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秀说

  眼看着他是朽木不可雕,我是后悔药难吃呵。

  月初,阿满把1600元工资交给我,算是他尽到了责任,万事大吉了。

  “每年工资涨一点,再怎么涨也涨不过物价,按现在来买我俩结婚时六十平方米的商品房,得花三四十万元。”我说。

  “那不赚了么?”他躺到沙发上,慢条斯理地吐着烟圈。

  “这说明我们家别的一文不值,只有这破房子还值点小钱。”

  “这正好说明,在长线投资上,你有战略目光。”

  “就别吹了,我没目光,股票给缩了水,还有你这只‘老股票’,缩得都快出骨头水了。”

  “股票缩水是暂时的,要沉得住气,韬光养晦嘛,慢慢从小猪崽养成大肥猪。我这只‘老股票’,怕是没指望了,一辈子扶不起的阿斗。”他翻看砖头厚的《三国志》。

  “你说的是什么话?”

  “中国话。”

  “没心没肺没血气的话,不负责的窝囊废话。你就不横向比比,看看我的小姐妹们,哪家的生活没有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家家有轿车,有一家还有两辆轿车,夫妻俩各开各的。我是够寒酸的了,几十年来如一日,从骑自行车,到现在只不过换上助动车。我哪有心思跟小姐妹们玩啊,这日子过得够霉气的,不把——”

  “又怎么啦?”

  “不把这家拆了,算是我对得起你爷爷的爷爷了。”

  “在你面前,我不是天天夹着尾巴做孙子吗?还要我怎么样?我对你惹不起还躲得起。”他闭目养神起来,像驼鸟一头扎进沙丘里。这是他对付我的另一个高招。

  在外人看来,我跟他的日子虽过得紧巴,但还是恩爱的,这些都在公开场合假戏真做,连我娘家人都看不出来。我妈常说,这女婿是穷了点,没啥能耐,可跟女儿过日子还不错,一辈子就这么过吧,人生过得很快的,这不,我跟你爸结婚快四十年了。我那爸妈哪知我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哇。

  最大的若也不能苦了孩子,我看阿满成不了器,总不能孩子也成了扶不上墙的泥?除了接送孩子,我差不多成天窝在家里,重点抓好女儿辅导功课。我让阿满也用点心吧,他喝了点墨水,可他才辅导了屁大的工夫就耐不住了,反而说我是拔苗助长,是笋儿就是压在乱石岗里照样会蹦出来,长成一株参天大竹。还挺有词的!反倒是我成了无赖。

  他撇下女儿不管不说,说自己上班累了,散散步,调节调节,明天才有元气干工作,万一身体垮了——

  气得我说,你倒有这份闲情逸致,看看人家都成了欧美了,我们家还生活在水深火热的第三世界之中。

  他是脸皮厚得扎不出一丝血来,还笑咧咧地说,人各有活法,人比人气死人,自己痒在哪儿只有自己知道。又说他是家里的顶梁柱,要是榻了,这屋子还成屋子?

  这话分明是指我成了吃闲饭的。我来了气。

  他连忙说,你做家务带孩子也是一份工作,很辛苦。

  这才像人话,多少让我消了点气。我跟他不离,只不过隔着一层皮,这层皮薄得像女儿的一张作文纸,稍微碰到一点尖东西,就破了。我想,阿满也心知肚明。所以,每当他对我提出过分要求,而我不愿意时,他只不过虚张声势。我知道,这对男人来说是很伤自尊的,可我确实不想给他这方面有所照顾,再说我实在没有这个兴趣,所谓牛不喝水不可强按头。正因为他这样,我才觉得我俩的这层皮还没给戳破。

  每隔个把月,他还是熬不住,有时他挺可怜的,不知是不是装的。有一次,在我准备出门接孩子时,他回家了。他进了卫生间洗涮一下,然后趁我不备时抱住我,说他想着画中人自慰多了,好比口干了喝盐卤,越渴越想喝,让我做做女婆萨给他洒洒甘露。

  那回说得我当自己动了凡心,且当普渡众生。可他非但屡屡成不了事,反说是我一手造成的,是不正常的夫妻生活给害的。

  “好比栽的花,成天不浇水,突然有天猛浇水,这花哪能受得了。”他还挺有词的。

  招来我一顿臭骂,骂他自己没用了,还怪罪于我。只有骂得越凶我心头才解气,听到我骂他没用了,他顿时像死鬼一样,脸色煞白。

  我想,他看来是真的不中用了,倒省了我的麻烦。不过,他才四十出头不会这么快没用了吧?我看到一本传记,说一位伟人七十岁得子。可能男人跟男人之间是有差别的。

  城里有几处红灯区,街头巷尾的鸡店比公共厕所还多。阿满会不会上那儿解决出路?每到年底,他向我上缴一笔奖金,除了年终奖,另一笔是单位给的新闻报道奖,多则万元,少则几千元,这笔钱上贡时我是查不出漏洞的。他会不会私设小金库,用来这方面的开销?我不能替他解决问题,他自找出路,这样也好,也犯不着我操心,眼不见为净,只要他不带来病,即使有病也传不了我,反正不过这种生活。随他去吧!

  有晚,我看完了电视剧《闯关东》,快下半夜了,我见他才进家门。隔了几晚,又是这样。他常跟一批酸文人喝酒,有时天亮才回。他需要借酒浇愁,男人总得有个去处。

  懒得去想。也没心情。

  等我想到时,他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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