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风独自凉

　　程啸

　　女人都喜欢穿裙子吧？尤其是身材苗条拥有丹顶鹤般双腿的女人。

　　我被称为另类，不是因为炎热的夏天不穿裙子，而是因为，每年风起的秋天，我会穿一件白色的花裙子。

　　并且只穿一天。

　　对于我的反常，老公每年都要过问，我说我想寻回青春的感觉，所以开学第一天，我要给全校师生一个惊艳。

　　在我的印象里，开学的第一天，似乎就是这个江南的小城被秋风笼罩的第一天。这个学校以前是中学，后来中学扩建搬迁，这里变成了小学。我之所以来这个小学教书，是因为我最美丽的日子，是在这里度过的。

　　那时候我很喜欢穿裙子，到初中报到的第一天，似乎也是有着凉凉的风和细细的雨，我穿着一件花裙子，奔奔跳跳的赶到学校。我和所有的女生一样成长着，在这里走完了初中，走到了高中。我也开始看琼瑶，幻想自己就是某个女主角，但我始终保持着自己的高傲。这不只因为我是个优秀的学生，更重要的是，我不会去在意别人对我欣赏的目光。

　　直到那个男生出现。

　　高二的教室在三楼，开学的第一天，我就注意到了他。或者说，是他注意到了我。放学后，我第一个跑出教室，哼着歌提着花裙子的两个边做芭蕾舞状下楼，在二楼的拐角处，他微笑着看我。那种眼神，几分单纯、几分欣赏，我几乎也给他回了个微笑。但习惯性的矜持告诉我，继续哼自己的歌走路吧。

　　出了楼道，我分明感觉到他依旧在楼上看着我，我似乎背上长了眼睛，我几乎忍不住想回头去验证自己的直觉。女人的直觉肯定没错，我这样告诉自己，然后在窃喜中继续唱着歌回家。

　　究竟是谁动了心？虽然那只是个开始，从那天起，他的欣赏的注视就一直陪伴着我，但我从不认为我对他有好感，当然也无恶意。

　　你一定很奇怪，两年时间，在楼道、在操场、在学校的各个角楼，我们都碰到过，每次碰面，他都跟熟人一样微笑着看我。但是真的，我们从没说过一句话，甚至，我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但他肯定知道我的名字。我坐在最前排，似乎每次都是我第一个冲出教室，而他，也似乎比谁都快，因为很多时候，我下楼就会看到他挎着书包，背靠在二楼楼梯前的走廊栏杆上。他是在等我吗？我心里笑笑，从不去理会。但有一次，我比谁都晚走，因为我的作文在全省获奖，语文老师特地留下来询问我的情况。从老师口中得知，教语文的老师一起讨论了那篇文章，当天都会去班上朗读。

　　天几乎都黑了，我急匆匆的冲下楼去，但我猛的刹住了，因为那个男生，还是老样子，靠在栏杆上微笑着，眼神里似乎增加了一份崇拜。我停顿了片刻，欲言又止，因为真的不知道说什么。我继续慢腾腾的下楼，希望他会跟上来，夸夸我的作文也好啊，但是没有。当我骑着自行车出校门时，听到了后边的自行车铃声。这也是他的习惯动作，因为家在不同的方向，他似乎是用这个方式跟我告别。

　　那也许是一个机会，对他，对我。在两条线的交叉处没有撞出火花，后面的日子，自然越走越远。

　　高三的日子繁忙而仓促，反正他不会开口，管他怎么看我呢。日子过的很快，十年前当我走出这个校门时，我回头看看，我想，也许我很少会再来母校了。在我转头的瞬间，也看到了他。一件干净的白衬衫，和我的白裙子一个颜色。我忽然有些伤感，但我依然做着矜持的样子，看上去不给别人任何机会。

　　我很快就忘记了他，大学、恋爱，都跟那个曾经注视我的眼神无关。大四开学的时候，去车站进新生。看着那些青春可爱的师弟师妹们，忽然一种怀旧的感觉袭上心头。我甚至有点后悔，为什么不穿那件虽然成旧但青春焕发的白裙子来。就在我发愣的当儿，眼前忽然一亮，一件白衬衫的背影刺激了我的眼球。我几乎是冲上去，一把抓住他的肩膀拉过正面来，我看到了一张陌生的脸。我还不死心，盯了那个眼神好几秒，但我还是失望了，此眼神、非彼眼神。

　　那段时间我刚好失恋，又为找工作而烦心，失眠是常事。但连我自己都没想到，那天晚上，我失眠竟然是为了他，那个中学时不知名的男生。

　　鬼使神差的，我选择了来母校做老师。

　　楼道、教室，都没有变。我有时候会靠在他曾经靠着的栏杆上，看三楼下来的同学。当然，那只是心血来潮时，我有自己的生活，我结婚、生子，我过的很幸福。

　　那天上完课我从三楼下来，一件白衬衫又刺激了我，一个很清秀的男生，也是那么微笑着靠在栏杆上。我放慢了脚步，然后听到后面有女生急促的脚步声，然后看到那个男生很兴奋的迎上去。两个人从我前面走了，肩挨着肩，手碰着手，低头说着什么。

　　我忽然有一种奇怪的想法。也许有一天我真的会再遇到他，我当然不想发生什么。可是，我想回味一下那个眼神。

　　我儿子来小学报名的那天，我穿上了成旧的白裙子。我想，他也会送儿子，最好是女儿，来学校报名吧。

　　一年， 又一年，就这样过去了。

　　我再没有看到过他。

　　那天从家里出来，看到弄堂里的老婆婆，忽然穿了一身蓝色的旗袍。老婆婆估计有八十岁了，每天坐在弄堂里，晒太阳、抽烟、做鞋垫。日复一日的这样坐着，我每次经过她身边，都似乎经过一个收费站，我笑笑，我想我老了之后，也会这么每天坐在弄堂里发呆吧。

　　只有在那天，当我看到那件蓝色的旗袍时，我才想起，我忽略了一件事。所有的老婆婆都年轻过，所有的老婆婆都曾经可爱、妩媚、有梦想、有人爱。

　　那个秋日的周末，我打发老公带着孩子出去玩，然后穿了白色的花裙子，坐在门前的弄堂里。弄堂风徐徐吹过，吹乱了我的头发，吹舞着我的裙子。

　　我就这样一个人独自坐在秋风中，想着自己青春的模样，想着那双曾经注视我的眼神。

　　“妈妈你怎么哭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老公和儿子站在我的面前。我赶忙擦拭了眼睛，我说是下雨了吧，确实在落雨，不过我这会才知道。

　　我紧紧拥着孩子，然后对老公说：“你们都出去了，我一个人好孤单！”

　　我回头看看依旧坐在弄堂里的老婆婆，八十岁的老婆婆，我这才发现，自己还很年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