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郭主任，这个项目怎么办？”一个手下在问他。他不喜欢别人喊他副秘书长，因为副秘书长太多，有的就是一个打杂的，而管委会主任则是一个有实权的位置，听起来舒坦。

　　“怎么办？按老规矩办！”他不假思索地回答。

　　“这是市领导吩咐过的。”手下解释道。

　　他看了一眼，吓一跳：一个两千万的项目，结算要五千万。

　　他瞄了几眼，就看出了问题。

　　他问：“这个主体建筑的挖、填土方和地基砌筑这一块怎么翻了一倍？”

　　手下解释说：“这以前是垃圾场，要挖到原土层，所以比设计数据翻了一倍。”

　　“睁着眼睛说瞎话，这以前是戈壁，小时候经常在这打柴禾谁不知道？”“还有，这墙面粉刷为什么面积翻了几倍？”

　　手下又解释道：“领导意见不一致，今天刚刷完灰色，明天来个大领导，又改成浅蓝色，再来个更大的领导有看法还得改。”

　　“看两眼就这么多问题。退回去，再审审。”他下令道。

　　过了一会儿，李慧子过来说：“那个项目有背景，您还是慎重点。”

　　“你这么热心，与你有瓜葛？”他问。

　　“与我毫无关系，我刚听说。这样的事儿我从不插手，您知道的。我这是为您好。”李慧子瞪着一双清澈的大眼睛望着他。

　　李慧子对他的好，他当然知道。前几天，项目发工程进度奖，项目部平均每人十万，奖金分配方案上他三十万，李慧子十六万。李慧子说，这个奖金有点离谱，迟早要出问题，不如将分配方案改成平均奖，大家都一样。再把市委、市政府的有关领导加进来。他说，这些领导又没有直接参加工程建设，加进去不好吧。李慧子说，怎么没有参加？人家给您那么多支持，从环保评审、土地审批、水资源评审等各项评审到施工驻地临设建设、消防报验、进度款的拨付，还有现场安全保卫，政府哪个部门没有签字？这些部门都是奉市委、市政府领导的指示在行使权力。尽管他们是间接参加，那也是参加。再说，人家一句话就是政策。您也替人家想想，您这里热火朝天地建设，大张旗鼓地发奖金，那些领导、您的同僚心里什么滋味？真是羡慕嫉妒恨啊！钱又不是您自己的，人家拿了您的奖金还会嫉妒恨吗？他想想也是，所谓法不责众、所谓利益均沾、所谓保护伞就是如此，便让她重新拟定一个分配方案。

　　但今天这个项目有点太离谱了，不能签这个字。

　　晚上，老领导来了个电话：谁都不容易，你以前是做工程的，应该理解。

　　他明白了，便安排人搞了个补充合同。另外又搞了几个虚拟小项目，组织相关人员集中起来流水作业：合同编造，招标相关文件、施工图、施工记录、会议纪要、签字确认单、监理报告、质检报告、竣工资料，整整干了三天。最后又安排了内部审计的一审、二审，全部齐活。

　　还是这个公司，在产品库工程结算时出现了分歧，甲乙双方各执一辞，相差二百多万。问题有几点：一个是地下隐蔽工程。因为赶进度，在没有经过质检部门验收的情况下就擅自进行了下一道工序，当发现时，墙体已到地面。只有采取补救措施，差距近百万元。另一个是网架结构的防火涂料问题。由于在网架制作时，防火涂料没有报验、没有逐层粉刷验收，按消防要求必须返工。差距四五十万。第三个是库房四周的绿化工程。按合同要求绿地部分应挖去30公分原土，然后依次换上黄土、有机肥、黑土。而最后验收时，大部分没有换土，深度也不够，有的只有10公分。差距三四十万。还有其他材料方面的差价等。

　　甲方认为，严格执行合同，按合同验收，按合同付款。乙方则表示，活干了，就得付款，农民工也是人，不然就到市政府门口静坐去。

　　这些都没什么，他见得多了。但这次让他为难的是，他侄子突然与这件事有关了。

　　那天，他正在开会，突然李慧子来了一条短信：您侄儿有急事找，在办公室。

　　这个侄儿，是他大哥的孩子，唯一的孩子。大哥是个父亲一样的人，对他有养育之恩。

　　在办公室，他知道了事情的原委：侄儿的大舅哥是那个公司的一个部门经理，公司总经理下令让他完成此项任务。完成了，有奖，有可能升职；完不成，卷铺盖走人！

　　最后的结果是按实际工作量结算，多付了一百多万。

　　难啊！他在心里说。

　　“当当”，突然有了金属的响声。他冷不丁一下子惊醒过来，原来是自己拿着小勺在敲饭桌。

　　吉米抬起头看了看他：“年轻人，吃饭就想吃饭的事。”

　　晚饭后，他回到房间，和衣躺下，在纠结的思考中迷迷糊糊睡着了。

　　咚咚，咚咚，有人敲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