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津古渡

  小尤端了熬好的草药逶迤而来,摁住床上的人,道:“沙坪,昨天伤口还在出血呢,别起来。”

  沙坪硬撑着坐了起来,微笑道:“你们救了我的命,我却还在这里牵累你们,真是过意不去。。。小尤,等我的伤好了,一定报答你们。”小尤把药汤递给沙坪道:“你看你,病好了再说。”

  沙坪端着药汤,四处一环,问询道:“居迁呢,怎么又不在。。。”小尤低头结着手里的灯心草,露出一个甜蜜的笑意,道:“那家伙啊,每天都在临津渡看新鲜景呢,很晚才回来。”

  沙坪看着小尤,轻声道:“小尤,你一定想和他一起去玩的吧?其实,我病好的差不多了,你不用守着我的。”小尤认真的摇着头,道:“那可不行,居迁吩咐我要好好照顾你的,他的话,我没有不听的道理。”说着,抿唇而笑。

  沙坪看着小尤的样子,想起来自己的姑娘,也露出一个浅笑,一边用勺子轻轻舀着碗里的药汤,一边打趣着道:“居迁真是个难得一见的好人,小尤,好福气啊。”

  小尤羞得厉害,把手里的灯心草扔到一旁,赶忙背转身子,这时,听到了沙坪爽朗的笑声,小尤慢慢倒着茶,道:“我也没有想到,我会有这样的福气。。。也许,是因为之前吃的苦头多吧,所以,才碰到了这样好的人。我是孤儿,没什么亲人,也没有朋友,四处流浪,被人赶,被狗咬。很多时候,连自己也会忘记自己还是个人。。。半个月前,邕州大旱,我跟这里逃荒的人们一起涌出城,晚上,我迷了路,一个人在城门外的护城河兜兜转转,那天的月色很好,那天,我想,如果我从护城河上跳下去,大约就没有痛苦了吧?”

  沙坪听到这里,不由得打断她的话,带着关切的意思轻声道:“小尤?”

  小尤转过身,笑若朝霞,道:“就在那个时候,他就出现了啊,他蹙着眉站在我身后,很认真的样子跟我说,护城河很深,趟过去不现实啊姑娘,再说了,你一个女孩子家家的,还是少碰凉水,我知道两里外的一座石桥,走吧,跟着我。。。我当时有些发傻,看着他的背影,只觉得如同神祗降临一般。。。第一次,有我把我当人看,那时候我就想,这辈子为这个人做什么都是值得的,哪怕是抛闪了性命呢。。。所以我就一直跟着他,一直一直跟着。”

  沙坪听着女孩子的话,眼里划过心疼的意味,带着一点悲悯的意味,道:“小尤,你是个好姑娘,以后会好起来的。”

  女孩子双手扶膝,矮身看着面前人,道:“你觉得我可怜么?你不用这么觉得。。。遇到居迁以后,我觉得我的人生很好很好,拿什么也不换呢。你刚才说,居迁是个好人,其实,老实说,我跟着他这些日子,越来越不知道他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了,他发起善心,仿若神佛菩萨一般,可是他做的坏事,真真叫人寒彻冰骨。。。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样的人,可是,我还是一直跟着他,就像他的影,他的衣摆,他的物件,因为,我喜欢他。”

  沙坪看着她娇憨可人的样子,忍不住轻轻拍了拍女孩子的脑袋,正要说什么,居迁却从门外转了进来,听那人道:“最近天凉的厉害,临津渡风好大。”

  小尤听到居迁的声音,立时露出欢颜,赶忙转过身,拉着居迁的手暖着道:“外面凉还跑出去,冻着你也活该,好好在歇在家里几天不好么?”居迁把手抽了出来插进衣兜里,斜了小尤一眼,道:“妇人见识。。。”小尤笑着,仿若在看一个顽皮的孩子一般,轻轻用食指在他额头一点,道:“你这性子!”居迁孩子气的打开小尤的手,有些不耐道:“我可是看在你给我补好衣兜的份上这些天才不跟你计较的啊,别闹!”

  小尤哄孩子一样笑着道:“好好好,您老人家大人有大量,小女子我感激涕零。”说着,端着几案碗碟出去给他收拾茶点。

  沙坪看着两人斗嘴,只觉得十分得趣,因觉得直接笑出声有些失礼,便佯装去喝瓷碗里的药汤,居迁几步上前,一手把瓷碗从沙坪手里拿了下来放在一旁的高几上,道:“怎么,身体好得差不多了,我带你去转转吧,如何?”

  沙坪拱拱手,露出一个天真的笑意,道:“恩公的话,哪有推辞之礼,这就走吧。”居迁看着那人,微微蹙眉道:“多穿件衣裳,我可没有钱再帮你请医买药。”

  沙坪点点头,依言而行。

  两个人走在陵津渡,虽是大风,可是街上繁华依旧。

  居迁把手插在衣袋里,似是不经意的看着两边的街景,却不动声色的带着沙坪走过檀府,果然,看到沙坪不由得向着檀府的门槛偷偷扫了两眼,居迁心里有些清明,顺势道:“沙坪啊,你那天怎么会躺在这里呢?还被人打成那德行?”

  沙坪见居迁问起,一时间也犹豫起来,到底,还是语焉不详道:“和门人起了点冲突,你也晓得,那些豪门大族,从来也不拿人命当一回事的。”

  居迁努嘴点头,不置可否的笑了一声,道:“不愿意说就算了,我也没兴趣知道你的事。”

  他的的确确没有半分兴趣,一点也不愿意知道。只是,他晓得以沙坪的性子,告诉他不过是迟早的事体,只是,希望那一天晚点来吧,毕竟,这个笑容干净的男孩子,看起来并不十分的叫人厌烦。

  两个人走到皇城的古渡头,荒芜人烟的地方,怎么看,都和这个城市没有一丝相称,居迁把手插袋衣兜里,看着江潮流月,轻声道:“好安静的地方。”

  沙坪紧了紧衣领,应声道:“果然是清冷,刚才听小尤说成天到街上看热闹景,怎么,带上了小弟,就竟往偏僻的地方赶,这古渡头荒废了这么些年,我看到是个打劫的好地方,居迁,你莫不是想做什么吧?”

  居迁斜了他一眼,认真道:“你有什么好打劫的?”

  沙坪笑得有些不好意思,挠着脑袋,道:“这个我得好好想想。”

  居迁随手捡起一个石子,歪着身子投到江心,只见涟漪迭起,露出一个孩子气的笑意,沙坪见状,正欲喝彩,这时却见几个玄衣男子走了过来,他们袖口黑色的绑带表明了他们的身份,水音阁,临津渡二十四帮派之一,虽然算不得上流,可是平常百姓,也是绝对找惹不起的。

  只见一个领头走了过来,微微偏头,只道:“哪里来的孩子家,难道不晓得这里是水音阁的地盘么?”说着,一手提起了沙坪的衣领,沙坪顺势紧紧的把那人拦腰抱住,慌忙喊道:“居迁,你快走!我留在这里抵挡,快走!”

  居迁也没犹豫,起身就往回跑,直到跑出了沙坪的视野,这才停了下来,倚靠在一棵枫树上面,慢慢回转身子,望着临津古渡的方向,除了微微上扬的眉梢,看不出任何的神色变化,虽然晓得水音阁的那些人不会闹出人命,不过,下手的轻重,倒是忘了知会那些人一声,不过,既然那些拳脚没有落到他身上,那么,又有什么关系呢?

  想着,有些悠闲地意味,把手插在衣袋里,在月色下慢慢往回晃,碧柳结绦,底下是小尤焦急等待的身影,女孩子见到他,提着裙子跑了过来道:“很晚了。。。”他一面往里走一面道:“与你无关。”

  女孩子向后看了一眼,跟在他后面道:“沙坪呢,怎么没有跟你一起回来。。。”居迁懒得说话,径自倒在床榻上,伸出胳膊去够一旁的茶水,小尤把茶盏递到他手里,自己坐在了对面的椅子上,低着头,再不敢说话。

  大约一柱香的功夫,只听一个人跌得撞撞的往楼上走,小尤听见动静,开门一看,却是沙坪,浑身的伤痕,赶忙去把那人扶了进来,不安道:“出什么事了么?”沙坪摇摇头,安慰道:“没什么事,一点皮外伤。。。”

  居迁听到动静,也转过脸来,看到沙坪脸上的伤痕,一时间,竟是不由得笑了出来,赤着脚从床上跳了下来,伸手去摸沙坪脸上的淤青,带着孩子气的开心,道:“哟,那群人下手挺重的嘛,不愧是水音阁!”

  沙坪痛的向后一缩,听着居迁的话,甚是讶异,正要骂人,身上的伤痛却被牵了起来,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气势上立时下去了一截,带着一点委屈的意思,道:“什么话。。。我怎么也算是为了你被人打成这样的。”

  居迁一脸的无辜,道:“我是你恩公啊,天经地义。”

  沙坪望着他,露出一个笑来,拱手道:“是,恩公。”

  居迁转过身打算找外敷的伤药,一旁的小尤已经递了过来,这时听得沙坪在后面道:“其实,水音阁的人也不是不讲道理,说起来啊,还真的是我们坏了规矩。那位大哥人不坏,他后面看我年纪小,便放过我了,还教给我很多皇城里的禁忌,对了,他还说,如果我们活不下去的话,他可以帮我们安排渡头的活儿,居迁,你看如何?”

  居迁调弄着手里的膏药,抬头望着屋顶,轻声道:“渡头的活儿不过是卖力气,根本不是人干的。”

  沙坪看着居迁这样,低着头道:“那,你的意思是?”

  居迁闻了一下手里调弄好的药草,转眼看着沙坪,非常认真道:“明天早上你就去渡头寻个活计,挣钱养我。”

  小尤听着居迁的话,忍不住拽了拽居迁的袖子,小声道:“居迁,他身上还有伤呢。”

  居迁把调好的药草扔给女孩子,转过身,道:“男子汉大丈夫,这么点伤死不了,他若是不去,难道要我明天上街乞讨么?”

  小尤再不敢说话,一旁的沙坪笑了笑,道:“居迁说得对,我这样好死不死的躺在这里算什么,我的伤没有大碍了,明天就去渡头,若是没有那日的相救之恩,我现在早就是个死人了,想做的,不想做的,都不能做了。”

  居迁听着他这话,又转过身来,乐呵呵的道:“这话懂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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