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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剩一小截了。

  相夏至无力地看看帐顶,早知道是不该来的,吃苦受罪谁替她扛?

  护国侯那边未必能涉险来救,他说得没错,天下不是惟有她懂得奇门遁甲,她死了,再找一个便是。护国侯镇守边疆多年,岂是那么轻易就被扳倒的?怎会怕“贻误战机”之类的罪名。当初说什么怕她泄他身世,本可以即时就杀她灭口,后来反受她所胁迫,必也是念流云情面,暂不计较罢了……

  她自嘲地笑了笑,还好,此刻她的头脑尚算清醒。

  是,护国侯是个很宽容的人,但在大局时,却又果断坚决,必要时也必有狠辣手腕,以众多兵卒牺牲换她平安……他不会有这样的莽撞举动。

  “唉,早知道就拖着卫厨子多做些好菜,以后走了就没机会了……说什么以后,我能不能活着出去还是个问题。”

  想到卫厨子,肚子真的开始叫起来,她苦着脸,对着手脚上的铁链想象它是几根香喷喷的麻花。

  脑里刚刚勾勒出麻花的油渍金黄色,就听得有人进帐来。

  “小子,你饿了没有?”

  这个彪形瓦刺大汉居然会讲汉话?她有些诧异,露出讨好的笑,“俘虏可以吃东西吗?”

  “那要看……”瓦刺兵竟对她的笑脸呆了一下,手不自觉地探过去,“明军里的男人都这样秀气吗?”

  咦?她警惕地向后缩了缩,“当然不是。”好……好古怪的笑。

  “哦。”瓦刺兵心不在焉地听着,手指已经扣到她下巴上,“听说你们主帅护国侯喜欢男人?”

  这他也知道?相夏至啼笑皆非,“你们的消息还真是灵通。”

  “就算是打仗时期,明朝与瓦刺也有贸易往来,护国侯是我军首要敌人,打听他的消息很重要。”

  有道理。她不禁对这瓦刺兵有些刮目相看,看他衣饰谈吐,应该是有地位的将领。

  只是,他的笑……有点恶心。

  “汉人很奇怪,男人会对男人有兴趣,我很好奇。”他抚了抚下巴,也捏了下她的下巴,捏得她有点疼痛。

  她挤出一丝笑,“那只是少数男人,大多数汉人男子都很正常。”

  “不过,像你这样细嫩娇弱的男人,我有点相信了。”他又恶心地笑了笑,“看到你,连我也想试一试。”

  她瞠目,张了张口,“这样不好,老兄你雄壮威武,不要学明人的坏习性。”

  瓦刺人充耳不闻地手往下探,“你很有趣,我喜欢。”

  相夏至冷汗涔涔,下意识往后躲,瓦刺人笑得狰狞,已经扯住她领口,她一挣,“哧啦”一声,襟口半开,她哼了一声,蜷起膝盖遮住胸口。

  瓦刺将领怔了下,“你是女人?”她里层衣衫下,显出傲凸的胸口。他哈哈大笑,大步向前,“是女人更好。”

  相夏至心念疾转,瞥见他展畔的刀,离自己咫尺之距,她一咬牙,“且慢!”

  “怎么?”瓦刺将领顿了一顿,手又向前仲,已触到她肩上。

  “你想不想知道明军的守备及护国侯的弱点?”

  他心一动,“你知道?”

  “我自然知道,整个边防驻军,只有我一名女子,若不是有特殊地位,怎能任我在军中随意出入。”

  毛茸茸的大手立即攫住她肩头,“你知道什么机密?要是说出来,就放你回去。”

  她面露喜色,“当真?”老天,她的骨头!

  “当然是真的,我说话一向算话,谁像你们汉人一样诡计多端,出尔反尔。”他一副愤慨的表情,八成在明军手下吃过亏。

  相夏至垂了下眸子,瓦刺一再侵犯大明疆土,订了约又打来,就不算出尔反尔?

  “我说了,你就放我走?”

  “没错。”

  “那好,你取一张地形图来,我把明军的防守驻军详细位置画给你。”

  她说这句话时,忽觉得一种如芒在背的感觉,骨子里微微一凉,像有谁在冷冷地盯着她,盯得她脊上窜过一股寒气。但她没有余心理会,她只注意着那瓦刺将领一转身想要踏出一步的瞬间,腰侧正对着她。

  佩刀!

  “铿锵”一声,刀已架在瓦刺将领颈中。

  “你……”

  “别动,我的手不太稳,搞不好会一刀斩下去。”她勉强笑了笑,“你的刀好像刚刚磨过,很锋利。”

  瓦刺汉子恨声道:“明人果然……”

  “诡计多端,出尔反尔。”她接道,又微微一笑,“我是为保命,迫不得已,你别见怪。”

  “我都说了如果你说出明军机密,就放你走。”

  她反问:“倘若你被俘,会为保命而叛军叛国吗?”

  瓦刺将领哼了一声,没有答话。

  相夏至反倒自言自语一句:“关键时刻,说不定我真的会说哦。”

  如芒在背的感觉又盛了些,她不适地皱皱眉,“铁链钥匙呢?”

  瓦刺将领瞥了她一眼,“你双手被缚,握着刀很不方便吧?”

  她一笑,手上佩刀在他颈上压出道红印,“是不大方便,但要杀你还不算难。”

  “钥匙不在我手里。”

  刀又一压,已见血痕,“我不是三岁小孩。”

  瓦刺将领犹豫一下,从怀里慢慢摸出一串钥匙,经过胸前褡袢时,匙柄勾在装饰的毛边上,扯了一下,“啪”地掉在地上。

  相夏至眼不敢眨,钥匙落地的声音令人心惊肉跳,她低喝一声:“捡起来。”

  瓦刺将领小心翼翼地扛着颈上的刀,生怕她一个气不顺,自己就要脑袋搬家,徐徐蹲下身,手微静着去拾钥匙,拾起来后,他递过来,见相夏至瞪着他,便识时务地替她开锁链。

  钥匙才插进锁孔,她还未吐出一口气,就见寒光一闪,瓦刺将领袖筒中一柄匕首疾刺而来,她来不及避,心中恼极,手中刀猛往下沉,拼着挨这一刺,也要制住他。

  刀锋破衣的刹那,只听“叮”的轻微一响,匕首方向改变,倏地斜向飞了出去,而她手中佩刀已经落下,斩上血肉之躯,心猝然一缩,便再也使不上力,她刀一掷,腕上铁链猛地挥下,砸倒瓦刺将领。

  魁梧身躯倒下的时候,她看见帐里不知何时多出一个身影,挺拔坚毅,傲然卓绝。

  “做得好。”他微微一笑。

  她也回以一笑,是信笑,然后就软了下去。

  望月及时扶住她,“怎么,后怕?”

  她哼了一哼:“我脚软。”

  望月眉头舒展,似是又笑了笑,掂掂缚在她手脚上的铁链,拾起地上钢刀随手一挥,铁链应声而落。

  相夏至讶然,“我不知道原来这铁链是豆腐做的。”

  他剥掉瓦刺将领的军服,披在她身上,遮住她衣衫不整的窘相,“嗯,是豆腐做的。”

  “望侯爷,您好像又在笑,今儿晚上,您似乎挺开心的。”

  “别说话。”望月搀着她就往外走。

  刚出帐门口,便有十来支长矛劈面刺来,相夏至下意识缩头,却见望月一手揽着她,另一手拂过腰间,便听得一长声似是风掠过竹林的吟哦,十几名瓦刺兵面面相觑,各自瞪向自己手中已少了半截的矛杆。

  她这才看清,望月右手中多了一柄细细的长剑。他手腕半垂,剑尖斜指大地,沉声道:“让路。”

  瓦刺兵你瞧我,我瞧你,谁也不清楚刚才手中的长矛是不是眼前的男子削断的,怎么就忽然眼一花,手中一轻,长柔只剩了半截?

  相夏至忽然道:“你们还不逃命去,今晚遇了鬼啦。”

  瓦刺兵仍是互相瞅瞅,似是不懂汉活,之间打了个眼色,呼哨而上。她叹气,叹气的同时闭了一下眼,再睁开时,一个站立的瓦刺兵也不见了——全部都躺在地上。

  “大开眼界。”她喃喃道。

  “走吧。”

  望月刚说了这句话,忽然听得喧哗声起,顿时满营烛亮人醒,人声逐渐鼎沸,叽里咕噜地互喊着瓦刺语,一片混乱。

  相夏至在他护持下穿行在四散逃窜的瓦刺兵中,眼角瞥见营中几处火光冲天,不由低声道:“你带人来夜袭放火?”

  他随口道:“是救你顺便放火。”

  相夏至明了地哼了一声,“方才在帐里,若是我当真说出军防机密,怕是第一个下手杀我的就是你。”

  “你知道我在帐外?”

  “你身上煞气很重。”她又咕哝一句,“而且眼睛会刺人。”

  他顿了一下,“你没让我失望。”

  相夏至不再说话,跟着他往营外闯,穿过最后几座帐篷时,他揽着她顿住步子,稍停片刻。只这片刻间,有几道迅急的身影在他面前闪了一下,然后越过两人直奔明军营地。

  “我好像看见卫厨子。”她喃声道。

  “你眼睛倒尖。”云天武艺是他亲授,虽然时间不长,但他在轻功方面颇有天分。

  相夏至微扯了下唇角,“他刚才过去时,跟你做了个鬼脸。”

  望月微怔,“这小子。”他方才只关注着带来夜袭的人一个不少,让他甚是宽心,没注意卫厨子还有闲隙给他什么表情。

  “你还撑得住吗?”

  她有气无力,“好像有点糟。”

  望月也发现似乎不太对,他揽着她肩背半天,此刻已感觉自己臂上微有濡湿,温热热的。

  “你受了伤?”那潘湿不是汗,是血。

  “刚被捉时,挨了几鞭……”她忽然向瓦刺营里凝望,“不妙!”

  “怎么?”望月不解,随她目光望去,却见营里火光人影纷扰,乱成一锅粥,但是影像忽然有些扭曲起来,霎时有了仍在人群中奔走的错觉。

  “别看,凝神静气。”

  冰冷的手掌遮上他的眼,他一惊,立即屏息静气。

  “瓦刺人正往阵里退,阵象已扩到阵外来,以护他们安全撤回。”相夏至低声道,“往西走。”

  他闭了眼,神志反而一片清明,准确辨准西方,揽紧她的腰就往西奔去。

  相夏至没示意停,他就带着她一直往西去,不多时,便到了二十里外的小凉山,这才发现她呼吸微弱,竟似半昏半眩之间。

  四野幽静,一片清寂,小凉山巍然矗立,气势逼人。

  望月担忧地摇摇她,“相居士?相居士?”

  相夏至虚弱地应了一声:“我们回营了吗?”

  “没有,我们在小凉山山脚。”

  脑里现出地形图中周围的山脉河谷位置,她放心地吐了口气,“也好,这里也算安全。”

  望月观察了下天色,还有大约半个时辰天明,她受伤失血,实是不宜奔波,山上有猎户因躲避战火而弃置的栖身洞穴,不如带她上去歇歇再回营。

  思及此,他俯下身,背起相夏至往山上走去。

  柴火刚冒起一缕烟时,躺在干草堆里的相夏至忽然道:“我知道你是谁了。”

  望月神色未动,轻轻拨动树枝,让火苗蹿出缝隙,“那天夜里,你已经听到了。”

  她闭目道:“不止,你不光是普通富户之子,你闯过江湖。”

  “哦?”

  “大约十年前,江湖上有位少年侠士声誉鹊起,一柄快剑名动天下。”她缓缓道,“但未几就消匿无踪,无人知其下落。”

  洞里异常静默,春日新发的枝桠在火焰上吱吱作响,几缕浓烟冒出,他用袍角扇了扇,将烟驱到洞外去。

  “你知道的还真不少。”

  相夏至微笑,“我有个亲戚,本领不怎样,却总爱在外面听人讲江湖秩事,然后很炫耀地讲给我听,以显他又灵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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