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

  二十六

  与往次不同的是,除了四个大字之外,下面还有两行小字:高人已归隐,此为其临行前为尔留墨。勿再扰。

  “什么意思?难道是绝笔?”他想。

  李威消失后,他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现在这种不祥成了现实,他知道自己被抛弃了,如荒原上迷失方向的独行者,没有尽头。

  他把这封短信重新铺到桌子上,再次细细阅读,一个字一个字地读,竭力想从这半古不白的方块字里嗅出点什么暗示。他心不甘,又拿到灯光下,看看里面是否有什么暗藏的字,因为他从大量的谍战片里看到过这种镜头。但是,他失望了。灯光下,除了那些字和纸张的水纹以及细微的杂质,什么都没有。

  “不如归去?不如归去!不如归去?不如归去……”他自言自语,自问自答。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是那么的干涩无力,从胸腔里爬出来是那么的艰难。

  “不如归去,不如,归去,不,如,归,去……”在喃喃自语中他慢慢睡着了。

  第二天,他静静地躺在床上,一个上午。中午,吉米敲门请他吃饭,他说正在写作,已吃过面包了。下午,他直接在门上贴了个条子:Just in the work,Please don’t bother (英语:正在工作,请勿打扰)。

  三天后,他开门了,做出了一个决定:若能保住性命,就回国自首。

  这三天来,他把有关9030项目和行贿受贿的事儿捋了一遍,两千多万,应判重刑,轻则十年二十年,重则无期直至枪毙。但也有减轻罪责的部分,比如上缴廉政帐户的一百多万,比如给贫困山区小学的近百万捐款等。如果能退赔完赃款,老领导再帮他斡旋一下,判个十年八年,然后再弄个保外就医,日子不比这东躲西藏要好过得多?

  半夜,他悄悄爬起来,用一张从未启用的电话卡给爱人欧阳琴打电话,手指抖动着摁下了半年来梦寐以求的一串数字,静静等候那温柔而熟悉的女中音,然而,等来的却是一个客气但没有感情的女中音:“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不存在。”

  听到这个声音,无异于寒冬里的一阵冷风,他的身体发起颤来,从心里冷到肌肤,鸡皮疙瘩起了一层。

  他怔在那儿想了很多:欧阳琴被拘留了?她想不开出了意外?

  拘留的可能性不大,现在又不是“株连九族”的时代,再说,欧阳琴还是医院的主任医师,学术带头人,心血管手术专家。

  想不开?不会。他清楚地记得那次向她叙说关于进口设备差价一个亿的苦恼时,她的那种神情、那种语气。

  原来,内部审计时发现进口设备变成了进口材料或地产材料,一来一去相差一个亿。他问审计办是怎么回事?告知:合同上写的是从法国进口设备,运抵天津港,到岸价。而实际上到天津港的是一小部分材料,不到百分之十,这是一;合同写的是进口设备,而百分之九十的材料是在国内采购的,非标设备是在天津开发区焊接组装的,其他设备及构件则是在本省焊接组装的,这是二;最后一点,一般设备的钢材及相关配件、构件就是本省的产品,合同标的全是进口价。他问质量有问题吗?他知道质量出了事可是大事,回答:质检结果都合格。这让他心里略微平息了一点。现在就是价格了,他知道进口设备一般是国内设备的10倍,再加上设备变成了材料,而且大部分是国产、地产材料,这个承包商赚大发了。他便指示:掌握好证据,严格执行合同,哪怕打官司!

  他的话还没有飘多远,就接到了上级的指示:只要质量没问题,其他往后放。目光放远一点,要顾全大局,不要因小失大影响今后的合作。

  他想不通,一个亿啊!这是一个天大的数字,抵得上一个县的年收入。

  他对欧阳琴说,这活没法干了,真想出家当和尚。欧阳琴平静地对他说,你可以一走了事,可你的大哥怎么办?你可是他一手拉扯大的,你是他的骄傲,他的面子。还有你的侄儿,当然还有你的妻儿,你的导师。人不能太自私了,人就是给别人活的。想开点,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你不老是说要相信未来吗?

  是啊,食指的《相信未来》一直是他的口头禅,他尤其喜欢那首诗的前几句:当蜘蛛网无情地查封了我的炉台/当灰烬的余烟叹息着贫困的悲哀/我依然固执地铺平失望的灰烬/用美丽的雪花写下:相信未来//当我的紫葡萄化为深秋的露水/当我的鲜花依偎在别人的情怀/我依然固执地用凝霜的枯藤/在凄凉的大地上写下:相信未来

  可是,现在的未来在哪儿?有未来吗?

  他决定再试一下,看看自己的运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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