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丽斯望着天空中渐行渐远的飞碟,伸出一只手轻挥作别。这些外星人与地球人类第一次接触时,是苏丽斯最先看到牠们发出的声音。此时此刻,无论此地彼方,又有谁能看到她传出的惜别之声?
那一天,让人措手不及。
时近中午,苏丽斯拿着画笔描绘着不远处的一片树林。树木葱葱绿绿,遮在地面上浮出一层明明暗暗的阴影。偶尔有阵微风吹来,枝叶摇摆,大大小小的光斑也起了涟漪。让人产生一种错觉,如果将这阴影擦去,那大地就会像明镜一般,倒映出这些树木清晰的身影。
要是影子也是彩色的,它们就会跟树长得一样吧,苏丽斯心想。她瞬间动了念头,想要在画中将影子涂成彩色。提起笔,蘸了点儿绿,正要按在画布上,眼角的余光撇到了父亲。他在右手边五六步远的地方与那位中国官员站在一起,也许在说话,或者是做些别的。苏丽斯不知道,她只知道这幅画完成后,父亲会双手举起画走一圈,向大家炫耀。中国官员会率先走上前,带头称赞一番。大概还会鼓鼓掌。苏丽斯听不到这些,当然也不会在意。她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女孩。
不过父亲在意。我的父亲。会在意。
苏丽斯叹了口气,手轻轻垂下,打算重新换种颜色。还是换成黑色吧。这时指尖传来一阵微微的颤动。
一点绿,滴了下来,染在画布上。
又是一阵奇异的颤动,震动得心都慌了。苏丽斯打摆着头,晃着张望两边。父亲和官员似乎一无所知,张着嘴,带着笑意。应该是在闲谈。再远一点,就只有两个保镖和几个随从人员,如同披着黑衣的稻草人一般扎在地上。
梅阿姨呢?她在哪里?
苏丽斯转着圈,终于看到梅阿姨出现在二十步远的地方,提着野餐篮走过来,冲她眨眨眼,露出了一脸笑意。她急忙向梅阿姨走去,脚步匆匆。梅阿姨大概察觉出了什么,收了笑意放下篮,双手打着手势问她怎么了。这时苏丽斯才发现自己太过慌张,一手拿着调色板,另一手拿着画笔,双手都被占着,无法呼喊。
手中的画笔又是一下震动,没等停,又接着一次,震动越来越急促。梅阿姨似乎觉察到了,脸色苍白,停下了脚步。脚底也传来微微的震动。可旁边那三三两两的人,依然没有意识到有什么变化,继续享受着正午阳光。
梅阿姨将手放在嘴边,像是在大声呼喊,对她身后的什么东西喊叫。人们被惊动了,往阿姨看去。保镖的手往腰间探去。突然,苏丽斯感觉到身后传来一阵巨大气浪,挤压着背。她趔趄着往前跑了几步,勉强挣扎好让自己不要跌倒在地。等她站稳脚本,发现其他人包括那两个保镖已经捂住耳朵,痛苦地张开大嘴,蜷缩在地上。
大家怎么了?父亲呢?
苏丽斯扭头看去,循着父亲的身影向他奔去。与其他人相比,父亲似乎状态要好一些,他单膝跪在地上,看起来更像是个古代使节,而不是现任大使。苏丽斯蹲到他身边,焦急地向他比划着,询问他有没有受伤,有没有事。但父亲没有注意到她的动作,眼愣愣地看着前方。一个柔柔的白色光团悬在空中,离地差不多两层楼高,半个足球场大小,将小树林压倒了一片。
眼前的一切都不再真实。苏丽斯搀扶着父亲站起身,衣服上沾着土,还有映过来的白光,明明暗暗,如同片刻之前,树林遮在地上的阴影。光渐渐褪去,身后的人们也有一些围拢过来,那两个保镖猛地动了,像是一个惊吓盒里的小丑弹在父亲面前,边挥舞着手枪边张大嘴不断换着口型。那位中国官员也紧跟过来,已经掏出枪挡在前面,冲着父亲张嘴说着什么。梅认不出他在说着什么,皱起了眉。其他人上了发条似的跟着动了,有个保镖也掏出手枪跑过去,挡在父亲面前,还顺势踢了梅阿姨一脚,冲她喊了些什么。梅阿姨被踢醒了,踉跄着爬起身,晕头转向地跑到苏丽斯身边,一把揪住就想往回跑,可居然腿一软,险些摔倒。苏丽斯赶紧扶起梅阿姨,想要问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可是梅阿姨紧紧抓住胳膊不放,根本无法发问。苏丽斯一抬头,看见父亲跑了过来,保镖们惶恐不安地跟在身边,试图把他拦住。父亲摆摆手,紧闭着嘴,等待着光球下一步变化。
光球渐渐变得暗淡。原本像是橄榄球一样的形态变得更加扁了,仿佛有什么在压着它。白光最终散去,显现在阳光下的是类似披萨饼一般的巨型金属圆盘。圆盘上铭刻着各种线条,有直线、曲线、螺旋线……大部分线条发着红色、蓝色的光接连在一起,偶尔有几条变换颜色,昭示着某种神秘的韵律。不过也有几大块线条组成的不规则区域,黑幽幽不露出一点儿光,显得突兀。
苏丽斯紧握着父亲的左手,手心里全是汗,潮腻腻的。忽然父亲紧捏了她一下。她诧异地望去,发现父亲紧皱着眉,另一只空着的手捂住了耳朵。除去保镖,其他人也都一脸痛苦,做着同样的动作。巨型圆盘颤动了几下,往下降到一人多高才稳住。靠近他们的一侧亮起了一块白色的长方形。苏丽斯屏住了呼吸,她看到有什么东西走出来了。
这就是人类第一次与外星人接触。后来人们称这些外星人一部分为马人,另一部分为半马人。
先出现在飞船下的是马人。这些马人有两米多高,与古希腊神话中的人马族非常相似,乍一看,前半身是人形,有脑袋,往下是肩部,两侧连着胳膊,末端是两只手,腰部以下的后半身是马形,有四肢支撑着整个躯干。但是面孔上长着两双眼睛,横着并排,除了眼睛以外没有其它五官,如同把一个人的鼻子、嘴巴抹去,再放上一对儿眼睛。也没有头发、眉毛这些毛发。仔细看去,牠们的眼睛也与人的眼睛不一样,形状、轮廓虽然很像,可是没有眼白,只有漆黑的瞳仁,看不见一丝反光,很难说这是用来看的视觉器官。牠们的身后也没有长着尾巴,光秃秃的。
这些异形们与电影上的外星人区别太大了,更像是怪兽而不是智慧生命。它们没有表情,那两双黑色的眼睛就像昆虫一样,眨也不眨。而且牠们似乎都没有穿着衣服。一开始所有马人身上都笼罩着一层淡淡白光,站稳后就呆立不动。过了片刻,其中一个身材比较高大的马人举起了牠的右手。苏丽斯注意到这只手与人类的手也有些不同,只有四根手指,中间两根略长,外围两根略短,手掌张开来就像是一个向下的箭头。这只手闪起了淡蓝色的光。虽然看不出牠们的想法,苏丽斯觉得这些生命似乎一下松了口气。白光散去,马人们身上闪起了各种各样的颜色。
与牠们乘坐的宇宙飞船不同,马人身上的颜色不是呈线条状,而是一片片光晕上浮现出许多个硬币大小、圆形或是椭圆形的光斑,偶尔也有不规则形的。颜色更是变化多样,红色、黄色、绿色、蓝色、紫色、灰色……只有眼睛的颜色始终没有变过,一直保持着黑色。每个马人身上闪烁的颜色、频率都不一样,很快,马人在牠们中间腾出了一片空地,半马人从飞船上下来进入到这片空地中。
半马人与马人相比,体型更小一些,腰部以下更接近人形,只有一对肢体支撑着躯干,头部也只长着一对眼睛,远望过去像是身高两米左右的成年人类。半马人身上同样闪烁着各种颜色,只不过变化起来没有那么快,颜色也没有那么丰富。相对的,半马人的动作却更迅速,在空地上跑来跑去,要不是马人围拢着牠们,恐怕就要跑到苏丽斯这边来了。
无论是马人还是半马人,看上去没有一个对这边人类有兴趣。牠们三三两两地散开,分别聚集在飞船下那几块不发光的区域,不知道在干些什么。苏丽斯正想问父亲接下来怎么办,但还没等她把手松开,父亲就轻轻松开她的手,也没有看她,就将她推到身后。
他是要去跟这些外星人搞外交吗?
父亲大踏步地向前,脚步微微地发颤。那两个保镖看上去想拦住他,父亲还是挥挥手,说了些什么,就推开他们继续向前。苏丽斯望着父亲的背影,想要跟上,想要阻止,想让他面朝自己不要离去,可周围的空气似乎凝固成一团,将自己冻结。
我和父亲,终究是两个世界的人啊……
无论心中徘徊着怎样的想法,苏丽斯和其他人一样站立在原地,沉默地等待着,等待这位美国驻中国大使,能否创造奇迹,听懂牠们的声音,也让这些外星人来理解地球人。
两个世界的人,能不能互相理解?
此时此刻,没有人知道,没有人看到过,没有人理解,也没有人能想象出来。
很久以后,卢-42听苏丽斯讲述那一刻时的情节,内心滋生出一种温和的共鸣,只有见到过外星生命的人,才会意识到过往一直是生活在与宇宙隔绝的天地里。也只有这些人,才能在残酷的劫难中寻找到藏身之处,站稳脚跟。让这人间烟火得到留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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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世界最后一个正常运转的政府于2412年10月垮台,当时,人类帝国正处于巅峰。此后的八年,如历史学家普列姆·莱拉斯所写,“人类进行了有史以来最强烈、最英勇的努力”。这番努力让本已触礁、面临沉默的人类世界渐渐从巨大的幻灭之海里重新浮出水面。付出了巨大代价,人类得到的唯一收获,就是痛苦地意识到了自身局限。
在万籁俱寂的宇宙中,乌鸦的双翼笼罩了地球。然而哪怕这黑暗重重层叠,我依然尽我的全力召唤生者,我哀悼死者。噩梦来临前的那个黄金时代里,成千上万的纸质书籍、无尽的信息字节,都不如这一场战争让我明白,一个人要死去是如此轻易,又是如此艰难。
——普列姆·莱拉斯
加油!祝创作愉快!she
组长,你的小说文字比我们成熟多了。看着有点像看我喜欢的《安德的游戏》,组长加油更阿。我也差更几章,要抓紧。我们都比较大一点,不比年轻人有活力,但是决不能输给他们。组长加油,共勉之!!!!
我来啦!沙发!组长加油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