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孔丽又一次看见小武！

　　她远远地看着他，不知道要怎么靠近，不知道要怎么面对！发生了这么许多的事，她再也没有颜面见到他了！看他的精神状态，是那么饱满，脸上洋溢着笑容，满是向上的活力，他过得一定还好吧！她不想再去打扰他了，只有远远看他一眼，转身离去。

　　“孔丽！”背后传来熟悉的声音。她想离开，但是却再也迈不开步子了。

　　小武走到她面前，从口袋中拿出了那张相片说：“你这是什么意思？”

　　她看着那张相片，往事再一次重现！猛然转过头，说：“那次我的生日聚会，你为什么没去？你知不知道，我当时有多恨你！我再也不认识你了，你和我也没有任何关系，你的东西，请你收好！”

　　小武冷笑了一声，说：“我承认，我没有去，是我的错！可你又做了些什么？竟然色诱李选！李选那是个什么样的人，你竟然能和他扯上关系！”

　　孔丽看着他，眼睛里充满了恨意，大声叫吼说：“不都是因为你！那天，你若是去了，就不会发生那么多的事了！我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孔丽骂过，仍旧意犹未尽，继续叫喊着：“从今以后，我不认识你，你也不认识我！”

　　小武手中紧紧地捏着相片，良久说不出话来。过了一会，吐出一口气来说：“对不起，我给你道歉了！”

　　“道歉？现在道歉有什么用？我不会原谅你！你滚！给我滚！”孔丽的情绪很激动。

　　小武看着她，捏着相片的手慢慢松开了，那张相片飘在地上，落在尘埃，没有激起一丝的灰尘。他慢慢转过身说：“我知道我的错，不能弥补，但是你却把所有的错都推在我的身上！如果这样，能让你好受一些，我愿意！保重！”说过举步向前走去。可是还没有走出去几步，就听得身后“扑通”地一声，急回头看时，只见孔丽倒在地上，双手紧捂着肚子，身子也佝偻在一处，口中还不时地发出痛苦的呻吟。他赶忙跑过去，扶起她不住地问：“你怎么了？”

　　孔丽有气无力，却还在挣扎着说：“你滚！滚！我不用你管！”

　　“你别逞强了！咱们俩的事，日后再说，现在你身体要紧！”说着把她的手搭在肩上，用力地扶起。

　　孔丽这一年，不知为何一直发胖，哪是小武能搀扶地动的？费了好大力气，也没走出几步，反倒摔倒了，使孔丽的肚子更加疼痛。

　　“我真没用！”小武也急的直转圈。看着孔丽越来越痛苦，实在不忍心。可是自己怎么会这么没用？“你忍一下，我去叫人！”说着飞奔而去。

　　2

　　自冬日寒假以来，孔丽的身体便发胖了许多，父母外地打工不归，姐姐远嫁他乡，家里家外，也只有她一人。家里家外，清净异常，了无生趣。当然身体上的状况，自己不懂，也无人告知。肚子时常有异感，自己也不在意。俗话说肚子疼不算病，谁会想到有什么毛病？

　　小武到孔丽的班级，叫出两个同学来，把她扶回去。有同学打回一杯开水，她接过来，喝了几口，也就没事了，哪里还会在意？小武临离开时，连声嘱咐让她多注意身体，她却连正眼也不瞧一下！小武了然无趣，心里酸楚的，不知道如何开释。虽然心中担心，却也无可奈何。

　　这几天，她的肚子里总有东西在动，也没有理会。过了几天，没有什么异常，就再也不去管了。或跑或跳，一切如常。然而今天遇到周武强，动了怒气，也就影响了肚子，甚是疼痛。怒气消了，痛感也慢慢消了，喝了几口热水，也就不当一会事了。

　　但是心情不好，异常的抑郁，索性约上几个要好的女生，下了晚自习之后，出去喝酒。虽然在初中生眼里，女生喝酒不大被接受，但是既然要喝，就要喝个痛快，不醉不归！

　　孔丽还是有些酒量的，两瓶酒根本不放在心上。两瓶之后，同去的女生都有了些醉意，她的脸却不红不白，没有一丝醉意。

　　一个穿着花格衣服的女生借着酒意问：“孔丽，你今天怎么想起找我们一起喝酒？”

　　孔丽心里本就不爽，何不借着酒意一吐为快？便说：“是因为我心里，很不爽！我小时候最好的朋友，日思夜想了十几年的周凡杰，从今天起，就再也没关系了！”

　　“周凡杰？”穿着红色衣服的女生仔细回想着说：“我怎么没听说有叫周凡杰的？”

　　“不会是……他？”“花格”女生好像明白了什么。

　　“谁啊？”穿着校服女生听得云里雾里。

　　“就你这智商，竟然能穿着校服出来喝酒？那这么高深的问题，还猜么？”“花格”女生半开着玩笑说。

　　“是谁啊？”“红色”女生问，“你们说的到底是谁啊？”

　　“周武强啊！笨！”“花格”女生继续说，“你们没看到孔丽生病时他在一旁，很紧张的样子么？”“花格”女生看着孔丽说：“孔丽，我跟你说，你别看周武强他平日里什么也不是，受人欺负。但是他是个好人！他的骨子里，就是那种专情的人！你别看那些男生，什么李选、胡奇、陈继云之类，一天到晚就知道张狂，其实一点都不踏实！你再看周武强，本本分分的一个小男生，挺值得珍惜的！”

　　“我不得不打断你！”“校服”女生打断她说：“你相信这世上有本分的男生么？”

　　“有！”“花格”女生肯定地说，“周武强就是一个！如果我是孔丽，我肯定不会轻易放过他！”

　　“你们不觉得，太过本分的男生，就像妖精么？”“红色”女生说。

　　“你是说：太过本分的男生，就是女生眼里的妖精吧？”“花格”女生问。

　　孔丽越听越不顺耳，索性站起来大声说：“你们能不能不说他！我找你们出来喝酒，是要求一个心里畅快！而你们呢？就给我添堵！我和那个人，从今天起，再无瓜葛，以后，也不准你们提！”

　　“花格”女生脸上已经红彤彤的了，眼睛也直直的，显是醉了，但心里还是清醒，便说：“我们都醉了，但所说的话，不管好不好听，都是为你好！”

　　另外两个女生也随声附和说:“对，咱们都是姐妹，都是为你好！”

　　“花格”女生站起来，明显感觉出醉酒的晕眩，便说：“时间也差不多了，咱们也喝了不少，回学校吧！”

　　四个女生算过了钱，就歪歪斜斜的，相互搀扶着往学校走。“花格”女生的兴致最高，起头唱起了歌：

　　后来

　　我总算学会了如何去爱

　　可惜你早已远去

　　消失在人海

　　后来

　　终于在眼泪中明白

　　有些人一旦错过就不再

　　孔丽听着歌，心中有一种莫名的痛。这种痛，借着酒力，愈来愈强烈！周凡杰的身影，就在眼前摇晃，赶不走，也擦不掉。刚一分神，脚下一滑，直摔了出去!

　　孔丽摔在地上，肚子又痛起来。这痛，来的那么汹涌，把酒气都化作汗水流了出来，化作声音声嘶力竭地呼喊出来。

　　三个女生听她的呼喊，酒也醒了几分，赶忙围了上来。想把她扶起来，可是她全身都跟着抽搐着，无法站起来。这是怎么了？谁也不知道，都乱了手脚。

　　“花格”女生最是冷静，说：“咱们谁跑的快，回去找老师去！”

　　“校服”女生应了一声，便一溜烟跑了出去。

　　孔丽还蜷在地上，不住地干嚎，听着让人撕心裂肺地。“花格”女生俯下身，拉着她的手说：“没事的，没事的！坚持住！”“红衣”女生也蹲下身问：“你是怎么一个疼法？”

　　孔丽嚎叫声中，夹杂着断断续续的语言：“就像是一种……撕裂身体的疼！我下面……好像有什么东西……不断地流出来！”

　　“花格”女生赶忙把手伸进她的衣服里去摸，果然湿乎乎的，抽出手来，夜光下看着手指，突然眼睛瞪得圆圆的，连连后退，一副惊恐的样子。“红衣”女生抬起头，问：“怎么了？”

　　“血！血！”她的手指上都是血！

　　“血？哪里的血？”

　　“她！她流血了！”“花格”女生的声音都颤了！

　　“红衣”女生仔细看了看“花格”女生的手指，果然是血，心中一急，忽然觉头晕目眩，好似整个世界都远去了，轰然倒下。

　　“花格”女生见“红衣”女生摔倒，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也乱了阵脚，不知该如何是好。她想大声呼喊，却只是张着嘴，喊不出声音！只是急的眼泪都流下来，完全不知所措！孔丽还蜷在地上，肚子里的阵阵疼痛，慢慢地摧残着她的意志。

　　“校服”女生脚不沾地，快速地飞跑着。累了也不去歇息，只想着快速跑回学校。那个小饭馆离学校不是很远，但如今却像是隔了千里！不知道孔丽的状况如何了，也不敢去想，只想快速地奔回学校。现在速度就是时间，时间就是生命！她不敢迟疑，只想越快越好！她拼尽了全力，却一脚踩空，横摔了出去。她努力地爬起来，却站不起来，脚踝处没有感觉到太剧烈地疼痛，只是用不上力。咬紧牙，努力站起来，用手轻轻地揉了揉脚踝，继续奔了出去！马上就到学校了，坚持住！可是脚却越来越不听使唤，痛感也越来越强烈。她不去管，一心只想回到学校。终于在学校门口，再一次摔倒了！她试着站起来，但是脚踝处传来刺骨的痛，再也难以抵挡！但是她不能放弃，时间耽搁一秒，孔丽就有一秒的危险！她深呼一口气，便拼尽全身的力气，向前爬去！膝盖磨破了，也不去管，手指划出血了，也不去管，直爬得伤痕累累，终于到了教务处门口。她努力地伸出手，使劲全身的力气，向门砸去……

　　3

　　孔丽终于被送到了医院。到医院时早已昏迷，赶忙送到急救室。她的班主任孙老师得到消息，也立刻赶往医院，查看情况。所有人都徘徊在急救室门口，不知道里面的情况到底怎么样了。过了一会，终于有护士从里面出来了，大声问：“谁是孔丽的家属？”

　　孙老师赶忙上前，说：“我是她的班主任，她的情况怎么样了？”

　　护士没有回答，而是继续问：“她家里人呢？”

　　“她父母都在外地打工，回不来，我就是她的监护人！”

　　“那好！”护士拿出一张纸，继续说：“孕妇羊水已破，现在送来的又晚，保胎保不住了，必须马上进行剖腹产！这是手术书，请签字！”

　　孙老师一听，脑袋“嗡”地一声！这是怎么回事？她赶忙问：“护士，错了吧！她只是一个16岁的学生！不是孕妇啊！是不是哪里弄错了？”

　　护士很镇定地问：“病人是不是叫孔丽？”

　　“是！”孙老师赶忙答应说。

　　“那就没错了！请马上签字，否则大人孩子都难保！”

　　孙老师的脑海里还是一片混乱，搞不清事情到底是真是假。管宿舍的杨老师赶忙过来说：“这件事，我们要问一声家长！”然后拉过孙老师说：“现在孩子在里面要紧，马上给家长打电话！”

　　护士在一旁大声喊：“你们快一些，时间就是生命啊！”

　　孙老师方才缓过神来，赶忙掏出手机，拨了号码过去。“喂？你好，是孔丽的家长么？……对，我是孙老师。……现在你女儿羊水破了，要马上剖腹产……你先别着急，现在人命关天！……对，是我签字！……你先别急，孩子有我们！……我也不希望有这种事情发生！……你先别急，有什么事回来再说！……事情已经这样了，我们也不希望！……好，我就做决定了，拜拜！”孙老师撂下电话，深深地吐出一口气，接过护士递过来的笔，难以落笔。她也是当了几年的老师了，握了几年的笔，何时觉得这笔有这么沉重？努力地签上自己的名字，却写的歪歪扭扭，哪里会是一个老师写出来的字迹？她看着手术书上自己的名字，眼睛中滑过一丝泪。

　　护士拿了手术书，转进了急救室。过了好一段时间，都不见有人出来。老师都在病房外，急的团团转，却也帮不上什么忙。又过了好久，里面传出一声婴啼声，才都把心放下。一个护士率先出来说：“母子平安！多亏送来的及时，再晚一会，就来不及了！恭喜恭喜了！”

　　恭喜？何喜之有？一个16岁的初中生，公然产下这个孩子，让众同学如何看待？让外界如何评说？

　　小护士看不出眉眼高低，还不住声地说：“这是个大喜事啊！都高兴一些！”

　　孙老师拉了拉小护士的手，问：“病人情况怎么样了？”

　　“医生正在缝刀口，一会就出来了！”

　　“那孩子呢？”

　　“是个女孩子！长得挺可爱的！不过早产三个月，要在婴儿房护理一段时间！”

　　“好！谢谢你了！进去忙吧！”

　　小护士回过头，看了一眼这帮人，没一个有笑模样，也就悄悄地进了急救室。

　　“杨老师，你看现在该怎么办？”孙老师问。

　　杨老师吐出一口气，说：“纸包不住火啊！况且这么大的事，外界迟早都知道！如今，也只能报告给校领导了！”

　　“现在这些孩子，真就无法无天，什么大事都干的出来！”孙老师恨恨地说，心中一腔怒气，不知该往何处发泄。

　　“她家长怎么说？”

　　“家长也没想到会有这天大的事，也都急过头了。等回来再说吧！她的事，还得听家长的意见！”

　　急救室的门开了，孔丽被推了出来。她的麻药劲没过，依旧昏迷。不管如何说，人没事，就算万事大吉了！

　　4

　　孔丽醒来时，天已经大亮了。一缕阳光射在脸上，晃得眼睛怪疼的。想用手遮挡，却感觉这胳膊沉重的很，好像不是自己的一般。这是哪里？看天花板上白浆粉地白白的，让人心情顿时舒畅。偏过头，看见一旁的架子上，还挂着点滴瓶子。长长的输液管一直向下延伸，插在自己的另一只手上。这时门开了，孙老师抱着一壶开水进得屋来。

　　“孙老师！”孔丽努力地叫了一声，只觉嘴巴发干，舌头发硬，发出的声音也是那么地难听。

　　孙老师看了一眼她憔悴的样子，想骂她一声，却又心疼，于心不忍。把水壶撂下，坐在床边，一时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半晌才说：“孔丽啊！你知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孔丽仔细地回想着，只记得自己摔了一个跟头，然后肚子便疼开了。再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你肚子里，出来一个东西。这东西，待你结婚后出来，定是让全家欢喜。可是她出来早了，让家里，学校，跟着有压力啊！”孙老师说的很艰难，不知是在怪罪，是在心疼，还是压根就难以启齿。

　　孔丽没有听懂，板着僵硬的舌头问：“老师，是什么啊？”

　　孙老师欲言又止，起身帮她整理一下床被说：“现在就是专心养身体，其他的话，以后再说！”孙老师整理过床被，便到了育婴室，看那个小家伙睡的安稳，一副不问世事的样子，却也可爱。俗话说：人之初，性本善。果不其然！但是这个孩童，到底是谁的？是社会上的不良青年欺负了孔丽，才造成今天的结果？难道是李选？李选事件算来，也不过三四个月，哪里会生下她来？孙老师叹下一口气说：“孩子啊孩子！你到底是个什么命运？你妈年少孕子，你父又不知道是谁，往后的人，会怎么看待你？”

　　这个女孩子依旧睡得那么熟，小手指时不时地动了几下，显得那么可爱。那脸蛋清纯可人，对即将到来的命运没有一丝的防备，不知道是该被怜悯，还是心疼。孙老师转过头，不忍心再看下去。

　　中午时，孔丽的几个要好的姐妹，前来探望。孔丽发生这么大的事情，学校里早传的尽人皆知。她的姐妹们也不知是该替她高兴，还是忧愁。她们买了许多补品，不管如何，礼节上也要过得去。孔丽的精神状态好了许多，脸色也红润了些，不再显得那么苍白。她躺在病床上，看见好姐妹都进了病房，笑着迎接她们，笑的是那么开朗。她虽然不能动，却也热情。

　　“红衣”女生四外看了一圈，不禁问：“小孩呢？”

　　“小孩？”孔丽一时没懂是什么意思，“什么小孩啊？”

　　“花格”女生一把扯过“红衣”女生，有些尴尬，却笑了说：“她……她的意思是说……她的意思是说她亲戚生了个小孩，她以为在这个病房里！”说过拉了一下“红衣”女生，就往外面走。

　　“等一下！”孔丽感觉出有什么不对来，便叫住“红衣”女生说：“你们先出去，我俩有话说！”

　　“孔丽！”“花格”女生叫了她一声，是在乞求她！

　　“先出去！”孔丽动了怒。

　　所有人都无奈，只得遵从。“花格”女生临出去时，悄声对“红衣”女生说：“别什么都说，自己长点脑子！”“红衣”女生明明听出了责备的意思，但也只能点点头！

　　孔丽看她们都出去了，便开门见山地说：“我得的，到底是什么病？”

　　如此的开门见山，“红衣”女生有些招架不住，她不知道怎么回答，却又不能不回答！“你得的，没什么大病，好好养，就好了！”

　　“没什么大病是什么病？”孔丽步步紧逼。

　　“红衣”女生心里干干的着急，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说！”

　　“什么病都能养好，你何必非要知道自己得的是什么病呢？”“红衣”女生真的没办法，她没有“花格”女生那么灵活，能随机应变，她就是一个直肠子，不会拐弯。

　　“我有权利知道自己的病情！”

　　这件事，她早晚都要知道，我要不要告诉她？“红衣”女生极其矛盾！

　　孔丽的身体在病床上蠕动了几下，便挣扎着要起来，“红衣”女生赶忙制止，但如何能止的住？孔丽的性子倔强，还真是让她没辙。但刚刚做完手术的人，怎么能随便起身？情急之下，便大声说：“我说！我说！我说还不行么？”

　　“快说！”孔丽经过这一折腾，刀口上的疼痛难忍，像要裂开一样，身上的力道也弱了几分，汗水在额头上，一滴一滴地滴下来，让她变得很是虚弱。

　　“其实……你昨天夜里……生了个孩子！”

　　“花格”女生猛地推开门，想要制止她，却也来不及了。

　　“什么？”这个消息，让孔丽极其震惊！她摔在病床上，目光也变得呆滞了。自己怎么会生下孩子？她突然想起，当她的身体不再清白的那一刻，她就应该想到这一切！但是当时自己对这些根本不懂，更没有想到这一层！但是孩子已经出生，大错已经铸下，要怎么办？

　　这孩子的父亲，又是谁？她突然想到这个问题！自己的第一次，是在自己醉酒时失去的，并不知道是谁！那次生日宴会上那么多人，任谁都有可能！她好恨，却不知该恨谁！

　　5

　　到第二天晚间，孔丽的父母赶回来了。

　　孔丽的父母接到电话时，只觉头脑中“轰隆隆”地乱响，如霹雳般响亮，又连绵不绝，便不济了！痴痴傻傻，言语不清，好似这个世界都不真实了！若传来的信息是大女儿午夜产子，母子平安,老两口当即便会高高兴兴，甚至大宴三天！却没想到方才初一的小女儿，竟会如此！平日里看二女儿行为检点，又怎么会做出这般无法无天的事？她的未来又会怎样？婆家找不出，哪里还会有幸福的未来？

　　但无论如何，先回去再说！老两口坐在火车上，心情沉重复杂，心中更是五味杂陈，不可名表！越临近家时，心情便越沉重，越是不敢相信这件事是真的！心中不住地默念着：“这一定是一个误会！这是老天开的一个玩笑，不能信，更不能当真！”不知道是在告诫自己，还是在欺骗自己。

　　进得医院时，孔丽已经恢复得不错了，可以下地行走了。孙老师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她，不知是在沉思，还是在担忧。不管以后的日子如何，先把身体将养好了，才是重中之重！这世界上的大多数老师都是负责人的，因为他们的心中，坚守着一个信念：我是人民教师，要尽力为人民的莘莘学子服务！所以孙老师可以日日夜夜，不眠不休地守在一旁，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学校的事情，都交付给科任老师了。科任老师对这个临时班主任更是尽职尽责，不肯有半点的懈怠。

　　孔父进得病房中，看见孔丽的样子，便明白了一切都是真的，再也骗不了自己了，一时怒意大起，举手就是一耳光，打的孔丽连退了几步！孙老师急忙向前扶住孔丽，大声说：“这是做什么？孩子的刀口还没有完全愈合，身体还很虚弱，怎么能下重手打她？”

　　孔丽的心情本就难受，又突然受了这一巴掌，捂着肿起的脸，伏在孙老师的肩头，呜呜地哭起来。

　　孔母看孔丽的情形，不禁心中怜爱，挡在孔父的面前，大声说：“事情已经这样了，你干什么还要打她？她毕竟还是一个孩子啊！你打她，就能解决事情么？”

　　孔父看着眼前的人，对女儿的未来已经绝望，蹲在地上，也就呜呜地哭起来。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老两口常年在外打工，只想多挣些钱，能够让女儿过的好一些。但没想到正是自己忙于奔波，疏忽了对女儿的关心照顾，以致于发生今天这种事情！孔父歉意顿起，双膝跪在地上，头也伏在地上，哭声说：“都是爸爸对你照顾不到，让你受了委屈！都是爸爸对不起你！都是我们做家长的不称职啊！”

　　孔丽看父亲如此，也倒身跪在地上，说：“是女儿对不起你们，给你们脸上抹了黑！是女儿的错！”说着跪爬到父亲面前，父女两个人，相拥着大哭。孔母也上前拥住两个人，一家三口，哭作一团！

　　孙老师站在一旁，眼泪也不住地流着，却不知道该怎么劝解！这时护士进来，看见此等场景，大吃一惊，赶忙去扶孔丽说：“快起来！你是患者，刀口还没有完全愈合，这样哭，万一抻开刀口怎么办？”孙老师也向前劝解，好不容易才把三个人分开。孙老师把老两口领出来，来到婴儿房。护士叫了医生，把孔丽扶上病床，检查着手术刀口。

　　老两口来到婴儿房，看着育婴箱里的女婴睡得香甜，胸脯一起一伏，甚有节奏。圆圆的脸上，略带微笑，灯光下更显得滑嫩，让人有一种想轻轻抚摸的冲动。只是脸色略有些苍白，反倒引起人性深处的怜爱之情。老两口看着婴儿，心中甚是喜爱，但也有一种隐隐的痛感。女儿未婚产子，这女孩长大以后，又会怎样被世人看待？女孩子面薄，一世被人指指点点，岂不是很难堪？老两口越看下去，心中也就愈痛。正所谓爱之深，痛之烈。若是旁人看待，也就是哂笑几声，讥讽几句，哪里会想她的未来？

　　老两口黯然走出婴儿房，双双落下泪来，女儿的未来，外孙女的未来，哪一样不牵动老父母的心？他们也不回病房，只在走廊里的长凳上呆滞地坐着。天慢慢黑了，他们也不知觉，好似没有了疲劳，也没有了饥饿。已经半夜了，他们连眼睛也不眨一下，孙老师在一旁见此情形暗暗着急。

　　天已经亮了，老两口还是一动不动，坐了一夜。早上清洁工打扫卫生时，见他们两个人如此模样，也暗暗心惊。但毕竟这两个人与自己无关，也就不去理睬，只是做着自己的工作。孔母见她的拖布到了自己脚边，有心避让，但是身子刚刚离开凳子，顿时头晕目眩，直挺挺地摔在地上，再不动了，竟是昏死过去。孔父心中一惊，猛然站起来，也是一个趔趄，直扑在老伴的身上。保洁员看他们双双扑倒，都不动了，以为是二人火气上冲，双双猝死，立即惊呆在原地，嘴张的大大的，想叫喊却发不出声响来，她想逃离现场，但一条腿刚刚迈出一步，另一条腿就软了，摊在地上，动弹不得。

　　这医院虽说是镇子上的大医院，但医疗设备落后，主治医生欠缺，除非急病，否则病人都去更好的地方找大医院就医。患者少了，死人的事就更少之又少。保洁员虽然身在医院中，却也没见过死人，此时猛地见两个人双双倒地，哪里还有魂在？

　　孙老师睡在病房里，猛听得门外有异样，突然惊醒。照顾病人的人，晚上哪里睡得踏实？闭上眼睛，心里却一直念着病人，所以稍有异动，立时惊醒。看孔丽还安然地睡在病床上，心下甚安。定了定神，看旁边的水杯里没了水，便拿了走到门口，推开门时，忽见老两口双双倒在地上，生死不明。她心里一惊，即刻便镇定下来，连忙把门关上，也不敢大声叫喊，只是悄悄地跑走，去找值班大夫了。

　　老两口悠悠醒来，天已经黑了，病房中也点起明亮的日光灯。孙老师怔怔地坐在一旁，看上去甚是疲惫。扭过头去，看孔丽慢慢地绕床走着，气色也恢复了许多。

　　孔丽看父母醒来，以自己最快的速度挪到床前，举起母亲的手，眼泪不住地流淌下来。孔父一觉睡醒，猛地坐起，也觉身上的力气大了些，只是胸中好似塞了一块海绵，连心都堵得慌。孔母的手就势抚着孔丽的脸，眼睛里也渐渐滴下了泪。孔丽不住地用手擦去，自己的泪却流的肆无忌惮了。

　　孙老师见两个人醒来，也站起身，说：“醒来就好了！医生说你们就是太过于劳累，又坐了一夜没有合眼，加之火气攻心，才致昏厥。现在已经没事了！”

　　孔丽知道父母是看过自己的孩子才致如此，以为父母厌恶那孩子，不觉黯然伤神，眼泪更是流个不停。

　　这时反轮到孔母替女儿擦泪，嘴里还不住地安慰着：“没事了！没事了！都过去了！养好身体要紧！”

　　孔丽想自己快要出院了，孩子早晚也是要抱回家的，现如今父母心中不喜，真不知道该何去何从。她已经去看过那女婴了，小东西确实可爱！想着这是自己的孩子，心里竟然有那么一丝的激动。女婴依旧睡得香甜，苍白的脸上，浮着淡淡的笑，看着既让人怜爱，又让人心疼！孔丽看着，唤醒了母性之情，真想把她抱在怀里，抚着她身上的肌肤，亲吻着她的笑脸，想着想着，好似看见一个无忧无虑的女孩，在野外欢快地跑着，玩着。那是自己的小时候么？此时看父母醒来，心中一喜一悲，眼泪也就止不住的流出来。

　　孔父心烦意乱，径走到窗前，向外张望着。外面的世界已经很黑了，明亮的灯光映在窗上，抵挡住外面世界的黑暗。孔父呆呆地望着，只望见一片漆黑，看不见任何事物，也看不见光明。

　　孔母也坐起身，但神情依旧是那么委顿，看着已经很憔悴的孙老师说：“老师，这么长时间照看孩子，真是辛苦你了！今晚我们在这照看她，你回家好好休息休息吧！”

　　孙老师也想回家，但只是担心那婴儿。她二人晕倒，多半是因为那婴儿。此时一走了之，晚上谁去照管她？便不动身说：“医生说你们要多注意休息，不宜熬夜。孩子的事情，还是交给我吧！”

　　孔父回过头说：“老师，这些天麻烦你，我们心里也挺过意不去的。如今我们回来了，怎么还能让你继续伤神费力了？”

　　“咱们不都是为了孩子么！发生这种事，我这个做班主任的也有责任，也是我们应该做的，就谈不上什么麻烦和不麻烦了！”孙老师说话时，眼睛定定地看着孔丽。孔丽坐在床边，低着头不知道心里在想着什么。孙老师暗暗叹下一口气，说：“事已至此，你们也别怪罪孩子，还是多为以后想想。眼下婴儿的户口怎么落，社会抚养费要怎么交？你们没回来时，已经有公安局的人来问过了！”

　　“社会抚养费？什么是社会抚养费？”孔母听说要交钱，心里便着了急。家里平白多出一口人，已经难养，此时还要交社会抚养费，这日子，就更加艰难了！

　　“社会抚养费，也就相当于你们当时的超生费。孩子未婚先育，当然要交，大约要五千左右吧！”

　　“五千！”孔母一声惊呼。对一个贫困家庭来说，这不是一个小数目，凭她自己挣，不吃不喝的，还要挣上三个月左右。现在可好，一张口就是五千，哪里承受的了？

　　“社会抚养费，应该是孩子父母双方缴纳！”孙老师说着，眼睛不住地盯着孔丽。

　　孔父的脸拉的很长，但可以看得出他在极力地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他慢慢地向孔丽移动，每一步都走的那么艰难。终于走到孔丽面前，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放低声音说：“那个混蛋是谁？”

　　孔丽的脸上一阵烧热，心里也在着急，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那个混蛋是谁？”孔父突然喝问道。他看着孔丽的样子，以为孔丽在刻意隐瞒，便再也忍耐不住了。

　　孔丽本就心慌，猛然受此一惊，不禁声音颤抖，说：“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若不是你做出这种丢人的事，哪里来的这个孩子？”孔父的愤怒已经达到极点，抬手就要向孔丽的脸上打去！

　　孙老师本不想提这件事，就怕是这种结果。但是这件事，迟早都是要摆在台面上的，故而慢慢说起。眼见着孔父大怒，自己岂能坐视不管？便直冲过去，抓住孔父的手。

　　孔父还以为是老伴护女心切，所以才直冲过来，便用力推了出去。孔老师哪里受得住这么大的力气？脚下不稳，直摔出去，趴在地上。

　　“老师！”孔丽这几日受老师的恩情，早把她看做亲人一般。眼见着老师摔在地上，也不顾自己的身体，直冲过去。刚跑出几步，觉出刀口剧痛，站立不稳，也摔在地上。

　　孔父见自己打了老师，心里充满歉意，正不知所措，又见女儿摔倒，更是一惊，一腔怒火都化作关爱，赶忙抢上前看视，捧着女儿的后背扶起来，只见她的额头上撞破了一块皮，流了满脸的血，不禁害怕起来。

　　孔丽痛的失去了知觉，凭着一点意念，用尽所有的力气，断断续续地说：“爸！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做的……丢人的……事！我……真的……真的……不知道……是谁！”说完便昏死过去。

　　6

　　一个黑影晃动着，悄悄钻进房间里，轻轻地关上房门，慢慢地向她走过来。他的影子也随着他晃动着，随着他的靠近，变得越来越大，也越来越恐怖。她想大声呼喊，但嘴却像被什么东西封住一般，张不开，也发不出任何的声响来。她想躲开，哪怕一寸也好，但胳膊也像被什么东西缚住了一般，动不了。那黑影忽然停住了，不再晃动，也不再前进，好像在凝视着自己。她忽然听到那黑影的呼吸变得急促了，身子有些迫不及待地爬到炕上来，用手轻轻地在她的脸庞划过，却没有碰到一根汗毛。黑影迟疑了一下，手再一次向脸庞划过来。她想偏头躲过，却又偏偏动不了。他的手刚刚接触到她的肌肤，便赶忙缩回来，跑下炕去，躲得远远的。过了许久，那黑影又晃动着过来，注视她好一会，又伸过手来扶她的脸。大概是见她没有反应，胆子也大了，把嘴慢慢凑上来，轻轻吻了一下她的脸颊。她心里一惊，继而心慌意乱，心想挣扎着起来抵抗，身体却放弃了武装，连动都不想动了。他越来越放肆，竟然吻上了唇！她甚是慌乱，甚是无助，却又伴随着莫名的喜悦。见他肆无忌惮，不知是在慢慢忍受，还是在期待着什么，心也在胸膛里狂跳。随着他的不断侵袭，她也慢慢地习惯了，甚至喜欢上了这种感觉。那黑影忽然一惊，顺手扯过一席垫子，轻轻地盖在她的身上，蹑手蹑脚地离开了。

　　她猛然惊醒，却是梦一场。她摸了摸睡在一旁的女婴，心中不知是何滋味。自从诞下这女婴，这个梦就一直纠缠着她，似乎是真实的，又是虚幻的！那种感觉，时而向往，时而害怕，又时而憎恶！

　　她出院后便辍学了，再也没回到那所学校，是因为她不敢回去，怕再一次受到那眼光的嘲弄，怕自己一时想不开做出傻事。后来也就想的开了，只是望着这个真实存在的女婴，心中隐隐作痛。他的父亲到底是谁？她一直想看清那个梦里的影子的面容，也许那就是答案，但是看到的，只是一片漆黑，好似熟悉，却又陌生。

　　为了生计，这只有随着父母四处奔走，给人打工，与这所学校彻底断绝了关系，也无人知道她去了哪里，做些什么。这个人，渐渐淡出了所有人的视线，没了踪影。

　　孔丽夜半产子，在学校里引起了轩然大波。学生们都在猜测着这个孩子是谁的。有与她要好的同学，知道她平日交往的同学里，除了自己班级里的同学外，还有周武强，胡奇，李选，陈继云几个人。周武强首先被排除了，量他老老实实地，即便有那个想法，也没有那个胆量。剩下的三个人里，唯独李选与她有那一夜情，但算计一下时间，过去也仅有四个月左右。那剩下的人里，胡奇已经不在学校了。与其把“责任”推到一个已经离开的人的身上，不如就推在还在的人身上。很不幸，陈继云便是最佳人选。

　　这个恶名来的太突然，让陈继云措手不及，无力承担。他愈是辩解，名声便愈恶。都说男子汉敢做敢担当，愈辩解就愈会让世人看不起！当他还是一头雾水时，就已然身败名裂了。最后终于混不下去了，只得悄悄辍学，远走他乡了。这个只会搬弄是非的人，终是被是非所累。天理循环，其人之道，当败其人之身！

　　在所有同学把矛头对准陈继云时，一个人站在角落里，看着这个世界里的是与非。良久，方才叹下一口气，躲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