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也许离开，就是一种解脱。

　　也许舍不得，也许不甘心，但不会再为此痛苦，为此掩饰，为此躲藏。来到这个完全陌生的城市，她不会认识谁，谁也不认识她。

　　离开了学校，终止了学业，终止了梦想，也终止了希望。只剩下满身伤痕的残躯，孤魂一般的游荡，无处去，无处归。又像是一颗孤草，无人理会，无人问津。可怜的人！

　　家，已经不再成家了。父亲嗜赌如命，根本不念其他。一年到头，分文没攒下，赌债欠了不少。母亲一气之下，把婚离了，头也不回地走了。父亲这时才知道自己犯下不可弥补的错误，悔恨万分。为了维护这个家，也付出了几多努力，却已于事无补。后来又娶回了一个女人。听说那个女人还有个女儿叫吴丹，一年前离家出走，至今音信全无。家庭的不幸，又造就了多少不幸的人！

　　飘飘荡荡，无所事事，无所依靠。口袋中没有一分一毫。自从那个女人进家，对自己太过于苛刻，零用钱自是没有，连身价都低家禽一等。学校不如意，回家还要忍辱偷生！这到底是为什么？早就该走了！这个多余的人！飘零在大街上，两天一宿水米未进，浑身哪来一丝一毫的力气？她想到了自杀，想到了死，这也许就可以彻底解脱了！不再遭受残体的痛苦，不再遭受别人的白眼，也除去了那女人的眼中钉，自己也会永久解脱，何乐而不为？这可怜的人！

　　她走进一栋大楼中，努力地向上爬着，可是体力却不允许，走走停停，好似再最后留恋一下这尘世。终于爬了十几层的楼，推开窗，往下一望，一阵头晕目眩，甚是难受。爬上窗台，闭上眼，身体往下一栽，一切都结束了！再见了，这纷乱的世界！再见了，这残痛的身躯，再见了，这些冷漠的人们！

　　忽然有只铁手死死拽住了她，是谁？她还没有看清那张脸，就再没了知觉。只当这是临行前的幻觉吧！也许这就是本能的求生欲望产生的幻觉吧！

　　2

　　这是哪里？混混沌沌，无所依靠。没有一个人，没有一丝生气，空荡的令人发慌。想要抓住点什么，却一抓一把空，什么也没有，什么也不存在。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阴曹地府？真的存在这种地方？那就真的会有18层地狱么？听说自杀的人是要被投进18层地狱的，各种刑罚加在身上，一个弱女子怎么会受得了？想想就可怕，想想头皮都麻了。想找个角落蹲一会，可哪里会有有角落？就那么蹲下去，稍作休息。死了也会这么累？忽然有什么汤汁在往嘴里灌，暖暖的，甜甜的，难道是孟婆汤？可是自己没见过孟婆，也没喝过什么汤，怎么会有这种感觉？难道自己就要这样，另去投胎转世了？

　　“醒来吧！醒来吧！”是谁在叫？听着是很温柔的女声。“醒来吧，醒来吧！”那声音还在叫！循着声音走过去，好像走到一扇门前，努力地推开，一个漂亮的女生出现在眼前，起先很模糊，后来渐渐清晰了。那女生露出了兴奋笑：“你醒了！太好了！你在这躺一会，我再去给你做点米汤！”然后就走了出去，门外传来爽朗清脆的声音：“大夫，她醒了，你快过去看看！”

　　这时她才知道自己躺在医院里。四外察看一周，不由得痛由心来——自己竟还存在这暗黑的世间！

　　门开了，沉稳的步伐讲述着这个人的稳重。她不想见任何人，就闭上了眼。那人用厚重的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她顿时觉得全身暖流涌动，不由得睁开了眼。只见是一个白衣大夫，此刻正在查看着她床边的仪器。

　　“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还好吧！”她努力地回答。

　　“都很正常！心率也平稳了，血压也平稳了！”他查看了一圈，都一一记录下来，然后转过身，满面笑容地说：“你已经没什么大碍了，一会吃点东西，再好好休息一下就好了！”

　　她点点头。

　　那漂亮女生端着一杯热水进来了。“大夫，怎么样了？”

　　“很好！再观察一晚上，明天就能出院了！”

　　“好，谢谢你啊！”大夫走出去后，漂亮女生举着热水杯示意说：“喝水么？红糖泡的，对你身体有好处！”

　　吉利又闭上眼，摇摇头。

　　“到底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啊？没什么大不了的，和我说说！”

　　吉利不再应声，好像睡着了一样。

　　女生把水放在旁边的柜子上，坐在床边，继续说：“女生吗，没人对她好时，也要对着自己笑一笑，这样就会发现自己并不是一无所有！”

　　吉利还是不应声。

　　“我们做个朋友吧！我叫吴丹！你叫什么名字？”

　　吴丹？吉利猛地睁开眼。“你就是吴丹？那个离家出走的吴丹？”

　　“你知道我？”吴丹很惊讶。

　　3

　　那一年冬天，真的很殇。

　　在家无人问，无人管！在校，却又出了丑闻。离开，也只有离开，去到另一片天空下，或许才能找到属于自己的一片天！

　　吴丹拿上自己所有的积蓄，头也不回地走了。她并不是真的想这样一走了之，她对这个家还心存幻想。

　　谁知父母不但不去寻找她，反而因此离了婚！也对，自己一直都是支撑着这个家的梁柱，现在这根柱子已经不存在了，家自然就散了。

　　罢了，散了，算了！她真的就放心走了，没有一丝眷恋。外面的世界也许很乱，也许很烂，也许很不公平，但总比在这个地方舒心。没有什么人，也没有什么事情能让她再伤心了。

　　几乎花了所有积蓄，才来到这个城市。原本想找份工作先安定下来，无奈自己未成年，许多单位都拒绝录用。累了，困了，饿了，无处休息，无人问津，无人关心。但是她坚持着，从没有放弃。终于饿倒在一家饭店前。

　　这是一家比较高档的饭店，饭店的老板是一个年近四十的女人。年近四十的人，都会显得很老，她则不然，保养的如二十几岁的大姑娘一样，即青春又活力。大天早上，她刚刚驾车到饭店，就发现了昏厥在地的吴丹。女人早年间也受过穷，遭过困，多亏了众多亲朋好友的帮扶，才有了今天的成就，深知落魄人的不易，岂能见死不救？

　　女人找了一间员工宿舍，把她安顿好，还指派两个人悉心照顾。吴丹很快好了起来。女人见她伶俐聪快，就留了下来，算一个小杂工，工资给的高，但活计却少，日子过得也快活。

　　再遇见他就是在这个饭店中。他更加结实了，一手提着一片暖气片，楼上楼下的奔波检查，没有一丝累的迹象。全饭店的暖气都检查完了，老板很满意，就指派她到厨房中准备些吃的，算是犒劳。

　　他们就坐在一张桌子上，他吃着，她看着。她忽然很开心，很幸福。半年前的事早已烟消云散，她发现自己早已被这个男人吸引，而且越来越深，不能自拔。

　　他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她，甚至早已忘记了她的存在。再次相遇，不知该怎么面对。相对着坐在一起，更是浑身的不自在。只是低着头，不住地爬着饭，不敢正眼看她。

　　临走时，他基本上是逃出这个饭店的，但是她却追了出来。

　　“钱学发！”他很想走，却站住了脚。“留个联系方式吧！”

　　接下来的几天，她的手机基本上没响过，连个短信都没有。渐渐地，就忘了。突然有一天，她又看见了他。他依然一手提着一片暖气，楼上楼下检修着。待他修完，她走上前去：“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

　　“我……”钱学发不知道该怎样去回答她，只得说：“我忙，各个小区跑，没个歇脚的时候。”

　　“晚上呢？”

　　“晚上都睡觉了。”

　　“我不管！”吴丹一下子抱住了他。他一惊，一时不知所措。“我一个弱女生，流落在外，你就忍心看我无依无靠么？”

　　男人的本能告诉他不可以摇头，但现实又告诉自己，不可以点头。他陷入了深深的矛盾之中。他给不了她幸福，为何要去牵她的手？

　　又过了好长时间，他再也没有出现，而她，则在无时无刻地想他。后来经过多方打听，终于找到他打工的地方。

　　他再见到她，很惊讶，而她，则笑得开心。自从上一次见面，他也会常常想起那一幕。他第一次发现，自己已经忘不了她了。

　　后来，两个人一起租了个房子，同居了。为了这样一个爱情小屋，他们都在努力工作着，为了心中美好的明天，都奉献着自己的清春和热血。他们都相信着，只要两个人在一起，明天会更好！

　　4

　　城市的夜景真美！吉利站在病房的阳台上，向外面望着，俯视着。路灯霓虹，红红绿绿，争先闪烁，一派祥和。站在高处，享受着晚风拂面的微凉，甚是舒适。闭上眼，张开双臂，深深地吸下一口气，再缓缓地吐出，全身心都放松，好似每个汗孔都在呼吸，清洗着内心的痛苦与无助。

　　门开了，走进了一男一女。女生轻轻走到她身边，关心地说：“这么晚了，该休息了。你还很虚，不能睡太晚。”

　　吉利回头，看了那一眼男生说：“这就是救我的钱学发？”

　　吴丹点点头说：“他现在可是你姐夫！” 钱学发也微微的点点头。

　　吉利的心里又腾起了一丝难过，但脸上还保持着微笑。吴丹好似察觉到了，关心问：“你没事吧？”

　　吉利依然笑着，摇摇头。

　　“我们炖了点汤，你趁热喝吧！”吴丹接过钱学发手里的保温杯，向她示意了一下。

　　“放在桌子上吧！”她很平静，异常的平静！

　　吴丹和钱学发走出去，说：“你有没有感觉到她不太对劲？”

　　“不是很正常么？”

　　吴丹不安的看看病房说：“她笑得太勉强，又太平静了！今晚我再陪她一夜，你先回去吧！”

　　吉利的心很痛！空空的，不知道自己在哪，忘了自己都做了些什么，呆呆傻傻的坐在病床上。猛然听到开门声，惊得一下子站了起来，连滚带爬的往墙角躲去。吴丹见了大惊，大声叫喊着：“吉利，吉利，你怎么了？”

　　吉利好像丧失了记忆，完全不认识了吴丹，害怕般大喊着：“别过来！别过来！走开！”吴丹想接近她，她却一把推开吴丹，又蜷在另一个墙角。吴丹只得叫来大夫，大夫也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按住她。注射了镇定剂之后，她慢慢睡去，吴丹这才松了一口气。大夫做了检查之后，吴丹忙问：“她刚刚还好好的，这是怎么了？”

　　大夫拿下耳朵上的听诊器说：“初步判断是受了某种事物的刺激导致她暂时的失心疯。我们还要进一步检查才能下最后结论。”

　　夜一点点深了，吴丹不曾合眼，想着这一年来自己风风雨雨走过的路，想着这个可怜的人，真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一样都是弱女子，该怎么在这社会上安身？

　　值班大夫进到病房里，问：“她醒了么？”

　　“还没！”吴丹站起来说。

　　“你们交的费用用完了，明天十点之前交钱，否则就可以出院了！”

　　“大夫！”吴丹急忙叫道大夫，说：“你看我们在这没家没业的……”

　　“医院也不是慈善机构，没钱我们拒绝继续治疗！”说着转身就走。

　　“大夫！”吴丹不甘心，又追了上去。

　　“你缠着我也没用！准备办出院手续吧！”

　　“你们医院能卖血么？”吉利最后挣扎了一下。

　　“卖血？”大夫打量了一下她，不屑地说，“你就算把你身上的血卖光了，也抵不上那一针镇定剂！”值班大夫一步也没停留，直回了值班室去了！

　　吴丹傻傻地站在原地，默默地落下了泪，回到病房时，吉利早已经醒了。吉利清楚地看到她眼角一滴泪，忙问：“你怎么了？”

　　吴丹赶忙侧过脸去，说：“没怎么。你感觉还好么？”

　　“我没事！”她的声音很微弱，“只是有些口渴！”

　　“等着，姐给你打水去。”说着拿着水杯走出病房，站在走廊中，默默地抹了会泪，才去水房。里面走出一个护士，看了看她说：“你们的费用没了，医院拒绝提供热水！”

　　“我们好歹也住了两天院了，只是打杯热水还不行么？”

　　“不行！”护士冷漠地回答。

　　“你也行行好，就是一杯水！”吴丹乞求着。

　　“我这也不容易，你也体谅体谅我吧！”

　　吴丹无奈，只得又来到值班室。

　　“你又来做什么？”值班医生头也不抬，好似早已知道她还要来。

　　“我只想打杯水！”

　　“医院有权拒绝向你们提供任何服务！”他依旧不抬头，只是冷冷地说。

　　“她也只是一个不懂世事的孩子啊！只是想要一杯水！”

　　“想喝水也可以。只要她自己来到这里，我亲自喂她喝水！”大夫抬起头，露出了奸淫的笑。

　　“她还是个孩子，你忍心么？”

　　“我给她做过检查，她已经不是处女了，多一次少一次已经没关系了！”

　　“禽兽！你就是禽兽！我要投诉你！”

　　“随便！请你滚出去时把门带上！”大夫不客气地说。

　　为什么？为什么会是这样？

　　5

　　离开了医院，吉利住到了吴丹和钱学发租的房子中。

　　白天时吴丹和钱学发都出去打工挣钱，吉利独自呆在屋中，无所事事，甚是郁闷，就到院子中坐坐乘凉。院外是一片果园，硕大的果实透露出成熟的诱人的红色。走过去，站在果树下，不禁心花怒放，好久没有这么轻松过了！闭上眼，深深地吸下一口气，醉人的果香进入胸中，一种前所未有的快感缠绵不绝。她笑了，笑得是那么的阳光，笑得是那么的肆无忌惮。想一周前，她还躲在操场上忍受着异样的眼光，忍受着屈辱，而现在却徜徉在大城市角落的果园中，享受着快乐时光。世事无常！

　　这是收房租的大爷来了，问：“小姑娘，你跟他们家是什么关系啊？”

　　“我姐家。”

　　“你知道他们家的房租为什么没有交？”

　　“我也不知道，等他们回来时你再来问吧！”

　　大爷瞄了几眼吉利，不觉神魂颠倒，不忍离去。吉利看了看他，就进得屋去，把门拴插上，不知心里事何滋味。躺在床上，不知何时朦朦胧胧的睡去。

　　睁开眼，是无尽的深夜，不见一丝的光亮。摸索着向前走着，寻找不到一条出路。她很害怕，心里默默祈祷着，只希望能尽快走出这无尽的黑夜，哪怕只是找到一丝丝的光亮也好！这时前面果然出现了一丝光，心中一喜，便向着光奔跑过去。光亮越来越近了，也越来越明亮了，可是光亮处却走出三个男生，仔细看时，竟是李选！又是李选！她转身便逃，但为时已晚！李选身边的两个男生一把扯住她的胳膊，把她按在地上！李选看了看她，不禁满意的哈哈大笑起来，笑得是那么的令人恶心！忽然惊醒，是梦！好恶的梦！看着眼前半黑的屋子，不禁流下泪来。

　　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谁？”吉利很机警地问。

　　“是姐回来了，快开门！”门外是焦急的声音。

　　吉利赶忙开了门。吴丹进得屋中，问：“你怎么了？我敲了半天门！”

　　“没，没怎么！”吉利答说，“对了，刚才收房租的大爷来了！”

　　“房租？”吉利这才想起房租早已交到医院里了。

　　待钱学发回来，吴丹赶忙与他商量，可是商量到最后也是无计可施。只能先求求大爷，缓几天也行！

　　可是大爷却不留情面，房租必须立刻交！这可如何是好？

　　大爷却提出一个建议：“不交房租也可以，我儿子还没个老婆，你家老妹若是肯嫁，以后就再也不用交房租了！”

　　逼婚？那老大爷的儿子是智障，说白了就是一个傻子！把好好的妹子嫁给一个傻子，可能么？这不是欺负我们乡下人么？钱学发瞪着眼睛看着那个老头子，真想冲上去一巴掌，把他嘴巴子扇歪！吴丹赶忙拦过钱学发，对大爷说：“大爷，明天我们就交钱！”

　　“别忘了！风水轮流转！”钱学发牙缝中挤出几个字。

　　老头子哼哼了几声，甩手走了。

　　第二天，吴丹不敢再让吉利一人呆在家里，便把她带到饭店。老板知道后就暂时把她安顿到吴丹曾住过的宿舍中。吴丹想起房租了，就犯了愁，老板看了她两眼，笑着问：“还有什么困难么？”

　　她本不想说，但老板问起，也只得以实相告。老板想了一下说：“这样吧，你先把本月工资预支出来，救救急吧！”

　　吴丹的眼中放出了亮光，高兴地说：“那谢谢老板！”

　　“你老妹有什么打算？”

　　“这个……”吴丹有些犯难。

　　“这样吧！你如果和你对象结婚了，咱们饭店会给你分套房子，就当做你们的新婚礼物吧！”

　　“是么？”吴丹欣喜若狂，对老板千恩万谢。回家与钱学发一商量，那就结婚吧！婚礼有人帮着置办，新房子有人分配，何乐不为？总是比在这里受气强的许多。两个人的年龄都不够，但农村人是不管顾这些的。婚礼如期举行，没有父母兄弟，只有同事工友。人员虽是不齐，却也热闹非凡，都在大声起哄着，祝福着这对新人。两个新人换过戒指后，众人大声起哄着：“亲一个！亲一个！”

　　吉利的脑海中又出现那一夜的场景，李选丑陋的脸贴在自己的脸上……“不！不！不！”吉利大声叫喊着，发疯一般地跑出婚礼现场。大家都没有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时，新郎新娘早已相跟着追了出去。

　　吉利只顾疯跑着，好像是在逃离，什么也不管顾，径直跑向车水马龙的大街上。身体突然轻飘飘地飞起，灵魂也随着轻飘飘地飞起，世界也戛然而止！

　　钱学发跑过去，对着尸体直发懵，吴丹也早已昏厥。马路上车来车往，又有谁注意到了这悲惨的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