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第一章

  1966年一开年,黄土坑胡同先爆出一个大新闻:老陆要结婚了,对象不是别人,正是羌墨!

  第一个看不明白的竟是白广泰。一大早,白广泰敲老陆的门。半天,老陆露出半张脸,先朝天上看看,吆喝一声:瞧这大雪,丰收年哪。然后盯着白广泰,说:“你这大清早的,不踏踏实实屋里猫着,往外跑什么,留神冻掉下巴颏儿。”白广泰挤进门,还没来得及卸铺板,屋里黑,就又出去帮着卸铺板。二回进到屋里的时候,亮堂了,看着老陆的脸,想看出点什么来,却还是以往的滴水不漏,正琢磨着,老陆先问道:“想说什么直说,回头再憋出毛病来。”

  白广泰试探道:“胡同里传的是真是假,结婚的事……”

  老陆点点头。“这么说,不是空穴来风?”白广泰自言自语。

  老陆笑道:“甭这转文了,还空穴来风呢。”

  白广泰问俊明他们知道了?管他们干吗,碍不着他们的事。白广泰低头琢磨,怎么想怎么不明白。老陆见他那副犯难的样儿,心里乐开花了。末了道:“行了,甭一大清早就这三堂会审,我还没吃早点呢,要不一块堆吃点?”

  白广泰也不推辞,老陆让白广泰打扫屋子,自己去了西口,一会

  儿工夫端了两碗豆浆仨油饼,都还冒着热气儿,让赶紧吃。两人刚坐下还没拿起筷子,门帘子一掀,粗脖进来了,火上房似的问老陆,真要跟那精神病结婚是怎么着?老陆说:甭说那么难听,一过门就是你嫂子,不喊嫂子我可不答应。粗脖虽为人粗鲁,可心里细,遇上事非打听出子丑寅卯,不像白广泰,懂得心知肚明。老陆知道他这毛病,成心逗他,故意说东说西的,让粗脖急得像只猴子似的抓耳挠腮,末了才说:结婚没什么大不了的,谁还不兴结个婚,不像你白大哥,真和尚一个,就差在这胡同里盖个庙修行了。要不怎么叫粗脖呢,梗着脖子想不过闷来,怎么就跟这么个精神病结婚呢?虽说老陆是二婚头,可人家日子好过呀,就是找个黄花大闺女也不难。最后,粗脖道:“反正兄弟这话你不爱听也听着,我琢磨着不是什么好事,再说,就算结婚,也得是李校长啊,人家一块堆住了好几个月了,您老人家插一杠子算怎么一回事呀,李校长知道你要娶那疯婆子?”

  老陆打断粗脖道:“瞧你这 人,说半天白说,那是你嫂子,你再喊疯婆子,我可不高兴了。”

  粗脖这才改了口,直接就嫂子嫂子地喊起来,说:“那我还是不明白,怎么就非相中我嫂子呢,那么多女的。”

  老陆让粗脖别瞎着急了,又没让你娶她,轮不上你火上房。

  到中午的时候,整条胡同都知道这事,胡同里闲人多,仨俩的站墙根儿底下议论,说什么的都有,就是没人向老陆贺喜。邻居终归是邻居,你们家的事,半拉都是我们家的,所以晚饭过后,虽然北风刮得呼呼山响,还是有好几个老娘儿们敲老陆的门道喜。老陆也不藏着掖着,统统全收,不过是些好赖话儿,不痛不痒的,揣兜里也不碍事。白广泰溜溜在老陆家里耗了一天,外边已经大黑了,站起身说了声:歇着吧。拉开门走了。

  老陆跟羌墨结婚是因为跟李儒东斗气儿。有一天李儒东去老陆铺子里买盐,菜炒着半截儿,没盐了,李儒东让羌墨把锅从炉子上拿下

  来,等着他去买盐。出门的时候碰见黄大爷,问干吗去,眼见吃饭了。说去买盐。黄大爷说:一把盐,这儿拿,回头再买。李儒东犹豫一下,还是出了学校。老陆正坐在柜上看报纸,见李儒东进来,就问吃了没。说刚炒菜没盐了,老陆撂下手里的报纸给李儒东盛盐,顺便问羌墨。李儒东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看着老陆,盛好盐,老陆用草纸包了,递给李儒东,说李校长今儿眼睛发直,是不是出什么事了?自从那晚羌墨嘴里喊了老陆,李儒东心里别别扭扭的,知道她是有病的人,不能跟她一般见识,可私底下却对老陆添了几分嫉恨,心想:你老陆明明知道羌墨是我喜欢的女人,你却占了先,这不是成心给我颜色看吗?表面上却没事人一个,对羌墨还是一百个关心。嘴里便接了老陆的话口:“我直不直的吧,跟你盛盐卖油没什么关系。”

  老陆多机灵一个人,什么话听不出来?李儒东话音儿没落地,这边已经猜了八九不离十。这时候赶上店里没人,老陆也是闲得难受,权当磨牙解闷,先是点了头,表示同意李儒东的说法,可不是吗,一个打酱油醋的,能跟人家小学校长平起平坐,人家能屈尊来你这喝酒闲聊,那是人家看得起你。这道理老陆自认懂得深切,所以磕巴都没打,立马接了李儒东的话道:“就是就是,您瞧我这话说得真不合适,您多包涵。”

  李儒东知道自己刚才的话说冒了,想往回找补,想了半天不知道说什么好,可怜一个饱读诗书之人,竟呆呆站了一分多钟。还是老陆来打圆场,说您要是不舒服就这坐会儿。李儒东顺坡下驴,扯了个凳子就坐下了,早把等盐炒菜的事忘脑后头去了。

  这回轮着老陆出招,摸摸自己光秃秃肉乎乎的下巴(老陆不长胡子),看着李儒东的脸,琢磨:要说这人城府深,可刚才那句话听着跟傻小子俊明差不了多少,看来书读多了人就得出岔子,原来没出过,现在出,现在不出,将来也保不齐。然后似乎是漫不经心地问道:“羌墨还好?身上来得准不准?”

  羌墨的月经没准日子,这是有一次羌墨疯疯癫癫的时候告诉老陆的,羌墨把一张吐气如兰的嘴对着老陆的耳朵说:“那玩意儿乱套了。”

  “什么?”老陆摸不着头脑。

  羌墨两边腮上飞起两道红晕,软身子扭得关东糖似的:“就那个,女人都有的。”

  老陆立马明白了,揣着明白还一个劲儿装糊涂:“什么呀,女人都有的?奶子?”

  羌墨知道老陆成心逗她,便撅了嘴不说话了。

  李儒东听老陆竟然问羌墨的月事,心里一动,心说:这老色鬼,对女人吃得透。李儒东对羌墨却是疏忽得多,除了心里无限渴望,对于羌墨的细微之处,可没老陆这么上心。听老陆问这个,知道自己在这些事上甘拜下风,便一声不吭枯坐着。没想到,老陆竟然乘胜追击,直接捅心窝子。

  “你应当跟羌墨结婚,你这么整天睡着人家,也该给人家个名分,李校长是知书达理的人,道理比我们这些粗人懂得多。”

  李儒东听出老陆话背后的意思,说来说去,眼前这个粗壮但并不粗俗的人,从心里往外都喜欢羌墨,让李儒东开始琢磨自己对羌墨的感情来。老陆觉得这一军将得结实,心想:看你怎么下台?却听李儒东说:“她可是没时没晌念叨你呢,不瞒你说……”李儒东犹豫一下说,“就算正跟我亲热,她也只顾着喊你的名儿,要我说你跟她一块堆过最合适。”

  老陆沉吟片刻,李儒东突然想起羌墨还等着自己的盐炒菜,站起身朝外走,后边一句话让他一个趔趄:“成,我同意,回头问问羌墨。”

  李儒东回到学校,走进套院的月亮门,见羌墨挓挲着俩手站院子当中。李儒东心里一阵难过,赶紧揽了羌墨的肩膀朝屋里走,见小杨树儿可怜巴巴坐床沿上等着吃饭,知道孩子饿得难受,张罗着炒菜,把桌上乱七八糟的东西往里边推推,盛好三碗米饭,白菜炒好了,上

  桌,小杨树儿像只小饿狼似的吃起来。李儒东有心事,吃得慢,羌墨原本就细嚼慢咽,小杨树儿吃完了两碗米饭,旁边两人还在数米粒儿。小杨树儿自己打开书包做作业,李儒东突然问羌墨:“有人娶你,你嫁吗?”

  羌墨停住筷子,看着李儒东,将信将疑,末了,笑道:“你别说笑话了,我知道你逗我玩的,你怎么娶我呢,我是个疯子,你这么有学问的人怎么跟一个疯子结婚呢?”

  这番话,让李儒东越发难受,羌墨说得一点不错,自己不能跟她结婚,还有小杨树儿,能当他的爹?李儒东没这个胆量,这时候那些肚子里的诗文一点不起作用,吓没了。他弄不明白的,为什么老陆不在乎、能办到的,正是自己没法不在乎的,也是自己根本没可能办到的?这么说吧,自己不能做的,正是老陆能做的,比如娶羌墨。他甚至不敢花太多工夫去想这事,即便想,也像闪电似的。而老陆,说做便做,没一分犹豫,仿佛这世界都掌握在他手里,想怎样就怎样,想做什么,就那么一下子做成了。自己只能望洋兴叹。李儒东突然觉得自己渺小,异常的渺小,小得像一粒尘埃,谁都不会注意到它。

  “不是我,是老陆要娶你。”李儒东使出吃奶的劲才说出这句话。

  他担心羌墨会不高兴,最担心她犯病。担心是多余的,羌墨很平静,只点了下头,便继续吃饭,还给李儒东夹了几筷子菜,自己只用菜汤儿拌了饭吃,最后干脆把饭倒在盛菜的盘子里,一点没糟践。李儒东等着羌墨回话,停了筷子看着羌墨。见她没反应,便问她到底怎么想。羌墨抬起头看着李儒东问道:“你说呢?”停了停,好像自言自语,“李校长应该跟我结婚才对呀,我越琢磨越觉得应该跟李校长结婚……”

  李儒东听着,心里一阵阵发紧,看着羌墨的脸,干净得什么都没有,甚至一个微小的瑕疵,用心找也难找到。她低垂着眼皮,灯光把她睫毛的阴影打在洁净的脸上。李儒东心里一方面内疚,另一方面觉

  得失去羌墨可惜;想到小杨树儿,怕他嫉恨自己。剩下的半碗饭实在吃不下去了,撂下碗转身出屋,操场上溜达去了。

  李儒东往校门口走,想去胡同里转转,路过传达室,透过窗户看见黄大爷一个人喝闷酒,便停下来,敲传达室的门,黄大爷开了门,见是李校长,拉个凳子让坐下,李儒东坐了,随口说了句:酒挺香。又见桌上摆了一盘凉拌白菜丝,一盘酱萝卜,咂摸两下嘴说:“哎哟,您这是过年哪!”

  黄大爷笑了,拉开抽屉,拿出同样的小酒杯,斟满了,递给李儒东,末了说:“早不知道过年什么滋味了。”端起酒盅,抿一口酒,又吧嗒吃一口白菜丝,接着说,“我小时候那才叫过年,那时候还没闹日本人,从腊月二十三就开了席,全村人都上我们家吃喝,我爷爷就好个热闹,谁不去都不行,那是看不起他,去了,赖着不走他才高兴,那架势得把他这一年挣出来的都折腾光了才高兴。”李儒东说,你们家是有钱人哪?黄大爷不理会李儒东,自顾自说:“到了,他那家当没让村里人折腾光,倒让他几个儿子败光了。”这时黄大爷做了个抽大烟的姿势,李儒东心领神会点点头。我说嘛,看您不像穷人。黄大爷听李儒东这么说,眉飞色舞道:“不瞒您说,现在的人没法讲究了。”说着从盘子里夹起一筷子白菜丝,让李儒东看,“瞧,切得匀实吧,您再闻闻这味,又香又辣,能让您哈喇子立马下来。”李儒东这才注意到黄大爷的表情,满脸陶醉。问:这腌萝卜有什么讲究?

  黄大爷又讲怎么腌萝卜,选什么样的萝卜都有讲究,多少酱油多少盐,有比例的,不能瞎放,还有糖,得是砂糖,末了腌得差不多的时候,再闷点酒进去,吃的时候使干净筷子夹,夹完了麻利盖上盖,丝切匀了,滴点香油,嘿,好吧。

  黄大爷一通搅和,倒把李儒东的心思搅和轻松了。问黄大爷结过婚没。黄大爷摇头,不想那玩意儿。李儒东笑起来,您怎么说结婚是玩意儿呢?黄大爷道:“结婚不是个玩意儿是啥,想那些个天桥儿的把

  势,玩意儿玩得地道玩得好您就能混,玩不好的比普通人还倒霉。我玩不好那玩意儿,我就这么着活。”

  李儒东问没玩过您怎么知道玩不好的。

  “嘿——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是怎么着,瞧瞧这胡同里人,谁家过得好,您帮我数数,最好的是岳家,仨老婆,离皇上远,可比平头百姓强老去了,您瞧怎么样,大老婆小脚儿,想站稳了都难,不能生育;二老婆倒能生,生了个傻子,二十多岁的人还整天围着围嘴儿;三老婆性子强得像个土匪,一天寻死觅活的,那是有钱人的日子,结了婚还不是一身的毛病。胡同里其他人更甭说了,日子都过不齐全,还结婚,想想都犯晕。”

  李儒东听到最后,简直能说是心情舒畅了,脚踩着棉花走出传达室,浑身受用,赶上抽大烟了。扭身回到跨院,朝羌墨屋里望,见小杨树儿已经睡了,羌墨一个人坐床沿儿上发呆。李儒东心里又是一沉,黄大爷那些道理有阅历的人谁不清楚,可谁又不是闭着眼朝前走,骗得了别人,骗不了自己。这么想着,李儒东心里一酸,不敢再看羌墨,转身回了自己的屋子。天蒙蒙亮的时候,李儒东听见敲门声,声不大,时断时续的,支棱起耳朵,确定有人,趿拉着鞋到门口,开门一看是羌墨。赶紧拉进来,说:多冷啊,这么早。羌墨突然道:“老陆真的要娶我?他跟你说了?你没骗我吧?”

  李儒东想把羌墨搂在怀里,可羌墨躲开了,像一条滑溜溜的鱼似的,从李儒东的夹肢窝底下出溜了。李儒东立马蔫了,耷拉着脑袋回到床上,顺势把自己的棉袄递给羌墨,羌墨乖乖地披在身上,“她真娇小……”李儒东心里想。羌墨的身体像根竹竿在李儒东的大棉袄里晃荡。

  “我肯定他要你,他没骗过人,你不记得了,他对你好,谁能对你不好哇,你这么好看……”

  羌墨似乎放心了,点点头,转身想出门,却回过身,走到李儒东

  床边,悄声道:“可是我喜欢李校长……”

  这天是个礼拜六,眼看到了阴历年根儿上,胡同里各家各户的年货还没着落,油票倒是发下去了,可供销社里的油桶是空的,有人拿着香油票买香油,卖副食的小杨子让再等两天。再等两天到了十五了。到老陆铺子里找点什么,老陆说,瞧,这只有酱油醋什么的。胡同里人没有油,没法炸麻花什么的,不炸东西吃哪叫过年哪?

  有一天胡同里来了一个卖豆油的,没进胡同就闻见满胡同的豆油味,可没几个人买,嫌豆油味太大,吃不习惯。卖豆油的说:真邪门,愣没有也不拿这凑合,邪。老陆买了一斤,他小时候在河北老家家家户户都吃豆油,哪找花生油去?使豆油炸个麻花什么的,色儿更深,看着更结实。想了想,老陆反身又买了一斤,旁边粗脖媳妇儿撇嘴道:“留神啊,别吃坏了肚子。”

  老陆抽空拾掇南屋,从俊明他们搬走就没进去过,想收拾出来让小杨树儿住。事情到了现在,娶羌墨已经不是斗气了,老陆想起了羌墨的万般好处,能娶这样的女人也算是前世修来的,还埋怨自己怎么不早走这一步。要那么清醒干吗,清醒能当饭吃?女人糊涂点算是种福分。他进到南屋,看见俊明和红梅睡过的床,床板有一块糟了,虫子蛀了好些小洞,想着明儿叫粗脖过来做木匠活;看看窗户,玻璃碎了一块,呼呼地朝里进风,想着明去北新桥山货铺去买块玻璃,记得家里还有腻子,量好尺寸自己安上就得,甭求人了。看看炉子用不用搪,先凑合把这半拉冬天过了,年底再说。既然娶人家,就得像个样,不能委屈了羌墨,一方面羌墨这女人该让人疼,一方面也是给李儒东难看,让你个大校长心里愧疚一辈子,嘿嘿。

  老陆抽空去了趟小取灯儿胡同,俊明不在家,是专找了这个空子去的,不想见俊明。红梅正扫院子,刮了一夜西北风,其实没什么可扫的,笤帚在地面上就留下几道印儿。老陆说:扫它干吗,歇会儿多

  好。红梅把公公让进屋里,小屋收拾得利利索索。问怎么不去纸盒厂糊纸盒了。红梅说这些天停工了,没原料,过几天兴许能来。老陆把跟羌墨结婚的事一说,红梅一点不吃惊,好像早知道似的,老陆问是不是早知道了,红梅摇头,说:“我原来就想过这事,墨姨多漂亮个女人,命真苦,这回老天爷算睁了眼,您跟她好好儿过日子,甭亏待了人家。”

  老陆听红梅这么说,心里受用极了,琢磨这孩子心眼真不错,想问问小两口过得怎么样,往屋里各处看看,不用问也就知道了。临走,跟红梅说等俊明回来告诉他这事,没指望他做什么。红梅说:“明儿我去给您拾掇拾掇去,您一个人肯定忙不过来。”老陆说:“也没什么拾掇的,倒是你得去趟你墨姨那,把我这心思跟她说了。”红梅瞪大眼睛,墨姨还不知道您要娶她?您敢保证这不是您剃头挑子一头热?您那么有把握她愿意嫁给您?老陆看红梅急成那样,笑道:“真是皇上不急太监急,对女人我心里有谱。”

  晚上红梅把这事告诉了俊明。俊明没说话,一个劲儿往嘴里扒拉饭,末了说了句:“早知道了,胡同里都传开了,说什么的都有,反正不关咱们的事。你不许理他,听见没有?”红梅嘴上答应。

  第二天等俊明吃了早饭出了院门,红梅立马收拾利索来到黄土坑。老陆刚卸了铺板,红梅一推门进来了。老陆心疼道:“哟,这么早哇,冷吧?”说着就去捅炉子,红梅拿了捅条,抢着把炉子捅开,添了一簸箕煤球。老陆问吃了没?红梅点头,接着去了后边,先进西屋,见哪哪都是干净的,婆婆还是先前那样在墙上笑着,心里觉着奇怪,虽然没见过,可觉得亲。猛一回头,公公正站在自己身后,贴得很近,能闻到他身上那股熟悉的气味。红梅心跳得慌,赶紧扭身出了西屋,站枣树下边待了会儿,见树杈上的夜壶落了厚厚一层灰,想伸手拿下来刷刷,被后边公公喊住了:动它干吗,怪脏的,搁那搁着吧。红梅问:您现在不用了?看着有日子没用过的了。老陆笑道:“用这玩

  意儿得有人给递,一个光棍儿谁还用这个?”

  红梅心里还想问点什么,止住了。赶紧进了南屋。一看,顶棚的纸掉了一大半,往上一看黑糊糊的,吓人。窗玻璃碎了两块,呼呼地往里边灌风,扭身出来对公公说:“怎么也得糊顶棚啊,小杨树儿不得住南屋哇?”老陆说:“已经跟北新桥几个糊棚的打了招呼,过两天就来,明儿就买高丽纸去。”红梅说:“甭买了,记得小取灯儿那边还剩了点,估计是够了。”见红梅抄起墙角一把笤帚就扫地,便笑道:“甭急,还早呢,还不得过了春节呀,这节前哪有工夫。”红梅不听,自己忙着手里的,一边跟公公说着话儿。红梅说:“不管怎么着,您应该立马去跟墨姨说这事,带着东西正式见人家。”老陆说:“你就甭瞎操心了,再说我也不能亲自去,这事早交给粗脖媳妇儿了,她就好管这事。”

  正说着,前边有人喊:“打酱油!”老陆赶紧过去应酬,就听那人说:“什么时候办事呀,别忘了招呼喝您的喜酒哇。”老陆说:“一准的,甭担心。”红梅问是谁,说是九号院的,那个姓王的寡妇。红梅摇头说不知道。老陆说,你在这儿住的日子浅,当然不知道。又告诉红梅说这人当寡妇当得滑稽。红梅问怎么说。老陆说:“这娘儿们糊涂极了,把拌了耗子药的一盘窝头放桌上去了茅房,回来一看,当家的躺地上口吐白沫,这傻娘儿们还以为中暑,也不忙着往医院送,一个劲扇扇子,看人不行了,才想起往隆福医院送,半道上人就打挺了。警察把她叫去问话,她倒扯着警察袖子让人家还她丈夫,人家没法跟她矫情,原本想关她几天,看她那又傻又苶的,也就作罢。”

  老陆话音刚落,红梅已经笑得岔了气儿,说公公竟编故事,正巧白广泰过来闲聊,就让白广泰证实,白广泰点头,说是真的,一点不错。红梅道:“赶上我妈讲古儿了。”白广泰说:“听说你娘家祖上是说书的。”红梅点点头,老陆接道:那可是天津卫的名角儿,当年在“宝和轩”罢场子的主儿。白广泰又问红梅那你姥爷没干这个了?红梅摇头。问为什么。老陆在下边捅白广泰的腰。红梅说:“败家呗,有人挣

  就有人败,我妈的话,祖宗为什么拼死拼活地置家业,就为了等个能败家的来败你。老天爷不能让您一家子永远得好处,这才叫风水轮流转呢。”

  红梅把地扫了,窗户擦了,桌子椅子抹干净了,院子里乱七八糟的归置好了,西屋不用管,压根儿就干净,用公公的话说:玉莲喜欢干净房子。那外边呢?外边她不是看不见嘛。

  趁俊明还没下班,红梅赶紧回去了。顺道买了两毛钱的肉,晚上俊明看见肉一定高兴。可红梅在家里把米饭蒸好了,白菜、肉都切好放案板上,左等右等,不见俊明的影子。惦记去学校找,心想再等等吧,兴许往回走呢。天黑得看不着人影了,俊明才一身寒气进了门。问怎么这么晚,说小杨树儿发烧了,送医院,所以耽误了。问现在退烧了?俊明嗯了一声,坐桌边等着吃饭,喊饿死了。红梅赶紧炒菜,一会儿菜好了,盛饭,两口子香香地吃起来。俊明问今天都干什么了。红梅说没干什么,扫扫院子,归置归置家,放屁的工夫,一天就完了。俊明没言语。吃完饭,红梅刷了碗,两人坐堂屋里说了会话,听见外边西北风刮得邪性,看看桌上的座钟,快九点了,说:睡吧。两人就使一盆热水洗洗脸,然后洗脚,上床睡觉。

  第二天,玻璃满是冰花儿,水龙头也冻结实了,北屋时老师爱人拿了一壶开水浇,浇完了,水管子还是没开,红梅拿了家里炉子上那壶半开的水,浇上,这才慢慢地流出水来。红梅往俊明裤兜里塞两毛钱,让出去喝碗豆浆吃个油饼。自己还想着往公公那边跑,琢磨着让俊明知道了,又是一顿饥荒,也就老老实实待家里一天没动地方,从箱子底找出不穿的旧衣服,撕得整整齐齐,想着哪天拿回什刹海娘家,让妈打袼褙纳鞋底子用。

  那边老陆让粗脖媳妇儿去小学校找羌墨说过门的事,正赶上课间休息,孩子们都在操场上追着玩,还有跳房子、拽包的,一个个都像小兔子那么灵活,嘴里也不闲着,嚷嚷成一片,吵得人脑仁都快蹦出

  来了。黄大爷不让进。粗脖媳妇儿知道黄大爷各色,只把平时的劲儿都收着,生怕跟他说崩了,一门心思赔好话儿,什么您老大仁大义……末了黄大爷说:完了事赶紧往外走,甭在里边磨叽。粗脖媳妇儿答应着往里边走。等到了跨院的月亮门,上课铃响了,李儒东夹着书从跨院出来,见了粗脖媳妇儿,知道干什么来的,也不多问,点个头,擦身而过。

  粗脖媳妇儿朝羌墨打量,立马觉得自己丑得像个老鸹,没地方藏没地方躲的,心想:怪不得男人惦记,什么时候见,都像个病西施,我要是个男人一准也得苍蝇似的跟过去。羌墨见了粗脖媳妇儿,也不觉得惊讶,很平淡地看了她一眼,问干吗来了。粗脖媳妇儿说:“还记得老陆吧,那个开小铺儿的……”

  见羌墨点头,接着说:“他想娶你,你愿意吗?”

  粗脖媳妇儿看着羌墨的嘴,生怕她说不愿意,好像要娶这女人的不是老陆,是自己。

  只听羌墨叹口气道:“有人娶我,是我的造化,谁想讨个疯子当老婆?你说是这理儿吧。”不等答话,接着说,“就算不为自己,也得为孩子是不是?”低着头想了想,朝粗脖媳妇儿招手,“大姐,你过来,我跟你说悄悄话儿。”等粗脖媳妇儿把头伸过去,耳朵对着羌墨的嘴,羌墨突然“咯咯”笑起来,拍着手说,“瞧,上当了吧,骗你玩的。”

  粗脖媳妇儿恨道:“你这疯子,还跟老娘逗闷子。”突然想起自己的使命,就忍着,下边的话憋肚子里了。然后从衣襟儿下边掏出一只玉镯,递给羌墨,说:这是老陆让给你的,就当聘礼了。羌墨接了,就势戴手腕子上,喜欢得什么似的。粗脖媳妇儿说:“你接了这个可就是陆仲祥的媳妇儿了,不能再答应别人啦,听明白了?”

  羌墨歪了头,龇着一口小白牙说:“那我就不能再喜欢李校长了?”

  粗脖媳妇儿吓一跳,吓唬她:“你进了老陆的门,就不能再想李校长,更不能喜欢他,见了他也得像没看见,他要是主动跟你起腻,你

  就躲着他,臊着他,反正就是过去那句话,嫁鸡随鸡,你这辈子都是人家陆仲祥的人,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明白这个道理,你活着就有奔头了。”

  羌墨听完,点头道:“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放心吧,我不会再喜欢李校长了。”

  粗脖媳妇儿觉得自己今天说话很顺溜,那些话不知不觉就从嘴里溜出来了,而羌墨,平常虽然像个皇后,男人都宠着,可这工夫却像个小学生,乖乖听着。粗脖媳妇儿很满足。临走对羌墨说:等着吧,定好日子回头接你。

  粗脖媳妇儿跩得像只鸭子似的,出了学校门,一路哼着曲儿朝老陆的铺子走,差几步就到了,碰上了街道主任杨水花。问办着什么年货了,这么喜兴。粗脖媳妇儿哪是肚子里能装事的,没几句,就把老陆要娶羌墨的事抖搂得干净。杨主任睁大眼睛,黑眼球在白眼球上打转,嘴张得也大,跟眼睛匹配着,乱蓬蓬的头发陡然竖起,继而,睁大的眼睛里由惊讶渐变成欣喜,并非为人高兴,因为知道了别人的私事。声音却异常低,显示她知道的这件事情在胡同里多么重要。

  “真的?可别诳我,我可是居委会主任。”

  粗脖媳妇儿哪肯示弱,说是刚给传了话过去。杨主任有好多话想问,却看见老陆站铺子门口,往这边看。粗脖媳妇儿摆摆手,朝老陆跑过去。

  粗脖媳妇儿脸红得厉害,怕老陆数落她,怪她嘴长,事还没焐热,就抖出去了。刚想张口道个歉的,听老陆问:“羌墨答应了?没出什么岔子吧?”

  粗脖媳妇儿“嗯啊”几声,立马回道:“您还信不过我呀,不是跟您说了,好吧!”粗脖媳妇儿把刚才的自信找回来了,“知道您娶她,乐得跟什么似的,收了那个镯子立马就戴手腕子上了,还保证不会再喜欢李校长了……”

  老陆打断粗脖媳妇儿的话道:“那就多谢了!”反身进屋,出来的时候手里攥着个纸包,粗脖媳妇儿知道是钱,嘴上先客气:瞧您,街里街坊的,还这么见外。然后伸手把纸包拿在手里。老陆说声:辛苦了,回头再慢慢谢。

  快过年了,爆竹声越来越密,偶尔几声二踢脚,放得人痛快。二踢脚两毛多一个,太贵,没几家买得起。这胡同里可着数就是岳家了,过年放二踢脚,代替全胡同的人除了晦气,有钱人就是不一样,出手大方,老天爷也就格外关照他们。

  老陆坐天井里听着外边的鞭炮声,听了头一声,盼着第二声,又见枣树杈子被风刮得摇摇晃晃,站起来进了屋。见玉莲还像先前那样冲自己笑,便对玉莲道:“玉莲,你在那边好吧,我惦记着你呢。我一个人太孤单了,俊明搬出去另过了,我打算娶个媳妇儿,你别在意;那也是个可怜人,你认识的,羌墨。这胡同里都知道她是疯子,可我看她太可怜了,我也是可怜人,就让我们一块堆过吧。”停了停低声说道,“是,她好看,我喜欢她,凭良心,哪个男人能不喜欢这样的女人?不瞒你说,我早占了她的身子,我占了人家的身子就得娶人家,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我答应你,到了那边我还跟你一块堆住,疼你爱你,再不会像以前那样折磨你了。”

  再看玉莲,仿佛笑得更好看了,老陆这才踏实地睡了。第二天一大早,被敲门声吵醒了,竟是羌墨。老陆吃一惊,赶紧让进屋里,身上就一件夹袄,赶紧把自己身上的棉袄脱了,披在羌墨身上,问不好好儿待学校里,跑这干吗,过两天就过门的人了。羌墨突然扯住老陆的胳膊小声问:“你是真的要娶我吗?没骗我吧?”

  说完,羌墨就用那双摄人魂魄的丹凤眼,死死盯着老陆。老陆被盯得浑身发痒,汗毛孔全张开了,下边慢慢有了动静。顺势一把搂住羌墨,在她耳朵边悄声道:“亲乖乖,我什么时候骗过人,我就是要娶你,打定主意了,九头牛也拉不回了,放心吧。”说着,使劲抱了抱羌

  墨的身子,“就穿着这个回去吧,过几天我就让人接你。”

  老陆身上还留着搂抱羌墨的奇异感觉,他想起羌墨似乎没穿过一件暖和的棉袄,就赶紧锁了门,去了老王的裁缝铺。

  王满仓跟他老婆在黄土坑胡同南口把角上开一个裁缝铺,两人是1946年从河南逃荒来到北京的,只有裁缝手艺,可北京每家基本都有个会缝补的人,所以裁缝铺的生意一直很清淡。后来响应毛主席的号召,妇女能顶半边天,不要围着锅台转,女人们陆陆续续出去工作,回到家,做饭看孩子外,没富余的时间做衣服,王满仓的裁缝铺才渐渐兴隆起来,买下现在这个院子。玉莲活着的时候,哪用得着去裁缝铺做衣服,就连王满仓都佩服玉莲的针线活。红梅过门时间不长,有什么针线活早拿回娘家了,这工夫老陆只能找王满仓帮忙了。

  王满仓的院子是坐进去的,就是说院子比胡同的地面低了有一尺多,所以遇上雨天麻烦就大了,院子里像个池塘,放几条鱼养着,来年还能吃上鲜的。王满仓想把院子垫起来,可院子要是垫起来,房子就没了半拉,没辙,凑合活吧。

  老陆从没进过王满仓的院子,大门敞着,门的左边悬着一个长木板,歪歪斜斜写着:满仓裁缝铺。大门洞里收拾得利索,两个大条凳结结实实躺在两边。站在门洞里边往院子里看,除了南墙根儿上有点破烂,哪哪都是干净的。老陆喊:人在家吗?话音儿没落,东屋的门帘子一挑王满仓老婆出来了。到底是裁缝,穿的就是比一般人齐整。老陆这么想着。王满仓老婆叫王兰花,来北京多少年了,还操这一口河南腔,还镶了一只大金牙,货真价实的,一张嘴,把人闪个筋斗。见是老陆,王兰花笑了,金牙一闪,招呼老陆:“大兄弟,你可是稀客哎,啥事儿啊?”

  老陆把来意说明,掏出二十块钱,让看着做,棉袄棉裤,单的夹的,钱不够再说。王兰花是个见钱眼开的人,见老陆递过来厚厚一打钱,赶紧上前一步接了,使手捂着,生怕飞了。赶巧王满仓进院子,

  喝道:“你就知道收钱,你知道人家做什么呀,财迷精。”

  王满仓口音完全变过来了,一口京片子。接着把老陆让到西厢房,要给老陆量身。老陆连忙说不是自己,是给羌墨的。王满仓说:“哎哟嗬,这可得好生做,得,您先甭拿钱,让我家里的把她请到这来,量个尺寸,看您是打算给她做什么,然后您再给钱不迟。”

  老陆没言语,王兰花拿了钱哪还肯撒手,被王满仓一通臭骂,老老实实把钱还给老陆。老陆说,别价了,反正早晚得给,不如让大妹子去隆福寺街里边帮我买点布料,这事我不拿手。愣是把王满仓按住了。王兰花见自己还是占了上风,一个劲儿冲老陆道谢。王满仓让王兰花去学校请羌墨量身,王满仓又把老陆让到正房里,上座坐了,赶紧沏茶。老陆让甭忙活,私下里觉得奇怪,一个孩子没有,虽说一条胡同住那么多年,可北京人有个毛病,对外来户一概不闻不问,就算他们做了什么出格的事,绝听不见胡同里有人议论。半支烟的工夫,王兰花领着羌墨进了院子。羌墨见了老陆,竟然红了脸,王满仓假装看不见,生意人嘛,看见钱就得。王满仓麻利地给羌墨量体,一边问老陆做棉袄还是夹袄,老陆说:“棉的夹的一样一身吧,这么一回,好歹体面点。”

  得嘞您,王满仓一边量着,一边夸老陆大方,行事是个爷儿们的样。王兰花接道:“就是,这胡同里哪个男人能赶得上您,对女人又好,知道心疼人,还会过日子,这样的男人打着灯笼……”还没说完,让王满仓一尺子抽在屁股上,王兰花“妈呀”一声蹦得老高,羌墨一旁“扑哧”乐了。王兰花指着王满仓对老陆说:“您看见了吧,就这么我都忍了几十年了,我早就不想跟他过了。”

  王满仓根本不理会王兰花怎么说,没停手,一边头都不扭地说:“臭娘儿们你少啰唆,一会儿我收拾你。”

  没过五分钟王兰花换了脸,一双三角眼在羌墨身上打转,说道:“大妹子这身材,啧啧,我这用眼睛一量,就知道尺寸有多标准,一百

  个女人里边,难保有一个,真是……”又转头对老陆说,“大兄弟艳福不浅,这辈子没白活。”

  王满仓用一双牛眼瞪着王兰花:“我看得把你这张嘴缝上你才消停。”说着真的拉开墙角缝纫机的小抽屉找针,吓得王兰花哇的一声跑出院子。老陆忍不住笑了,羌墨捂着嘴乐,王满仓笑道:“这娘儿们就得吓唬着,要不就得打屁股,有时候还不如个孩子。”

  没想到羌墨突然问道:“您两口没孩子?怎么不见孩子,没听说您有孩子在学校里上学呀……”

  王满仓说:“嘿,这大妹子眼真尖,不瞒您两位说,逃荒的时候,孩子喂了狼了。”

  羌墨一哆嗦,问道:“您把……孩子喂狼了?您……”

  王满仓见羌墨吓得直哆嗦,笑道:“我是说逃荒的路上让狼叼跑了,一群狼,足有十来只,肥得像熊似的,吃人吃熟趟了,大白天的就敢在人前转悠,呼哧一声,孩子就跑它嘴里了,叼了就跑,多少人撵,追不上,人都吃不饱饭,没劲,眼看着就把孩子衣服撕开了,本来衣服也是破破烂烂,其他的狼拥上去……还有个弟弟,吃奶的,他娘没奶,饿死了。再想生,难了,这娘儿们怎么都怀不上了。”

  羌墨叹口气,老陆心里琢磨:这人心可真大,看着乐呵呵的,敢情藏着这么大的苦。就听王满仓说:“得了,您看是您买料还是我家里的代劳您。”

  老陆赶紧说:“大妹子能代劳,最好不过了,我一个人走不开,铺子离不开人,再说我也不在行那个。”

  王满仓说放心吧,不会坑您的。老陆说:您这是哪儿的话。说完,领着羌墨朝外走,见王兰花正跟胡同里几个老太太闲扯,见老陆他们出来,便满脸笑容道:“完事了?这老东西今天咋那么磨蹭,他没跟你们喷粪哪?”几个老太太哈哈笑,一个道:“你们河南人管说话叫喷粪?那可真是上下不分了。”又是一阵大笑。还是说话的那老太太问

  老陆:“怎么着,他叔,这真要办事呀?”

  老陆说:“可不,过了年的,到时候请各位婶子大娘的乐和乐和。”

  七嘴八舌道:“那没的说,一准给您贺喜。”

  老陆和羌墨朝学校走,听后边道:“有什么可喜的,一个二婚头,悄没声过日子呗。”

  老陆像没听见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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