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病好后,被调到县文化馆工作。父亲的身体已不合适农村工作了,教育工作或会清闲些,也转了正,算是一个真正的公家人了。三叔也是公家人,转业回来后在故河口镇中学当体育老师。后来去了市里当税务局局长。四叔又读书,肯定会大有出息。这样算来,祖母的四个儿子,将有三个公家人。
一个农民之家出了三个公家人,了不得。乡亲们一说起,不得不承认祖母这些年的卦没白打。打卦就是现在的打连话唠!要不是她长年累月的在外神游,能有哪般的见识与胆量?也只有友打卦有能力救回自己儿子的命,把儿子弄去参军。要象一般的乡村妇人,能有这样的眼光与精力?就是放在现在这个时代的农村男人身上,也未必有?不了解的,还以为祖母有大背景。而祖母确是个平凡的老百姓,有一皮条的孩子,一个废人似的丈夫。人一说起祖母,无不翘起大拇指,那风头盖过了父亲与母亲,亦盖过了当年唱戏走红的李歌满。这在祖母平凡的一生,是最风光得意的岁月。
大家一致认为,母亲与祖母是天生的婆媳命,有婆媳福分,旺家发族。
一年后,母亲又生了鹿女及我,我们是双胞胎,鹿女比我先降人间一刻,我叫她为姐。可惜我们也是女娃,连着姐们,我们家就是五朵金花。后母亲又生了两个小妹,就是七仙女下凡。加上最后的弟弟,一共八姊妹。在当初不算最多,也蛮多了。而二婶子那年却生了个儿子。父亲当初是很失意的,他心底多想要个儿子。但这种幽暗的失意,父亲从没在人面前表露过。父亲人前总说生男生女都一样。但父亲内心也有“一个虾子四两力,人多力量大”的陈旧思想。
祖母的观念当然更陈旧,二婶子尽管恶劣,但从生下堂弟建后,在家中的地位比多年来含辛茹苦的母亲还高些。祖母对母亲的态度似乎走回了老路,而对二婶子却恭敬得不得了。就是一把菜叶子也要给她家拿去。二婶子不但不领情,还拿着菜叶子给母亲看,说:“把个菜叶子放进俺猪栏里,被猪子踩得稀糟一团,收都难得收。”
母亲并不会跟二婶子争个什么,但祖母这样,似乎挑唆了两个儿媳妇之间的关系,属实不妥。祖母或想孙儿子想疯了。这不有了个孙儿子,心底喜得没有分寸了。
母亲生鹿女与我那年,肖伯母也生了个儿子,叫肖云。真是喜事连绵。肖伯父与肖伯母结婚十二年,终于有自己的亲骨肉,算是出了口大气。肖伯母尽管人得了得还是村干部,但因没生孩子总觉得气短。
更有肖老大的老婆,总对肖伯母发难,说她家的孩子象母鸡下蛋一个接一个,不象有的母鸡占着窝,不下蛋。对肖伯母收养她大儿子肖立红毫无感激之情。还口口声声的要将参军的立红要回来。肖伯母把立红从三岁养到成人,送去读书参军,她又要回去,有这样的事么?都因肖立红长得眉目清秀,极为聪明,说话处事,低调又斯文。在部队不久便升了官。倘若没有肖伯母的培养,断乎立红不会这样出息。再说十几年的情感怎么能说拿回去,就拿回去?肖伯母当是不肯。两家由此闹得很不愉快。后来肖伯母又生了一个女儿,这矛盾就更大了。肖老大家的八个儿女,越往大去,却越不顺当,渐渐的死了四个,个个都人长树大,害个啥病或别的啥,就死了。肖老大越发要把立红要回去。
那时父亲已回乡。谁也不理解父亲放着文化局好好的铁饭碗不端,跑回乡干吗?其实父亲自有打算,想在故河口办所中学。父亲觉得唱大戏比起真知识差远了,自己又因读书少了,水平低,工作中流了好多黑眼泪。在父亲看来,要改变故河口人的生活状况,就要让他们的后代有知识。那时故河口好多孩子连学校门槛都没进过,读书意识并不强,办所中学很有压力的。但办学是造福于子孙后代的事。在父亲心中,知识就是力量,这个观点一直没变。再或想起自己童年读书时的百般艰辛,心情更不能平静。
世间也有与父亲一样藏着抱负的人,章莆叔,听去与父亲仿佛是兄弟,同着了一个章字。章莆叔是师范生,在县城分配了工作,没有去,跑回乡也想办学校。他家在天鹅大队,父亲是沙口大队。后来他找到了父亲,两人就一起办起了中学。
章莆叔比父亲小二岁,父亲二十七,他二十五,那学校名叫“五七中学”。章莆叔怎的会有办学校的思想,我不知道。年轻人都会有个理想吧,能让故河口的孩子们上学就是他们的理想。也是遇着了好机运,上面下达了这个办学的文件。但想故河口的孩子们上学真是太难。上完了小学想上中学也没地方上。所以,故河口的初中生都少。故河口办所中学真是很迫切的需要。
父亲与章莆叔因为同样的理想结靶子拜了兄弟。章莆叔称父亲为大哥,我们姐妹叫他为叔。章莆叔常来我们家,每次来,祖母都很高兴,把家里的好菜都做出来吃。章莆叔高声的叫祖母为伯母。在祖母心中,父亲就是个干大事业的人,该跟这样的知识分子在一起。
母亲也极愿把准备好的碟子菜拿出来叫祖母切上。因为章莆叔来访多在正月,学校空闲的时节。碟子菜在乡下贵客来了才有得吃。章莆叔算是贵客。与父亲商议办大事的人。乡下人称吃碟子菜的餐为喝小酒。表示特别的尊重。父亲与章莆叔就那样边吃边喝边商议事务。说白了,就是喝空酒,碟子菜是摆着好看不能吃的,一碟子里几小片。倘使哪个不懂规矩的来客,吃掉了整盘的碟子菜,回家是要遭家人教训的。章莆叔很斯文也懂这些风俗。母亲或也知道他不会吃,才拿出来。
再有娇客来了,譬如新女婿这样身份的,也会摆上。不光母亲有这个习惯,而是故河口的风俗。外加几大盘白萝卜搞肉或红萝卜搞肉,大白菜下清汤,那才是真正吃的菜。什么猪肝猪腰子啥的,切得象艺术品,摆在碟子里象花。只是吃不得。说起来真是有趣的风俗,熬煞了好吃人的嘴。做客的见着主人摆上碟子菜,心中自是非常感激,窃喜把己当作了贵客,然后遇到人家到他家去,一定设法还上。不能吃的原因,是因那时经济条件太差,几家共同杀一头猪,猪小货希干精贵。但过了正月,碟子菜就可以吃掉了,无疑那是孩子们的节日。
往后经济条件好些了,那些规矩便消失,也没有吃碟子菜的餐了。就是一个大盘子装上,想怎样吃都行。也从此少了份乡间待客的尊重气氛。
后来学校来个年轻人,姓马叫客银,听去似乎与祖父是兄弟,同了中间的客字。当然马客银不会自称长辈,与父亲,章莆叔也结拜成兄弟。他最小,叫父亲为大哥,叫章莆叔为二哥,他们三是五七中学的“开国元勋”。
马客银住在沙口村前面的老一队。有个会画画的儿子,后还跟三姐搞过恋爱。只是他们家嫌三姐的腿痛不同意。我们家也因马客银的老婆是个半神经而不乐意。两厢不情愿。最终三姐的终身大事是从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招了门女婿。三姐的脾气是天下少有的温和,也只有她不会违抗父母的心意,顺着父母的心意。
马客银高高瘦瘦,天生的画家,披着根黑色围巾,很有些文艺气质。据说数学非常好,自学成才,来五七中学是当数学和美术老师的。他老婆之所以被人称做半神经,是因她一天到晚啥事都不做,就跟在马客银屁股后骂骂啼啼。人就给她取了个绰号:半神经。长得还算娇小玲珑,是马客银的表妹,从小青梅竹马,两人感情非常好。但从结婚后,感情似乎不那么好了,两人也从没分开过,只是一个人跟在另一个身后不停的叫骂。据说是喜欢过度,而导致的轻微神经失常。而马客银面临他老婆的叫骂,总是一股悠然的神情,那股悠然很容易让人联想起微笑。只是他并没有微笑,但也是不恼吧。
章莆叔个子矮胖,目光如注,具有远见卓识,当了校长。父亲水平低,教不了书,可社会经验丰富办事能力强口才好,会做思想工作,便当了教导主任。这是他们最初开垦中学时的分工。
学校未建成之前,他们不分昼夜的在长满了钢材的墓地上开垦。晚上回家了,还点着油灯,一商讨就是一通宵。母亲嫌他们点灯烧了太多的油,心底不高兴。其实也不是因为烧了油,而是担心父亲的身体熬不住。可父亲总说自己还年轻,一条命是国家给的,要还回给国家。后来索性就在工地上搭起了棚,把那里当家了。
开垦时挖掘的坟墓多,大家都不肯到学校里睡,说是怕鬼。父亲便笑着说,哪里有鬼,我去睡好了。章莆叔也特怕鬼,晚上从不在学校睡。有次还将父亲的床移到一个坟墓上。父亲睡到半夜,床突然下陷,掉进了坟墓,都与鬼睡了一夜。早晨起来浑身青疼的。于是父亲便笑说:“昨晚真被鬼摸了,浑身青疼!”章莆叔便诡秘的说:“与鬼睡得滋润吧?”见他模样,父亲才知是章莆叔开的玩笑!
这事以后作为创业的艰辛在学校流传,也成为老师与学生们的口头笑话。
这样没有昼夜的开垦继续了三年,五七中学终于建成。就那一块荒地硬是给开垦出一所学校来。学校形式规模有着农技的味道。高的地方建了房子,低的地方成了鱼池,多余的田亩种上了果树。是迄今为止市里最荒芜而广阔的一所中学。开始只有八个老师,后来慢慢增添到二十个。开始到学校上学的学生都有一个深刻的感受,那就是一学期里一半时间在上课,一半时间在搞劳动。挖芦根,砍柴火,种地,收割……
父亲是想建一所农村职业中学,教孩子们科技种田。毕竟他在农学院呆过,有那种想法很正常。学校也有得天独厚的地理条件。拥有上百亩的鱼池,上百亩的果园,还有百亩的闲余。乡里有的,这里都有。学生们上完课了,就在那绿意飘扬的杨柳树下游玩。鱼池水浅,浅得看得见柔软奶黄色的水底,看得见鱼儿在轻轻漫游。还有那打草招呼鱼池的老农,在夕阳下亲切对你笑,如家中的老爸。冬天还叫你进鱼棚里烤烤火。甚至学校大菜园里长满了大白菜,萝卜,吃都吃不完,分给学生们带回家去。时节正值冬至,农家宰了年猪,给村上的父老乡亲炖火锅,没有不欢喜。
四叔小学还差一年毕业,见父亲在中学当官,就不愿在小学读了。因为父亲生病,四叔中途也断了两年学,年纪比同年级的长,心中一直不自在。便征求父亲的意见去五七读初中。算是跳级。本来就断了两年,这又跳了一级,成绩怎么也赶不上。父亲就安排了一间房,一个成绩好的学生与四叔一同住。帮助四叔补习功课。
有天夜里睡着,床突然下陷。一脚居然撬出件东西来。四叔亮灯一看,嘿嘿,吓得魂不附体,青喊鬼叫的跑出了房间。原来床脚撬出了一幅棺材。黑色的棺材里还躺着人,那人仿佛在说:“谁叫你们睡在我身上,我都被压累了,爬出来吓死你们。”
四叔与那同学再也不肯住在那房间,跑到集体宿舍去住了。
自那后,学校没几夜不闹鬼。住校的年轻老师吓得四五个挤在一间寝室。小鬼抬床的事经常发生。一夜都要闹腾个几回。老师们你挤我,我挤你,听鬼把床搬得清响。其实也不是鬼吧,是老师自己吓自己。生怕睡到半夜,床会下陷,脚撬出一幅棺材来。就起来去转个位置,等会另一个又去转。睡在床上的人,便只道是鬼在抬床,憋在被子里气都不敢吭。于是白天起来,就传出了小鬼抬床的骇事来。
后父亲请来几个道士,为那些流离失所的鬼们超度,希望他们能够安生。对剥夺了他们的家园感到愧疚而道歉。为他们烧了些钱纸,让他们自谋出路,在外处整治家园,不再把学校当家好了。也算是为祖国的教育奉献了鬼们的精神。
自那后,学校闹鬼的事才平息下来。但偶尔闹一次鬼,也是人的作为。
学校有个女老师单住一个寝室。男老师们就吓唬她说寝室里闹鬼。女老师年轻的,思想前卫,不相信有鬼。男老师就在她屋顶的瓦缝里,撒一包灰,等她去洗澡时,那包灰啪嗒一下落下来,吓得女老师提起衣服就往外跑。再也不肯独住了。后不久就与学校的某男老师结婚了。那男老师可谓阴谋得逞。
往后学校闹鬼的诡异之事,学校来了年轻貌美的女老师才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