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原不是考研政治里与毛概并列的一门课程。我说的马原是个小说家,正如他常在小说中声称的那样,一个写小说的汉人。
为何如此强调汉人这个民族标签?大概与他的生存环境有关,一个常年生活在西藏书写西藏的汉人,为了区别自我,于是就高呼自己的汉人性。只有将自身和环境剥离开来才能看清自己,人都有这种向外独立的野心,如此解释好像没什么异议,顺理成章。
80年代文坛射雕五虎将之一马原,由于脚下的位置和叙写的对象毫无疑问被划为西毒——欧阳锋。这家伙确实毒,今天读来还是那么够劲儿,就像吗啡、海洛因,毒气弥漫之间便将人诱入了如梦似幻的艺术世界。并且,里面的东西都很结实,木椅四条腿做工特精细,女人们脖颈上的汗毛也历历在目。一个作家以一种什么样的姿态说话,用一种什么样的语言书写决定了他作品的毒劲儿,即那种勾人的魔力。艺术都这样,创造者要在艺术里暗藏这种魔力,欣赏者要从艺术里识别这种魔力。
马原是个什么样的姿态呢?无论干什么事,姿态很重要,它透漏了你的来路,决定着你的朝向。比如一位老农四仰八叉躺在床上,他多半来自疲惫艰辛的劳作,正朝着含混踏实的梦境迈进。读马原,让人想起坐在桌子上且对横飞的唾沫掌控自如的辩论者。鲁迅往往以斗士的姿态出场,是一种成熟的悲观主义,这是那个内忧外患的时代赋予他们的特殊的生命质地。马原这代人却不同,他们更加自足,自在,早已不再去对外宣战,不再搞什么悲观却又成熟的辩证坑爹主义。马原给我的印象是总在说这么几句话,我到底怎么样,我就这么个样,我这般摸样就源于这般模样本身。他是个个性十足的家伙,一个令人喜欢的自大狂。这样作家的作品底气十足、魔力十足,够毒。
马原用的语言怎么样呢?语言无疑是作家最亲的娘舅了。光有姿态不行,你处在这样一个姿态运用什么又干出了些什么才更加重要。他的语言和文字组合方式很平常,却又不是一般的日常话语,读起来很爽口。我觉得这源于他对句子本身逻辑架构的迷恋,他总深入到自己前面说的话的词语层面。比如《虚构》里的一句,“我认定我就此可以创造出一部可以真正传诸后世的杰作。”说完后他马上用括号声明这句话里有两个“可以”。其实,这两个“可以”正好诠释了完成这样一部杰作的逻辑过程,首先创造出来,然后传诸后世。常听说写文章需要文气,文气即语势,也就是一种情感化的逻辑能力。一个文字泛滥的时代文气就岌岌可危了,我见到很多貌似文章的东西,除了干巴巴的叙述外,丝毫没有魔力、感染力,更别提那种致命的毒性。先把文章整块地吞入腹中,通过肠胃的蠕动将其打散成单个的字句进入血液循环系统和生命体的代谢生长结合在一起。这样的文字才是带血的,有体温的,致命的,美的。读马原确实有这种感受。
阅读是安静的,又是热血沸腾的,这源于专注,像禅定一样的专注。禅定不是死寂,不是绝对的空无,而是专注于那个本源的、澄明的一。
我终于明白了专注的重要性多么重要。哦,这句话多么臃肿,又多么漂亮。
2012-10-28晚
于桌上或床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