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利金从澡堂回来时,那股高兴劲儿已经不见了。他啃着一个烧糊了皮的土豆,见到鲍里斯就转过身子露出口袋,待鲍里斯从中拿出了一个烧焦的土豆,菲利金苦笑了一下:
“答应过送的稀饭不会有了。你得把莫赫纳柯夫留下代替你。咱们要去接受任务。看来,一时三刻不会有太平日子。”他把双手在短皮袄上擦了擦,伸手进衣兜掏烟包。“带上柯尔涅依或者你那个小东西。我的伴当不知又溜到哪里去了!他在我这儿可是浪荡够了!我把他这个皮球踢给你。你给他一把锐利点的铁锹,枪要拣长的,饭盒挑小的……”
“我们总是照单全收!……”
鲍里斯把柯尔涅依·阿尔卡季那维奇和什卡利克都带上了。他想绕过山沟走,才走到村子尽头,菲利金却唿隆一下滑进山沟,只剩半个身子露在外头,他挣扎着重新爬上地面,把衣兜里的雪抖掉,没精打采地骂了一声。
“在战地上想绕开战争,反正是没门儿……”
田野上、谷地里、弹坑中,特别是在炮火毁坏的小林子边,满是被击毙的、砍死的和碾烂的德军尸体。间或也还有一些活着的,嘴里还在冒热气。他们见人走过就拉腿,在混和着泥块和血渍的松散的雪地上爬着,跟在后面呼喊救命。
为了克制心里产生的怜悯和可怕的感觉,鲍里斯只是眯缝起眼睛,一个劲儿地想着:“你们为什么要到这里来?……为了什么目的?这是我们的土地!这是我们的祖国!你们的祖国在哪里?”
大家停下来歇一会儿。柯尔涅依·阿尔卡季那维奇象被打折了腰似用步枪支着身子,说道:
“这种事儿难道还会重新来…过?难道他们真得不到一点教训?要是这样,他们也就活该如此了……”
“你这个满身虱子的圣人,发议论也不看当口,不看地方!”连长菲利金生气地低声说了一句,但很轻,象在停尸室里说话那样。鲍里斯用一只手套舀起雪,喂给已经脸色泛青的什卡利克吃。“还是战士呢!”菲利金撇了撇嘴,已经不是低声地,而是瓮声瓮气地嘟哝道:“该用奶瓶喂他才是!”
村庄尽头一座满是弹痕的谷仓近旁,聚集了一群人,这是集体农庄的谷仓,屋顶铺着干草。在敞开着的谷仓门旁有几匹骑兵部队的细腿马儿套在农村用的雪橇上,它们不耐烦地倒着腿。步兵们走近的时候才看清楚,这一群人非同寻常:有几个将军,许多军官,突然发现方面军司令员也在其中。
鲍里斯感到身体里透过一阵凉气,汗水涔涔的后背都拱了起来。他从来没有看到过司令员,何况还那么近。他这个排长赶忙整整皮带,动手去解帽带。但手指却不听使唤、使劲儿一拉,竟连带撕下了一块帽布。他还没有来得及收拾好帽子,一名穿着黄色短皮袄、双肩挂着武装带的少校已经跑到他们跟前,问道:
“你们是哪个部分?”
连长菲利金作了报告。
“跟我来!”少校命令道。
司令员和他的随从们退向两旁,让前线战壕里来的战士们从身边通过。司令员对他们迅速瞥了一眼,就把目光移开了。他自己虽说穿着干干净净的长大衣,戴着灰色的毛皮高帽,扎着平整的腰带,可是他现在即使在自己随从人员的簇拥下,他的气色也不见得比这些刚从前沿壕沟里爬出来的战士们好多少。鼻子底下威严地紧闭的嘴唇上垂直布满了深深的痛苦的皱纹。蜡黄的脸庞已经不太年轻,处处显出疲惫的神色,特别是眼窝下边的地方,虽然他还不是老人,远远还不是老人,但那双布了一层血丝的眼睛里显露出一种苍老幽深的悲伤。眼皮下面孳出小颗的眼哆,汇聚到眼角上。流进细密的皱纹里。司令员不断地用士兵戴的独指手套,一会儿戳戳这只眼睛,一会儿又戳戳那只眼睛,同一只手套还被用来抹鼻子,而在指挥官的这种手势里和并不威严的体态里却包蕴着如此多的古老风习的、庄稼汉的、农村的、和平生活的痕迹,这使得鲍里斯感到心里阵阵作痛。只是到了这时候,他才清楚地懂得了,在战争中有的人为了胜利、为了一切所承担的份量要比他这个小不点儿的排长重上百倍。
司令员的随从人员们热烈地谈论着,说笑着,但他自己看来是在思索一件并不令人愉快的事情,他全神贯注,完全没有注意到身旁的一切。
在前线流传着关于前任和现任司令员的种种传说。士兵们都乐于相信这一切,特别是对其中一个故事更是深信不疑。好象是说他有一次碰上了一排喝醉了酒的自动步枪手,但他没有罚他们关禁闭,反而这样开导他们:
“你们踮起脚尖看一看,柏林就在眼前了!我现在就预先答应你们,只要咱们打下柏林,到时候你们爱喝多少就喝多少:我们这些将军给你们站岗放哨!你们有功劳,受之无愧!不过现在还要加劲干,要加劲干啊……”
这几个步兵跟在少校后面进了谷仓,明亮的灯光照得他们直眨眼。
在布满了干草屑和尘土的陈玉米垛上横陈着一具德国将军的尸体,制眼上钉着鲜艳的勋绶、肩章,领予上绣着光泽暗淡的银丝。在谷仓角落里一架翻倒放着的扬谷机上,盖了一块地毯,上面放着电话,行军暖壶和带耳机的小报话机,扬谷机前面端放着一只很深的圈手椅,弹簧都坏了,椅子上铺的一块皱皱巴巴的方格子毛毯很象俄罗斯妇女用的披肩。
加油!祝创作愉快!sh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