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 1 章

  四月明明还是春天,但阳光已经有了几分炽热的感觉,于穆成来此地两个月了,还真不大适应这个天气。他和中介小刘从四楼下来,出了苑门,两个苑之间是划好位置的车位,小刘是个25岁左右的小伙子,浑身透着机灵。

  “于先生您看,这边车位配比基本接近1:1了,如果决定买下来,停车也不成问题。”

  于穆成却被车位对面另一个苑的一个带院子的一楼吸引了视线。这是本市近郊一个颇有规模和口碑的小区,傍湖而建,近1500户的规划,以四、五层楼的公寓洋房为主,加上几幢小高层错落其中,沿湖岸则是联排别墅,整个小区落成也快六、七年年了。因为开发商和物业在国内颇有声誉,小区建成以后就一卖而光,入住率在近郊这个位置也算可观的。所有的一楼都有20到30平方米不等的带花园的院子,几乎家家户户都把院子打理得郁郁葱葱,花木扶苏,一般都架了一把遮阳伞,散放着木制椅子,透着闲适的居家气氛。唯独他看的这家,除野草丛生外,再没任何东西,往里面看,落地玻璃门内是水泥地,所有房间都没窗帘,根本还没装修。

  “这家没装修,肯定是要挂牌卖的吧。”

  小刘笑了:“这家可奇怪了,交房都快七年了,主人从来没来过。”他这中介是物业下属的,所以知道得详细,“好多人看中这处房子想买,我们联系业主,他都说不卖,可也不装修入住。这里的房除顶楼复式以外,其他都是带厨卫精装修的,简单铺个地板配点家具就能租出去。人家也不租,估计是太有钱了,不在乎这个。不过,物业费倒是从来没拖过。”

  于穆成点点头,他倒也不见得非要买一楼,实在也没时间打理院子,只是看这处院子的杂草实在碍眼。

  “您看的这个四楼复式,不是业主出国是不会卖的,他家装修您也看到了,花了心思,还基本是全新的,收拾一下就能入住了。要不您先看的那套靠近会所的小高层也不错,就是得重新装修。”

  于穆成走到自己的车边:“谢谢你小刘,就这个四楼的。下午我让我公司的人来和你敲定价格办手续,你通知业主把相关文件都准备好。”

  小刘做成了生意十分开心,连连点头:“您放心,我在物业等着。”

  半个月后,于穆成顺利住进了这套四楼的复式房子。他回国不过一年,这次是接手家里在本地投资的电控设备公司,本来他家在湖另一侧还有一处别墅,但由此前掌管公司的姐姐姐夫一家住着,虽说姐姐姐夫有意移民,但他不想就这会跑去跟他们一家人住一块。刚好他的大学同学、好友刘敬群住这个小区,他应邀来做客,一下看中了这里幽静的环境和物业管理,刘敬群也极力撺掇他搬来做邻居。

  “我就喜欢这,除了买东西不方便,其他什么都好,物业称职,空气好,又安静。最重要是会所什么都有,打球方便。”

  刘敬群和于穆成同年,都是33岁,他在一家外资公司做市场部副经理,他太太许曼是医院外科大夫,29岁,结婚两年了,还没要小孩的打算,用许曼的话说:“刘敬群还没玩醒。”用刘敬群的话说:“许曼自己还是个孩子。”两人的恩爱是让于穆成看着非常羡慕的那种。

  于穆成的确也和刘敬群一样喜欢这里,他一向并不爱热闹,留学美国几年,对声色犬马没了什么兴致。眼下接手姐夫留下的一个烂摊子,理了三个多月才基本理顺,每天上班忙得有些心力交瘁。还真是爱这里安静的环境,每周和刘敬群去会所打两次羽毛球,日子过得忙碌但也自在。

  周末是于穆成例行补眠的日子。但这个周六一大早,他就被一阵乒乒乓乓的声音给吵醒了,拿起表一看,才八点半,不禁有点恼火,套了件T恤循声上北边露台一看,一辆卡车停在那处生了野草的院子前,几个民工正热热闹闹在卸一箱箱的地板,一个扎了马尾穿白T恤牛仔裤架太阳镜的女子站在一边指挥着。于穆成想,总算不用再低头就看一院子野草了,于是消了气,自己去煮咖啡。

  谢楠心烦意乱看着工人铺地板,她订的复合地板,铺起来其实方便也快,一厨两卫是买房时统一送的格式化的精装修,过了快七年的时间,水槽、五金件、浴缸、沐浴房、抽水马桶、面盆上全蒙了厚厚一层灰, 但并没损坏,估计做好清洁也能有个看相。但她就是觉得无名的烦躁,她想不明白怎么就脑袋一热决定来装修入住了。下午还约了做窗帘的人量尺寸,然后再和好友高茹冰一块去看家具。高茹冰是要结婚,她是抽的哪门子疯呢,就要眼看口袋里的钱哗哗往外流。

  装地板的工人用扫帚清扫地面,室内顿时灰尘扑鼻。谢楠无奈地走出来,院子里也没遮挡,五月底的太阳着实炽热,她只好走出去站到车位边的树荫下。站了一会,累得不行,去捡一个才开封的装地板的纸盒子,铺树荫底下抱膝坐下才算舒了口气。一个小姑娘牵条边牧打她身边走过去,她出神地看着。

  “楠楠,以后我们也养条狗,院子角上放个狗屋。”

  “不要,我怕狗。”

  “乖,你不咬它,它不会咬你的。”

  “项新阳你想死呀。”

  谢楠将头埋在膝头,想,自己一定是哪根神经搭错了才会听高茹冰的劝,搬来这里果然是个疯念头,她应该把这房子卖了,再去买一处没有任何回忆和牵绊的房子才对。

  也不知坐了多久,一个声音叫:“小姐。”她懒得理,那个声音在她头顶上再叫:“小姐。”她抬起头,一个高大的男人正站在她面前。

  她稀里糊涂地问:“什么事。”

  于穆成俯视着她,指一下她身后:“能不能让一让,我把车倒出来。”

  谢楠一跃而起,顺手拾起纸盒子,走开:“不好意思。”

  于穆成说:“谢谢。”拿摇控钥匙开了车,利索地倒出来开走了。他从后视镜看去,那女子已经走回原位坐下了,继续对着自己的院子发呆,不禁一笑。

  第 2 章

  “我心疼我的钱。”谢楠累得坐在家具卖场的沙发上不想动弹了。

  高茹冰好气又好笑地看着她:“你个守财奴。”

  “钱是我辛苦赚来的好不好,每一分都是,我守得好心酸的。”

  “笨哪你,还在跟我磨唧这个。你不想想,装修好了搬过去,你就不用再租房了。一口一个心疼钱的,你怎么不心疼你白交了这么多年的物业费。”

  谢楠哑口无言,停一会不甘心了:“都怪你,有异性没人性,要丢下我去结婚,不然我们不是住得好好的吗?”

  “好好好,我这就去跟郭明说去,叫他打光棍,咱俩守着过一生。”

  谢楠笑了:“得得,小郭不得把我掐死才怪。”

  “选这个沙发好不好。”

  谢楠看下价格,头猛摇起来,高茹冰无奈:“喂,我说的我自己。”

  “哦哦,好,坐着真舒服。”

  “你也得选个沙发呀,不然搬过去坐哪里。”

  “买两把椅子算了。”

  “那床呢?”

  “床?好吧,床得买。”

  “餐桌?”

  “我又不打算请客,现在的折叠桌你不要我就搬过去了,一个人用足够了。”

  高茹冰瞪着她,谢楠被看得头皮发麻,自动向后缩了一下。高茹冰坐到她面前的茶几上。

  “敢情我先跟你说的全是废话你都打耳朵边刮过去了呀。好,我有耐心,我现在重新跟你说一遍得了。你每月还贷多少?”

  “快1600块,还要还8年多。”

  “你不住过去的话,我又不跟你合租了,这边每月房租多少?”

  “你这不明知故问吗?以前我们各出450,每月900块。”

  “你注会倒是过了,小学算术没忘吧,住过去了,你每月净省900块,更别说你冤枉交了快七年的物业管理费了。除了交通不够方便,上班你得起下早床,我看不出有什么不好。”

  谢楠刚要开口,高茹冰继续瞪她:“我还没说完呢。叫你去相亲,你就拿一副老姑婆嘴脸出来对着我。好吧,我又不是你妈,不操这个心了,这年头自己有份工作不结婚也能活得快活。可是你这么省,都快赶上葛朗台了算怎么回事?人家省是为了后代,你连男人都没有哪来的后代。你说你收入也不算低,一心存钱不消费你是为啥呀?”

  “我……”谢楠没啥底气地说,“钱能给我安全感。”

  “去,你这人胆子赶上黑山老妖了,要个屁的安全感。听我的,这次咱别刻薄自己了,买套好点的家具,把房子收拾得舒服点,就算安心以后自己一个人过也得过得舒舒服服呀。”

  “我哪有说过要一个人过一辈子了?”

  “那好,明天跟我去报名姻缘大会。”

  谢楠长叹:“算了,我还是掏钱买家具得了。”

  看着卡刷了一下又一下,谢楠倒没刚开始那么心疼了。高茹冰的眼光真是不错,看着好东西也真是赏心悦目。她并不是一味不肯消费的人,只是刚开始工作就被还贷的压力压得喘不过气来,现在收入相对高了,却还是心有余悸,看着存折上上涨的数字也真有点不足为外人道的开心——意识到这一点,她也真有点害怕自己以后成了葛朗台式的人物。

  订好了家具,高茹冰的男朋友郭明也到了外面。他们上了郭明的车,谢楠叫苦:“郭明,我是陪你家冰冰订家具累得半死,本来这差事是你的,你得请吃一顿好的犒劳一下。”

  “我这不加班吗?不然老婆大人的差遣怎么也不敢逃。想吃什么,只管说。”

  三个人都爱辣,去吃了湘菜,然后郭明先送谢楠回家,再和高茹冰出去看电影。谢楠下车,回身伏在车窗上对着他们俩,非常诚恳深情地说:“冰冰,我知道现在这个男人占据了你的身你的心,可是我们相处的时光一刻比一刻少了,你一定要珍惜哦,晚上早点回家来陪我。”

  郭明笑得伏到方向盘上直抖,高茹冰敲一下她的头:“你就作吧你。”

  谢楠哈哈大笑,独自上了楼。她和高茹冰是大学同学,两人都学的会计学,毕业后高茹冰进了一家商业银行,她换了几次职业后,现在在一家外企做财务主管。两人家都不在本地,毕业后就开始合租,一直相处得十分亲密。她俩现在租的是套老式的单位宿舍房,三楼,不规则的小两室一厅,厨房卫生间都小,光线也不好,但好在是市中心,有一个院子相对安静,离两个人上班的位置都近,房东人也不错,两人一住就是四年。现在高茹冰要结婚了,郭明是公务员又是本地人,家里早把房子准备好了。谢楠进门,灯也不开,盘腿坐到沙发上,借着路灯光,看着斑驳的墙壁、天花板,想,好吧,认命,别扭了这么多年,也该准备和这里说再见了。

  第 3 章

  尽管把装修简化得不能再简化了,但还是有很多琐碎的事要做,飘窗台是裸着的,得装块台面上去、装灯、装纱门纱窗、装窗帘、等订好的家具到位、装热水器、装空调、开通有线、开通天然气、开通宽带、开荒保洁。连着一个酷暑,谢楠的周末有限的一点时间全搭在新房里了。天气越来越热,近郊公汽线路又不多,每次撑伞走在大太阳下,谢楠就觉得崩溃。她唯一可以对着叫苦的人是高茹冰,可是高茹冰不同情她,她自己准备婚事也忙得团团转了。

  于穆成不止一次看到一楼院子里那忙碌的身影,他觉得这女人一个人来负责装修,倒真是能干。他就是怕装修,才买的人家装好的二手房,签合同、办过户、换窗帘、买沙发电器、找保洁全是交给秘书做的。

  有两次他在车站看到她等车,有心想带她一程,又觉唐突,毕竟只讲过两句话罢了,终于还是一下开了过去。

  他还是忙得够呛,姐夫留下的老臣子被他下狠手清理了几个,剩下的人终于老实了,可市场部和技术部脱节,生产部和供应部又脱节,新招的市场部经理管不住底下坐大的业务人员,问题一个接着一个,眼看订单纷至沓来,不理好内部各个环节,抓住这个机会,哪里能在竞争激烈的市场上求得发展。他每天和员工一块打卡上下班,并不主张员工无故加班,但往往是留在公司最后一个才走,刘敬群笑他:“你这老板做得,比我这打工的累多了。”他也只好苦笑。只有到了周末他才能好好休息一下。

  这天晚上,于穆成带着市场部吴经理陪两个客户吃饭,喝多了点,索性跟他们一块去做了个足疗。他回国后很少涉足这些场所,去了以后才知道居然是号称国医馆的足疗,没什么让人想入非非的内容,再一想,吴经理怎么着也不敢让人来色诱才在公司发了雷霆之威还没摸准脾气的老板,不禁哑然失笑。他对足疗神乎其神的效用没什么体会,做完之后酒倒是醒得差不多了,送了客户开车回家,已经快十二点了,刷卡进大门时,发现旁边停了一辆大卡车,一个女人在和值班保安理论着什么。

  “那你让我怎么办,车子进城晚了我也不想,我都等了这么长时间了,人家还要赶路,我只卸一架钢琴而已,不会吵到谁的。”

  “可是我们有规定……”

  “我知道你们的规定,我是良民好不好,规定我愿意遵守,可是现在情况就是这样,我的钢琴是人家给我顺路从老家带过来的,我已经麻烦人家了,现在如果不赶紧卸下来让人家走,人家的行程会被耽搁,要不你叫值班经理过来我跟他说。”

  于穆成借着灯光一看,这个不急不躁的声音正是一楼那个院子的主人的。他探头出车窗对保安说:“如果只是一台钢琴卸完就走,好象不必拘泥吧。”

  保安犹豫一下,点了头:“好,那请你们务必尽量保持安静,不要惊扰其他业主,惹来投诉我们也不好做了。”

  谢楠松了口气,她小时在父母监督下开始学琴,说不上多大爱好,可也被逼着过了业余十级。上了大学后就只在回家时随手弹一下了,父母照样为她保养钢琴、定期调音,听她说决定搬过来住,要赶忙联系了一辆熟人开的跑长途的货车帮她把琴拖过来。她为了等这辆车下班就跑了过来,已经在这边干坐了快四个小时,没电视也没书看,只能把一份报纸翻来翻去连广告都看了好几遍。她对于穆成笑着点头致谢,于穆成先把车开了进去,卡车随后跟了进来,不管怎么尽量,卡车开动的声音在这个安静的时间还是有点扎耳的。于穆成锁好车回头一看,两男人正往下搬着钢琴,还好不是那种巨大的三角钢琴,只是一架普通的珠江钢琴,谢楠努力地帮着接,他走过去搭把手,四个人把钢琴搬进屋子,也累得气喘吁吁了。

  谢楠赶紧拿出一大袋事先买好的烟呀、矿泉水什么的递给两个司机,不停地说谢谢,把他俩送走了。于穆成打量一下客厅,真够空荡荡的,只摆了一组灰色的沙发、一个茶几加一个最简单的电视柜,上面还是空的,什么也没有。和客厅相连的餐厅放一个小小的玻璃餐桌加四把椅子,不知怎么的,这个四壁光秃秃没一点装饰的房间透着点凄凉。

  “今天谢谢你了,真不好意思。”

  于穆成听出她话里送客的意思了,笑了,抬下巴指一下沙发边的钢琴:“你的钢琴就放这呀?”

  “地方多着呢,哪个房间都是空的,我慢慢挪呗,反正复合地板据说耐磨。”谢楠笑着说。

  “我帮你吧,太沉。”于穆成也不知道自己是哪根筋动了,谢楠并不推辞,两个一个推一个拉把钢琴挪进了朝北的一个房间,这房间同样空,只靠墙放了个样式简单的空书架。

  钢琴归了位,两人全大汗淋漓了,谢楠喘着气对于穆成说:“真谢谢你了,我叫谢楠,以后改天请你吃饭。”

  “于穆成。都是邻居,不必客气。”

  谢楠送他出来,于穆成走出还是一样光秃秃的院子,顺手帮她关上矮矮的铁门,回头一看,谢楠立在门廊灯下对他微笑,她穿着白色半袖条纹衬衫、黑色窄裙、中跟鞋子,一身的办公室装束,想来是下班直接过来的。不过她头发扎成马尾,样子颇为俏皮。于穆成也对她挥下手,虽然衣服全汗湿了贴在身上,但心情还真是愉快。他想:嘿,还当真是助人为快乐之本了,然后又笑自己:如果人家不是个单身美女,恐怕自己没这么相助的热情。这个邻居,虽然也说不上大美女,但身材苗条,面容清秀,言谈大方,看着还是蛮舒服的。

  第 4 章

  高茹冰的婚期订在9月底,正好也是两人租约差不多到期的时候。高茹冰的父母从外地赶过来送女儿出嫁,这几天她把房间让给二老,和谢楠挤一个房。高爸爸高妈妈一来就变着方的给两人做好吃的,吃得谢楠眉开眼笑,赶着叫叔叔阿姨。吃完饭,两老连碗都不让她俩收拾。谢楠感慨,好多年没受这般娇宠了。

  “行了,汤也喝了,饭也吃了,跟我去尽义务吧。”高茹冰说的尽义务就是陪她去逛商场。

  谢楠叫苦,一边拎包换鞋子一边说:“你怎么不叫你们家郭明陪呀,只心疼他不心疼我。”

  高茹冰瞟她一眼:“我这是给你福利呀,还跟我唧唧歪歪,马上换季了,你自己不用买衣服吗?”

  “我的衣服够穿了。”她说的实话,她就职的地方是外资啤酒公司华中分公司,对着装要求甚严,不过也就是周一到周四套装,周五能穿商务休闲装,夏天可以稍微宽松,不必成套,七分裤、九分裤、凉拖、露趾凉鞋一律禁止,每半个月会有电邮提醒着装,违者会受处罚。不比上海总公司那边同事名牌成风,这边都相对朴素,除了爱炫的几位外,其他人都选价位适中的。谢楠懒得费脑筋,长期趁打折买个香港牌子“G2000”,觉得价位款式都能接受。

  高茹冰不理她,两人出门打车上了商场,她试衣,谢楠负责发表意见。冷不妨高茹冰扔一件粉红色衣服她身上,她抖开一看,是件绣花镶珠片吊带及膝小礼服裙。

  “发什么呆呀,去试试。”

  “我买这个干嘛,哪有场合穿呀。”

  “哎,你当我伴娘呢,我穿婚纱,你打算穿套装站我旁边充我们行长是不是。”

  谢楠只好乖乖拿上衣服去试衣间,她出来时,坐沙发上的高茹冰吹了声口哨:“你倒是照照镜了,就知道我的眼光多好了。”

  的确,镜中的谢楠看上去很是娇美,她中等个子,本来就苗条,穿了吊带的款式,肩部线条匀称,纤细的锁骨很是诱人。高茹冰凑上来坏笑。

  “你这女人,胸部蛮有料呀。”

  “别瞎说,”谢楠生怕旁边营业员听到,“呃,会不会太暴露了,你结婚呀,我穿这个不是太扎眼了吗?”

  “衬托我嘛,不扎眼。”高茹冰得意地笑,吩咐营业员,“再拿件小号的,一起开票。”

  “两件?”谢楠看看价格标签,“好贵呀,我咬牙买一件当是捧你的场了就行了。”

  高茹冰白她一眼:“两个伴娘呀,郭明的表妹早来试了,我就等着看你合不合适了。别咬牙了,我付帐。”

  “那怎么行,你中奖发横财了吗?结婚要用钱的地方多着呢。”

  高茹冰不理她,拿了营业员递过来的票去付款。回来看谢楠还在发呆:“得了,你给我包的大红包够让我过意不去了,再跟我算帐我就退给你。“

  两人逛到尽兴,提了大包小包等郭明开车来接,回家后躺在床上继续闲扯着。

  “兴奋不?”

  “力气都耗在漫长的准备上了,有点麻木。”

  “我头次当伴娘呢,倒是有点兴奋。不知道这辈子有没当新娘的命。”

  “滚,少跟我矫情,你哪是恨嫁呢,你是恨不能不嫁。”

  “你别把我说得跟天生孤老似的好不好,冲这么漂亮的婚纱,我也愿意嫁人呀。”

  两人视线同时落到对面衣橱把手上挂着的婚纱上,那是高茹冰借出差的机会跑去苏州买回来的,露肩,繁复的蕾丝精致动人。谢楠看高茹冰试穿时眼都直了,连说照得篷壁生辉,不结婚也得置上一件自己过瘾玩。

  “我受够了住出租房的日子了。”高茹冰轻声说,“这四年还好算比较安定,以前下雨搬家你还记得吗?”

  谢楠当然记得,在梅雨季节,两个女孩子狼狈地拖着行李箱搬家,晚上展开被子,全是湿的,只好搭件衣服胡乱混一晚。可是只为这个理由结婚她觉得不大够。

  “你爱郭明吗?”谢楠以前没问过这个问题,郭明无疑是爱高茹冰的,他们恋爱也快三年多了,郭明看高茹冰的眼神还是热切的。可是谢楠觉得茹冰倒是有点过于理智了。

  “你又犯傻了。他家条件是不错,不过他爸也就是个快退休的副厅。如果不是觉得能和他共度一生,我又何必嫁他?我想要安稳的生活,就这么简单。”

  谢楠放心了,她觉得这个理由足够充分。

  高茹冰对着天花板出了会神:“你有那个房子傍身,还是不错的,以后踏踏实实住进去,别想以前的事了,好好找个人谈场恋爱。”

  “以前的事?得了,你看我象悲剧女主角吗?我不敢说我忘了,但真是想得很少了。”

  “少跟我嘴硬,你要真忘了,会捱到现在才去装修房子,说那么多次你也不听。”

  “投降,投降,是我犯拧好不好,我改。早点睡吧,你这几天把精神养好,别整出黑眼圈来了。”

  第 5 章

  周六上午,于穆成走上露台给自己种的几盆花浇水,低头一看,不禁有点郁闷。距他上次帮着搬琴也过了好长时间了,那个院子并没象他期待的那样种上花花草草,不光仍然保持着杂草丛生的老样子,并且还添了一把相当剌眼的大遮阳伞,绿白两色,上面醒目地印着“刷某行卡,潇洒行天下”一圈红字,一看就是把广告伞,对比旁边院子的木制骨架的棕色涤沦布伞和防腐木室外桌椅,他觉得这把伞竖那里嚣张得可怕,他想不通那位谢小姐怎么会这如此没品味

  不过他也没空多想。浇完花,他下楼吃早点,换好衣服去机场,接他的前任女友周丽莎。两人在美国读书时恋爱了一段时间,只是周丽莎先他一年拿到学位后回国,不到半年就发了言辞哀婉动人的邮件给他,提出了分手。

  说于穆成不难受是假的,可说难受到什么地步了,却也算不上。他回的邮件礼貌周到,祝福她有新的人生。这算是友好分手了,以后两人也一直保持着邮件联系,闲时会聊上几句。于穆成回国时在上海下飞机,周丽莎还特意去接了他并一起吃饭,看得出她在上海发展得很顺利,于穆成也就彻底放了心。

  周丽莎在上海一家外资公关公司工作,这次是来本地出差,提前一天打来电话给他。于穆成自然要去接她。

  周丽莎依然是那个时髦而生气勃勃的样子,两个小时的飞机,她保持着最佳仪态,浅蓝色的开衫配灰色长裤,细跟鞋,淡妆,头发微微卷曲,外型十分醒目。一见于穆成她就使劲挥手大叫他的英文名字“Kevin”,已经好长时间没人这么叫他了。她拖着行李箱跑出来,放下箱子,握住他的两只手,歪着头打量他。

  “哎,没变化,分手对你没一点影响呢。”

  于穆成哭笑不得:“对你有影响,你更漂亮了。”他抽回自己的手,拎起箱子,“走吧,我送你去酒店。”

  他直接把周丽莎带到香格里拉大酒店,看看时间,才11点半:“这样,我们先去办入住,你休息一下,我在楼下等你,带你吃午饭怎么样。”

  周丽莎点头,他带她在总台开房间,把信用卡递给前台小姐,周丽莎递身份证填资料的工夫,他倚着柜台闲闲四望,却意外看到了谢楠。谢楠身穿一件粉红色吊带镶珠片及膝小礼服裙,白色高跟鞋,头发松松挽在脑后,化着精致的妆,整个人容光焕发,正和一个西装笔挺、颇有气势的中年男人交谈着从电梯那边走了过来。她也看到了于穆成,正好周丽莎扯下他的衣袖把信用卡递给他。谢楠嘴角上挑,对他笑着眨下眼睛算是打招呼,表情显然是“不坏你好事”的那种,然后陪那男人走出大堂。

  于穆成多少有点意外,他几次看到谢楠,要么是T恤加牛仔裤,要么是一身职业装,都素着一张脸没怎么化妆,这次打扮得如此正式,倒真有些明艳照人,可是才上午就这么盛妆和一个男人出入酒店,也真引人暇思。

  周丽莎拿了房卡上去放行李,他走到一边接听电话,一回头,看到谢楠又走了进来,这回是一大群人,有捧了大束玫瑰、穿着雪白露肩婚纱的新娘,旁边还有穿得深灰色西装的新郎,另有一个女孩子和她一模一样打扮。于穆成恍然,原来她是来做伴娘的,不禁很为自己刚才的联想汗颜。

  一帮人簇拥着新人直接从大堂边的楼梯上二楼餐厅,那热烈欢乐的气氛颇有感染力,不少客人都驻足看着。周丽莎不知何时下来,站在他身边,发出了赞叹声。

  “新娘真美呀。”

  新娘看上去的确艳光四射,洁白的婚纱下摆被谢楠稍稍提起,两人一边上楼一边笑语盈盈,于穆成发现自己差不多是目不转睛看他们上了楼才移回视线,周丽莎正微笑看着他。

  “Kevin,莫非你也想结婚了,看得这么认真。”

  “婚礼总是让人看着开心的。你想上哪吃?”

  “我头次来这里呢,哪知道去什么地方,不过不能走远了,我约了人,下午在酒店谈事情,晚上还有一场应酬。”

  “那不如就楼上吧,二楼还有一个小餐厅比较安静,粤菜做得不错。”

  周丽莎点头同意,两人也上了二楼,宴会厅那边新郎新娘正站在门口迎接来宾。他们进了相对安静的小餐厅,服务员拿上菜单,周丽莎递给于穆成。

  “你一向比我会点菜,而且知道我爱吃什么。”

  于穆成点了鱼翅汤、李子干炖猪柳、一个香草高汤炖海鲜再加一份时蔬:“给你来份燕窝吧,养颜。”她点头。

  菜上得很快,两人慢慢吃着,随意闲聊着在美国的同学、朋友的动向。

  “Kevin,我觉得你回国后变了不少。”

  “是往好的方向呢还是坏的方向?”

  “说不好,好象比以前沉静了很多,可是待人又象比以前世故周全了不少。”

  “没办法,现实逼人呀。我现在业务应酬太多,只希望新来的市场部经理能帮我把这方面分担过去。”

  “你以前都没跟我说过家里在这边有生意。”

  “这还是我出国前老爷子投资的,先是他自己盯着,打开局面后换姐夫来做,现在姐夫他们打算移民了,只有我顶上,和我大学学的专业也算相关了。”

  “我总以为你回国后会在上海发展的。”

  “工厂不可能搬过去,那边人力资源成本太高了。”于穆成一笑,“别总说我了,你呢,在那边做得似乎不错。”

  “还好吧,竞争是激烈点,可是有挑战性,我喜欢。”

  “你的确适合上海,Lisa,看你做得开心,我也高兴。”

  服务生端上一盅燕窝,周丽莎欲言又止,于穆成看出她的犹疑,但他并不打算开口去问。他们中间隔了一年半的时间,很多事情已经变得不复当初了。

  两人安静地吃完饭,下到一楼咖啡苑。周丽莎和人约定的时间没到,于是请于穆成陪她再坐一会。

  “Kevin,你现在有女朋友吗?”周丽莎突然问道。

  于穆成摇头,周丽莎咬一下嘴唇:“如果我跟你说,希望我们重新开始,你不会马上拒绝我吧。”

  “Lisa,我们都不是孩子了,这种事没有如果的。”

  正好周丽莎的手机响了,她接听:“吴总,您好。对,我在一楼,嗯,我看到您了。”她放下手机,对旋转门处站着的一个男士挥下手,然后对于穆成说:“是呀,没有如果,我知道。”

  那男人走了过来,周丽莎简单给两人做了介绍,于穆成礼貌地告退:“Lisa,记得把后天去机场的时间发给我,我叫司机送你去机场,先失陪了。”

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