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郭子强正与一对老夫妻一起用晚餐。晚餐是意大利通心粉，这顿饭是他在男主人的指导下完成的。

　　这饭的做法与中国不同，先是把一节一节的意大利通心粉煮熟、把肉、菜做好，然后放在一个长方形盘子里混合、搅拌均匀，上面浇上一层番茄汁，再浇上黄油，放入烤箱，烤上20分钟，切开，放入餐盘，撒上黑胡椒面，大功告成。

　　他们边吃边用简单的英语交谈。郭子强说，他神经衰弱，睡不好觉，怕光、怕刺激、怕见陌生人。70多岁的男主人吉米说，年轻人，你的更年期提前了，要运动，每天围着我这个院子转两圈，早上一圈，晚上一圈。

　　这个院子那可是大，两个小山丘，至少一百亩，以前是牧场的一部分。南面是山丘，山丘后面是一条公路，北面是一条小沟，小沟过去又是一条小山丘，这一片都是他们的家。除了别墅这一千多平米，山坡上、沟里都是树林，桉树上酣睡的考拉清晰可见。

　　前天刚来时，吉米带他在这个独栋别墅的四周看了看。

　　南半球与北半球相反，北面是朝阳面，南面是阴面。这个别墅坐南朝北，前面是一小片开阔地，种了些花卉和小树，上午阳光充足，那些头顶上开着粉色、紫色、白色小花的兰花草在微风中摇曳，与身旁的花楹树、玉兰树打招呼似的摇来摇去，与那玉兰树的月白色和花楹树上大朵大朵的蓝紫色相互辉映，几只小鸟飞来飞去，不远处有成群的黑白相间的鸟在树上叫着。他问，这里的乌鸦身上还有白色，这是什么品种的乌鸦？吉米先“嘘”了一声，低声说，不要惊扰了那桉树上睡觉的考拉，然后告诉他，那是伯劳鸟，南澳的州鸟。

　　屋背后不远处是小山丘，在那山丘下有一个防空洞一样的拱形门。吉米告诉他，那是紧急庇护所，里面存有水和食品及面罩等防护用品，一旦发生山火，可以在里面暂时躲避。里面的食品和水足够一个星期使用。当然，还有一个作用，这里远离市区，周围没有人家，如遇强盗，只有躲避，那里面就可以。在旁边还有一个圆形的储水罐，前面的小山沟里还有一个更大的储水罐。吉米说，这里所有的用水，都是那两个储罐提供的，水来自山丘上、屋顶上和这个地盘上的雨水。吉米告诉他，电来自于房顶上的十八块太阳能电池板，那个板发的电用不完，一部分卖给电网，每个月还有不少收入。

　　他对那个紧急庇护所很感兴趣，他问可不可以参观一下，吉米说，当然。他们走了过去，庇护所有一个门，只有门鼻没有锁。他进去看了一下，不是很大，有两间小屋，一间盛水和存放食品，一间是卧室，有两个小床和一个小活动空间。他问，我能不能住这里？吉米笑了笑：有紧急情况就住进来了，你希望出现紧急情况？

　　这是一个独居点，最近的人家在四五百米以外的一个山丘下，大家彼此很少联系，老人家的儿子在西澳的珀斯工作，女儿在北领地的达尔文工作，他们半年回来看一次，一般没人打搅，是个理想的休假、避难之处。

　　但这里没有以前那么方便，外出购物要搭乘吉米的车，一般去市里的中央商务区采购食品和蔬菜水果。吉米在家时，大家一起吃饭，吉米外出，吃饭问题就要自己解决了。

　　昨天，他第一次搭乘吉米的车外出。路是弯弯曲曲的盘山道，但吉米一上路就飞奔，就是拐弯的地段也是如此，他感觉时速在四五十码左右，便问，你超速了吧，那里有个35的牌子，吉米笑了笑，那是建议速度，你没看见那是个黄牌子吗？“哦，这还有个建议速度，不是限速。”他心想。

　　出了山区，路开始宽了点。吉米让他抬头看看上面，告诉他车行标志在上面，他看了一下，路的上空有一个弧形的灯架，红绿灯在那上面，绿色是箭头，表示前行，红色的是圆点，对面的车呼呼开过。这是一个双向三车道的道路，两个车道进城，一个车道出城。一路望过去，都是这样。他想，在地上画行车标志不是要省事的多，这样多浪费，又费事。便问：为什么不画在地下？吉米回答，上面的灯可以随时变色，画在地上的标志可以随时变吗？然后说，现在是进城高峰，交通标志灯显示两条进城一条出城，中午以后，就改成了一条进城两条出城。他觉得这个方法不错，应该在A市部分路段试行。转而一想，自己现在这个怂样，还想啥呢？

　　吉米把车停在了唐人街的停车楼，说，唐人街的商店你喜欢一定，你看看去吧。他进了一个超市，像小偷一般慌里慌张。超市里人不算多，只有十几个人在购物，但他感觉背后老是有眼睛在转悠，他快速转到另一排货架，转了一圈后，假装悠闲地到了零食货架旁，拿了几包火腿、面包，又转悠到水果台前拿了几种包装好的水果，快速离开。室内温度低，只有二十度左右，但他感觉背后汗津津的。

　　这两位老人都有自己的事，他们说，每周要去做一次义工，打两次高尔夫球，参加一次聚会活动。郭子强就是个租房子的客人，而且吩咐过他们自己要思考写作，他现在的身份是一个旅游作家。所以他们也不过问他的事，大家基本上都是自己忙自己的。这对他来说，有一个比较安静的时间来思考。

　　这两天，他考虑最多的还是9030项目，它痛恨这个项目，这个项目就像一个染缸，把他拖进去染黑了。也像一个陷阱，一个接着一个，一步一步把你陷了下去，为了圆一个谎言，要编造无数个谎言。他一直很纠结，甚至连吃饭睡觉都深陷其中。

　　现在，他又一次沉浸在痛苦的回忆之中，几年前的那一幕仿佛又出现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