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那轮太阳红艳艳的,形单影只地竭尽余光普照大地。
大地上,万物生,先冒出了青草,后开出了繁花。接着,树苗发芽了,它的根茎牢牢地扎进泥土,不放过一丝养分。它又长出了柔韧的枝条与粗壮的树干,须臾,绿油油的叶子也发出来了,娇嫩欲滴的样子讨人欢喜,最后,它终于开花结果了,结出了苹果、梨子、蜜桃……
当然,它结的最多的还是那黄皮儿的橘子,金灿灿的,直教人垂涎欲滴。我站在一边看着这些橘子,夕阳把它们晒得一脸绯红,我猜,再苦的橘子,经这么一照,一定会变得又香、又甜。
是的,我喜欢吃橘子,从小到大,一直都是。只不过遗憾的是,在我小时候,我似乎从来没有像其他孩子一样吃到尽兴。这一切,还要归功于我的姥姥。
我出生在一个小县城,那里四面环山,唯一拿得出手的,便只有那绵延娟秀的风景了。我自记事起就没怎么见过父母,据姥姥说,他们为了早些把我带进大城市,一直在那里打工挣钱,忙得不亦乐乎,于是,那抚养我的重担,就自然而然的落在了姥姥的头上。
说实话,至少在那时,和姥姥相依为命的生活之于我是一种痛彻心扉的折磨。我一直是个喜欢自由的人,但和她同居一个屋檐的时候,我几乎感觉不到,说来不怕笑话,这破坏我俩关系的罪魁祸首,竟是那我最爱的橘子。
在所有水果中,我最偏爱的就是橘子了。以前每逢春节父母回来看我,都会给我带上大箱大箱的橘子,逗得我眉开眼笑。姥姥总说,一到过年,她洗个碗,半箱没了,再洗个盆,两箱都没了!我也给姥姥吃,姥姥说,我不吃。我问她为啥不吃,她说她一沾酸就会牙疼,我就好奇,橘子明明很甜,为啥姥姥就不爱吃呢?不过好景不长,我偏偏就长了个没出息的胃,随着年龄的增长,胃的“劣质”愈演愈烈,捞下个吃多了酸东西就腹泻的病根子,而我偏偏喜欢吃橘子,有时连我自己都不免感叹,真是太子的身子太监的命。于是,便有了我和姥姥的纷争。
从此以后,我一天就只能吃一个橘子,每当我的小手往餐桌上的果盆里伸,姥姥就立马“啪”的一下把它打掉,并附赠一个我不敢杵逆的眼神,每到这时,我就赌气地小嘴一撅,气呼呼地回房了,我想,不过是腹泻而已,忍一忍就过去了,哪里用得着那么紧张呢。
后来终于有一次,姥姥的赶集使我有机可乘。那天,她刚一走,我立马就将出门前她对我的嘱咐抛在脑后。我一屁股坐在桌子上,端起一个最大最亮堂的橘子,扒了皮就是一阵乱啃,那是我天真的想,如果没有姥姥,我的生活是多么的幸福啊!当然,这样的想法瞬间就打消了。
我肚子疼了。这次和往常都不一样,本来我忍忍就能过去,但是今天它却让我疼得直打滚,而就在这时姥姥像是先知似的回来了。“我就知道吧……我就知道吧……”,伴随着她口中的喃喃自语与关切的眼神,我上吐下泻。这时的我想,有个姥姥,似乎也是不错的事。
此后,姥姥看我看得更严了,即使是赶集,她也要带我一起去,但我却是个好了伤疤忘了疼的种儿,我依然天天觊觎着桌上那盆又大又亮的橘子,而姥姥也依然和我做着猫捉老鼠的游戏。直到有一天我发现了一个问题,姥姥明明知道我不能吃橘子,又为啥总是买着橘子呢?我真不是很明白。
那棵大树依然伫立在那里,开着五颜六色的花儿,结着稀奇古怪的果儿,多少个春夏,多少个秋冬,它都是那么不知疲倦地杵在那儿,从未倒下、腐烂。只是,树底下的人变了,他已不是那个浑身稚气的顽童,他终于长大了,他终于要面对谁也不愿意的别离。我想,离开了姥姥,我的生活会不会快乐一点、自由一点?会不会有数不尽的橘子给我吃?这么多年,我的胃也有些好了,我已不再像儿时一般哭着喊着要橘子吃,而姥姥依旧十年如一日地看着我管着我,对此,我真不是很明白,我爱姥姥,姥姥也爱我,只是我不太理解她爱我的方式。
父母经过这么些年的打拼终于在那座叫上海的城市落了根,八月,我就要去那里,开始我的高中生涯。现在想想,记忆好像变成了一条模糊的线,我只记得我走的那天,没有小说中离别时的大雨纷飞,只有一个年轻人、一个车站、一抹夕阳,与一个夕阳下茕茕孑立形影相吊的老人。
那天,姥姥一直把我送到火车站,一路上,我俩一句话都没有说,直到我上了火车,她才隔着窗子慢吞吞地酝酿了一句。
“娃……你这就走啦……”
我停下安置行李的手,偏过头去看她,这么多年,她也老了,岁月在她的脸上留下了刻骨铭心的痕迹,像是山峦中隐约可见的沟壑。她用飘忽不定的眼神看着车轮,末了抬起头来对上我的双眼。
“娃……你这一走,该是啥时候才能回来呀……”她眼睛里亮亮的,好像被倒进了一湖冰泉。被她这么一问,我突然极度舍不得离开这位老人。
“娃……你饿不?想吃点啥不?”
“姥姥,我先吃个橘……”不知为何我突然很想吃橘子,尽管我知道,就在今天早上,我已经吃了一个,姥姥是一定不会同意的。
“橘子……橘子……姥姥这就给你买去……”她随即转身,徒留一个不知所措受宠若惊的我。她的棉鞋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沙沙”的拖沓声,一点一点向着站台一旁的水果摊子靠过去,彼时,我突然想起朱自清的《背影》,或许姥姥的动作没有朱自清的父亲一般感人,但我想,姥姥一定会比他高大。
“来……拿去……你最爱吃的……”不知不觉姥姥已经回来了,她踮起脚尖,使劲伸展双臂托起橘子往我窗口送,姥姥身材矮小,却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将两斤多的橘子举起递到我的窗前,有两只橘子滚了出来掉在地上,她不好意思地向我笑笑,弯下腰吃力地一一捡起,末了有将橘子递上来,但姥姥力气不够,又有更多的橘子掉了出来。
“姥姥呀!”我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悲痛,冲下火车抱住姥姥,过去的画面一一滑过脑海,彼时我觉得一切都无所谓了,什么矛盾,什么纠纷,什么爱恨情仇,什么自由快乐……一切的问题都有了答案,一切的答案都有了归宿,而一切的归宿呢,都已不再重要了。
“乖孙子……我的乖孙子哟……”姥姥一直是个不善言辞的人,她只是幸福地笑着,把半袋橘子送到我的手里。
火车开动了,我捧着橘子,回头看着姥姥,随着夕阳西下,她的身影渐渐消失进一团火红,淡出视野。我想,姥姥这下,总算能吃上口橘子了,因为我知道,橘子很甜,一直很甜,我还知道,我趁刚才抱她的时候,偷偷把两只橘子塞进了她的口袋里……
车轮撞击铁轨发出有节奏的音节,我睡着了。梦里,那棵奇怪的大树在夕阳下形单影只地伫立着、灿烂着,而那个垂暮之年的瘦弱身影正一步步地向它走去,缓慢着、摇晃着,那轮太阳红艳艳的,普照着大地,也将她的影子,拉得好长好长。
姥姥究竟有没有发现我偷偷塞给她的橘子呢?或许她早就知道了,或许永远也不会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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