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已是连续第三个朔月之夜，

　　穆斯塔法来到之前，

　　他差点作为永恒囚徒之地。

　　日复一日，夜复一夜，

　　他纵情声色于后宫，

　　消耗了太多的精神，

　　他迅速衰老，神思枯竭。

　　即使再富丽的宫室，

　　身侧的女人再美丽，

　　燃烧再昂贵的香料，

　　都无法安定他脆弱的神经。

　　噩梦常常在深夜纠缠，

　　难以安眠。

　　一夜又一夜，

　　他游荡在回廊阴影里，

　　躲避彻夜的月光。

　　太阳统治的白昼，

　　也不能给他安慰。

　　他受不了强烈的光芒，

　　令他更加狂躁。

　　他命人挂上重重厚重的黑色帷幕，

　　在白日寻求黑夜的降临。

　　日夜颠倒，梦入现实，

　　恶魔躲在尘埃中喋喋不休，

　　威胁着用砒霜代替糖霜;

　　刺客提着明晃晃的尖刀，

　　刀尖颤动嘲笑他的卑微。

　　即使仓惶躲进专用浴室，

　　总有黑影伺机偷袭，

　　赤月投进温泉，

　　池水殷红如血，汩汩翻腾。

　　"血！血！我们渴望王的鲜血！

　　多年前那盛宴已成传说，

　　王室父子兄弟的鲜血，

　　已断供如此之久。

　　我们思念那鲜美高贵的滋味，

　　平常人完全不能解渴！

　　快点戴上疯狂的皇冠吧！

　　皇袍藏在了棺材里！"

　　穆斯塔法抱着头，

　　钻进被窝瑟瑟发抖。

　　他捂着耳朵，

　　闭着眼睛，

　　费力地喘息，

　　大声呼喊:"别过来！魔鬼！

　　我是苏丹！我是国王！"

　　他不敢吃奉上的佳肴，

　　逃出了宠妃的房间，

　　无意中回到了"牢笼"。

　　他栖身于狭窄的笼室，

　　突然平静下来。

　　似乎连妖魔也对这里敬而远之。

　　几个月来，首次安稳地入眠，

　　梦里他重回母亲那芬芳温暖的怀抱。

　　次日清晨，

　　穆斯塔法下令扩建曾经的牢笼。

　　拆去沉重的黑色铁条，

　　换上努比亚黄金的围栏;

　　撤除腐朽的木地板，

　　铺上粉红色埃及大理石;

　　敲掉模糊的窗玻璃，

　　安上威尼斯彩色琉璃板;

　　扯下肮脏的窗帘帷幔，

　　挂上金丝锁边的中国丝绸。

　　大理石地面展开名贵的波斯地毯，

　　墙面描绘着枫丹白露的风景，

　　成套的描金家具，

　　拼嵌着瑰丽的宝石和螺钿，

　　婀娜蜿蜒的线条宛如妙龄美女，

　　它们来自弗洛伦萨。

　　浴池也装上镀金的栅栏，

　　犹如黄金的牢笼。

　　没有地方比笼子更安全，

　　自由收敛起翅膀，

　　蜷缩进华丽的监牢。

　　穆斯塔法甘愿重回囚禁，

　　把它看作现世的天堂。

　　老帕夏忧心如焚，

　　眼看着他的苏丹，

　　刚摆脱后宫的诱惑，

　　又如同身陷囹圄，

　　他的眼睛日渐凹陷，

　　神情日益疯狂。

　　真主啊！

　　您是在考验您的仆人，

　　以帝国的命运吗？

　　帕夏决心以死相谏，

　　反正自己孑然一身，

　　了无牵挂。

　　他毅然趋步向前，

　　昂然的身姿令守卫不敢阻拦。

　　穆斯塔法正侧卧于眠榻，

　　呼噜噜抽着水烟，

　　两个女奴按摩着他的肩背。

　　他被沉重的脚步惊起，

　　抬头见帕夏瘦骨嶙峋，

　　须发皆白，

　　唯双目炯炯。

　　又是这烦人的老头，

　　难道又来说教？

　　心中虽不情愿，

　　还是坐起身子，

　　勉强打起精神:

　　"老帕夏来这里有何贵干？

　　现在应该是傍晚，

　　休息的时间到了。

　　你也该回去享享清福！"

　　帕夏转身拉开厚重的帷幔，

　　正午的阳光刺穿凝滞的空间，

　　穆斯塔法急忙抓起绢帕遮挡，

　　大叫:"你干什么？！快拉起来！

　　你想刺瞎我的眼睛吗？"

　　"苏丹哟，你看不见明烈的太阳？

　　你听不见远方敌人的躁动？

　　还是你感觉不到近在咫尺的危机？

　　醒醒吧！看看你的国家！

　　看看虔诚的穆斯林民众！

　　从牢笼中出来吧！

　　无论有形的还是无形的。

　　别让魔鬼夺走你的理性！"

　　阳光直射帕夏的脸庞，

　　仿佛有火在他的须发上燃烧，

　　怒火点亮了浑浊的眼睛，

　　一瞬间，似天使又似魔鬼，

　　好像远古的先知，

　　传达神秘的神谕。

　　穆斯塔法既惊且怒，

　　难道自己已沦落至此还不够吗？

　　真主啊！

　　您的仆人面对堕落，

　　已退无可退！

　　魔鬼嗅着腐败的气息，

　　追踪至此;

　　他伪装成光明，

　　企图拉我出这安全的笼室！

　　刺客！刺客正隐藏在他的身后，

　　从他刚进门时带来的冷风里，

　　我就闻到了他们的血腥！

　　耳后有个声音轻轻细语:

　　"快杀了他！

　　他是披着帕夏外皮的魔鬼！

　　别被他迷惑！

　　你不动手，就会被他吸干鲜血，

　　变成干瘪的木乃伊！

　　丧失苏丹的宝座！

　　变回真正的囚徒！"

　　"不！不！我不想再做囚徒！"

　　他牙眦目裂，气喘吁吁。

　　转瞬似乎又回到了那个时刻，

　　"将他们终身幽闭！"

　　是他！就是这个老家伙！

　　他出的鬼主意！害我生不如死！

　　他头脑昏热混乱，

　　听见心脏犹如重锤打击，

　　一低头，抽出藏在枕下的腰刀，

　　猛然跃起，向眼前的魔鬼挥砍！

　　手起刀落，鲜血喷溅，

　　帕夏圆睁着双眼，

　　双手向前伸张，

　　来不及呼喊，

　　扑倒在土耳其红的锦被上。

　　刀，跌落在地毯表面，

　　发出沉闷的响声，

　　穆斯塔法喘着粗气，

　　瘫坐于床角，

　　惊魂不定。

　　女奴这才吓得尖叫，

　　惊得窗外的鸟儿纷纷扑飞。

　　这一晚正逢朔月，

　　星星的微光不足以照亮归途，

　　暗夜统治了大地，

　　一片漆黑。

　　题头油画：美杜莎 画家：卡拉瓦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