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正当劳伦斯幻想破灭,痛悔自己卷入了英国这一背信弃义的行径中时,他已经被捧上世界舞台。归国时,受到了“抛投纸带的盛大欢迎”(这是一种隆重欢迎英雄凯旋的仪式——译者注)。劳伦斯这个诚实的人陷入一场卑鄙肮脏的骗局之中。当他发现“舞台上的灰光灯总是集中地照射自己身体上的一小部分时”,这个角色深感不自在。这种片面甚至是歪曲的报道使天性耿直的劳伦斯气愤。他说:“人们渴望出名,但是,仅仅为了满足这种嗜好而出名是极其可怕的。”1922年,在《七根智慧之柱》一书中他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为了澄清事实真相,我拒绝接受给予我的一切荣誉。”
劳伦斯终于找到了一条途径。他要用自己日益增长起来的影响为阿拉伯人的独立做最后一搏。他鼓起勇气游说内阁大臣,在最高军事委员会上陈述证词,给《时报》编辑部写信,还代表英国,同时也代表阿拉伯人民出席了1919年的巴黎和会。在白金汉宫的一次庆典上,他公然拒绝接受英王乔治五世要亲手给他佩戴的勋章,而是向陛下奏明英军是如何虐待阿拉伯盟友的。公众顿时哗然,被这位莫名其妙的战斗英雄弄得昏头昏脑,无所适从。此人的言行好像是被一套与众不同的道德规范所驱使。
劳伦斯本来有资本从政,因为他能够轻而易举地获得压倒多数的选票。正如丘吉尔极力劝说他的那样,假使他投身外交,一定能够代表英国政府从事高层活动。另外,他丰富的历史和考古知识也能使他成为一名优秀的教师、作家或考古学家。然而,他却选择了一条隐姓埋名的道路。1922年8月,在一些身居要职朋友的帮助下,他用了“约翰·休姆·罗斯”的化名,参加了皇家空军,从而开始了他一生中最后的奇特的篇章。
他从飞行员这一最低职位做起,身上带着两年战斗中留下的处处伤痛开始了基本功训练,还随时担心会被人识破自己的真实身份。自1919年以来,新闻界一直把劳伦斯当做追踪题材,因此,很快就嗅到了失踪者的蛛丝马迹。几个星期之后,一位捷足先登的记者就挖出了一条新闻,证明约翰·休姆·罗斯就是大名鼎鼎的劳伦斯。这样一来,他被迫离开了皇家空军。
两个月后,劳伦斯重返军界。他参加了坦克团,仍然用了一个假名字,叫“T.E.肖”。这一次很成功,他混在坦克团里,服役达两年之久,直到他要求转役到皇家空军的申请在1925年被批准。
尽管劳伦斯竭力在他的余生做一名普通空军飞行员,但是,他那天才的光芒总是不可遮掩地放射出来。他的通信往来成为当代公众关注的焦点。他写给众朋友的长信阐述了大量公正无误的事实。由于不平凡的背景,劳伦斯结识了各个阶层的朋友,其中有萧伯纳、丘吉尔和军界各级人物。
为了补充自己微薄的津贴,劳伦斯为美国一家出版商翻译了《奥德赛》,另外,他还写了一本非常轰动的小说,名为《薄荷》,生动地描述了皇家空军中军旅生活的滋味。所有这些他都是悄悄地在业余时间完成的。他的写作态度认真细致,手稿叠得整整齐齐。在终日人声嘈杂的兵营中,他做任何事情全是有条不紊。
他的一位名叫艾尔弗雷德·托尼·黑登的战友和他一起在普利茅斯空军基地服役,两人住同一宿舍,朝夕相处达三年半。黑登回忆起当年的情景时说:“这位飞行员生活俭朴,为人谦逊。我们大家都知道他就是劳伦斯,但是也明白,他不愿意人们将这件事说破。”
劳伦斯最恐惧的一天终于来到了,那就是1935年2月25日。他那年46岁,从皇家空军退役了。但是,他也提前安排了自己的归宿。他早在头几年买了一所农舍,地点在多塞特郡一个叫做“云雾山”的乡间。在服役期间,这里是他度周末的地方。而现在,他却不知道要在此做些什么事情。
更让他厌烦的是,新闻媒体又开始追踪他了。三月中旬的一天,一大群记者蜂拥而至。不知他们是怎样找到了“云雾山”这样一个偏僻的地方。他们围着劳伦斯纠缠不休,又是要照像又是要采访……劳伦斯推开了一个记者,跳上摩托车逃走了。
几周后,他在给朋友的一封信中描写了自己的隐居生活:“坐在农舍之中,百无聊赖地等待着。等什么呢?不知道。自己将会怎样?我想,就会像这些落叶,从树上掉下来,慢慢地枯萎……”
5月13日的上午,劳伦斯骑着摩托车去邮局发一封电报。回来的路上,他以每小时40英里的速度跃过了一个山坡,正在往下疾速猛冲时突然发现迎面骑自行车的两个男孩。他赶忙转向,失去了控制,人摔在地上,造成颅骨严重骨折。他再也未能恢复知觉,6天以后离开了人世,走完了他艰苦卓绝的人生历程。由于他反应及时,两个孩子幸免于难。
劳伦斯的尸体被埋葬在离多塞特约一小时路程的圣尼古拉斯大教堂的墓地。笔者在此遇到一位前来向英雄致意的战友,他骑的正是劳伦斯生前驾驶过的那辆布拉夫牌摩托车,在当时是速度最快的。同他交谈了一会儿,他答应让我也试一试这辆车。劳伦斯生前经常加大油门,使车速高达每小时108英里。别人会认为,以这种速度开车简直是疯了!
但是,那天当我骑着这辆摩托车沿着多塞特的乡间小路狂奔时,确实体会到了劳伦斯在车上的感受。这是一种解脱。速度能够产生一种极乐感,使人体会到空洞与清白。这样的感觉可以在沙漠中找到。在这个地方,为了一个民族的解放,英雄曾经历过血雨腥风的洗礼。他的业绩可能很快被人们忘记或被无边的大漠所吞噬。但是,对于像这样一位经历过如此慷慨人生的英雄来说,一切其他形式的苦行赎罪似乎是没有必要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