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的时候，有点难过。

　　那佝偻成弓一样的婆婆，颤颤巍巍地，站在院子里，望着我走出门去。

　　她已经不能像以前那样，送我到大门口了。

　　回家的路上，突然心酸得不能自已。把车停在路边，静静地流了一会泪，有清晰深刻的无奈掠过心头。我想，我是无可挽回地要失去一点什么了。

　　一开始，以为都是一家人，一样亲，慢慢知道，做女儿和做媳妇是不一样的。但即使知道了，也不会想到，坐月子的时候，她居然不肯来。等终于来了，只待了三天，又回去了。

　　从来没有那样怨恨过一个人。像祥林嫂一样，一提起就唠唠叨叨，没完没了。

　　也不想这样，可不能自主。

　　也许，那时候太年轻太脆弱，不够强大，所以不能容忍，也不能谅解。也许，刚生完孩子的女人，处处要依赖别人，而无人可依的恓惶和由此产生的怨恨，是能够生根的，不会像云烟，过眼即散。

　　可是随着岁月的流逝，对婆婆的怨恨，不再那么理直气壮，反而对自己当时的尖刻、狭隘，感到羞愧。

　　是的，羞愧。

　　当你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人日渐衰老，感觉生命一丝一丝流失而无可奈何的时候，那些曾经缠绕你的怨恨，会变得多么卑微和不值一提啊。尤其是，当你与这个人之间，有着某种亲密的关联。

　　总是要等到将要失去的时候，才懂得珍惜。

　　结婚以后很多年，没有买过醋。因为婆婆自己酿的柿子醋，很香。

　　结婚以后很多年，没有买过辣椒面。因为婆婆一臼一臼捣碎的辣椒面，很香。

　　可是，慢慢地，都没有了。因为那个人已经老了，老的不能为你做什么，甚至不能自理。

　　不要说只要有钱，没有什么买不到。我相信，这世界，就是有钱买不到的东西，比如，婆婆亲手酿的一壶醋，或者一勺辣椒面的味道。

　　不要说这世界人多。人再多，那肯站在巷口后来是站在门口现在是坐在炕上也要等你回家的人，只一两个而已。

　　想起年前要给婆婆洗澡，她不肯，要给她洗衣服，也不让。问为什么，说要等她女儿来。

　　我不是一样的吗？

　　肯定是有一些不一样的。否则，给她洗澡的时候，她不会那样局促不安，不会一再地说，把我娃害的。

　　忍着眼泪对她说，我也叫了你二十多年的嬤了，不和你女儿是一样的吗？甚至比你女儿管你还多呢。

　　她又是笑，又是擦眼泪，是啊，是啊。

　　人前一样唤娘亲。

　　即使不能像亲生女儿一样亲密无间，即使不能给你荣华富贵，但至少，能够给你一些清爽，一些温暖，能够让你老得不那么凄凉。

　　是一个平凡的孩子，对母亲的一份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