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岐志异

  

  西岐居中原极西处,与巴蜀相交,乃由巴蜀入中原的第一站。西岐村自古有之,其民世代务农为生,偶有外出经商者,带回教书先生与各类典籍,村人遂逐渐开化,读书识字,亦成风气。

  ……

  日暮西山。

  残阳如血,晚霞点燃了西天。远远望去,云霞之际还有一层细细的金边。这是中原大地深陷夜色前最壮美的一幕——至少西岐村的村民们心里这般觉得。他们早已停下农活,一边收拾东西回村,一边抬头望一眼西边,露出幸福而满足的微笑。

  除了他。

  张常拄着锄头,眉头紧锁,一直死死地盯着东边,看也未看过身后一眼。东边,王城西陵那高耸入云的城墙在暮色里若隐若现。夜色逐渐笼罩,整个西陵城就像是一只潜伏在黑暗中的巨兽。

  “西陵……”

  张常捏紧了锄头,手心却传来一阵刺痛。这一刺激,让张常收回了目光,他摊开手掌,掌心血肉中插着一瓣黑色的鳞片,漆黑坚硬,如黑曜石一般。张常盯着手心,面色沉重。

  他从东边逃难而来,暂居西陵城幽槐坊时被一场惊天动地的爆炸所波及。爆炸让他失去了意识,等他醒来后,发现一枚漆黑的鳞片毫不留情地插在他掌心的血肉中,而伤口处却没有半滴鲜血。张常能感觉到,这枚奇怪的鳞片在吸食他的血肉。张常尝试过将鳞片拔去,但没过几天,鳞片又在不知不觉中形成,且形成之际对他血肉的吸取更为凶猛。张常觉得,这如跗骨之蛆般缠着自己的黑色鳞片,大概是一种诅咒,是对自己逃离的惩罚。

  那场爆炸由王朝二国师玉玑子所引起。起因、经过张常都不清楚,他只记得,一阵动乱过后,东城门外一人凌空飞起,紧接着七条蜃气黑龙从那人身边窜出,携摧枯拉朽之势冲毁了西陵城的东城墙。而后,七条黑龙回到那人身边,竟绕着那人缠了起来。随后,以那人为中心,一股元气气浪爆散开来,猛烈的冲击让张常失去了意识。昏迷前,他只听见一句异口同声的怒喝:

  “玉玑子!尔敢!”

  一言出而风云变。彼时西陵城中,敢高声一喝而又有如此威势之人,唯当朝大将军定勇与大国师焰离二人者尔。

  张常从见证这一幕的幸存者口中得知,玉玑子对这二位的现身视若无睹,口中吟唱不止,气浪爆散,原地闪过一阵强烈的白光,原本相互独立的七条黑龙竟与玉玑子合为一体,仿佛就是从他体内生长出来一般。一人七龙,无声无息地凌空悬停在西陵城东城墙废墟之上。随后,玉玑子头顶的巨龙微微抬颈,像是深吸一口气,接着,引颈怒号!那咆哮响彻云霄,像是在对整个天下宣告:

  我,就是全天下!

  ……

  二国师玉玑子要毁了整个西陵城。

  大国师焰离以诸身法力凝成巨大的元力天幕,拼死护住了西陵城。

  随后玉玑子被大将军定勇“逼退”。

  ……

  张常突然怪笑一声,只是转瞬之间笑意便褪去,深深地坠入一片茫然与惊恐里。他杵在那里,冷汗如雨。

  别人模糊不清的转述,在自己听来却如亲眼所见一般,而且这件事确实地发生了。这个人如果不是见证者,那必然是经历者。

  张常审视着手中的鳞片,身体竟忍不住开始发抖。半晌过后,他好不容易才恢复平静,然后伸出右手,低声像是自语:

  “玉玑子师叔,您有七龙通天之力,何苦屈身亲手对付我一个小小的青云宫的无名小辈?”

  话音未落,他手中的鳞片猛然散成一团黑雾,又缓缓在冷清的旷野中凝成人形。只不过这黑雾凝成的人形未免有些单薄,似乎风一吹就会散去。从动作来看,这人影是背对着他的。张常正思量间,人影开口了:

  “那蓝师侄又何苦妄自菲薄?”

  蓝风——也就是张常闻言一怔,未想到对方开口便叫破了自己的身份,不过若不是识破了自己的身份,或许自己在西陵城破那日便已经死了。他摇头苦笑:

  “在师叔面前,莫说师侄只是个执事长老,哪怕是青云宫宫主恐怕也算不了什么。”

  玉玑子的影子终于转过身来,无声地一笑。玉玑子在投诚妖魔之前,一直以忠厚温和的形象示人,在他尚未入宫担任王朝二国师,还是上清峰太虚观礼宗宗主时,与山下的青云宫执事长老蓝风也打过几次交道,且他的确并非笑里藏刀之辈,他这一笑,蓝风一时间倒有些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师叔还是师叔。”蓝风有些感慨地说道。

  “我自然是我。”玉玑子明白他的意思,接口道,“强大的力量会让人失去理智,”他有意无意地瞥了一眼极北处,“但不包括本座。”

  蓝风拱手应是。他踌躇了一会儿,正准备开口,玉玑子先了他一步。

  “你应该明白。”

  “明白。”没有丝毫犹豫,他明白形势。

  “那你明日便回青云宫。那日袭击你青云宫队伍的,是我徒儿金坎子的手下。冒冒失失的,险些坏我大事,在这里还要多谢师侄替我杀了他们。”玉玑子顿了顿,“不过之尚倒是挺关心你,闻你出事还亲自去调查了一番。”

  “谢陆师兄关心。我与陆师兄志趣相投,算是朋友。”蓝风心头一暖,在玉玑子所有徒弟中,大徒弟陆之尚最为温和,待人谦逊有礼,且十分真诚。蓝风几次去国师府办事都是陆之尚接待,两人相谈甚欢,遂结为私人朋友。

  “没寻着你的尸首,所以之尚给我、给莫道然的回复都是失踪。”玉玑子道,“那日在西陵看到你,我倒是为之尚高兴了一番。”

  蓝风笑了笑,“大敌当前,师叔犹能分神保师侄一命,果然神威。青云宫那边,师侄自会回报宫主,这段时间只是在西岐村避祸养伤。”

  “不。”玉玑子难得露出遗憾的神色,“这里已是一片死地。”

  蓝风大惊。他这才惊觉,在玉玑子现身后,周围百丈内蜃气激荡,鬼火四溢,放眼望去整个西岐村都被一股黑气所笼罩。

  “这……”蓝风半晌说不出话来,只能怔怔的看着玉玑子。

  玉玑子摇了摇头:“蜃气金刚元魂珠的威力实在超乎想象,本座到现在也不能完全掌控这种力量。方才我感应到影之种的呼唤……你不必担心,我投影于此已经耗尽了影之种全部的魂力,鳞片不会再长出来了。唔,我投影于此时也未想到西岐村地底千百年来沉积的蜃气会因此被引出,凡人的灵魂无法承受如此强大的冲击,即使未死也离死不远了。”

  “你要记住,你受伤后从未来过西岐村。这里我会交给坎子处理。”

  蓝风很清楚所谓的“处理”是什么手段,他叹了口气:

  “师侄明白。”

  “回到青云宫,一切如常。”

  ……

  《平遥府志》载:大荒历五百三十年冬,平遥采粮商队外出采粮,三日便返。只因西岐村当年喜获丰收,往年需远赴巴蜀采购的粮食储备今年在西岐一村便采购齐全。

  又载:平遥采粮商队一行二十余人,自西岐回到平遥后三日内悉数暴毙,死因不明。

  又载:平遥康家少主人康景仪借水路从江南运回一批粮食,替换自西岐采购的一批。是夜,巡夜者在沧漩渡见到康景仪与一俊美男子争吵不休。另有人报康家粮仓发生大火,烟炎张天,康家竟无一人有救火之意。夜半风向突变,黑烟吹入镇内,平遥镇老幼皆大呕不止,体弱者,死亦有之。

  另载:平遥有义愤者十人寻仇于西岐,无功而返。其中有人言,西岐人大变,皆神情麻木,往来如行尸走肉,问话无人能应,寻仇一事遂不了了之。

  ……

  “中原再无西岐人事。”康景仪叹了口气,转身坐上了返回西陵城的马车,一路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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