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忆·童年

  印象里小时候老家很热闹。

  那时候老家还比较气派,相较同村来说,生活条件还是可以的,五岁之前和爷爷奶奶一起生活,很典型的留守儿童和留守老人,一年级时,爸爸妈妈给我办了转学,去了他们工作的地方上学,二年级的时候爷爷去世,那时还比较懵懂,只知道不会再见到爷爷。在上一年级之前,那时候的经济制度和保障政策远抵不上现在,而我在老家类似于“散养”的状态,家里的果园可以说是我的快乐天地。每天爷爷奶奶干农活,我就在爬上苹果树上待着,待着干嘛呢?吃苹果,摘苹果,看风景,满院子地跑,上蹿下跳,不亦乐乎。记忆中的最清晰的一个片段是:我爬到苹果树上,吃完苹果下不去,嚎啕大哭,奶奶和爷爷在园子地里忙活,听到我的哭声,奶奶让爷爷过来看看怎么回事,我看着爷爷过来,爷爷满脸气愤,眼睛因为生气睁地很大,边走边生气地说:“明知道下不来,还上去干嘛!”从我有记忆以来,爷爷就有点耳背,因为听不清楚的缘故,爷爷也很少说话,而且即使说话态度也是比较温和的,但这一次,确实吓着我了,我站在地上抽泣了半天才缓过劲来。事情的前因后果有些忘却,但爷爷那次对我的斥责却永远忘不掉,这也是我对于爷爷为数不多的仅有的回忆。

  春天,周末时会回家陪奶奶耕种。奶奶锄地,我就跟在后面点玉米苗,玉米苗上有一层粉色的沫,每次点完玉米苗拇指和食指都会变色,像是偷吃了棉花糖的小孩,还没来得及擦手,就被抓包了。这时候奶奶见了会说:“别吃手,那是有毒的,吃了可就没命了。”那时候对于死亡很是畏惧,但是偶尔也会好奇:人死了之后会去哪里呢?这个问题我到现在都没有答案,即使我已经经历过身边的人的离去······春天的假期比较短,回家待不了几天就要回学校。

  夏天的时候,比较热闹。那时候我已经不在老家上学了,但暑假表姐和我都回到老家,大多的时候我们一起在大门外玩,门外用来翻晒粮食的场,就是我们的游戏天地。每天写完作业,我们就去场里,拿着一个钝了的刀片,那是从割麦的镰刀上换下来的,揪一些冰草、黄花菜的菜叶或者其他的杂草,用刀片切碎,或许是因为每个小女孩的心里都有对于做菜的好奇,就像男生对于汽车和机枪的向往一样,我和表姐模仿着大人切菜的模样,切好了菜,用刀片在地上旋个坑,这就是我们炒菜用的“锅”,然后把我们切好的“菜”倒进锅里,用废弃的小勺子在“锅”里翻炒,还学着大人的样子嘴里念叨着:“老快、老快(赶快、赶快),要焦嘞!赶快放盐!”所谓的“盐”,就是在翻炒的过程中在地上刨一撮撮土,洒在“锅”里,再翻炒翻炒就出锅了,盛放在旧的瓦罐里。在地上再拾起一两根小木棍就是筷子,而这两根小木棍还不能随随便便,必须是经过我们严格筛选的,首先粗细要适宜,这样才能握得住;其次要笔直,用起来会方便些。这样的木棍才能为我们所利用,干什么呢?用来“吃饭”,边吃还边在嘴里夸赞着:“嗯,真好吃!”偶尔我们还会做一盘“红烧鲤鱼”,当然,仍是就地取材,而“鱼”,不过是形状上类似于鱼的杂草(现在仍然不知道这种草叫什么名字)。这是我们小时候乐此不彼的游戏,它有一个众所周知的名字——过家家。在某种意义上,它可能类似于我们现在所说的cosplay,只不过那时的条件有限,所有的材料都是信手拈来,但也很环保。奶奶的果园子是一块神奇富饶之地,苹果、梨、桃子、李子、西瓜,还有黄瓜、西红柿、玉米、毛豆、小葱,果产丰富,瓜果飘香,每天都可以吃到新鲜的蔬菜和水果,对我们来说,果园子就是就是一块宝藏天地,每次暑假奶奶也很忙,总是在果园子里忙着搭黄瓜蔓,忙着浇水,忙着除草,当我们在场里自由发挥时,奶奶却很少叫我们去地里帮忙,一来是因为我们也确实帮不了什么忙,反倒人多脚多,容易踩坏瓜果苗;二来嫌弃我们太碍事,费口舌,还不如她一个人干得快。

  再热闹一些的话,那就是家里的所有的小孩子都回去,堂哥,弟弟,表弟,小表妹,数数我们这些个孩子,比家里的大人都多,小姑姑也是童心未泯,性格比较豪爽,家里就数她的声音大,我们和小姑姑一起,简直可以说是只手遮天了,奶奶也管不了,很无奈。那时家里每天都是“鸡犬不宁”,为什么“鸡犬不宁”呢?小孩子太多,家里的狗儿也不止一条,我们在玩的时候,狗儿们也加入了我们,自然就“鸡犬不宁”。而且孩子们的吵闹声源源不断,堂哥欺负表弟,表姐欺负弟弟,堂哥与表姐大打出手,男女生分为两派,尽管我们在人数上处于劣势,但是我们有一个还在襁褓中的护身符——小姑的女儿。因为小表妹太小,小姑在暑假的时候也会回来。那时候小表妹就是老大,只要表妹一哭闹,所有人都要停下手中的活去哄,“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小表妹的一声吼”这是我们当时经常说的一句话。而我们在哄小表妹的时候,相互之间会有一个小小的竞争,看看小表妹在谁的怀里不哭闹,看看小表妹在谁的怀里能很快睡去,谁就是我们中的“哄娃高手”,这个“哄娃高手”也会有一定的福利待遇,比如说不用大早上起来捏杏子(暑假的时候杏子黄了,大家都会捏开晒成杏干,作为小零食储存起来),不用去地里捡拾杏子,不用摘椒(花椒树上有很多刺,在摘的时候一不小心就会被划伤,而且花椒特别地麻,摘起来比较麻烦),而这一系列的福利待遇里面,基本上没有我和表姐,因为我们两宁可干活,也不愿意哄小表妹,这些福利待遇大都被我弟弟所享受,不是他有多厉害,而是因为小表妹喜欢他,但这也让弟弟向我们哭诉:“哎呀,我胳膊疼地抱不动了,我们换一换,你们谁来抱一抱吧!”被小表妹喜欢,既想笑又想哭,这时我们就幸灾乐祸了:“哈哈,你别身在福中不知福,抱娃这么轻松的事你还不乐意,你看看我们,整天地在太阳底下晒着,都没说啥。”表姐也跟着“抱怨”道:“就是,你就知足吧!看看我们这晒的,都晒成非洲人了。”弟弟只能苦笑,没有办法,毕竟也不是他想,谁让小表妹喜欢他呢。虽说我们没有福利待遇吧,但是我们也是可以凭借自己的劳动来获得相应的报酬的,比如摘一斤花椒五毛钱,别看只有一斤花椒,摘一上午也不一定能够斤两;再比如捏一筐杏子一块钱,还要保证摆放整齐,杏核也要收起来,那时候真的是廉价劳动力,不过我们也并不是真想着靠这点钱发家致富,不过就是凑热闹,帮着奶奶干活。可弟弟就不开心了,开始抗议,他也想要“挣钱”,不想哄小表妹,奶奶没办法,就和小姑商量,通过我们举手表决,同意设置“看娃奖励”,谁看娃谁就拿奖励。一整个暑假,我们这一群“廉价劳动力”凑在一起,乐此不彼。

  暑假回去老家的小孩子多,假期也长,奶奶每天做饭时,会变着花样做,凉皮、凉粉、油饼、韭菜盒子、玉米面黄黄、搅团等,各种好吃的。果园里种的各种蔬菜瓜果,在暑假的时候都熟了,奶奶每次做饭前都会去园子里摘新鲜的蔬菜,那才是真正的绿色食品。开饭的时候最开心,午饭一般不在屋里吃,饭前我们会搬出桌子,放在院子的柿子树下,围坐在桌子边,奶奶和小姑姑端出来饭菜,我们就开始哄抢,这时奶奶就会说:“别抢,别抢!人人有份。”虽是这么说,但能看出奶奶是开心的,嘴角在不自觉地上扬,这时奶奶就一个一个地分,但是这还不行,小孩子中间总有那么一两个“搅家不闲”的捣蛋鬼,奶奶也没办法,耐心给我们“打官司”,这时小姑姑就会大笑一声:“这看你们奶奶做的饭,都被抢完了,饿的不够呢,你奶奶心里可开心了呢!”在奶奶的心里,给孙子们做一顿家常饭,看着我们津津有味地吃,就是最大的满足。我们也不是捧场,而是真的很好吃。

  暑假之后,我们一个个都回去上学,假期的欢声笑语不复存在,都说人走茶凉,在我们走了之后,老家就只剩下奶奶一个人,瞬间冷冷清清。父母回老家来带我们走时,奶奶会给我们准备好多的吃的,院子里的苹果,让我们全部摘了;地里的蔬菜,让我们带回去吃;头一天就做好的凉粉、凉皮,一家一家装好,带回去给我们解馋。在那时,奶奶的眼神里流露出来不舍。

  一个假期的欢乐时光就这么结束了,两个月的时间,热闹惯的我们分离时也有些伤感,在所有的小孩子的里面,对老家情结最深的要数我和堂哥。我和堂哥小时候是奶奶带大的,在心里对奶奶特别依赖,每次最受不了的就是和奶奶分离,那时候还小,每次从老家离开都哭得很伤心,众人怎么哄都止不住哭声,大人们也理解不了我们为什么哭。而现在,我长大了,当看到小表妹和她的爷爷奶奶分开时哭闹,我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为什么要哭呢?可能是舍不得奶奶对自己的爱吧:舍不得奶奶对自己的偏爱,舍不得奶奶对自己的疼爱,舍不得奶奶对自己的溺爱。依稀记得那时候每次分离自己心里都会出现的想法是:这次离开奶奶,下次回来见不到奶奶怎么办?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就是会有这么一个想法,这或许是离开奶奶时哭闹的原因。但是堂哥毕竟稍微年长一些,懂得一些事情。而我每次都是泪眼婆娑着被爸爸妈妈拎上车。由此看来,我真的是一个恋旧的人,这可能也注定了我生性多愁善感。

  秋天,在文人墨客的眼里本就是一份忧愁,而在现实的生活中,它又确实是一份伤感的存在。一整个秋天,对于奶奶来说,也许比较难熬。我们离开的时候,大人们好像商量好了一样,同一天回去,把我们各自带走,不留给奶奶喘息的时间,有时感觉大人们对奶奶真的是很残忍,就好像硬生生剥夺了奶奶的所有的快乐,让奶奶没有时间消化,一瞬间老家又恢复了往日的寂静······

  真正的团圆只有那么一瞬间,在爸爸妈妈回家准备带我们走的时候,在我们围坐在一起吃饭的时候,那是真正的大家庭,我多希望时间能够停留,定格住每个人脸上的音容笑貌,永远保留。

  自从爷爷离世,老家也不再有以前那么热闹。在爷爷离世的这些年,奶奶已经逐渐适应了孤独。还记得爷爷刚离世不久,奶奶一个人守着空落落的院子,有些害怕。白天还好一些,邻里街坊生活中热闹的情景还不至于让奶奶伤心,但快乐却不再属于奶奶。到了晚上是最难熬的,在心里压抑了一天的苦闷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全部涌上心头了,仿佛封印魔鬼的咒语被解除,它们肆虐人间,开始一寸一寸侵蚀奶奶的心头,让奶奶难以承受。后来爸爸找了同村的一个姑娘,晚上去家里陪陪奶奶,渐渐地,奶奶也不再担心。至于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个姑娘不再去陪奶奶,我记不大清,或许是从那个姑娘出嫁以后,又或许是从奶奶独自适应了孤独以后。

  在我们走后,奶奶一个人落寞的身影想想都难受,这时奶奶又在期待什么呢?可能是寒假吧。奶奶或许是和我们上学的孩子一样,特别期待假期的到来。

  秋天一整个收获的时节,奶奶都会自己去忙,翻地、播种等,爸爸有时间也会回去帮帮忙,但是不是很多次,因为爸爸还要开车,照料我们,生活确实很忙碌。奶奶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吃的也不再是那么丰盛,自己一个人,一双筷子,一盘菜,一碗粥,足以。这是来自历经半生沧桑的人的落寞。但是在中秋的时候,奶奶会做月饼,给我们每家都做一些,每家四个或几个,这就是奶奶对我们的爱,她对我们的爱就是她永远有做不完的好吃的,她对我们的爱就是期待我们每年假期回去家里大闹一场,她对我们的爱就是永远都不会结束的唠叨,她对我们的爱就是每天对我们的盼望,她对我们的爱最朴实也最实在。

  冬天寒假的时候,我们小孩子是最自由的。大人们外出一年,没有时间相聚,因为这个历史由来已久的传统节日而聚在一起,他们有他们的娱乐,我们自然有我们的欢乐,但是大人们有一部分的快乐,来源于对我们孩子的调侃,也许算不上调侃,也是许久未见,有些讨论的话语,这话语自然少不了亲戚们的“关心”。还是老生常谈的问题,也是我最自卑的问题:孩子期末考试怎么样啊?每当这时,我都是沉默,而母亲却好似一点也不在意,远远看着我,平淡地叙说着我的“战绩”。那目光里说不出有什么,愤怒?貌似不是;失望?我的成绩还不至于;无奈?我并不是没有希望······那时真恨为什么要有考试?为什么要有成绩?就不能给我们这些个平凡的人留一些余地吗?那时候最讨厌的也是考试,仿佛一个考试成绩就敲定了我们一生。谈论就谈论吧,毕竟没有我们,大人们的话题会少很多,虚荣心也没法得到满足。

  那时候人们还是很注重过年的,年味十足,年前的集会很重要,老家每逢一、三、五有集,一有集,家里的大人们整装待发,装备齐全,与其说是赶集,不如说是去囤粮,必须要在年前的集会上,齐全过年的货物:各种口味的水果糖是少不了的,软糖是其中的佼佼者;黄瓜、菠菜必须多买,菠菜在摆盘时用的比较多,拍黄瓜是首选的下酒菜;粉丝粉条是干货,好储存,过年吃不完年后也可以吃;一块猪后腿、两三只鸡、四五条鲤鱼,猪肉是家庭条件的写照,鸡肉重在的鸡汤,鱼有一定的寓意,祈祷一个好兆头;花生、火腿肠、虾片是我们小孩子们的最爱,除了过年吃,还要预留出一些够我们平时解馋······中国的饭桌上,离不开酒,过年这样的大节更是缺不得:白酒,备上一箱又一箱,有浓香的,有酱香的,有“九龍春”,有茅台;自家酿的黄酒,饭前饭后放在火炉上热一热,加点黑糖,相聚闲聊时来一点,好喝还健康······那时没有红酒,啤酒也是少之又少,饭桌上基本以白酒和黄酒为主。那时对于黄酒还是有些好奇的,家里大人们忙着打麻将时会在火炉边上热一些,不一会整个房间溢满了浓浓的酒香味,再过一会,香味溢满了院子,肚里的馋虫被勾了出来,悄悄地溜进大人们的房间,围在火炉边上,直勾勾地盯着盛放黄酒的铝壶,碰一碰,摸一摸,凑到壶嘴边闻一闻,揭开盖子吸一吸,嘴里的唾沫已经快咽干了。

  “娃娃不能喝酒!”

  坐在炕上的大人们看到我的穷酸样,大声呵斥一声。自己睁着圆溜溜的眼睛,悄悄地溜出了房间。没有尝到梦寐以求的美味,当然不会甘心,人出了房间,心思早就定格在了酒壶里。

  不一会酒壶空了,奶奶要去厨房打一壶新的,去厨房的路上,缠着奶奶屁颠屁颠地,高兴地跳着,大人们不要尝,但是奶奶让,这就是隔辈亲。果然,奶奶看出了我的心思,“给你喝不?”奶奶笑着问我,把酒壶里的黄酒空出来一点点倒在碗里,递到我跟前······

  满满的诱惑呀!

  “嗯~”这时自己身子往后退了退,其实心里早就端起酒碗一饮而尽了。但是也不能表现地太明显,还是要稍微内敛一些,但是表情出卖了我,那表情真的就是看见特别好看的人一样,十分地害羞。

  “尝点吧,尝尝看奶奶酿的香不香。”奶奶把碗往我跟前凑了凑。

  我笑地看着奶奶,低下头去,咧开嘴笑着,却不敢喝······

  “喝点没事,少喝点没事。”奶奶笑着,把玩放在我嘴边。

  我往后又退了退,看着奶奶笑容渐渐凝固,摇了摇头······

  “看你么出息的样子,不喝算了。”原本在我嘴边的碗,被奶奶一下子撤走,我还没来得及反应,奶奶就一饮而尽。

  那么些酒,奶奶就这么喝了!就这么喝了。

  看着奶奶放在案边的空碗,碗底还有一点点点的残留,盯着,盯着,仿佛要把那碗融进肚里······趁着奶奶给大人们送黄酒的空袭,把头埋进碗里,伸长舌头舔干了仅剩的那一点点点的残留,飞快地跑出厨房,一点一点地回味着嘴里的酒香——酸酸的,甜甜的。

  从此黄酒的味道印在了脑海里,那味道有小米的香甜,有酒精的浓烈,有麦秆的香气,有酒缸的陈味······直到现在。再长大些喝的黄酒,却没有了那时的味道。

  老家过年还有一个较为重要的项目:走亲戚。老家人们过年时间很长,从除夕一直到二十三晚上燎苷,老家又比较注重辈分,即使年纪小,却已经是奶奶辈了,面对稚嫩的我们,小辈们也不会直呼其名,而是喊辈分,该叫什么就叫什么,在听到他们对我们的称呼时,因为年幼,不懂得什么是尊重,总是觉得有些好笑,时常哈哈大笑起来。与此同时,一直有一个疑问萦绕在我心头,即使现在我也不一定能说清楚是因为什么:为什么我们那个村都姓张呢?外姓大都是女的,这个能理解,可为什么男性大都姓张呢?他们又是怎样凑在一起的呢?那时候以为世界上只有一个姓,学校上学,班里清一色全部是张姓。

  记忆犹深的是五岁时那年,那时爷爷还健在,爷爷和奶奶又是村里比较年长的,人们都叫“七爷、七奶”,那时候还不明白为什么,听到有人这样叫奶奶,扭头就问奶奶:“奶奶,为什么他们都叫你七奶呀?是因为您排行老七?”奶奶笑了笑,不以为然地说:“因为我年龄大,是长辈,他们就这样叫了呗。”脑海中仔细回想了一下,好像真的没有听谁叫过“八奶”,不仅叫起来怪,听起来怎么也怪怪的······过年的时候村里的小辈们都来给爷爷奶奶拜年,二三十个人,一起来,都是男的,屋子里坐不下就站着,站不下就站在屋外,跟随大人来的孩子们坐在门口刚进来楼房的台阶上,我和弟弟拿了糖,分给他们,他们睁大水汪汪的眼睛看着我们。相对于他们来说,我们是城里的孩子,穿的比较新鲜,收拾地也比较利索,实在不知道他们当时的心里在想什么,也实在是猜不出来,毕竟小孩子的心性是单纯与天真,不能胡乱猜测。

  “好了,二三六个头!”

  不知是谁高喊一声,紧接着所有的人都齐刷刷地跪下,开始磕头。过年磕头是常见的,但是这样声势浩大的我还是第一次见,也是唯一一次见。当时父亲和大伯还在一旁劝着,说:“意思意思就行了,别这样,大过年的。”奈何,他们人多势众,压根不听爸爸和大伯的。

  二三十个人,一齐拱手作揖,再一起跪在地上,都能听见跪地时膝盖撞击地的声音,正值寒冬,地上没有多少土,土地冻的瓷实,即使有货真价实的棉花垫着,也会很疼。叩首之后再站起来,这时有几个人需要用手撑地才能起来,应该是跪倒时跪地太狠了,膝盖磕着了。起来之后还不能拍衣服上的土,再次作揖,再跪,再叩,再起,再作揖,再跪,再叩,最后起来。一连三个头,但这只是一个人,也就是说他们刚给爷爷拜完年,还有奶奶。

  “给七奶拜年!”

  接着又齐刷刷跪下,一连三个叩拜,拜年结束。

  俗话说:男儿膝下有黄金,跪天跪地跪父母。现在看来,这天地可能不仅仅指天与地。

  闹闹哄哄,跪拜之后快一个小时过去了,那时对于时间还没有很明确的意识,只觉得时间好长好长,我都饿了好久了,还不见上菜。而大人们的跪拜也不是那么容易结束,跪拜完爷爷奶奶之后,他们还要拜母亲、父亲、大伯等。

  磕头只是拜年的第一步,因为是同村的“亲戚”,所以爷爷和奶奶也不用给他们红包,既然不给红包那么好歹得收获点什么,收获什么呢?收获一顿“饭”。吃年饭也是拜年里一项重要的部分,大过年的不论去谁家,主人总会热心邀请吃饭,而且不论怎么拒绝都不行,家里的女眷们在厨房里,忙里忙外。这浩浩荡荡的拜年队伍饭是吃定了。在他们跪拜的时候,母亲和伯母早已在厨房里忙开了,这时正端着饭菜往房里走去,来来去去得有五六趟,每趟端四五碟菜,而我和弟弟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吃饭人太多,压根没有我们的位置,等到大人们撤席了,我们才能够去吃,剩菜残羹又往往难以下咽,母亲偶尔会简单拾掇一些方便的饭菜,穿插在这些剩菜残羹之间,省的我和弟弟去吃别人吃剩的。也不怪当时节俭,那时的生活条件有限,那些去别家吃饭的人,除了吃还要兜走一些,虽说不喜欢那种做法,而且也问过母亲为什么他们要那样做,母亲瞥了一眼,只说:“拿就拿吧,他们吃剩的,走了之后我们也要倒掉,不如让他们带回去,也算不上浪费。”理是这么个理,但总感觉这样做不好,毕竟是在别人家里,和在外吃饭还是有些不一样的。

  席散之后,人群四下散去,他们又结伴去了其他地方。一时的热闹结束了,家里恢复了平日的宁静,再有的,是我们几个小孩子的打闹,和之前的热火朝天相比,天壤之别。

  之后的事情,记不太清了,只记得那年过年最热闹的一年,也是家里来人最多的一年。

  随着我们一天天地长大,儿时的快乐不再有了,就连儿时的味道也没有了。那时穿着短裤、裙子满院跑的小男孩和丫头们,也已经长大,有的已经嫁人,有的已经离家工作,能够聚在一起的时间少之又少。老家也有些破败,奶奶也没有在老家住,父亲今年找人翻修了一次,上学的孩子们也都已经毕业,唯一不离不弃的是奶奶养的黑子——一条大黑狗,牧羊犬。奶奶走了之后,只有它一个守着空空的院子,满目荒凉。都说万物有灵,每次我们回家,黑子都会爬上楼台冲着我们叫唤,当我们开门时就已经蹲在门口向我们摇尾巴,我们蹲下去摸摸它的头,它就撒了欢满院跑,好像一个孩子,得到了心仪已久的玩具。

  时间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也不知道是去了哪里,但它就是没有了,想要试着留住它,可它总是无意间在我们的指缝中溜走,同时带走的还有我们的记忆,它就像流水一样,冲刷着我们的记忆,直到有一天,当我们再次回忆时,会发现,那些我们曾经以为永远不会忘记的事情,其实在不知不觉间已经被我们遗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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