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落蹲在西陵的城墙上，一动不动。
追忆发了消息过来：“天下，怎么回事？”
她怏怏地回：“没事，流光杀了几个人而已。”
“杀人杀到跟清萌口水？”
“不要跟我提他。”
“干嘛？他怎么了？”
“不要跟我提他！！！”
三个感叹号，看得追忆惊了一惊，摸摸鼻子，小心翼翼地试探：“你跟他吵架了？”
“再提一句我去杀你！！！”
“…………火这么大？”
花落关掉消息，无视。
好半天，又是一声消息提示。
追忆：“我支持你用冬瓜号跟他套近乎，可不支持你跟他弄假成真。花落，放松点，你只是在无间。在他眼里，花落和冬瓜号没关系，就算现在是你在上，他也只会以为是冬瓜。不要被他挑动情绪。”
花落很久没动。
然后，她下线了。
他眼里的，只是冬瓜，跟她没有关系。
眼睛有涩涩的感觉，睁不开。她趴到床上，酸得头也抬不起来。
已经很晚了，迷迷糊糊地睡过去。
梦里斑斓迷离，一时是笑，一时是哭。
等她醒的时候，已经是日上三竿。
呻吟着爬起来，摸去洗了把脸，终于清醒了一点，然后准备出门吃早餐。
花落住的小区是个教师村，附近几所大学的老师教授们很多都住在这里——这其中包括她父母。
暑假一开始，她那对一把年纪还天天浪漫的父母结伴出去N度蜜月了，家里只剩她一个，自生自灭。
骑着车晃到学校附近的小吃街，买了一笼小煎包和一杯豆浆，蹲在路边咬着吸管吃包子。
忽然眼前的阳光被人遮住了，然后听到惊讶的声音：“小师妹？是你吧？”
蒙头蒙脑地抬头，看到一张娃娃脸。
她愣了好一会儿，才闷闷地应了一声：“哦，肖师兄啊，真巧。”
眼前的男生，白衬衫蓝牛仔，再加上一张嫩得能掐出水来的正太脸，好像刚进大学校门的小男生，然而实际上已经高龄26，是她老爸带的博士生。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肖子名同学被她怏怏不乐的憔悴样吓了一跳，然后想到老师师母出门前特意交代过他，有空关照一下小师妹，免得她把自己整得不像样，他心里有点小小的愧疚——他都快忘了这回事。
“哦，”花落木着脸，咬了一口最后的煎包，“我在吃早餐。”接着木木地抬了抬手上的包子，问，“要不要吃？”
肖同学一时被她囧到了，就算要吃也不能吃她咬过的吧？
花落也没在意他答不答，继续咬。
吃完了，花落站起来拍拍裤子：“我回去了啊，师兄。”
“哦，好。”犹豫了一下，肖同学还是问了，“小师妹，要不晚上一起吃饭去？今天七夕，我们有聚会。”
花落推着车，愣了愣，这才发现肖师兄身后不远处还有好几个人。
“我不去了，不熟。”晃悠悠骑上去，“走了啊，师兄。”
“哦，下回见。”
慢吞吞骑出去三米远，听到那边有人叫了一声：“熊，好了没？”
然后肖师兄熟悉无比的声音传过来：“好了好了。”
“吱”一声，刹车，花落转过头：“肖师兄。”
肖同学看到她黑了半边的脸，小心翼翼地问：“什么事？”
“什么熊？”
“他们叫我——熊。”
“为什么？”
“因为……那是我……游戏里的名字。”
“什么游戏？！”
肖同学后退一步，咽了咽口水——今天这个文静的小师妹好可怕。
“那个，天下叁。”咕哝了两声，又发现跟外人这样说不对，“哦，不，不是，天下贰。”
花落高深莫测地看了他好久，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什么公会？”
肖同学反射性地答：“天影。”然后回过神来，“啊，小师妹你也玩游戏的么？”竟然会问公会。
花落挥了挥手：“没什么，听说游戏里很多公会。走了，师兄。”
没等他回答，骑车走了。走之前，瞥过那边几个人，心里哼了一声：天影的，晚上有你们好看的！
摸回家，坐到电脑前，刚想上游戏去大开杀戒，才发现昨天电脑没关就睡了，冬瓜号还挂在木渎挂摊。
只不过，现在冬瓜的旁边又多一只小草精。
清萌。
花落黑着脸坐下来，点开消息。
清萌：哪里去了？
清萌：怎么了？
清萌：组队。
清萌：怎么不理我？
清萌：………………
清萌：我才发现。刚才我只是去接电话了，我妈打来的，你想太多了，我没那个意思。
清萌：别当我那么没风度，追不到人就锱铢必较地想把投入的东西都要回来。从开始到现在，我做的都是我自愿的，就算你最后不接受，我也不会小气到计较这些。
清萌：拜托回句话。
清萌：如果你消气了，再给我次机会吧……
消息到此为止。
不知道他怎么找到她的，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开始在她旁边摆摊，两只小草精蹲在明镜湖旁，天高云清，和风徐缓，水明如镜。
花落忽然觉得，原来这个一直被自己鄙视的游戏，还保留了以前的美丽。
但是下一刻，她立刻觉得不美丽了。
屏幕瞬间黑白了。
炸你没商量的解体卷击中了你。
*&^%$#@!
两只小草精，变成了两具尸体。
花落点下回神石，立刻出来在木渎，然后去拉清萌。
七星唤魂12秒的聚气，在这中间，清萌的尸体上冒出一行字：“终于来了。”
花落手一抖，移动了，于是聚气被打断，只好重新拉。
怒，没好气：“你一个太虚被炸死不觉得羞愧吗？”
清萌毫不在意：“我被炸死的时候是草精，不是太虚。”
……………
果然没有羞耻心的人比较适合游戏，真猥琐。
清萌开了个观心，花落逆转，再上本上脉。
清萌忽然道：“不生气了？”
她默。
“那今天不副本也不刷怪了，跟我去杀人吧。”
她瞪眼。
清萌笑：“被杀总要杀回来，否则对不起装备耐久。”
作为天影的副会长，外加势力行动的总策划人，清萌同学一般是不会自己上场的。
比如，当天影要出去收割的时候，通常是前面冲锋队冲过去手起刀落，他闲庭信步似的带着他的仙鹤在后面看着。再比如势力战的时候，通常他都在指挥各路人马哪里冲锋哪里清人哪里拦截，然后他自己就混在人堆里，符惊扔几个，仙鹤冲上去，后面不停地有冰心八门，他自己安然无恙。在天影的高层里，他杀人不一定最多，但被杀一定最少。
不过，与开红当饭吃的花落相比，清萌同学就是系统的乖小孩。杀戮？那是什么东西？他从来不用。杀人？别人开红再杀不是更好么？杀了还不挂骷髅。
跟清萌混得比较久的花落，知道他这个习性后，每次都想大骂无耻。
看着清萌很迅速地把那个魍魉给剁了，花落默默地蹲在他身后——不常杀人不代表不会杀人，这位系统的乖宝宝，杀起人来还真利索。
清萌看看她，补充了一句：“这人比较菜，真好切。”
………………
除了肉体上的伤害，还要对对方进行精神上的伤害。
花落只好点点点。
对方一时没来得及遁，被他会心爆了，正在悔恨莫及，尸体上就冒出一句话：“两个换一个，我赚了。”
清萌上马，转身，然后在当前发出对方爆的一组红：“又不用买药了。”
………………
花落开始同情这位炸人的魍魉同学。
第九章
追忆：花落，来开会~
一眼花落：二十分钟，我那边在副本。
二十分钟后。
追忆：花落，来开会。
一眼花落：再过一会儿，我那边在帮人过BOSS。
十分钟后。
追忆：花落，来开会！！
一眼花落：就来，我交易下就来。
再十分钟后，花落拿冬瓜号摆了个摊，摸回自家IS。
会议频道里寥寥几个人，没人出声。
花落“咦”了一声：“不是开会么？”
安静了一会儿，追忆哼道：“等你来，早开完了。”
花落默然。
追忆开了个房间，把花落揪进去，上锁。
“花落，冬瓜那号，你别去折腾了。”
花落不明所以：“怎么了？你不是说我们缺高级冰心么。”
“可那并不是以放弃你为代价。”追忆的语气很重，“我同意你培养冬瓜，同意你用冬瓜号跟天影接触，但——并不希望是现在这个样子。”
花落怔了一下，明白他想说什么，张了张嘴，还是什么也没说出来。
追忆继续道：“你自己算算你最近在自己号上的时间有多少，在冬瓜号上的时间有多少，跟我们在一起的时间有多少，跟清萌在一起的时间有多少。”
他的话顿在这里。追忆是个很会说话的人，这个时间他留给她思考。
花落一直一直不说话。但在这个时间里，她知道自己确实犯了过错。
很久以后，追忆才接下去：“花落，我说过，不要弄假成真，我们从老天下到现在，这么久的交情，看着血炎阁延续至今，我不希望看着你，离开我们。”
“只要血炎阁不抛弃我，我就不会抛弃血炎阁。”花落深吸一口气，坚定自己的信心，“只要冬瓜回来，一切就会结束。我从来知道我扮演的是什么角色，应该站在什么位置上。”这一切只是角色扮演，就好像，这个游戏。
追忆轻轻一笑，他的提醒已经达到了目的：“你明白就好。”
谈话结束，花落关了冬瓜号，刻意没有跟人告别，然后在自己号上，采集、溜达，漫无目的地逛地图。
中间降了次天珠，她从桃李花林钻出来，蓦然看到清萌就在那头，两人目不斜视地擦身而过。
然后她仔细地想，回想以前关于他的一点一滴。
血炎阁和天影都是老天下延续至今的大公会，只是当年，虽然同区，却在两个不同的服务器。在这其间，血炎阁城战的时候，敌对曾经跨服请过外援，其中便有天影。
然后，老天下停服，删档。
天下叁开服，本省只有一个服务器，血炎阁与天影狭路相逢。敌对的朋友，便是敌对，所以，双方理所当然地一开始就成了敌对。
她是血炎阁尚书之一，而他则是天影的副会长，寥寥数次相见，对方不过朦朦胧胧一个身影，站在各自的对立面，远远看去，名字鲜红如血。
当然，这些浮光掠影，他该是从未想过的。
而她，只有在如今的空隙，才想起拾捡一些碎片，默默收藏。
桃李花瓣，零落纷飞。
花落忽然站住，转头去看，他的背影慢慢地消失桃花李树之间，不曾回头。
江南的音乐，在这里变得凄凄切切，仿如梦里婉转低回，不知何泣何诉。
花落、花落，真正的她在无声的地方，不知他何时会回望一眼，看到花落。
恍恍惚惚飘回西陵，在西陵城墙遇到飘在天上的熊。
“喂，飘飘熊，你网恋过吗？”
天上飘过一只熊惊悚地看着她：“你想干嘛？”
“安全区，我又不会傻到开红，你吓成这样干嘛？”
“我才不是怕你开红！”熊强调，“我怕你脑筋出了问题。”
“嗯，我也觉得我脑筋出了点问题。”花落点头。
熊的惊悚指数再度飙升：“你你你……”
“如果，如果你觉得你喜欢了一个人，而其实，那个号的背后是另一个人，你喜欢的到底是那个号，还是那个人？”
“…………”
“点什么点？快说！”
“我没遇到，我怎么知道？”
“那你喜欢那只老虎，是因为他的号，还是他的人？”
熊跳起来：“谁说我喜欢他？”
“如果换人了，你会继续喜欢他吗？”
“那怎么可能？”
“那是因为人了？如果他换个号了，你也会喜欢他吗？”
“这个……”
“如果你发现他一直在欺骗你，你还是会喜欢他吗？”
“我讨厌欺骗！”“等等，谁说我喜欢他了？”
问的那人却理也没理，甩下一句：“我知道了。”然后，飘走了。
该结束了。再这样下去，这场游戏就会变得不可收拾。
她不想离开血炎阁，也不能背叛从老天下延续至今的战友情，所以只能断在这里。
再上冬瓜号，打开好友栏，犹豫着在消息框里输入。
小小的冬瓜：在么？
清萌：今天你上得真早，来木渎，给你珠子食物。
小小的冬瓜：不了，我想跟你说点事。
好久以后，那边才回来消息。
清萌：等我下，有点事。
小小的冬瓜：……我去做逍遥。
这一大早，建木人丁稀少，索性就在等的时间里，慢慢做着逍遥。
做着做着，采月华的时候忽然看到有人在当前叫。
[当前]追忆：花落？
花落怔了一怔，按掉F11，看了一圈，还是空无一人，最后追忆点掉隐身出来。
[当前]小小的冬瓜：逍遥隐P的身，无聊！
[当前]追忆：不是说过了么，怎么还在冬瓜号上做逍遥？
[当前]小小的冬瓜：有始有终。
[当前]追忆：算了，回你自己号，我们去副本。
[当前]小小的冬瓜：不去，天天副本，腻死了。
[当前]追忆：去死！
[当前]小小的冬瓜：老子这一个月都泡在副本里，恶心坏了。
[当前]追忆：滚！要副本也给自己号副本，你的拨云手还没下到吧？光顾着冬瓜号了。
[当前]小小的冬瓜：知道了，老头子，等下我就回去，行了吧？
[当前]追忆：知道就好，我继续逍遥了。
然后一个化血，不见了。
花落撇嘴。
忽然收到清萌的密语：在哪里？
花落平静了一下心情，回复：逍遥，你忙完了么？
那边又问：快了，昨天那个珠子，你合了没？
她闷闷地回：没，能量还没喂上来，先不合了。
很久那边没说话，然后，花落慢慢地看着有个人从建木的大树那边转过来。
清萌。
她瞬间僵在那里。
[当前]清萌：你到底是谁？
她没动。
[当前]清萌：昨天是你，今天是你，前面一个月都是你？
花落茫然看着屏幕，忽然觉得，眼前这一切怎么看都看不真切。
[当前]清萌：血炎阁的追忆，你是一眼花落？是不是？！
罢了罢了，本来今天也是要结束的，这样结束，也无所谓。
没力气去关游戏，花落踹了一脚，踢掉了电源，屏幕瞬间黑了。
清晨的阳光细细碎碎地从窗帘间穿过来，明媚温暖。她伸手捂住了脸，苦涩地睁不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