第 21 章
于穆成出差五天,周四深夜十一点多才下飞机。出机场后他发现下起了小雪,这个冬天终于迎来了第一场雪。他开车进了小区,驶进停车位,看看谢楠的家,她的白色富康停在院子前,好象卧室还透出点灯光。他有点奇怪,谢楠作息非常守时,只要不加班,基本十点就洗漱上床。他到上海第二天应酬晚了回酒店,想给她打电话,发现她已经关了机,还有点担心。第二天早上,谢楠倒是主动打了他电话。他不理解怎么会有人这么早就睡,谢楠很理所当然地说:“我按这个时间上床已经有六年多了,极少数特殊情况除外。”
他上飞机前给谢楠发过短信,这会心里一动,将才打开的后备箱合上,走进她的院子,客厅的灯突然亮了,谢楠睡衣外穿了件长羽绒服拉开玻璃门,于穆成连忙走进去拥住她。
“冷不冷?”
谢楠的确怕冷,但她有点不适应他的拥抱。赶快挣开他的手:“你等一下。”跑去厨房,拔掉一直保温的紫砂锅插头,把下班回来炖好的汤盛出一碗,放到餐桌上,“山药排骨汤,比较清淡的,快趁热喝点。”
“你赶紧上床,小心着凉了。”
谢楠飞快跑进卧室,把羽绒服脱下搭在床尾,钻进了被子。于穆成坐到餐桌前,慢慢喝完汤,把碗拿进厨房洗了搁进橱柜。靠在厨房门站了一会,努力平静一下心绪。
他连日在上海和张家港之间来回奔波了几趟,总算初步解决了供应部经理惹出的乱子,但已经累得精疲力竭了。刚才在机场吃了一顿贵而无味的晚餐,现在这碗汤很受他的胃欢迎,更让他觉得温暖。这不是头一次女孩子为他做饭了,但却似乎是最能打动他的一次。
他走进谢楠的卧室。这间卧室和整个房子一样布置很简单,一个白色的大衣柜,一张黑色的铁艺床,藤制的床头柜上放着台灯。谢楠缩在粉绿色碎花被子里看书,看到他明显有点紧张。
他暗暗好笑,走过去坐她身边:“汤很好喝,谢谢你。”
谢楠不自在地看着他,很想直截了当说“不早了,请早点回家休息”。可是看他带着胡子茬的下巴和满是倦意的脸,又有点说不出口。
“想我了吗?这几天?”
谢楠无可奈何地说:“不想是不可能的。”她说的大实话。
“那就好,因为我也想你。”
这样静谧的冬夜,这样轻轻的诉说。谢楠拥住被子不吭声,于穆成拿过她手里的书放到床头柜上:“睡吧,我从正门出去,你不用起来关门。”
谢楠顺从地躺下,于穆成给她把被子拉好,拂开她额上的头发,俯身轻轻吻一下,附在她耳边说:“做个好梦。”他的声音低哑而温柔,然后关上床头灯走了出去。
一动不动躺在床上,谢楠只听他关好客厅落地玻璃门,拉好窗帘,然后关上所有的灯,拉开入户防盗门走了出去再带上门。她轻吁一口气,放松了身体,可是耳际仿佛还残存着他呼吸的热气。她向来睡眠并不算好,特别下半夜容易惊醒,所以只好在无奈下选择早睡。此时心神有些激荡,更加难以入睡了。她将头埋进枕头,辗转了好半天,才迷迷糊糊睡着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突然惊醒,发现透过窗帘进来的光线已经有些明亮了,不由一急,抓起床头柜的手表一看,居然才四点。她有点不敢相信,深恐误了上班时间,下床撩开点窗帘往外看出去,居然院子里已经覆了一层白雪,细细碎碎的雪花仍然飞舞飘洒着。她不敢久看,哆嗦着回到床上钻进被子,再无一点睡意了,可是贪恋被子的暖意,静静躺着。
“这么静,都可以听到雪落的声音。”
“乱讲,雪花这样轻飘飘落下来会有声音吗?”
“有,你听。”
“我只听到了你的心跳声,不要推我嘛。”
……
往事从来爱在这样无缘无故惊醒的凌晨乱她心神。谢楠并不喜欢回忆,如果可能,她愿意选择性失忆,可是哪里由得她有选择。她疲惫地抹一下脸,决心这次放弃犹疑,不管结果地好好恋爱。
也许,这是我摆脱旧事的唯一机会了,她想。
早上,谢楠怕下雪交通堵塞,特意比平常提前二十分钟出门。雪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她院子里仍是覆盖得不算完整的白色。但外面地面那层薄薄积雪被早起的人踩出成串的脚印,再经车子一辗压,没剩多少痕迹。
她的车位就在院子旁边,开了车门,她发现前挡玻璃的积雪上居然有几个字,好奇地绕到车头一看,却是干巴巴地写着:“小心驾驶。”不禁笑出了声,伸手将字迹抹去,回头看下于穆成平常停车的位置,已经空了。
接下来几天于穆成都很忙,他已经请原来的供应部经理自己请辞,同时委托专业公司帮忙再找一个合适的人选,到位之前,他只能自己兼管供应部。好多订单交货期都在年前,他不得不让生产部经理安排加班,自己也陪着一块拼命了。
不过每天加班,于穆成都坚持最多只到九点。一方面工人也很辛苦,另一方面他不愿意错过和谢楠相处的那一点时间。他一般九点半到家,停好车会敲门进去小坐一会,同时眼巴巴看着谢楠。谢楠无奈,只好准备好汤,有时直接盛汤给他喝,有时用汤加点青菜煮点面条。他的口味偏清淡,她为了迁就他,只好不做自己喜欢喝的羊肉汤。好在他都吃得十分捧场,赞不绝口,她觉得自己那点牺牲也算值了。
到了快十点,谢楠会很不给面子地打呵欠,于穆成奇怪这么早怎么可能睡得着:“你该不是就想赶我走吧。”
谢楠将另一个呵欠捂住:“你可真能想象。我每天醒得太早,只能晚上早点睡,不然睡眠时间不够怎么上班?”
“一般几点醒?”
“五点吧,有时四点。”
“有没试试晚点睡,调整一下生物钟。”
“都试过,没用。你以为我喜欢在大家都享受睡眠的时候瞪眼睛看天花板呀。”
于穆成奇怪,他觉得谢楠不该是那种会失眠的人:“那以后试下晚上跟我一块跑步吧,可能会对睡眠有帮助。”
“暖和了再说,这种天。”谢楠瑟缩一下,“还是不要。”
“冷吗?得,你赶紧去睡吧。算我求你,咱再买台空调行不行,我真的需要和你合用。”别说谢楠,于穆成也觉得这客厅冷得够呛,他习惯了冬季供暖,象谢楠这样要么缩卧室里要么硬抗,他受不了。
“不买,嫌冷你回你自己家去。”提起合买谢楠就恼火。新买的洗衣机的确物有所值很好用,可是号称和她合买的某人一次也没来用过。她倒也并不真期待他拎一堆脏衣服大模大样跑过来,就是隐隐觉得自己有点上了他的当。
于穆成知道她在别扭什么,不过并不在乎。收到信用卡对帐单,看卡上规规矩矩有零有整多出了半个洗衣机加一台取暖器的钱时,他还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呢。
第 22 章
接近月底,也接近农历新年了,于穆成忙碌,谢楠也没闲着。她例行地去下面对帐,她和同事是轮着跑省内的,这回去的是本省东边的两个地市,和她的老家是反方向。到H市开车就花了快四个小时,忙完了,正赶上当地办事处全体员工吃年饭,坚持请她同去。正吃饭的时候,电话响了,是于穆成。他们这几天差不多每天见面,反而很少通电话了。她一边接听一边走出来一点。
“在干嘛呢?这么吵?”
“吃饭呢,人多,是挺闹的。”
“啊,你今天在外面吃饭吗?”于穆成似乎有点意外。
谢楠这才意识到,昨天于穆成要招待客户,打电话给她让她自己早点休息不用等他,她随口答应,居然忘记跟他说今天省内出差了,事实上她也真没跟人汇报行踪的习惯。想到于穆成出差上海差不多天天给她电话短信,她有点惭愧:“那个,我昨天忘跟你说了……”话没说完,手机没电自动关了机,她懊恼地看着用了快四年,键盘字母磨得模糊的手机。一时不知该怎么好,想了想,安慰自己,待会回宾馆充了电再打也不迟。
吃完饭,回到宾馆已经快八点了,她拿出充电器插上,才打开手机,就不停响起接受短信的“嘀嘀”声。她连忙打开,全是于穆成发来的。
“怎么回事?”
“请快点给我回电话。”
“没事吧,你在哪?”
谢楠慌忙拔他的电话:“对不起呀,刚才手机没电了。”
“没什么,吃完饭早点回来,好象又快下雪了。”
“我,我现在在H市呢,过来对帐的,明天才能回。”
于穆成沉默一下,轻轻笑了:“我说,你有没一点当人女朋友的自觉呀,好象出差之前应该跟我说一声吧。”
谢楠自认理亏,只好低声下气认错:“对不起,我忘了,以后不会了。”
她的态度倒让于穆成没话可说了:“算了,你开车注意安全,天气预报今明两天都有小雨雪。有什么事回来再说吧。”
谢楠松了口气,丢下手机,打开电视,也不调台,随便屏幕上几个人絮叨着股市消息。她靠到床头,有点沮丧,可是又有点开心,毕竟好久没人这么牵挂她的行踪了。
第二天她开车去另一个市对完帐,吃完午饭就动身返回省城。果然下起了小雨雪,天空阴云密布,光线昏暗。高速公路上电子提示牌提示过往车辆谨慎驾驶,大部分人都自觉放慢了速度。谢楠更是一向没开快车的瘾头,控制着车速最多只开到90码。
离省城还有一个小时车程时,前面还是发生了三车追尾的事故,一辆商务车车速过快失控撞到中间隔离带,后面两辆小轿车煞车不及直撞了上去,一辆被撞得打横拦在路中间,另一辆急打方向盘撞上了路边护栏,都不同情况受损了。后面马上一长排车被阻住了,司机纷纷下车,有人帮忙把车内受伤的人抬出来,有人打电话报警。
谢楠离得近,赶忙停好车,从后备箱取出一把伞,和另外几个人一块跑上前去帮伤者遮住雨。又有人打电话到直播的交通台报告这起车祸,此人大概不是第一次打这类电话,描述得堪称有声有色,和主持人互动得十分起劲。旁边有人听不下去了:“这位老兄,人家伤者还躺在这里,你行行好不要这么渲染细节好不好?”其他人也纷纷附合。
那人讪讪收了电话,不想又奔回车上拿来一部相机对着几辆受损的车一通狂拍,再拍伤者。闪光灯连闪,谢楠才惊觉,也不好说什么,只皱眉将头扭开。好在高速交警出警速度不错,警车、清障车、急救车分别鸣号赶来,伤者被迅速抬上救护车,受损车辆被清理开,警察疏散司机有序离开。
谢楠回到车上,已经冻得面青唇白了。她刚才奔下去得急,没顾上穿羽绒服,肩头、后背露在伞外,已经被被雨淋湿。赶紧系上安全带,一连发动车子,一边将空调开大,好一会才止住了哆嗦。到省城时不过下午三点半,她直接回公司接着上班处理帐目,公司暖气一向强劲,很快她就觉得有些鼻塞头痛了,暗叫不妙,知道是感冒的前兆,抽屉里放了常备的药品,可是想到还要开车回家,也不敢吃。五点时,于穆成打来电话,问她回市区没有。她这才想起自己又没报告行踪,不禁暗自惭愧:“回来了,我在公司呢。”
“你待会就在公司等着我,我今天不用加班,来接你出去吃饭,好吗?”
“好。”尽管没胃口,谢楠还是马上答应了。
于穆成把谢楠带到一家新开的农家菜馆:“市场部的人推荐的,他们说本地人都喜欢这种口味。你陪我吃了这么长时间清淡的,一定烦了吧。”
“没有啊,至少我不长痘痘了。”谢楠笑着说。
农家菜做得很是美味,尤其一道据说用土灶木柴慢火煨出来的鸡汤,浓香四溢。谢楠一闻之下,居然也胃口大开,喝了不少,倒觉得鼻塞症状好象轻了许多,只是头越来越重,有点不胜支撑了。
于穆成注意到了她的异状,伸手过来探一下她的额头,皱起眉:“你好象有点发烧,我带你上医院吧。”
“不用了,吃点药可以了,大概就是淋了点雨受了凉。”谢楠摆手,她一向讨厌上医院,也真觉得自己的情况没严重到要上医院的地步。
于穆成想了想,打电话给许曼。
“哎,人家是外科大夫呀。”谢楠小声抗议。
于穆成不理她,详细对许曼描述谢楠的症状:“有一点热度,不过不算高,脸色嘛,有点苍白,反应也有些迟钝,”谢楠横他一眼,“也不算很迟钝就是了。发冷?”他看向谢楠,谢楠摇头,“还好。有些头痛鼻塞。刚喝了点鸡汤,嗯,嗯,好的,知道了。”
放下电话,他对谢楠说:“以后有不舒服一定要马上告诉我,不要自己撑着。今天遵医嘱,我们先吃药观察一下再说,如果烧不退,明天老实跟我上医院。”
于穆成结了帐,出去开车找到一家药店,一会买回了一包药和一瓶水,拆开包装递了四片给谢楠:“维生素C、感冒药和阿司匹林,赶紧吃了。”
“不行呀,回去再吃药吧,我还得开车呢,一吃感冒药我就嗜睡。”
“你的车就放公司吧。明天要是好了,我送你上班;要是不见好,我送你上医院。”
谢楠只求不上医院,连忙接过来就水喝下去。于穆成把座椅往后放倒,让谢楠半躺下,将自己的风衣搭到她身上:“躺一会吧,到小区我叫你。”
谢楠很快就睡着了,尽管睡得并不踏实。等于穆成轻轻摇醒她时,她发现天已经黑了。于穆成绕到车子这一边,拉开车门:“用不用我抱你?”
谢楠吓得摇手:“没那么夸张好不好。”
于穆成扶她进屋,很理所当然地说:“你收拾一下睡衣和要换的衣服,上我那去吧。”
谢楠再次被吓到:“干嘛?”
“你这边很冷知不知道?”于穆成用的是对付感觉迟钝者的口气,很循循善诱地说,“许医生说了,你得注意保暖,最好有人照顾,随时注意体温变化,一旦升高,不及时送医会转肺炎,到那会就由不得你不想上医院了。我那边有客房,你要真不愿意上我那也行,反正我今天晚上得照看着你,你不介意我今天住你这吧,虽然我也很怕冷。”
谢楠被打败了,只好老老实实进卧室拿了睡衣和准备替换的内衣装进一个小包,锁上门,跟于穆成去了他家。
第 23 章
于穆成的家的确很暖和。前任业主下了大本钱装修房子不说,还装了地板散热供暖系统。这也是于穆成一眼看中这套房子的原因之一,他从小生长在有集中供热的城市,实在是不能适应此地冬天的阴冷。
谢楠满心不自在,加上身体不舒服,无精打采哪都不看。
于穆成领她进了一楼的主卧,指给她看:“我平时住楼上。这间卧室没人住过的,这边是浴室,柜子里有全新的毛巾和牙刷。你先去洗个澡,然后上床好好睡一觉。待会我在楼上书房处理事情,晚上就睡你对面的客房。你觉得不舒服就马上叫我。”
他出去了,并且带上门。呆站了一会,谢楠环顾四周,这间卧室很大,布置得很女性化,全套白色的家具,特别床头还做了手绘,怒放的玫瑰配着粉白的墙面十分娇艳,但床上是深蓝色的床罩,看着并不很搭调。她懒得看了,心想来都来了,也不用再犯别扭了。她进浴室,匆匆洗了澡换上睡衣,掀开床罩,爬上那张尺寸大得在她看来有点离谱的大床,很快又沉沉睡着了。
于穆成轻轻推开一点卧室门,借着外面的光线,只看到黑暗中自己床上一个纤细的身形一动不动躺着,他轻轻带上门,上楼进书房处理自己的工作。快12点时,他再走进卧室到床边用手试下谢楠额头的温度,好象基本正常。她仍睡得很熟,连姿势似乎都没变过,一只手虚握着搁在下巴下,半张脸都埋在了枕头里,呼吸细微而平稳。于穆成放了心,就让卧室门开着,自己进对面客房去休息了。
谢楠半夜醒来,很花了一点时间才记起自己正躺在哪里。不知是吃药的原因还是暖气太热,她出了一身的汗,头发、睡衣、床单都汗湿了,按亮台灯坐起身,拿起放在枕边的手表一看,是凌晨三点。她发愁地抱膝坐着,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对面客房灯也亮了,于穆成一身灰色睡衣走了过来,摸一下她的额头,吃了一惊。
“快去再洗个澡吧,换我的睡衣。”他掀开被子,不由分说把她抱进浴室。
谢楠大急:“我自己来,自己来就行了。”
于穆成好笑,把她放在淋浴房前铺的一块棉线地毯上,一会功夫拿套蓝色条纹睡衣进来放在衣物架上,走出去带上了门。谢楠洗澡洗头,感觉脑袋清醒了好多,没有下午那种坠坠的感觉,鼻子似乎也通了。她套上于穆成的睡衣,挽了好几道才凑合没遮住手脚了。
她找到吹风机,把头发吹到大半干,才有精神打量浴室。她惊讶地发现这间浴室面积大不说,装修得也有点女性化,和她那个开发商赠送装修的标配浴室大不一样。墙面贴着闪着金属光泽感的蓝白两色马赛克,镶着带金色花纹边框的镜子,地面铺的同色系的地砖,一角是个粉色的按摩浴缸,另一角淋浴间花洒很大还带有按摩水嘴,金属毛巾架上叠着厚厚的白色毛巾,粉色的抽水马桶旁边搭配了一个同色的净身盆,这个她还只是在高茹冰装修房子时才知道是派什么用场的。她看看自己扔在洗衣篮里堆成一堆的衣服,摇摇头,想,还是明天再去操这个心。赤足走出浴室,她惊住了,她记得自己入睡时明明床上是一套深蓝色的床单被套,现在却全换成了浅米色的,铺得整整齐齐。
于穆成端一杯水走了进来递给她:“喝点水吧,出了这么多汗。”他头发有点凌乱,精神看着却很好。
谢楠听话地喝完水,犹豫一下:“不好意思,吵到你了。”
“这么客气,可真是还没拿我当男朋友。”于穆成再摸一下她的额头,“应该没有发烧了。”
谢楠鼓起勇气,抱住他将脸贴在他胸前,轻声说:“谢谢你。”
不待于穆成反应过来,她已经松开手,飞快地上床钻进被子,把头埋进枕头里去。他既惊讶又开心,看她如此窘迫,不觉又有些好笑。他俯身替她把被子理好,吻一下她露在外面的耳朵,发现那里已经红了。他在床边停了一小会,关上灯回了客房。
也许是药物作用,谢楠头一回在醒来后又再次睡着了。第二天早上睁开眼睛一看表,大吃一惊,手忙脚乱穿衣服洗漱,匆匆出房间,发现于穆成早已经换好了衣服坐在餐桌边吃着简单的早餐:吐司面包片加咖啡。看她跑下来,说了声“早”,转身进厨房去给她端出一份牛奶燕麦粥和两片吐司:“要不要煎鸡蛋?”
谢楠急急地说:“我要去上班了,不吃了。”
“我建议你最好请一天假在家休息。”
“不行呀,快放假了,事情好多。”
“那也得吃早餐,待会我送你过去,来得及。”
谢楠只好坐下老实吃早餐,一边吃一边看表,勉强吃完了燕麦粥,随于穆成出门,突然又记起一件事:“我换的衣服还在里面没拿。”
“钟点工会洗的,别管了。”
谢楠一想到自己的内衣会在一个男人家里被一个钟点工洗就傻了眼,于穆成不等她在那转念头,直接拥着她下楼出苑门上了车。谢楠也懒得再想别人看到会怎么想了,反正她每天早出晚归,左邻右舍都不熟,只对钟点工会洗自己内衣有些耿耿于怀。
于穆成发动车子,她抓紧时间放下遮阳板,对着化妆镜仔细看看自己的脸,着实有点苍白。公司要求,女员工上班必须淡妆。她一向是按淡妆的最下限对付这条规定,现在拿出化妆包拍点化妆水上去,涂粉底液,扑上散粉。趁红灯车停稳了,拿出口红仔细涂上。再看看,总算显得精神了点。一回头,发现于穆成正饶有兴致看着她。
“看什么呀,”谢楠很不自在地收起化妆包。
于穆成发动汽车:“口红颜色我很喜欢。”
谢楠觉得他嘴角那个笑意十分可疑,可是也无话可说了。到了公司楼下,离打卡时间只剩了四分钟,她匆匆说个再见冲进了写字楼,总算幸运挤进了人满为患的电梯,再冲进公司抢在差不多最后一刻打了卡,长吁了一口气。前台小姐阿MAY拿着本地晨报对她直挥:“谢姐谢姐,快看,你上报了诶。”
谢楠想,今天早上惊吓也未免太多了一点吧。连忙拿过报纸一看,是报道昨天在高速上发生的车祸,附了署名热心读者孙先生提供的黑白照片。一张是三车相撞横住道路,一张就是她蹲着身子和另外一个人撑伞替半躺在地上的伤者遮雨的情景,照片拍得相当清晰,画面中她半侧着脸,但认识她的人无疑马上就能看出是她。她暗怪这位孙先生多事,也没多想,放下报纸去做事了。
于穆成直到午休时间才得空翻一下当天的报纸,他一眼就看到了这张照片。放下报纸,他直接上网登陆报社网站,找出当天报纸这篇新闻的电子版,网页上附的照片是彩色的。他把照片另存下来放大一点,可以清楚一个人正扶着伤者,另一个人站着举伞挡在他们头上,谢楠正努力一手将伞遮住伤者,一手握住伤者的手。她只穿了薄薄毛衣,大半个身体都在伞外的小雨中,侧面照显得她睫毛纤长,面部清瘦而下巴尖削,脸色虽然苍白,却有一种宁定的气息,好象面对的并不是一个头部血肉模糊的伤者。
原来她是这么着凉的。
可是她却一个字也没对他提起,这恐怕不见得是觉得小事不足挂齿,为善不欲人知了。她实在是把自己的情绪习惯性地掩藏得太深。她甚至出差都忘了告诉他一声,而且差不多没有主动问过他的行踪,他讲什么,她都会认真地听、点头,但很少发表意见。
于穆成往椅背上一靠,有些惆怅地想,要真正接近谢楠走进她的内心,他恐怕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记起今天凌晨那个短暂的拥抱,那个柔软的身体贴在他胸前,那一声低语,那个发红的轮廊小巧的耳朵,他觉得,他愿意付出更大努力:因为值得。
第 24 章
谢楠没想到晨报上那个小小的照片会有那么多人注意到。没等公司同事议论完,高茹冰先打来电话,问清楚她没事以后就骂她:“白痴,这么冷的天,你倒是先穿上羽绒服呀。”她只好诺诺连声。
接近中午时,她桌上的座机转进一个外线电话,她拿起来习惯性说:“财务部,你好。”
电话那边沉默无声,她试着再说一声:“喂,你好?”
“楠楠,你好,我是项新阳。”
谢楠揉着太阳穴,只觉得那里有点隐隐作痛,不知说什么好。
“我看了报上的照片,你没事吧。”
“没事,我既没受伤,也没赶上救人,只是撑了一下伞而已。”
“我在你楼下,楠楠,一块吃午饭吧,我很想见你。”
“我们不用再见面了,七年前就说好了的。”谢楠疲乏地说,“分手就是分手,无谓还留一点尾巴没什么意思。你走吧项新阳,对不起,我先挂了。”
就算没有于穆成的存在,她也不想再见到项新阳了。往事对她来说只是沉重的一份回忆,甜蜜的部分让后来的分手来得更伤痛。她并不怨恨,但也无意再和前男友有任何牵扯。中午她没下楼去惯去的餐厅吃饭,只请同事帮她打包带一份上来,去茶水间随便吃着,一边吃一边接到于穆成的电话问她有没按时吃药和吃饭。
“药吃过了,正吃着饭呢,你呢?”
“我吃过了,晚上我有个应酬恐怕回来得比较晚。我已经叫钟点工晚上七点去你那里,把我家钥匙和门禁卡给一套你,那会你应该回家了吧。”
“不要,我七点到不了家,我今天晚上有事。”她说的实话,今天晚上的确约好了要去张新那边做帐,而且她真不敢接钥匙和门禁卡,那意味着什么?同居吗?她可不想这么快走到那一步。
于穆成就知道她要推托,根本不理会:“反正她七点会去一趟你家,你不在就算了,我晚上回家接你也一样。”
谢楠抗议:“我已经好了,不用麻烦你了。”
“第一,你是我女朋友,这根本不能算麻烦,如果你坚持不要我照顾,我们的关系才真有麻烦了;第二,你并没完全好,你家还是太冷,不利于你好得彻底。”于穆成的语气根本不容她反驳,“就这样说定了,乖乖吃饭,下午多喝点水,再见。”
谢楠怎么也想不明白,她总说不过高茹冰就算了,很多时候茹冰教训她,她都是心服口服的;可是现在来了个于穆成,也能三下两下就把她弄得无话可说,而且她不服气都找不着反驳的办法。
没等她把饭吃完,外面前台的阿MAY就激动得声音变了调地叫着她:“谢姐谢姐,快点来,有人送花给你,快点来签收。”
谢楠叹口气,把吃剩的饭盒扔过垃圾桶,拿纸巾擦下嘴走出茶水间,来到前台。本公司的年轻女孩上班时收花的不少,楼下市场部去年情人节还发生过一个女孩子收999朵玫瑰的浪漫场面。谢楠当然知道区区一束花是惊不到爱生活爱八卦的前台小妞阿MAY的,她之所以兴奋,肯定是因为上班以来就没看到过自己收过花。
前台上摆着一束用浅黄色和粉白色棉纸扎起来的双色郁金香,花束不大也不算招摇,不过看着生机勃勃很是醒目。午休时间还没完,大家都没什么事,好多人跑出来看热闹。谢楠无可奈何地签收,阿MAY兴高采烈地说:“谢姐,我刚查了,双色郁金香的花语是‘美丽的你,喜相逢’,你最近一定有艳遇。”
“散了吧散了吧,没戏看了。艳遇?还木偶奇遇呢。”谢楠翻一下,花没有附卡片。她苦笑,其实不是完全没有数。她猜花是项新阳送的,跟那个什么“花语”没关系,他们以前曾同去看郁金香花展,她当时说过她喜欢这种姿态挺拔的花。买房子时,项新阳还特意选了小区的郁金香苑。她拿花走回财务部,顺手搁在电脑旁边,出纳在旁边鬼鬼地笑,问用不用找花瓶插上,她摇头。
手机响了,她拿起来一看,是戴维凡,连忙走出去接听。
“沙师弟,报纸我们都看到了,别说,侧面还挺上镜的,哈哈。”戴维凡在那边大笑。
“二师兄,不要就此成了我的粉丝才好。”
“现在我代表你大师兄通知你,不好意思,我们两个今天晚上都有约会,改明天盘存帐目吧。”
“好吧。”
“看吧,我就知道不会有问题,你大师兄还生怕临时改期你不方便,我都说了咱沙师弟不恋爱不享受勤勤恳恳工作拼命一心赚钱,肯定不会没时间的。”
谢楠恨得牙痒:“冲你这句话,我明天没空去做那个狗屁帐,拼了命也出去找个艳遇,免得给你看死了。”
“别别别,算我没说好了,我们明天见,还那个时间。”
谢楠想,好吧,今天还是得回家面对送钥匙的钟点工了。一想到自己把内衣留给人家洗了,她就全身不自在。
下午五点半下班,她穿上大衣到前台打卡,阿MAY和她一块下楼。这小姑娘年方二十一,正是青春无敌的时候,她讨厌别人叫她的本名“玉梅”,大家只好如她的愿叫她阿MAY。阿MAY对公司所有人的桃花运都有强烈的好奇,这会缠着谢楠问她知不知道是谁送的花。
谢楠倒是一向觉得她活泼得很好玩,并不烦她:“我说了不知道呀,你肯定第一时间就把花翻了个遍,还来问我。”
“有个神秘追求者多浪漫。”阿MAY看着电梯上方做向往状。“哎,谢姐,你怎么不把花拿回家呀。”
“放办公室不一样吗?对着的时间还长一些。”
“有道理。”
阿MAY是无牵无挂的月光一族,父母宠爱,并不指望她养家,一上班做前台虽然薪水有限,但马上买了辆小QQ开着。两人一齐下到地下停车场,道了再见各自取车。突然一辆深灰色沃尔沃S80插上来停到谢楠车前,谢楠愕然回头,项新阳打开车门走了出来。谢楠好不烦恼,这会正是下班时间,下来取车的同事越聚越多,阿MAY已经从她的小QQ里钻出来,扶着车门看得兴高采烈了,其他人矜持一些,但也是有一眼无一眼地瞟过来。她当机立断,决定不给他们八卦的机会。
“晨报社对面有家绿门咖啡馆,在那等我,我马上过来。”她也不看他,径直上了自己的富康,项新阳会意,马上返身上车开走了。谢楠系上安全带,扶着方向盘,还没来得及发动,阿MAY的小QQ已经蹿了过来。
“谢姐谢姐,这是不是给你送花的男人,他好帅,开的沃尔沃呢。”
谢楠强打精神探头出来笑道:“送什么花,他跟我问路呢。”
“切,我才不信,他看你的眼神,没问题才怪。”阿MAY知道谢楠不想说的话,她就不可能问出什么了。不过她已经看得开心了,招招手,把车开走了。
没问题才怪。谢楠在心里重复着,跟在她后面把车开出了地下车库。
第 25 章
绿门咖啡馆在晨报报社对面,这条路相对安静,比较好停车。张新在报社倾诉版工作的女友罗音经常在这接待读者,和咖啡馆老板成了好友,给他们每个人都发了个打折卡。而高茹冰的新家离这里不远,谢楠没有喝咖啡的爱好,早把卡转送给了她,只听她说过这里气氛不错。
谢楠停车,看到项新阳的沃尔沃就停在前面不远处。她迟疑良久,还是下车进了咖啡馆。顶新阳站起身对她招手示意,她走了过去坐到他对面。
“想喝点什么?”项新阳招手叫来服务生。
“就柠檬水吧,我吃感冒药呢,最好不喝咖啡。”
“还是着凉了吗?”项新阳着急地问,“要不要紧,我带你去看医生吧。还有,你吃了感冒药就嗜睡,不能开车。”
“预防而已,晚上回家再吃,没事的。今天找我有什么事吗?”
项新阳看着谢楠,神情凝重:“我只是很想见你,楠楠,你知道看到报上的照片我是什么感受吗?”
谢楠盯着面前玻璃杯中的柠檬片:“这个,坦白讲,我不知道,也不关心。对不起,也许我冷血吧。分手就是分手了,你有妻子,我有男朋友,大家各走各路,没必要做个牵牵绊绊的姿态。”
“我和唐凌林,已经分居了,我也向她提出了离婚。”
“那是你的家事,请不要跟我说。我和你恋爱在你结婚之前,我从没搅进过你们的关系里面。现在、以后更不会枉担这个名声。”谢楠的声音冷淡,还是没看他。
项新阳颓然低下头:“我知道你恨我,我也知道你完全有理由不原谅我。”
谢楠却抬头认真看向了他:“项新阳,那都过去了。我恨过你,也的确曾经不想原谅你。可是恨人是件很累的事,我早想通了,我背负不起不如放下。至于原谅,你并没有负我,只是诚实地向我讲了你的苦衷,让我及时知道了我们不能继续。我不需要原谅你来证明自己宽容,你也不需要我的原谅才活得轻松。”
“我们彻底成陌路了吗,楠楠?”项新阳声音沙哑,俊秀的面容有了一丝扭曲。
谢楠突然无法维持自己的镇定了。面前这个人曾经和她在最单纯无忧的时光里恋爱了快三年,她关于青春的记忆充斥着他的身影。他们甚至一起去订了房子,计划安下一个带花园的家,那时他们对于未来的计划和憧憬那么多,而每一个都和对方密不可分。
“我们七年前就已经是陌路了。”她的手指慢慢来回在绿格子桌布上移动,动作看似漫不经心,可是指甲因为用力已经泛白。
项新阳注视她纤细的手指,那曾经是他非常珍爱的一双手,十指纤长,指尖圆润,椭圆形的粉红色指甲闪着健康的光泽。他最先注意到她就是在学校的一次联欢活动上,她表演钢琴独奏,雪白的手指在琴键上飞舞,秀丽的面孔微微垂着,自有一份动人心弦。其实她不过是被妈妈硬逼着学琴,谈不上多大爱好,过了业余十级以后就随心弹着玩了。从小到大要秀才艺,她都敢拿出来唬一下人,用她自己的话来说“唱歌跑调,跳舞僵硬,唯有这个勉强能见人,不用可惜”。
那时的她,跳脱飞扬,明明弹着一首曲调安静柔缓的曲子,可是嘴角笑容绽放得活泼。谁去介意她的琴艺呢?至少项新阳不介意。她起身谢幕,他拼命鼓掌。她亮晶晶的眼睛向台下一扫,他觉得至少有一刻,他们的视线相接了。
此时咖啡馆里响的背景音乐也是钢琴曲,她就坐在他对面,两人之间只隔一张桌子,可她几乎不看他了。偶尔一眼,眼神也是平静得让他心悸。
他想伸手握住这只依然皮肤柔滑细腻的手,让她停止这样用力地在桌布上划动,可是他知道她一定会缩回去,说到底,他也没资格了。他已经把自己手上的结婚戒指取了下来,可是他依然是个已婚男人。
“以后别用这么耸动的方式送花或者找我了,对谁都没有好处,白给人增加点谈资罢了。”
其实他曾经表达得更激烈,开着家里的车,到她的宿舍楼下,打开后备箱,里面满满全是玫瑰,周围的女同学羡慕得齐声尖叫,她幸福得搂住他的脖子,当众吻他。年轻时爱得张扬而理直气壮,仿佛一切都是天经地义。现在她回头再看,对那样的炫耀挥霍爱情只觉得有隔世之感。
“我已经提出离婚了,和你没有关系,楠楠,是我自己的婚姻走到了尽头。在离婚办下来之前,我不会再来找你了。”
谢楠苦笑,再度看着他:“你总是这个样子,项新阳。突然就对我说,我们不能继续了,你必须和另一个女孩子结婚。现在又突然来说,你不能和妻子继续了,你要离婚。这和我有关系吗?”她手撑桌子站起来,“以后不用特意来通知我了,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吧。”
出了咖啡馆,寒风吹在脸上生疼,谢楠在包内摸索了好一会才找到车钥匙。上车插进钥匙,她的手在抖,点火点了两次才发动。她茫然向前开着,遇红灯停,遇绿灯行,不随便超车,变线打灯,所有的交通规则她都遵守着,可是她不知道自己是在往哪里开。
也不知开了多久,她停到路边,有些惊恐地发现,自己好象在这个待了十年以上的城市迷路了。深冬时节,夜幕早已降临,路灯光照得这条比较偏僻的街道冷冷清清,所有的车辆都和自己对向而驶,车灯耀眼地一晃而过。
她悚然而惊,手把方向盘,心狂跳起来,额头冒出冷汗,只觉此时情景如同在哪个凌晨将她吓醒的噩梦中似曾见过。她做过很多次醒来以后只有模糊印象的梦,可是现在她突然觉得所有的梦都变得清晰如在眼前,她深深呼吸,对自己说:镇定镇定。
电话铃声响起救了她。她摸索着拿出手机按接听键,是于穆成。
“回家了吗?”
她勉力说:“没有,你呢?”
“我这边应酬完了,正准备回去。你还在外面呀,不会是怕接钥匙和门禁卡怕得都不敢回家了吧。”他的声音温暖,带着点戏谑,倒让谢楠镇定了下。她看向四周,有行人从车边走过,还回头扫了她一眼。
“呃,那个,倒也不是……”怎么说呢,难道说自己迷路了吗?她现在实在没力气给自己编个说得过去的说法了。
“你怎么了?现在在哪里?”于穆成发现了她声音的不对劲。
“我……你等我下车去看看。”谢楠下车走上人行道,终于看清楚了路牌,松了口气,“没事了,我知道在哪了。”
“把位置告诉我,我过来接你。”
“不用了,这里路不好走,单行线很多。”
“我让公司司机开车带我过来。”
谢楠觉得自己这会两腿发软,也确实无力开车了,于是把位置告诉了他。她还是刚刚才发现,自己闯入了一条单行道,难怪只看到车子对向开过来。没有出事也没被警察抓住,算是今天唯一走运的事了。她把车调个头停到对面人行道边,完全不理解,自己是怎么跑到了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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