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少女,是迟慕容回国后第一位束手无策的病人。
是夜,时针缓缓地指向十二点,离医院不远处的一个大时钟,正发出悠远的钟声,仿佛恶鬼在黑夜中哭号。医院的走道上已经不再热闹,只有偶尔有出来打热水的病人家属,与忙碌在各个病房的护士。
“原来如此。”迟慕容轻点鼠标左键,关掉了值班室电脑上的视频聊天窗口,自信地站了起来。
“叮铃铃——”值班室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把旁边的几个已经在打哈欠的护士吓了一跳,迟慕容淡定地接起了电话,值班室里很安静,所有人都好像在等迟慕容开口。
“是的……青霉素吗?我知道了,一会儿送过去。”迟慕容挂断电话,看了看睡意正浓的护士们,没忍心打扰她们,于是独自走出了值班室,来到了电梯口。
电梯上方鲜红的LED显示屏上显示着的数字忽明忽暗,迟慕容看在眼中,皱了皱眉,却干脆利落地按下了电梯上键——他要到二十层的仓库中取药。
白天的所见所闻,并没有影响到迟慕容的思绪与胆量,不一会儿,电梯发出清脆的“叮”声,把走廊上好多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电梯里空无一人,正前方的镜子倒出了迟慕容的影子,迟慕容扶了扶眼镜,毫不犹豫地踏进了电梯。
就在电梯门即将合上的时候,一只苍白的手臂突然握住了电梯门。
“等等!”
迟慕容按住了开门键,一位中年谢顶大叔走了进来,他抹了把脑袋上的汗水,又毫不忌讳地朝迟慕容伸出手:“谢谢啊。”
迟慕容没有嫌弃他手上的汗水,大方地与那位大叔握了手,可他却发现,这位大叔手上的汗水,居然是冷的:“您去几层?”
“十六十六,我要去骨科看看我儿子,他前两日帮我开车,出了点小车祸,腿折了。”
“冒昧问一句,您的职业是……”
“哎呀,我就是个开出租车的。”大叔挠了挠屁股。
迟慕容点点头,伸手按下了两个楼层号码,而后站在一旁静静地等着。
大叔却脸色一变:“您……是要去二十层吗?”
“是的。”
“我才来你们医院两天,都听说了你们那个传闻……”
“你相信有鬼?”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你想啊,要是真像传闻中说的,这电梯门一开,一只红衣女鬼站在电梯外……”大叔又挠了挠屁股,这好像是他的职业病一般,“那可多吓人啊。”
迟慕容静静地听着,还没开口,又是一声清脆的叮声,电梯停在了十六楼,大叔悻悻地笑了笑,走出了电梯,回头还对迟慕容摆了摆手,好像在给迟慕容打气,又好像是在与他说再见。
这个再见,是那种再见。
迟慕容关上了电梯。
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鬼吗?迟慕容这样问着自己。如果没有鬼,那么那位少女又是见到了什么呢?迟慕容心中早已有了猜测,却没敢确认,因为一切真相,都需要足够的证据去验证猜想,而如今迟慕容只有猜想,却证据不足。
电梯上升得很慢,甚至停停顿顿,迟慕容不由得怀疑电梯是否需要检修,但抬头看了看,安检标签上显示,电梯在一周前才刚刚接受了安全检查。
只是迟慕容的眼角余光,却看到了惊魂的一幕:那鲜红的LED点阵显示屏,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越过了“20”这个数字,缓缓地跳到了“21”层。
迟慕容的心脏猛地一跳,他狠狠地深吸了一口气,低头又看向电梯按键,他很肯定,自己刚才按的一定是二十层——那么,为什么现在电梯会来到二十一层呢?
“叮——”
这一声铃声,无比清脆,却又显得凄惨,电梯门已经打开一个小缝,冷气从外面倾倒进来,甚至吹起了迟慕容搭在镜框上的刘海,他不由得想起了自己今天接待的那位女病人,昨晚她也面临过这样的场景吧?电梯门打开后,出现的会是什么?真的是一位穿着红衣服背对着自己的女鬼吗?
迟慕容屏住呼吸,眯着双眼,紧紧地看着电梯门。
电梯门终于完全打开了,想象中的红衣女鬼并没有出现,迟慕容松了口气,忍不住嘲笑自己一番,而后大步踏出了电梯。
“这是二十层吗?”
空灵而可怕的声音在迟慕容耳边响起,他僵硬地转过脑袋,感到脊背发凉,因为他看到了,自己的右手边不到两米处,一个穿着红衣的女人正背对着他,那女人站的笔直,手脚苍白无比,迟慕容能想象到,在那鲜红的背影后面,是一张怎样腐烂可怕的脸。
“咕嘟……”迟慕容咽口水的声音,都无比的清晰。
“不对,这里是二十一层。”迟慕容轻松地接过女人的话茬儿。“我问你,这里是二十层吗?”女鬼缓缓后退,向迟慕容靠近。
然后,迟慕容摇了摇头,绕过了那个红衣女人,走向了置药室。
他走到置药室门口,轻松地打开了电梯外的灯,笑着说道:“转过身吧。”
女鬼听到迟慕容的声音,身体震了震,而后缓缓转过身,传闻中腐烂的面庞并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一张清秀的面庞,迟慕容认得她,她就是今早迟慕容的那位病人,也是他半年来唯一束手无策的病人。
“你……怎么不害怕?”那少女惊讶道,忍不住撩起面前的乱发。
“我为什么要怕一个活人?而且还是这么美丽的一位少女。”
“可是我是鬼耶。”
迟慕容从胸前的口袋里取出了一张磁卡,放在了身前的感应门前,嘴里只吐出了两个字:“装的。”
置药室的门打开了,一位中年男子走了出来,此人面如刀削,眼神犀利,腰板挺得笔直,短短几步路却走得虎虎生风。
突然从置药室里走出一个男人,迟慕容依然没有感到吃惊,他脸上带着丝丝笑意:“吴局长,您这半夜三更的,藏在我们医院的置药室里面,可有什么打算呢?”
那位中年人愣了愣,惊讶地说道:“你认得我?”
“以前不认识,今晚刚刚认识了。”
“女鬼”身后的楼梯里传来一阵脚步声,先前那位在电梯里遇见的谢顶大叔跑了上来,见到眼前的场景,同样显得十分意外,他看了女鬼与吴局长一眼,问道:“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吴局长说道:“我倒想问问你,是不是你提前跟他打了招呼了?”
谢顶大叔委屈地说道:“没有啊,一切都是按照剧本进行的,要是你不信,可以去查查电梯的监控。”
“那他为什么会认得我们?”吴局长看向了迟慕容。
迟慕容说道:“我不仅认识吴局长,还认识这位大哥,咱们市的特警队队长李队,还有这位传说中的女鬼,编号77813,黄警花。”
迟慕容身前的三人互相对视,一时之间居然谁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迟慕容不仅没有猜错,还猜得非常准确,这让他们开始怀疑自己两周来做的准备,是不是提前被谁走漏了风声。
吴国立,F市副市长兼公安局局长,年仅四十出头,却破获了无数大案,最典型的,便是今年年初那一场黄金大劫案,此案涉及直接财产超过三百万,吴局长亲自组成刑侦小组,在短短三天的时间,便在乡下小村子的民宿中将两名强盗抓获。
李虎,F市特警队大队长,吴局长的左膀右臂,多次协助吴局长抓获逃跑的犯罪嫌疑人,他手下的特警队,曾多次荣获全国一级荣誉奖项,他的威名,早已传遍全国公安行。
黄莺,F市刑侦组成员,毕业于F市警察学院,在校期间,曾多次打破院女子三千米长跑记录,并且入学第一年便夺得了当年散打冠军与射击冠军头衔,在其后的三年,又整整蝉联了三年,无一人能与之相敌。
“给我们一个解释?”吴局长询问道。
“阿加莎·克里斯蒂的作品《玛丽罗杰疑案》中有这样一句话:真相来自细节,”迟慕容看着黄莺,“不得不说,黄警花的演技确实很棒,只可惜,细节没做到位。”
“我?”黄莺指着自己,大眼睛中流露出疑惑的神色,歪着脑袋说道。
“一个护士,首先手指不可能太过粗糙,特别是手背,今早我抓着你的手的时候,就注意到了你的手背有明显的老茧,当时我就非常好奇,为什么一个护士的手背会有老茧,当然,这只是一个开始,让我开始调查你的原因,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吴局长的眼睛渐渐发亮,越发对眼前这个年轻的医生产生了兴趣。
“我迟慕容的病人,分为两种,一种是无药可救的,一种是一定会救好的。而早上见到黄警花的时候,我就知道,她属于前者。”
黄莺怒道:“你什么意思?你是说我无药可救?”
“不,”迟慕容笑道,“一个没有病的人,又有什么药可救呢?”
“哼,歪理连篇!”黄莺冷哼道。
“继续说。”吴局长摆了摆手,示意黄莺不要打岔。
“我仔细观察过黄警花的手,不但在手背上存在老茧,拇指与食指间同样存在着老茧,我大胆猜测,有这种奇怪老茧的人,应该经常拿枪,而在中国,拿枪的只会是警察,于是我托我的朋友用他的方法查了查你的名字,一切自然水落石出。”
黄莺惊讶地长大嘴巴,她没想到,早上迟慕容不过握着她的手短短几秒钟,却已经注意到了如此多的细节。而吴局则是与李队对视,皆是注意到了迟慕容口中的那位朋友,他们很好奇,是怎么样的朋友,居然可以单凭名字就查到黄莺的身份。
“当然,既然有机会能看到你的信息,那自然不能错过我们市里两位大人物的信息,闲着无聊,我也就随意翻了翻,没想到今天晚上居然就见到了吴局和李队两位大人物。”
李虎问道:“这么说,你是看到了我们俩的照片?”
“光是照片,我还真不敢确认,让我百分百确认这一切的,是我在电梯里见到您的时候。首先,骨科在九楼,十六楼是口腔科,这一点就暴露了您身份的真实性,另外,出租车司机作为成日屁股不离座的职业,大多犯有痔疮,而且大屁股,但是看李队您,屁股不大不说,也没有痔疮,因为您在与我说话的时候一直伸手挠……屁股。”
迟慕容止住了声音,没有继续说下去,李队不由得伸手挠了挠屁股,这是他紧张时的自然反应,迟慕容继续说道:“有时候刻意去圆谎话,反而会暴露出更多漏洞。”
吴局点了点头:“说得好!破绽来源于刻意掩饰!”
谈话至此,吴局对眼前的这位穿着白大褂的年轻人刮目相看,李队则是像是在自夸一般说道:“你看,我就说他可以担任那个位子吧?”
“可以,非常可以。”吴局笑道,他伸手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封信,交到了迟慕容手中,而后笑着走进了电梯,李队也跟了进去。
黄莺则是不甘心地问道:“为什么你看到我的时候,一点都不害怕?”
“因为,传闻中的张护士长是在五年前死的,而你手上戴着的,却是KASSAW在去年才发售的K814瑞士表。当然,如果我相信鬼也会跟上时代潮流的话,没准我会害怕也说不定。”
迟慕容依然温和地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