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

　　早晨的太阳从窗外斜切进来，在墙上打出一道窄光，使幽暗的房间有一丝温暖。他打开窗户看看外面，天已微亮，有几只嘹笛伯劳鸟飞落到树枝上，喳喳地叫，仿佛在呼唤清晨的到来。郭子强抖了抖精神，坐了起来，洗澡！更衣！

　　等他洗完澡站在洗手盆的镜子前梳头时，大吃一惊——完全是一个憔悴的小老头：清瘦的长面颊，浮肿的大眼袋，头发由于两个多月没有焗，新长的白发根部已显露出来，泛着一层霜。看到头发，他想到了安妮，最后一次还是安妮给他焗的头发。他在心里暗暗为安妮祈祷：希望她平安快乐！

　　天气很好，天很蓝，是那种宝石般的蓝，太阳高照，地面很温暖，小鸟在树枝上飞来飞去，憨态可掬的考拉永远抱着桉树枝熟睡。郭子强站在山坡上，望着远处无边无际的绿色草原和草原后面辽阔无垠的蓝色大海，心里有一丝甜味。这甜味像一剂兴奋剂，驱走了内心的雾霾，感觉心里特别敞亮，他真想大喊一声：我又活回来了！

　　早餐时，他兴奋地告诉吉米，他的写作即将完成，明天他要请吉米夫妇吃一顿中国餐，感谢他们这些天来的热情款待。

　　上午,他给大哥打了一个电话，在与大哥交谈中，他感觉电话里声音是嗡嗡的，还有点滋滋啦啦的杂音，他知道，电话被监听了。但还是坚持把话说完了。

　　然后，他给妻子发了一条短信：我的电话已被监听，以后说话注意。妻子回短信：知道，就是我告诉专案组的，这样，你的生命才有保障。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有人在追杀我？难道专案组已到我附近？他想到了手机的定位系统。突然，他拍了一下脑袋，反正是要回去的人了，这样岂不是更好？

　　他还想给老领导的夫人打个电话安慰一下，想想算了，老领导涉案较深，还是不联络的好。

　　下午，他开始写信，给专案组写信。他主要描述出国外逃的缘由和半年来在国外的生活状况，将自己在9030项目中的主要问题说了个大概，把目前的想法陈述了一下，最后表示愿意回国自首，并积极配合专案组的调查，希望得到从宽处理。

　　一封只有三页纸的信，他写了一个下午。一个是心情激动，不知从何说起，不知如何表达。再一个是多年不在纸上写东西了，不习惯，提笔忘字。以前都是用计算机写，有些字词可以自动生成，实在不会还可以在电脑上查或翻新华字典，而这里什么都没有。最主要一点，以前这些工作都是由李慧子代劳，他只要口述一个提纲，剩下就是李慧子的事了。

　　想到李慧子，他觉得应该给她打个电话，说一下自己的想法，同时问一下她的近况，她一定受到了牵连。他觉得对李慧子这个铁杆粉丝、得力助手和知音亏欠太多，有点内疚。

　　他想，电话被监听了，通话效果也不好，发条短信吧。继而一想，短信一定也监控了。再想想，监控了又咋样，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于是，在写完信后，他给李慧子发了条问候短信，并告知自己将很快回国配合调查。

　　不一会儿，回信了：郭老师，我已请假在家复习，准备考博，主攻计算机打印构件材料学。请您相信未来，祝您好运。

　　办完这一切，他心里开始清澈起来，所有的包袱都卸掉了，所有的担忧和猜测都烟消云散了。他愉快地与吉米夫妇用晚餐，然后，匆匆洗了一下，便早早上床休息。

　　半年多没有这么轻松地睡觉了，他很快入睡。

　　秋天的A市，阳光是温和的，柔柔地照在大地上，暖洋洋的，家家户户敞开门窗要把这一片温暖迎到屋里。大街是彩色的，紫红的大叶榆、金黄的白桦和胡杨、挂满小红果的海棠，还有黄灿灿的秋菊、粉白的月季、蓝紫的千屈菜等花卉，把大街装点成一幅色彩鲜艳的风景画，人们满心欢喜地穿行其中，一派太平盛世。

　　这天，A市的日报在头版以“郭子强回国自首”为标题刊登了一则消息：我市反腐工作取得重大进展，潜逃国外的郭子强投案自首，已于今日入境……

　　当天晚上，市电视台播出了他戴着手铐走下飞机旋梯的镜头，省市两级媒体对其进行了简单采访。

　　问：你对自己的行为怎么看，回国后有什么打算？

　　答：我认罪伏法。我积极配合专案组调查。

　　问：既然知道回国要坐牢，为什么要回国？

　　答：为了睡个安稳觉。

　　问：现在你最想感谢谁？

　　答：我妻子。

　　问：半年多来，是什么信念支撑你？

　　答：相信未来。

　　这条新闻在A市多次播放。

　　妻子欧阳琴在办公室打开手机看这条新闻，大哥大嫂在家里多次看这条新闻，岳父岳母在省城看这条新闻……

　　晚上，李慧子在广场散步时又一次看到了这条新闻，她旁边有个声音：这哪是郭子强？这是他哥哥郭子刚！郭子强有这么老吗？

　　她忽然觉得人生真的可以穿越。只是，在弯曲的时间里，已找不到从前的本真了。

　　不知谁把广场的灯全部打开了，整个广场亮了起来，越来越亮，如同白昼，最后是越来越刺眼，他的眼睛开始疼痛。

　　他一下子醒了。太阳已很高，从窗外直射进来。

　　噢，原来是一场梦，他躺在床上回味刚才这梦里的一切，感到好温暖、好幸福。他希望美梦成真。

　　午饭前，郭子强高高兴兴地与吉米夫妇驱车来到了唐人街，走进一个名叫“西北风”的中餐馆，他要请吉米夫妇尝尝中国西北有名的牛肉面、大盘鸡。

　　这个唐人街以前来过几次，位于阿德莱德市中央商务区，南北各有一个门楼，南面写的是唐人街，北面写的是中华门。街不长，二百来米。但这一片不小，都是餐馆和商店。

　　餐前，郭子强走出饭店，来到马路边，对面有一个立式的椭圆形黄色箱体，上面写有post，这是邮箱。

　　他从人行道上走了过去，站立了一会儿，像是投票前的凝重神情。然后，将一封信投了进去。

　　（全书完，谢谢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