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张潮生活的内地县城坐绿皮火车到鸟城需要一天两夜的时间。车厢里挤挤挨挨全是穷鬼,过道里也坐满了人,还有蛇皮袋里装着的鸡鸭,简直都是逃亡的难民。有个二十来岁的男青年用纸箱盛着一条土狗,大概是没留通气孔,那条可怜的小东西不停地叫唤,给主人招来一顿列车员的臭骂。那名胸前别着铁路铭牌的家伙叫骂得像火车汽笛一样刺耳,但没有人敢制止他。两个大学生模样的人都说自己是因为学生证买票半价才坐的火车,要不然早坐飞机了。张潮上过大学,读过几本课外书,打心眼里瞧不起那些人,虽然处境跟他们没什么两样。小县城实在没什么混头,到处都是养鸡专业户,每一条街道都弥漫着污浊的鸡屎味,张潮觉得总有一天鸡会代替那里的人成为新的主人。他从广播里听说了,鸟城是打工族的天堂,有自由又有文学。那时候的他满脑子奇妙的幻想,总觉得高人一等,帆布双肩包里还藏着一部也许永远发表不出的小说手稿。他早就盘算好了,如果有人问起,他就说自己去鸟城是为了追求文学梦,而不是像他们那样为了打工。这让他自我感觉良好。实际上,除了半途列车警察命令他掏出身份证没有任何人跟他搭话。他也没座位,行李又少得可怜,恰好可以有些活动的自由。他站在两节车厢的联接处,两手插进牛仔裤兜里,双腿大大咧咧分得很开,裤脚磨成了毛边,一副走南闯北老手的样子。其实那是他第一次出那么远的门,故作老成不过是掩饰胆怯罢了。从地球的北方温带小县城上车,再从南方亚热带大都市下车,他想想就吓得要死。
刚下火车,他就被鸟城的高楼大厦给惊住了,还有各种各样张牙舞爪的榕树,不过他没心欣赏,这会肚子正饿得咕咕直叫。他在翻身路上边走边看,找了家脏旧的饭馆,点了一份隆江猪脚饭。在他贫瘠的经验里,那样的饭馆比较实惠。饭一上来,他就完全沉浸在口腹之欲中了,喉结不停地上下翻动,急不可耐地一口接着一口,就像一只饿了三天的兔子。过了五分钟,盘子里只剩下几粒筷子夹不起的米粒了。他用不多的盘缠在翻身路城中村租了一间只有一张单人床一张破桌子的房子。他实在喜欢那个路名——翻身路,自己万里迢迢来鸟城不就为了咸鱼大翻身吗?我抬眼看到公交车避雨亭侧面的宣传牌,上面七个大字“来了,就是鸟城人”,旁边还站着一位和他差不多年纪背着双肩包的年青人。哈哈,我现在是城里人了,住在南方最繁华的城市,那些执着于养鸡的老家人都会以为我混得不错。
他从二手交易网上买了个台式电脑就开始工作了。他的工作就是把写的短文往全国的报纸副刊邮箱里投,把小说投进杂志的信箱。他以前有过几篇文章发表,做起来也算是轻车熟路。他没有什么负担,稿费只要够自己每月的饭钱和房租就行了。可是,他很快发现生活并没有这么简单。二十岁出头的年纪,满足了温饱,最渴望的就是姑娘。翻身路上削菠萝的姑娘不错,戴着一副大黑框眼睛,看起来应该是大学生。可是她中学毕业后就没有再去上学,还落下一双近视眼。她总能把菠萝削成螺旋形,接着用插上四根小竹棍,用西瓜刀劈成四半,浸入满是盐水的大玻璃瓶里。没什么东西可写的时候,张潮总是漫无目的地在周边的街巷瞎逛,有意转到她的摊子前,花上两块钱买一块菠萝,捏着竹棍故作文雅地小口小口地啃。他总试图挑起一起话题,可是那姑娘嘴巴实在是紧,除了嗯与啊什么也不说,也许只有用舌头才能撬开她的嘴。他一直不知道她的名字,心里称呼她削菠萝的姑娘。他觉得她总是装正经,而不是因为自己衣服里透出的穷酸气。有一天他用抹布擦干净衣柜上的穿衣镜,仔细观察自己的脸和身材,竟然发现自己很英俊很健美,就是衣服差了点。攒了一笔钱到专卖店买了身深蓝色西服,刚穿到身上就发现自己不适合这种衣服,尤其在闷热的鸟城,想把它丢进垃圾桶,又心疼花掉的那笔钱。翻身路上有很多足浴会所,虽然没进去过,他也知道有钱人进去可不单单是为了洗脚。从出租房锈迹斑斑的铁窗望出去,经常可以看到装潢豪华的浅水湾洗浴会所有两三位姑娘在大门旁边的空气上做体操。那些姑娘都穿着蓝粉色的紧身制服,不停地扩胸提臀,通过锻炼来吸引路过的男人。张潮散步时无数次经过那里,有时候那些技师姑娘也偷懒,没有搔首弄姿,而是靠墙蹲着玩手机。有次经过,张潮看见一名个头不高额头宽阔的中年男人跟那些玩手机的姑娘搭讪,色眯眯地问她们浅水湾的深浅。其中一个扎马尾辫的姑娘说进来瞧瞧不就知道深浅了。中年男人露出两颗上排门牙间宽大的缝隙嘿嘿笑着说,怕是整条胳膊塞进去也够不着底呐。看他的派头,应该是浅水湾的常客。
张潮和鸟姑娘就是通过手机社交软件认识的,那款软件有个新潮的功能叫做搜索附近的人,设定好年龄和性别就可以搜索了。鸟姑娘就在浅水湾上班,她的个性签名是“生活在鸟城,却没有一对翅膀”。姑娘们也通过社交软件招徕顾客。张潮倒是挺喜欢存点钱到里面爽一把,一竿子买卖,干净利落,又不必承担负罪感。若是与削菠萝的姑娘搞上,肯定下半辈子都要与她纠缠不清了。他去了一次,见识了鸟姑娘的本事,还声称要做鸟姑娘的男朋友。鸟姑娘也嘻嘻哈哈地满口答应,谁都没当真。作为一个不上班的无业游民,张潮实在太闲了,又常常什么也写不出来,就只好找鸟姑娘解闷。有天傍晚,他走到浅水湾楼下,约她出来吃饭。她说正上工呢,没时间出去吃饭。张潮就去旁边东北饺子馆打包了一份香菇大肉馅的饺子,送到浅水湾门口,让守门的小弟给拿进去。小弟不知道鸟姑娘是谁,张潮说工号十三,这下他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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