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我又做梦了。

　　梦境之中，不周仙山脚下，并肩走着一对模糊着容颜的男女。女子身着素装，青丝垂挂，周身仙气缭绕，娉婷袅袅。而一旁相伴的男子，乍一瞧去，便觉着不是那么平易近人，至少第一感觉不是……

　　当我辗转醒来，对着周围的场景离神了好久。直到如汐叩门，我方才记起这里是不周山，而我，也已经回来了。

　　“如汐，这不周山似是冷清了许多。”自我数日前悠然转醒，总觉着周身空荡荡的，总觉着少了些什么。可如汐却告诉我，这种恍惚定是因为我昏睡太久。

　　算来，我整整昏睡了一万年。一万年前，九幽之战，折损了我大量修为。虽最终是魔界不敌，立誓不敢再掀波澜，却也使我不得不拖着满身的伤，沉睡于极北的幽溟之海休养生息。而那九幽战场，据说至今仍是死气沉沉的，乍一看着实有些令人赫然。

　　“主子怕是又做梦了吧？”如汐扶起一脸茫然的我，笑道：“许是因你刚回来，一时半会儿不适应。依我看，这不周山一如往昔那样亲切。”

　　我抬手戳了戳她的额头：“依我看，你还是那么不长心。”

　　天底下哪有无缘无故地重复着同一个梦的？无奈的叹了口气。

　　如汐本是海外大荒，青丘之国的一只火狐。初见她那会儿，她刚刚修得人形不多时，傲然得紧。一身绯色华服，衣袂两处各绣着几只同色仙鹤。模样水灵清秀，三千墨发只是随意的用一只白玉簪子拢了拢。看似不问世事却偏偏打着半仙的名号在人间坑蒙拐骗，招摇过市。引得人间四处哀声连连，好不凄苦。别家的庙宇不说，就说我那座不起眼的小庙，门前石槛都被接二连三前来求福的凡人踏出了一道不深不浅的坑……

　　正逢那几日我于下界云游，见自家庙门如此狼狈，委实觉得挂不住脸面，便将这只唯恐天下不乱的狐狸提到了不周山脚下，禁闭了几个春秋。明面上是为了堵住众口之悠悠，实则是瞧它灵秀，不忍她落入其他仙家手里，毁了不易的修行。值得一提的是，自我收了这只狐狸后，我那座小破庙便被重新修葺了一番，且香火鼎盛，往来的信徒与日俱增。

　　到底是这小家伙颇有几分天赋，百年后竟被她修成了散仙。然而，即便坐地成仙，仍旧还留有一些改不掉的陋习，比如死皮赖脸……

　　也不知是谁给了她勇气，自打她出关，整日围在我身边晃悠。不是叽叽喳喳说些八卦，就是在我历练时跟着四处溜达，偶尔仗势欺人，偶尔献献殷勤。

　　全然没有半点怕生和矜持。

　　我被她缠得头疼不已，几次三番想拎起她的尾巴将她一把丢回大荒。偏偏这时她又巴巴地摆出一副可怜的模样，眼神极是无辜。还带着几分哭腔地说自己早已无家可归，若是赶她离去，只有在天地间自生自灭地份儿了。

　　我深吸一口气，皱着眉头瞧了瞧泪眼汪汪的她。想来如汐并未做出什么过分之事。若真把她丢回去，岂非真叫人觉得我不近人情又心胸狭隘？

　　再者不周山长久以往只住我一人实在有些暴殄天物。

　　我虽不明白她为何像吃了秤砣般要留在我身边，但也没再生出把她丢回去的念头。

　　不过如汐这些年也着实辛勤。想当初我独来独往的时候，不周仙山脚下杂草肆虐，凄凉荒芜，全无半点仙山的样貌。

　　“还不是主子你总把区区一场梦拿出来说事儿。”

　　“我并不觉得这只是一场梦。况且一梦一浮生，古往今来又有谁能说清究竟梦是真实的，还是眼前存在的才是真实的？”

　　如汐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那定然是眼前的才是最真实的。人间不是常有这样一句话吗，日有所思才会夜有所梦。”

　　我淡淡地扫了她一眼。这万把年，我承她日夜照顾，心中自是记了她这份情的，此刻并不大想泼她冷水。然如汐这囫囵性子，为人处世常常不走心。眼下她那自认为正确的结论定然又是不过大脑的，听着叫人怪无趣的。

　　终究，我还是没忍住，凉凉道：“肤浅。”

　　若要真是这样，那定是我白日里见了什么刻骨铭心的人，才常常会在梦中梦到那番景象。事实却是我白日里尚未来得及抽身闲逛，就算早年偶尔得空出去转转，也对那两人没有丝毫印象。

　　这下，如汐不乐意了。当即小嘴一撅，双手搅着我的衣襟泪眼朦胧道：“主子，奴家不依。”

　　我原地愣了半晌，顿感几阵恶寒。莫非一万年的时间也不能把沧海变为桑田？我伸手抖抖云被，瞥了一眼动作浮夸的她。随手拈来一个结界，大被蒙过脑袋，任凭结界外的她使出吃奶的力气唤我，我也依然睡得沉稳。

　　哎， 也莫怪，精神不足，难免嗜睡些。

　　就这样，我又循环往复了些许时日。起初如汐还很尽职尽责地跑到我床前，使出浑身解数欲将我唤醒。半个时辰后，见我依旧没半点转醒的意思，便灰头土脸，一副受重挫的模样耷拉着脑袋出去了。后来，她索性不再理会我，任由我独自一人在榻上自生自灭。

　　这一日，也不知是打哪儿来的冒失仙使，驾云时不慎分神，一头撞向我不周山，其威力生生让护山的结界抖了三抖。

　　或是这一砸威力太过巨大，终于，我嘤咛了两声，迷迷糊糊地半启双眸。尚未来得及醒个彻底，就听见屋外老远，如汐恶声恶气地嚷嚷着：“说！你是打哪儿来的冒失鬼？这般毛糙，倘若扰了我家主子的安宁，定叫你夜不安寐！”

　　我耐不住好奇弓着身子凑到门边。

　　透着门缝儿瞧去，一边如汐两手叉腰，一脸怒容地训斥着对面一个青袍小仙。而那青袍小仙，正惶恐地擦着额间的虚汗。

　　我尴尬地抽了抽嘴角，低头做反省状。在我的脑海里，九天的元君大都是微微一笑酒窝妙，美目顾盼眼波俏。

　　再瞧瞧我不周山出的神君……

　　不求文能妙笔生花，武能穿杨百步，但总得摆出点典雅的姿态不是？这般凶神恶煞，算哪门子神君？

　　那仙使被如汐的强势唬住了，赶忙揖起双手弯下身子恭敬地答道：“姐姐别误会，小仙清欢，打混元真君府来。我家真君听闻未央上神身体已近痊愈，这才特命小仙送来拜帖。不想贵处地势独特，方才若是冒犯，还望姐姐多多体谅。”

　　我了然，原来是混元遣来的。只是这名字……我下意识往那名唤清欢的小仙身上端详去。瞧来清欢小仙修为不高，但眉清目秀，大致算是个俊俏的。只是这名字着实有些破坏了整体的美感，莫不是如今这种文静的名字已成九天盛行的一种趋势？

　　承了一声姐姐的如汐敛了敛脸上的怒气，态度也随和了不少。她先是正色打量着清欢小仙，接着很不老实地伸手在他白里透红的脸上捏了一把，故作娇羞道：“瞧你，终归是个神仙，怎还这般老实？这混元府里当差的莫非都像你一般可爱？”

　　终归是清欢小仙修行尚浅，被如汐一番消遣后竟显得有些不知所措。又迫于手中还拿着拜帖，不敢撒腿就跑，只好硬着头皮梗着脖子直直地杵在那儿，神情甚是滑稽。

　　许是打趣够了，如汐这才佯装正经地轻咳一声，装作十分大度的模样对清欢小仙摆了摆手：“罢了罢了，只怪你面孔太生。既是混元座下，我便不为难你。拜帖我自会转达，你且去回了你家真君便是。”

　　“那，那就有劳姐姐了。”见如汐接过帖子，清欢小仙如释重负，全然顾不得那繁多的礼节，顷刻间腾云逃去。

　　只留下收了拜帖的如汐一手挥着锦帕扬声到：“你我投缘，有空常来坐坐罢。”

　　望着清欢小仙仓惶而又狼狈的背影，我头痛地扶了扶额。简直本性难移！可怜我不周山千万年才攒来的这点好名声，如今却被毁得面目全非。且还是这般轻飘飘，不费吹灰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