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逞强，我说谎，我只是想逃离自己，做一个在你们看来很成功的人，没想到我错了。

　　（四）

　　如果有人跟你讲另外一套，什么清心寡欲的清规戒律，什么金钱是万恶之源，什么金钱如何能让人变坏之类的，我相信，那他永远都是穷光蛋！于是我去参加各种培训。混入名流社交圈，投资，炒股，赌博。

　　那时业务做得风风火火，每个月都可以轻轻松松赚到好几万，我的自信心膨胀，我开始出入各种高级场所，买奢侈品牌，泡吧，喝酒，赌博 ，天天过上了花天酒地的日子。

　　每晚八九点，电话那端准时像闹钟响起。

　　喂！酒吧去！

　　每一夜灯红酒绿中，到处飘荡着香烟和酒水的味道，调酒师轻轻地摆动着身体，闪烁着急促的霓虹灯光，透明的高脚杯里盛着红色的液体，晃一晃，一圈圈涟漪散去，吸引着一个又一个饥渴而有需要安慰和颓废的心灵。

　　

　　昏暗灯光下，妖娆性感的女子，年轻疯狂的男人，坐在角落也充斥着酒杯的碰撞及失控的嚎笑，迷离眼神中的彷徨，犹如那飘忽不定的魅影，用轻佻的语言挑逗着男人们，无方寸。

　　尽管如此无聊，我却很享受这样的快感，享受娇柔的女人带来的仰慕，哪怕不是出自真心，我也甘愿沉迷，享受一杯又一杯的沉醉，享受透在骨子里的小风骚。

　　钱是人胆，酒壮人威。都市浮华喧嚣，灯红酒绿。哪一样不是钱堆出来的。

　　

　　每次喝完酒，兄弟们自然会去赌几把，开始的时候，我更多的是观看，看到他们目不转睛的盯着牌路，眼睛都会发亮，时而为他们喜，为他们忧。我相信没有任何一个赌徒敢拍胸脯说自己逢赌必赢，可每次看到那个胡须先生，逢赌必赢，听说他没有多少赌本，如果不小心输掉，就永远都没有机会了。他每天去赌场，不是去赌，而是去寻找赢的机，发财的机会。

　　

　　我忍不住跃跃欲试，刚开始，小赌怡情。手气特别好。后来，赌瘾越来越大，几乎天天泡在赌桌上，赌到半夜12点、凌晨1点才回家。小则三五千输赢，大则三五万输赢，每次输了醉醺醺地回家，就会妻子大打出手。

　　我不甘心，我不想输的这么惨，就在这短短的三四个月，命运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我还一直标榜自己是睿智的男人，如今呢？结果呢？本来打算买房子，却把辛辛苦苦和妻子挣来的几年钱输得所剩无几了。俗话说，人心不足蛇吞象，人心永远没有知足的时候，输了，想赢回来，赢了一千，还想赢一万。赌，就像一颗幸福的子弹随时把我炸掉，按住我不安的心。

　　

　　那次堵得正欢，妻子风尘仆仆地跑过来跪在我面前抱着我的腿，求我再也不要赌了，儿子还在医院发烧打针，急用钱呢。

　　我一个爷们怎么能在这样的场合被女人扫兴呢，我当耳边风，当着众人的面一脚踢过去。

　　我说：“滚！”

　　妻子含泪离开，你知道后来发生什么糟糕的事情吗？也许我儿子一辈子都不会原谅我。

　　那一脚，踢掉了我们7年的感情。

　　半夜回到家，妻子抱着儿子在哭过不停，我继续我睡我的，妻子又在叫我说：“儿子呼吸都有困难，一起赶快送医院吧。”我心想没有那么严重吧，继续睡我的。

　　后来妻子一个人抱着儿子去了医院，医生说：“还好，命还活着，不过这辈子恐怕又落下脑瘫了。”

　　妻子一回家就泪眼婆娑说：“你看看，你到底是要他死还是他活？”

　　因为那次儿子高烧没有及时治疗，导致脑残损伤，说话口齿不清，走路一拐一拐的，从此，他那摇摇晃晃的人生，成了我和妻子吵架的最大导火线。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就会让我们剑拔弩张，好几次差点离婚。妻子看在孩子身上，还是忍了。

　　

　　直到儿子到了上学的年龄，因为脑子烧伤，老师不收留，他天天一个人关在家里，摔东西，踢门，时常莫名其妙地大哭。有时扯着我的衣领，眼泪汪汪地问我：“爸爸是不是不爱我，只爱妹妹，才不让我去学校读书。”

　　我继续赌，到处去借钱，逼得紧了，就拆东墙补西墙。因为赌瘾，业务做的很差，自然赚钱就少了。我就编制各种谎言来拖延，要么骗他们因家里父亲病了需要钱，要么骗他们因买房子需要钱，要么骗他们因要去参加学习培训需要钱。最后各种债主天天逼问，实在没办法，我就去借高利贷，虽然是爽快借到了。但是没过多久，那边电话想起说：“你再不按规定日期还钱，小心被打。”

　　我说:“好，再给我三天时间。”

　　我疯了一样的借钱，没人理我。

　　那边又打电话了说：“只有最后一天了，准备得怎么样？”

　　我无处可借，背着一身沉重的债务逃回老家。那边电话又想起说：“你再不还钱，小心你儿子没命。”

　　我儿子在电话里，哭着给我打了一次电话，稚嫩的声音说话得卖力说：“求爸爸…不要赌了……”

　　

　　我无计可施，就打起父亲主意，想起他烧了几十年的木炭，生活上又很节俭，应该有点余钱，于是我跟我父亲说，我在外面开了公司，刚开始创业，要装修，要招人，要谈客户，都需要钱，问父亲能够暂时支援下，父亲二话没话，粗糙的双手里，捧着一个大的塑料袋，就把18万块钱放我桌子上，打开一看，里面一张一张百元大钞整整齐齐的，用绳子困了一层又一层。

　　父亲说：“儿子啊，父亲虽没有多少钱，希望能帮助到你，好好干啊。”

　　我恩了一声，捧着这沉甸甸的一大叠血汗钱，心情五味陈杂。

　　父亲又说：“怎么看你脸色不对呀，是不是还少了很多啊。”

　　我说:“没呢。”

　　父亲又说：“到年底了，我烧的木炭，应该也可以收个一万多快多钱，我到时再给你吧。”

　　我拿出一根烟抽起，我恨不得打自己一耳光。

　　这个时候，父亲又从书桌的角落里，翻出了好几百块，全都是五块，十块，二十块的。

　　他说：“儿子，这点给你路费啊，你去买点吃的，反正我在家里没什么开支。”

　　父亲越是这样，我这种羞愧心一次又一次加强。

　　我说：“够了，父亲你留着吧，等我创业发财了，加倍还给你啊。”

　　父亲呵呵地笑了说：“看好你，绝对不会让老爸失望的。”

　　我挤出来一个笑脸，拿着父亲的血汗钱，回到深圳，还掉了所有的债，打算洗心革命，还宣布戒赌誓言：再赌我就不是人。

　　没过几个月，又让你们失望了，旧瘾复发，越赌陷得越深，因为毒瘾，没心思工作，业务上毫无进展，竟然忘记接待一个老板非常看重的大客户，因为我的疏忽，就错过这个客户，结果老板大发雷霆，给我留下一个字：滚！

　　没过久，远在老家的爸爸打电话过来了，说去山上打柴，把腿拗断了，要急着寄钱回去治疗。我去向谁借呢？翻看了上千人的通讯录，我又打了一次给平时一起喝酒的哥们，他说，我哪有什么钱，月月光。平时称兄道弟，把酒言欢，在紧要关头，一切情义都是纸老虎。

　　

　　过了3天，叔叔打电话过来说，你再不寄钱回来，是不是要把你父亲活活痛死，眼看着时间一天天过去，我无可奈何，随意滑滑朋友圈，联系了我高中同学，本不抱什么希望的，他却大大方方借钱给我了，那一刻泪流满面，让我彻底明白，无论我们曾爱过多少人，交过多少兄弟，最后留下来的最重要的，一定是那个让你习以为常的人，像大地，像空气，像白开水，让你踏实地活着的人。

　　

　　回到家，看到瘦弱的父亲，满头银发，眼睛深深凹进去，毫无血色，穿的还是我上大学买的那件衣服，躺在床上痛得直叹气，他看到我推开门回来啦，父亲脸上马上露出开心的笑，也许好几天没吃饭，说话的声音都没以前那么洪亮了，很小声问我：“这么远回来，吃饭了没有？冷吗？如果冷，我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给你披上。”

　　我说：“早就吃了，还很痛吗？”我努力找话说，搪塞我的狼狈。

　　父亲又问：“听说你在外面干的红红火火呀，看着你做成这样，我这辈子也值了。”

　　我嗯了一声，我没有回答。那一刻，我的内心已经听到了罪恶的回音，宁可选择父亲恨我，把我凑骂一顿，或者打一顿，而他偏偏不是。

　　父亲继续说: “我们祖祖辈辈就出了你这样一个大学生，上次你叔叔还在村委会那里使劲夸你啦，说你在外面开了自己的公司，而且还做的很大。”

　　我说：“听谁说的呀。”我心想我只差没乞讨了，连你的医药费我都差点没借到。

　　父亲越说越有劲：“邻村里的王明说的呀。”

　　提到他，我想起来了，那次他来深圳玩，我请他吃了一次大餐，那时正是业务干得很好的时候，出手也比较大方，可能让他感觉到我很有钱似的。

　　父亲跟我一聊天，仿佛他的痛疼全忘了。如果是在以前，我肯定没有耐心回答他了，直接跟他说，你问这么多有什么用，这么爱管闲事，管好你自己就好了。

　　他端起水杯抿了一小口，又语重心长地和我说“孩子啊，现在你好不容易混出来了，以后哪个叔叔要帮忙的，或者堂弟堂妹们需要你帮助的，你都要尽力帮他们啊，要学感恩啊。”

　　父亲越说我越不自在，像个蚊子似的，在心里咬着，赶也赶不走，如果我告诉父亲这个事实，他能承受得了吗，在他的心里，我就是他的希望，他的命根子，而我却这么不争气。

　　看着父亲的殷殷期待，我心里暗暗下定决定，我他妈的，一定要戒掉毒瘾，要不我就不是人了，直接撞死算了。

　　

　　后来，所有亲戚朋友同事都知道我爱赌博，到处借钱，全身是赌债的我，以往向家人亲戚朋友编理由，现在钱没了，亲情友情淡了，信用贴地，面子丢尽。

　　亲戚说：“千万别借钱给他，要是又赌输了怎么办？”

　　朋友说：“千万别借钱给他,要是不还怎么办？”

　　同事说：“千万别借钱给他，哪天跑了怎么办？”

　　我几乎成了他们眼中的一个贼，没有信任的贼。

　　

　　转过身，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毫无生机的绿树，心惆怅到了极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