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的阳光和暖清凉,早春的大地一片空旷,早春的空中迷漫着潮湿的希望,早春的古屋却充满了毁灭的气息。春节刚过,陆仔就将千年“古屋”一把火烧掉了,似要烧掉从前的一切。烧起的浓烟,一卷一卷的升上天空。
古屋台阶高耸的桑树孤独哀伤的为它的主人送行。鹿女心中多少有些惜别的痛楚,但亦被新居的吸引淹没了。她想住在宽畅的青砖大瓦房,过那种称心如意的日子。
可新屋刚好,便迎来了播种季节。农人的所有快乐都在三月,就那一层土,盛着农人的艰辛与希望。就那一层土,盛着农人的眼泪与汗滴,就那一层土,那一层土,农人千年百年子子孙孙在此耕耘。鹿女亦被农人对土地饱含的虔诚感染了,没日没夜的田间劳作。来不及体味那份惜别的痛楚,也来不及与小秋告别。
三间一心讨得主子欢喜的新房子,就此被冷落。夜晚休息时,也来不及多看它一眼。鹿女多想躺在舒适的床上,仔细看,看那宽敞的门窗与光洁的地板,一小步一小步踩上。可等到春播下去,心中这份渴望早已消淡,新居的喜悦化作慵懒的疲倦。她有些气恼坐在门前,象是坐在别人家不自在。天鹅村部住了十多户人家,买小菜的,小经销的,炸油的,扎花的,五花八门。
新家与古屋不同的是,整天有人来去。村部居家也都是年轻人,男的在外小打小闹,女的在家守门面,大钱赚不到,小钱倒不缺。每个女子都蓄得白胖白净,骚劲得很。气味与村底下的妇人不一样。
田多的人家,春耕还忙,松新的土壤散发清香。三月的风吹着田野,吹着野草花朵芳香扑鼻,吹得人心花怒放。但鹿女自搬到村部后,就开始思念不远处的“家乡”。古屋的一切太纯净,太美好,太神秘了。她总想回去看看,看看那里的棉花长成什么样?看看河滩的小草是否吐了新芽?鸟儿是否江面飞舞?只是陆仔日夜忙着进谷子,打谷子,她没时间走出去。这可是与从前完全不同的乡村生活。毕竟村部就是农村的街嘛。
米生意非常好。一个星期可销售两万斤,净利也有七八百。经商以来,头次尝到这等甘甜。陆仔完全被金钱吸引,没命日夜干,白天进谷,晚上加工,整个人没几天,就精瘦精瘦了。
金木结婚后,就包下了黑鱼浃畔的梨园。时有住在家里,时有住在梨园。梨园所在地就是从前的西瓜园。沙地多,天干的话,棉花六月天挺不过来,就干死了,一直没当正田用。公家一时种西瓜,一时种甘蔗,一时又种花生。不知哪任书记手里就栽上了梨,还产生了些效益。两百多亩,成包三年,成包费五万。五万在那时算是一笔财富了。
梨园翻过堤去是故道,故道对岸是沙滩子村。沙滩子村过去是市内商业最繁华的横市镇。故道边便是驰名中外的天鹅洲湿地。湿地上长满茂密绒绒的青草,冬天也不枯萎,踩上去如地毯一般。
那时麋鹿才放养,数目不多,几十来头。与乡亲们不大熟悉。乡亲们也不晓得。天鹅洲湿地还被一小串河流包围着。远望去,麋鹿便如生活在一个孤岛上。96年天鹅洲缺口,成立了单独的人民政府,将天鹅洲湿地划给了开发区,自此天鹅洲麋鹿保护区就正式成立。
夕阳辉煌,麋鹿在那方天空中凝立,如千军万马。它们总悄然的与乡亲们“隔海”相望。与天鹅洲人毗邻。每论夏天故道水涨,它们便被运到桃花山。那时柴码头大堤还未修筑,涨水将湿地的草都淹没了,麋鹿没地方啃草吃了,才装到桃花山去的。(而修筑大堤后,水不得进天鹅洲故道,故道成了一条静水的湖,也不是好事儿。)若大的江面上有一只船,不装人,全装着麋鹿,是很令人惊奇的。但农人们并不惊奇,也不那么热心。因为水下去后,它们又会被运回来,原在湿地上生活。没什么好惊奇的。
乡亲们对这方天空很漠然,顶多只是念叨下,更没有近距离的观察过它们。它们过它们的,他们过他们的,谁也不关心谁。农人有空念叨它。是因水涨期间,迷路了的麋鹿闯进农家的厨房,将人家水缸里的水喝干净了。还道是村里出了妖怪。天鹅洲要说缺什么别的,还说得过去,但就不缺水,谁会将水缸的水喝光呢?特别是靠近故道堤脚下的人家,每天傍晚满缸的水,一到早晨,就一干而净了,真是很奇异的事。
某日大早,某农人担着水桶去挑水。只见厨房闯出来个东西,顶着个水桶,两眼不见天的,急得在禾场里乱串。还道就是喝水的怪物现面了。农人说是慢,那时快,扔下水桶,就将扁担挥过去。不想怪物眼睛看不见,耳朵还蛮灵,闻着风声,腾的一下飞跑了。那姿态真是美俊,逢山过山,逢水过水,一跃好几十米。看得农人是口呆目瞪。水桶也随着它的飞奔咔嚓咔嚓的裂了。人们从它的背影看清楚了!哪是什么怪物,原来是麋鹿。
这是天鹅洲人最初与麋鹿面对的情形。后亦听说麋鹿串进农田偷吃油菜籽与小麦的事。但只是听说,亲见的不多。农人或信或不信。麋鹿在农人心中就是个传说。即使走近他们,他们亦与它们不甚亲近。直到后来,天鹅洲连年倒堤,农人才将那受苦受难的麋鹿视为他们中的一份子。与它们产生种心心相惜的情愫。
金木的梨园在倒院前,就在这样一个与麋鹿比邻的地方。
鹿女喜欢这个地方,有如大作家笔下描叙的:一个极乐的岛,远离人群,风光迤俪,有长长的海甲,深深的港湾,陡峭的悬崖,轻柔的河滩,挺拔的白桦树……每临夜间,那潇潇起伏的杨树林里就传来麋鹿的长鸣,传来湿地的清新,包裹着湿润,包裹着绿。那湿润是天鹅洲人自古以来就熟识的气息,那绿是天鹅洲人自古以来就熟悉的颜色。这气息与颜色让鹿女体内注入了一股狂乱,让她陷入了对那片青色的无限相思。
与小秋穿走在花香袭人的梨园,说着漫无边际的话。设想金木在这盛满清香的天地下同小秋做爱,那情形格外的圣洁,又格外的愁伤。
自到过梨园,鹿女心底不再宁静。五万元,一笔财富了,为什么包一座梨园呢?倘使有个什么天灾,岂不泡汤?这个结果,她不敢想。
自到过梨园,鹿女的精神就呈现种亢奋状态。
五年了,五年的乡村生活就这样过去,她很感叹,很恍惚。不几日就感冒了,很多日子不见好。脑子里总呈现那片青色的梨园,清涩的梨子晃来晃去。使她神情黯然而孤独。她不能把持的陷入了对青涩梨园的无限相思。也陷入了对金木的无限相思。她并不想过这种日夜操劳的经营日子,她喜欢青色的静谧。但陆仔却非常热衷于生意,这是不可调和的现实。用陆仔的话说是,只有生意能改变一个农村男儿的命运,起码能改变现有的贫穷,而金木,是疯了,才包梨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