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望一:太平

  姥姥的故事要从她躲在地瓜窖子里生下大姨的时候开始:

  那一年,日本鬼子占领了山东。有一队日本兵开进了姥姥所在的村子,村里的人慌作一团,一些年轻的女人和孩子们都被家里人用绳子放进了地瓜窖子里躲藏起来,为的是躲避小日本儿的残害。

  姥姥说她当时就要临产了,心里很是紧张。生怕生产时的喊叫和孩子出生以后的啼哭会引来日本鬼子,到那个时候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地瓜窖子的底部被家里人铺好了被褥和麦草,即将临产的姥姥躺在那个临时的产房里,忍受着临产的一阵阵痛楚。尽管地瓜窖子里阴冷潮湿,可是都无法困住姥姥额头上不断涌出的汗水,帮忙接生的那几个女人也都因惊吓和紧张而汗流浃背。地面上日本兵叽哩哇啦的叫喊和女人们的痛哭以及鸡鸭鹅狗的乱叫掺杂在一切,清晰地传来,这让地窖子里的人更加的感到恐怖不安。在底下都听得这么真切,如果在上面不是也一样听得真切么?!姥姥的口里咬着毛巾,为的是不让她嘶吼的声音听起来过于响亮而招来鬼子。但即便是这样,姥姥因生产导致的疼痛而忍不住发出的呜呜的嘶吼还是不断的响起。

  盖住地瓜窖子出口的是一块巨大的平板石头,日本兵并不知道这块石头下面的地瓜窖子里藏有人。也不知道石板的下面是一个深达五、六米的竖井,竖井的底部是一个宽阔而平坦的大厅,大厅是往四下里扩展的,尽管扩展的空间不是很大,但人要贴近墙壁的时候,在上面是无法看到的。

  恐惧和惊吓让姥姥几乎忘却了临盆生产的痛楚,孩子的哭声让姥姥一阵紧似一阵的揪心,设若不是日本鬼子不知道这个石板下面的竖井里有人,设若不是他们撵的村里鸡飞狗跳的一阵阵哄乱,姥姥她们是藏不住身的!也可能小日本觉得那仅是一口井而不屑一顾,或者是他们只顾了抢粮食和财产而没有注意到石板下面不是水井而是旱井,并且里面还藏着人。不管怎样,反正姥姥她们是躲过了一劫。

  相比之下,地面上的人却不是那么幸运了。一些人为了保护自家的粮食或者财产不被抢走,拼了命的和日本人抢夺,最终惨死在日本人的刺刀下。而姥姥的母亲为了能留住家里的一只鸡给姥姥补养身子,伸手去夺已经被日本鬼子抓在手里的那只老母鸡。结果,残暴的日本鬼子举起东洋刀用刀背狠狠的砸了下去,尽管是刀背,没有把人劈死,但这一下重击打在了姥姥母亲的头顶,老人家立时被砸晕过去,鲜血汩汩的冒了出来。姥姥的姐姐一看自己的母亲被砸到了,不顾一切的从日本鬼子手里夺回了那只鸡,日本鬼子被惊住了,他们没有想到一个农村女人敢这么大胆!他们想要拿刀砍了姥姥的姐姐,结果集合的哨子响了,他们不得不转身立即跑去集合了。据说那个日本兵一边跑还一边回头看,像是要记住姥姥的姐姐的样子。可是他哪里会记得住呢,那个时候家里的女人们全都拿锅底灰把脸抹黑了,根本就看不出来本来的面目。

  姥姥的姐姐因此才捡回了一条命,也为姥姥抢下了那只鸡。那只鸡不但是救了姥姥和孩子的命,也救姥姥的母亲的命!姥姥的身体至今都那么硬朗,看来那只鸡当初的补养是起了一定作用的。

  日本鬼子走了以后,姥姥她们才被家人用绳子从地瓜窖子里拽出来。这时,姥姥才知道自己的母亲和姐姐为了自己跟日本鬼子争抢那只鸡的故事。姥姥看到,自己母亲的头顶已经凹进去一道槽,那就是日本鬼子剁下的那一刀背留下的疤痕。这成为姥姥心底一辈子都挥之不去的痛,每每提起这件事儿,姥姥都会流泪,也都会痛骂日本鬼子的惨无人道。她至今都觉得母亲的早逝是跟这次日本鬼子的重击有着不可分割的因果关系的,所以姥姥对于日本人的那份憎恨,是我们这些没有经过战争的人永远也无法体会得到的。尽管有些时候看抗战的书或电影时心里会升腾起愤怒和痛恨,但不会像姥姥那样恨得如此彻底。姥姥每每痛骂日本鬼子的时候,都是咬着牙的,足见姥姥的那份痛恨已经是深入骨髓了。

  舍命抢下的那只鸡被姥姥的姐姐炖了汤,姥姥和她的母亲都喝了一些。姥姥说,那顿鸡汤是她这辈子喝过的最鲜美的鸡汤。姥姥的母亲有了那鸡汤的滋补,居然也活了好多年!

  打那以后,日本鬼子进村的次数越来越多,抢鸡抢粮、抓壮丁、杀人。为了免遭伤害,每一次,姥姥她们这些有孩子的母亲都要抱着孩子往山上躲。可是,孩子小,根本就不知道日本鬼子的凶险,也不知道这个世界正在遭受着怎样的洗劫和磨难,他们本能的反应就是饿,饿了就知道哭。每一次孩子哭,对于姥姥这样做母亲的人都是一种恐惧和折磨,为了不让孩子的哭声招来日本鬼子,她们只能战战兢兢的把乳头塞进孩子的嘴里,尽管那乳房因为营养不足已经提供不了甘甜的奶水。但孩子们并不知道,他们只是出于本能,闭着眼睛狂吸,这些母亲们强忍着孩子吮吸奶头时的那种痛苦,一个劲儿的期盼着孩子们能够吸出奶水来不再哭闹。

  可是,她们自己也清楚,那奶头是不会吸出奶水来的。所以,当孩子们用尽全身的力气也吸不出来半点奶水的时候,他们就又不管不顾的扯着嗓子开始大嚎。每每这个时候,都是母亲最难熬和最痛苦的时候,一方面是怕哭声引来鬼子,另一方面也是怕孩子会饿坏。可是在那样一个战乱的年代,大人尚且吃不饱,又怎么会有奶水提供给孩子呢?!所以,每每鬼子循着哭声找来,男人们就快速的把鬼子引开,实在引不开的时候,女人们就抱着孩子在山上跟鬼子兜圈子,兜得鬼子晕头转向之后,再找个地方藏好。可是这样的日子也不可能长久,实在没有办法的时候,也只能把自己的脸抹黑,静等着命运的安排。

  姥姥说,最为凶险的一次是一天晚上,鬼子突然就进了村,大家急忙往山上跑。姥姥抱着孩子跟着姥爷躲在一条水渠里,远远的就能听到鬼子的叽里呱啦的叫喊,孩子却在这个时候不争气的哭了。姥姥和姥爷的心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儿,他们连忙把孩子的嘴捂住,生怕鬼子会循着声音找来。也许是鬼子没有听清,也许是鬼子听错了方位,更或许是鬼子有更急的任务在等待着他们去完成,反正他们从水渠旁边是快速的通过了,并没有去搜查水渠里是否藏有人。

  随着鬼子声音的渐渐远去,姥爷慢慢的从水渠里探出头来,小心地打量着漆黑的四周,生怕鬼子会藏在哪里等他们出来,或再度返回。姥姥放开了捂住孩子嘴巴的手,晃了晃孩子,没有一点儿动静。孩子已经晕了过去!姥姥全然不顾了,一边喊这孩子的名字,一边出于母亲的本能给孩子掐起了人中。捣鼓了半天,孩子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姥姥这才放了心。黑夜里的这清脆的哭声着实令人害怕,姥爷吓了一个激灵:“你不想活了?!”

  “不活就不活!差点儿把孩子憋死,憋死了我活着还有啥用?”姥姥带了哭声,忿忿地说。

  “好了,好了,别让她哭了。这小日本儿要是回来了可怎么弄啊?”姥爷惊惧地说。

  “这该死的小日本儿,操他八辈祖宗的!不在自己家好好待着,跑咱这儿来干他奶奶的什么玩意儿?这日子还叫不叫人过了?”姥姥一边痛骂着一边哄着怀里的孩子。

  好在鬼子并没有折返回来,好在这四下里没有鬼子的埋伏,不然孩子的这一声哭喊,定会遭来杀身之祸。

  这样的东躲西藏的日子过了几年之后,鬼子被解放军打的渐渐的不见了踪影,姥姥和姥爷的日子渐渐的稳定下来。抗日战争胜利以后,家里的日子渐渐好了起来,能吃上一顿饱饭了。可是好日子没过多长时间,孟良崮战役又打响了。姥姥他们又开始了担惊受怕的日子。一方面他们帮助解放军筹集粮食和物资,另一方面他们也帮着解放军运送和转移伤员。

  “那个时候,真是盼着赶紧打完仗,太太平平的过日子!那场仗打的太惨了,死了那么多的人啊!想想都害怕!”姥姥说。

  “那个时候,你姥爷天天的推着车子给部队送粮食、运伤员,天蒙蒙亮就走,半了夜才回来,那山上枪炮成天介响啊,真是吓人!后来,部队就不需要老百姓给送了,让老百姓都走,说是枪炮的不长眼,怕伤着人,你姥爷这才回来的!”

  姥姥不愿意提及当年过多的细节,我相信那于她是另外一种切入骨髓的痛。但是凭着姥姥的讲述能够明显的感受到当时战事的惨烈。

  好不容易盼着解放了,家里的日子也算是稳定下来了。本以为从此以后可以好好的过日子了,可是老天爷似乎看不得常人的稳定安宁,总会在你意想不到的时候给你安排一些意外,让你措手不及。接下来的事情,让姥姥和姥爷也是措手不及的。

评论
  • 我们没看错。


    老春 作者

    回复 @编辑部: 这部作品我自己不是太满意。如果有时间,我会好好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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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春 作者

    回复 @彤云阁阁主: 谢谢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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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春 作者

    回复 @翼书网编辑部: 好的,谢谢您!


    回复 @老春: 上传一个封面哈she


    老春 作者

    回复 @翼书网编辑部: 好的,正在寻找合适的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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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春 作者

    回复 @编辑部: 看到了,一定会的!保持每日更新呢!


    老春 作者

    回复 @编辑部: 作品能修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