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老林就开始穿衣服，准备下楼去锻炼。一个多小时前他就醒了，他实在躺不住了。

　　老林蹑手蹑脚地走到卫生间门口，打开灯，进去后又轻轻地关上门。老林的老伴这几年一直有睡不着觉的毛病，每天靠喝安眠药才能睡一会儿，老林害怕吵着她。

　　洗漱完毕，老林穿好外衣，换下拖鞋，轻轻地出了门。

　　此时正值四月上旬，小区里和广场上的树都已经绿了很多。老林觉得今天早上的空气格外新鲜，他深呼吸了几下，然后快步走向广场。

　　尽管还不到六点，但广场上已经来了很多锻炼的人。甩鞭人已经响起了鞭，太极拳的队伍也已经开始调试音箱。老林看着走着，转眼踏上了广场的外围便道。

　　老林先是沿着便道慢跑了两圈，然后又在广场的喷水池边打了一会儿拳，他感到浑身热起来了，心也跟着欢愉起来。今天是老林的七十岁生日，从几天前老林就开始高兴啦。像他这样在六零年挨过饿的人，谁会想到自己能活这么久，日子还能过得这样好。

　　老林当过兵，复员后一直在基层的司法部门工作。老林没有当过局长，哪怕是副职，但他退休时正好赶上了政策，最终以副县级退休，引了很多人妒忌。

　　老林离开广场，走向菜市场。虽然他花了二十分钟才走到那个市场，但他丝毫不觉得累，反而满心喜悦。市场上早已人声鼎沸，除了商贩外大多是头发花白的老人。这里是全市最便宜的菜市场，不但价格合理，称上也没多少水分，很多老人都喜欢来这里买菜。

　　刚进市场口，老林就碰上了两个熟人。他们寒暄了几句，就分开来各自买菜。老林想着晚上把孩子们叫到家里来一起吃个饭热闹热闹，就算过了生日，但是转念一想，这可是自己七十岁的生日啊，人生能有几个七十岁呢？老伴身体也不好，索性今晚就在外边吃吧。这样想着，老林只买了两根黄瓜，转身就踱出了市场。

　　路过面馆的时候，老林停下了脚步。他停顿了两秒，走进面馆，为自己要了一碗面外加一个鸡蛋。他没有给自己加牛肉，毕竟一份肉比一碗面的价格还高呢。虽然今天是他的生日，但七十岁的老林还是没有舍得给自己加肉。

　　回到家，老伴已经擦完了桌子、拖完了地。老林换了鞋，给老伴说了声自己已经吃过了，就进到书房，打开了电脑。虽然他现在还订着报纸，但每天从网上看新闻已经成了他的习惯。老林听到老伴抱怨了一句，虽然他没有听清，但也并不在意。他在各个网站浏览了一遍，发现也没有什么大事发生，于是关了电脑，开始思考晚上过生日的事儿。

　　他首先想的是叫不叫小女儿回来。老林的小女儿住在省城，大学毕业后因为成绩优异留到了省城的一所大学教书，并没有和他住在同一个城市。虽然L城和这里只有两个小时的车程，但考虑到又要让女儿奔波，老林决定不通知小女儿了。就把身边的两个孩子和家人叫到一起吃个饭就行了，他最后做了决定。

　　整个早上，老林都在思忖晚上去哪里吃饭合适。餐厅的档次不能太低，好歹大女婿也是个有身份的人了，更何况还是自己的七十大寿。但餐厅档次太高，消费也会很高，他可能会有点吃不消，因为他现在和老伴还在存钱为大女儿还账。斗争了一会儿，老林决定今天豁出去破费一次，他想，人生能有几个七十岁生日啊，豁出去了。

　　下午六点，老林和老伴提着蛋糕到了预定的餐厅。他给大女儿和儿子已经分别打了电话，告知了聚餐的时间和地点。孩子们都问他为什么今天要在外面一起吃饭，显然孩子们都不知道今天是老林的生日。老林并不介意，毕竟这么多年自己就没有怎么过过生日，更何况孩子们平时都很忙。当然，他还是有一些失落的，因为一整天，除了中国建设银行给他发来一条生日祝福外，没有一个人记起他的生日，即使是七十岁的生日。老伴也忘记了，直到他把定好的蛋糕取回家，老伴看到蛋糕上的寿星的时候，才想起这么一回事来。

　　这会儿都六点半了，孩子们都还没有见影儿。老林把生日帽折好，轻轻地放到一边。他先给大女儿打了个电话，女儿说自己刚出完差，还在回程的路上，显然是赶不过来了，但女婿会出席。老林心里有点不好受，但他还是平和地叮嘱女儿路上注意安全。

　　挂了电话，他又给儿子打电话。“爷爷，我们马上就到了。”他听到孙子在电话里说。

　　“好好，快点来，今天吃你最爱吃的涮羊肉。”老林的嘴角上扬起来，自从去年自己89岁的老母亲过世后，孙子就成为他在这个世界上最在乎的人。

　　十分钟以后，女婿先进了门，接着儿子一家也跟着进了包厢。当大家得知今天的饭局是给老林庆祝七十周岁的生日时，孩子们都显得很局促。但很快晚宴的气氛就活跃起来，儿子张罗着拍照，媳妇忙着点蜡烛，孙子唱起了生日歌，老林开始被一种喜悦包裹，他觉得心里很甜，仿佛比生日蛋糕上的奶油都还要甜。

　　心情很好的老林点了好几盘鲜切羊肉，尽管鲜切现在一盘将近一百块。看到女婿、儿子、儿媳吃得很香，尤其是食肉如狼的孙子更是吃得满嘴油光，老林觉得多花几张钞票算不了什么，孩子们高兴，尤其是孙子高兴比什么都重要。

　　生日聚餐快结束的时候，儿子放下筷子，开始陆续把刚才拍的照片发到家庭群里，很快大女儿发来了信息：“老爸，生日快乐！祝身体健康，幸福长寿！”儿子念着，老林笑起来，然后在孙子的指导下打开微信的语音功能说了句“谢谢祝福啊！”这期间，大女婿说去趟卫生间起身走出了包厢。

　　老林并没有多想，他和孙子继续说着话。孙子不时地和他咬耳朵。看着吃得差不多了，老林的老伴和儿媳开始张罗打折没有吃完的肉和菜。这时女婿进来了，手里拿着结了帐的小票，说：“爸，今天您过七十大寿，我们事先都不知道，也没给您准备什么礼物，这顿饭就当礼物吧。”女婿哈哈地笑着，老林却感到十分地过意不去，他不停地说：“这怎么行呢？今天是我把大家召集来的......”直到坐在旁边的儿子用脚踢了一下他，他才停下来。

　　走出餐厅，一行人分作三路各自回家。送走了女婿，老林决定明天等大女儿回来了，把女婿付的这笔钱给她，因为他不想因为此事让女儿和女婿再产生任何的不愉快。正想着，孙子靠过来，对他说：“爷爷，我妈又给我报了个兴趣班，但是因为装房子，我妈没有钱了，学费你能不能给点？”老林顿了顿，他已经记不清这是孙子第多少次开口跟自己要学费了，以前他总是有求必应，要多少给多少，但那是大女儿还没有借高利贷的时候。现在不同了，老林和老伴腆着脸从小女婿那儿借了5万块又东拼西凑了3万还了大女儿借的8万块钱的高利贷后，他和老伴每个月省吃俭用地存钱准备尽早还给小女婿，虽然小女儿说不着急的。想到明天还要给大女儿600多块的饭钱，老林笑着拒绝了孙子：“爷的折子上没什么钱了。”从没被拒绝过的孙子显然不知到该怎么应对，红着脸手足无措地走到儿媳身边。老林看到老伴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老林不知道此刻的小女儿和小女婿刚从超市采购回来，两人一人提着一个大兜，行进在小区的夜色中。“唉，今天咱爸过生日吗？好像还是七十大寿！”女婿看着微信问妻子。老林的小女儿没有说话，她知道父亲是共和国的同龄人，今年七十岁没错，但今天是爸爸的七十岁生日为什么自己却不知道！她的心里开始翻江倒海。回家后，她先洗了手，把两大塑料袋的物品一一归位，然后去孩子的房间看孩子作业的完成情况，叮嘱他要认真思考同时注意书写。随后，她轻轻地关上书房的门，坐到书桌前查看手机，想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当她看到父亲戴着生日帽吹蜡烛的照片时，深深的自责和内疚占据了她的整个心灵。她没有开灯，就这样默默地坐在黑暗里，有温热的泪从脸上滑落。随后，她看到丈夫在群里发了消息：“祝爸生日快乐！”

　　老林正在思考明天怎么把今晚的饭钱还给女婿，突然听到手机响了一声，打开一看，是小女儿发来的一条短信：“爸，我真的感到很惭愧，您的七十大寿还得自己张罗。对不起，爸，女儿太不孝顺了，只顾了自己的小家。爸，虽然有点晚，还是祝您生日快乐！”

　　老林百感交集，他就是害怕打扰到小女儿才没有通知她，没想到让孩子这么自责。同时，女儿的话也戳中了一些他的泪点，老林的眼眶红起来。他平复了一下心情，然后拨通了女儿的电话。“我就是害怕打扰你们才没有告诉你们啊，你不要自责，你的心意爸爸收到了。你看，你们的钱还没有凑齐，九月前一定还给你们。刚才你侄子还说报了个兴趣班，看我能不能帮着交点学费，我说爷的折子上没有钱了啊，小家伙还不太高兴呢。”

　　电话那端沉默着，老林对着话筒“喂”了两声，然后他听到小女儿说：“爸，我的钱不着急，所以您跟我妈想买啥就买啥，想吃啥就吃啥，不要太节省了，都已经七十岁了，别老想着别人，多想想自个儿。”沉默了一会，他听到女儿继续说：“您不能让我哥和我姐再继续啃你们了，他们都四十好几了，什么时候是个头啊。”老林“啊，啊”地应和着，心里却暗暗地叹着气：“都是自己的孩子啊，有难处了做父母的不得帮一帮啊。”

　　挂了电话不久，小女儿发过来一个红包，老林不知怎么收，就用手在红包上按了一下，突然跳出一行字说已经收下了红包。老林又拨通了女儿的电话：“哎呀，发什么红包啊，又让你破费，我也不会用微信，不知道怎么取，再加上也没有关联什么银行卡。”女儿笑了：“爸，您可以通过扫二维码买东西，而且你也可以给别人发红包啊！”老林听了，笑起来：“啊，还可以发红包啊！”小女儿大概猜到了父亲的想法，本身她还想陆续再给父亲发几个红包，毕竟这是父亲的七十大寿，而且一个红包的上限只有两百块，但是她想了又想，最后没有再继续发。她在网上给父母买了一些老年保健品。

　　由于起得太早，又忙乎了一天，这天晚上还不到十点，老林就早早洗漱完躺到床上。很快，房间里响起了他忽高忽低的呼噜声。睡着的老林嘴角带着笑，在梦中他还在盘算着怎么把小女儿发来的红包里的钱转给孙子去交课时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