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野（组诗）

　　乡 野

　　文／孟梦

　　【题记：一个《乡野》的

　　诗题，如同一根火柴，倏

　　然燃烧着了久远的记

　　忆……】

　　

　　真是老了。

　　攥着掌心里的火柴，

　　还转着磨磨儿

　　四下里寻找指缝夹着的烟卷。

　　倒也奇怪，

　　今天的日子记不住，

　　今天的火柴却不时地

　　把久远的日子点燃。

　　那是夏天。

　　满村的伏凉儿

　　躲在打蔫的树叶底下，

　　你一阵我一阵

　　扯着嗓子叫唤。

　　喝鸡儿进窝

　　吆牛儿归圈

　　赶老阳儿下山。

　　家里的女人挽起衣袖，

　　让吱吱呀呀的辘轳

　　摇起一大木筲井水。

　　洗一盘呴咸呴咸的老芥菜头，

　　泡一盆拔凉拔凉的新麦水饭。

　　再给袅袅的炊烟滴几滴香油，

　　让呼哒呼哒的风箱送到村外的河边。

　　密不透风的苇子丛里

　　蛙声一片，

　　那只领唱的大个子蛙王

　　昂头蹲在石板桥上，

　　呱呱地张扬着翠绿翠绿的衣衫。

　　水底伴舞的鱼儿

　　游弋翩翩，

　　时而尾尖轻轻翻起

　　拨动一圈一圈小小的波澜。

　　倏忽，蛙声戛然。

　　风儿从苇梢掠过，

　　鱼儿惊恐地逃窜。

　　一群精光精光的身躯

　　一个接一个

　　扑通扑通跳下桥面。

　　蓝莹莹的水敞开怀

　　紧紧拥抱自己黑不溜秋的壮汉，

　　白生生的浪嘟着唇

　　深深吻别疲惫的一天。

　　早已看不出白色的白羊肚手巾

　　一边多情地摩挲脖颈，

　　一边和黑黝黝的手臂缠绵，

　　汗珠驼起古铜色脊背上粘的麦芒

　　羞涩地游向岸边……

　　不知哪一年。

　　辘轳摇进炉膛，

　　河水被鱼儿喝干。

　　翠绿的蛙身长满麻人的疙瘩，

　　专家说是蜕变

　　蜕变成

　　天宫里受人间膜拜的金蟾。

　　乡野失了忆，

　　夏天也成了遥远。

　　2015-12-1晨6：48草毕

　　枣

　　文／孟梦

　　枣树

　　从墙那边伸过手

　　握着一只唱歌的知了

　　我天天踮起脚尖

　　也找不到它

　　只能眼巴巴地听着

　　听它

　　唱绿了叶

　　唱开了花

　　唱红了枣

　　奶奶寻一根秫秸杆儿

　　蹒跚着裹成粽子样的小脚

　　我紧紧拽着奶奶的白粗布褂子

　　涎水吸溜吸溜地跟着

　　知了不愿意给奶奶唱歌

　　嗖一下飞了

　　秫秸杆儿轻轻一敲

　　脚边骨碌骨碌落下几颗红枣

　　奶奶拾起一颗“裂巴沟”

　　说是最甜，莫过歪瓜裂枣

　　我抢过来咬了一口

　　差点把牙根甜掉

　　我看见

　　奶奶没牙的嘴成了裂枣

　　奶奶早走了

　　墙那边的枣树早没了

　　我再也没有吃过那么甜的枣

　　可是，我总能看见

　　那只唱歌的知了

　　唱绿了叶

　　唱开了花

　　把你唱成了歪瓜

　　把我唱成了裂枣

　　知了

　　知了

　　2015-12-4 18：20，草毕

　　

　　奶奶没有名字

　　——写给南京大屠杀

　　国家公祭日

　　文／孟梦

　　奶奶没有名字。

　　到死，奶奶都没有名字。

　　爷爷叫大富，

　　娶进门的时候，

　　村里人叫她大富媳妇。

　　大富一点儿也不富。

　　分家分了块南河沟的盐碱地，

　　还有村北头一间泥草屋。

　　爷爷汗珠子摔八瓣伺弄地，

　　奶奶巴杈着小脚做饭养鸡喂猪。

　　奶奶四年多生了三个大小子，

　　油黑的纂儿还梳的一丝儿都不含糊。

　　婆婆们谁不说，瞧人家大富媳妇！

　　那些不生养和生丫头的女人眼气，

　　碰见奶奶就臊的闷头找眼珠。

　　可惜了的是爷爷没福，

　　没见着老三落生就入了土。

　　奶奶一个人当妈当爹晚归早出，

　　三寸的小脚踩碎老阳儿踩圆了月亮，

　　也就混个一家人半饱的肚。

　　奶奶总念叨有苗不愁长成大树。

　　咬烂了春种上，等着收获秋，

　　日子像一副一副中药煎熬着吞服。

　　村里人把奶奶改叫了三伏他娘，

　　老三落地那天入伏，就叫了三伏。

　　俩哥哥长成大树的时候，

　　小日本子扛着膏药旗打进咱国土。

　　奶奶咬牙要把哥仨都送上队伍，

　　招兵的带走俩，说娘让老三照顾。

　　那年三伏没有枪高，还没满十五。

　　哥哥们走了再也没有回来，

　　只是刚到队伍上打过一封家书。

　　奶奶夜夜都把那张纸拿给星星读，

　　一夜又一夜，读到三伏娶了媳妇，

　　读到我落生时一声接一声啼哭。

　　嫌我是个丫头，奶奶吼了声

　　——哭，哭。哭什么哭！

　　于是，我有了名字——苦苦。

　　村里人自然把奶奶叫了苦苦奶奶，

　　一直叫到奶奶攥着儿子的家书入土……

　　2015-12-13 南京大屠杀

　　国家公祭日，上午草

　　夜改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