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虽然由于舞永的出现,使得直树和茉莉之间什么也没发生,但是对他来说,茉莉给他的感觉已和过去大不相同了。自从他们和友子去游乐园的那天开始,在直树心中,茉莉那鲜红指甲油的恶劣形象已瓦解。直树开始了解到,嘴上毫不留情的茉莉,其实有颗温暖的心。
在直树为了舞永的事而丧失了男性的自尊心,变得脆弱不堪时,茉莉就成了他心理上的依靠。而看着孤独无助的直树,茉莉身为女性的意识也变得更强了。
这一天,直树把衣服送到吾郎的住处,也把自己目前的心情告诉了吾郎。
“我想跟她交往看看……”
“你是说茉莉?你是真心的吗?如果是真心的话那倒不错;而且茉莉也对你有意思。”
“老师,你没关系吗?我觉得你对她好象也……”
“笨蛋!这怎么可能呢?我只不过约了她两、三次而已。你也知道的,我已经没有兴趣和女人认真地交往了。嗯,这样很不错,你和她满配的。不过,你可别用随随便便的心情和她交往喔!如果要交往,就得认真地和她相处,别把她当成其它女人的替身。……唉,其实我也没资格这么要求你!”
吾郎断然地否认自己对茉莉的爱慕,但那句“别把她当成其它女人的替身”却重重地敲了直树一记。他不能否认,正因为舞永的离去,他才会把心思转向茉莉。
那夜没追上舞永,从此茉莉一直对她抱着歉意。舞永之所以会来到直树店里,那就表示她对直树还不能忘情。当她看到直树和别的女人亲密相拥时,她究竟情何以堪?更何况第三者是在为她做心理复健的护士──也就是茉莉自己呢……。不知如何是好的茉莉,特地去找筒井医生谈舞永的事。
“我很担心山下小姐。她好象跟男朋友分手了!”
“真的吗?她的男朋友终究还是无法忍受……”
“这也是原因之一,不过她好象怀疑他交了新的女朋友……。他一直是她精神的支柱,现在却演变到这种地步,我有些担心山下小姐不知道会怎么样……”
茉莉不敢说出被误会的第三者正是自己。
“最糟的情况是,她有可能出现‘乖离现象’。被强暴过的女人,有可能会走两个极端。对异性有恐惧感、一辈子不敢和异性发生关系,或者相反地,对两性关系变得随便、痳木。”
“为什么会这样呢?”
“大概是心理上会觉得,其实性行为也没什么吧。”
“那不就是连自己的本性都变了吗?”
“最糟的情况就是变成娼妓。”
筒井医生说的是比较极端的例子,舞永应该不会变成这样吧!茉莉这样安慰自己,心中掠过一丝不安。
在性方面受到伤害的人,之后会很痛苦地拒绝性行为。而当她有一天再也无法忍受这种痛苦的时候,可能会这么想道:“为什么自己会这么痛苦?是否是因为把性看得太重了?如果把它当成像被蚊子叮似的小事,自己应该就能从中解放出来吧?那件事情,只不过是日常生活小事,经常都会不停地重复,所以根本没什么。觉得自己被玷污了的想法才是不正碓的,因为那原本就是自己想要做的……。”被害者在为了让自已脱离苦海时,会产生这样的想法,也是很自然的。
茉莉心里非常担心,忍不住从医院打电话到舞永住处。上次舞永来见她时,曾留下新的电话和地址。现在是白天,舞永或许不在吧!茉莉自忖着。
其实,失去工作的舞永,正在屋子里茫然地涂着指甲油。那是她昨天回家时,不经意在店里看到而买回来的。向来只喜欢淡色指甲油的舞永,不知怎么地突然想试这种从未擦过的颜色。舞永失神地看着自己鲜艳的十指发呆。这时,电话铃声把她唤回了现实。
“喂!”
她的声音显得空虚而遥远。
“喂,我是阪口。那天的事你别误会了。我和富坚什么事也没做,真的!那天,他已经喝醉了!”
“不用说了。不管有没有发生什么,我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的……他和你这样的女孩子交往应该比较好吧。”
舞永的声音毫无生气,茉莉拼命地想说服她。
“舞永,求求你。能不能像以前那样,经常和我见面聊天、我想我是一个很好的听众,你随时都可以来找我的……任何事都可以找我商量的!”
“我打算回老家了。留在东京也无事可做了。”
“你的工作呢?”
“我已经被开除了。这一阵子以来,谢谢你的照顾了……”
茉莉大吃一惊说道:“你别挂掉,听我说!”但舞永只是冷冷地丢了句“再见!”就径自挂掉了电话。
舞永努力争取而来的工作为什么会变这样呢?……放下听筒的茉莉百思不解。这时,妇产科的护士来叫她了。
院里有一位子宫癌的患者住了进来,情绪好象相当不稳定。由于她无亲无故,所以急需有一个心灵的支柱。为了让她能安心地接受手术,也为了使手术后的复原能顺利进行,医师安排茉莉来帮她做一些心理建设。当茉莉知道病患名叫“富坚由子”时,心中有股异样的感觉。因为她想起了直树离家出走的母亲。
不能再去由子店里的智香,这天又独自在街上闲逛。
直树这一阵子总是每天喝得大醉,而智香也好不到哪里去。虽然她已经停止向高利资借钱来疯狂采购,但也找不到其它新的生活目标。口袋空空的她在街上晃荡着,突然之间有个男人向她靠了过来,原来是之前的那个‘约会俱乐部’的老板。
“嗨!好久不见!你在这里做什么啊?要不要回去我那里?现在,已经找不到更好的打工机会了喔!我想你也没有什么好事可做,对吧?!”
这个男人一副专靠女人赚钱的德性,脸上有一种油腔滑调的自信和暧昧的表情。他仿佛嗅出了智香心灵的肌渴。
但这一天,智香甩也不甩这个男人,便径自走了过去。因为,她想起了之前在路上死命保护自己、还替自己还清前债的母亲。
夜深了,智香信步走回家。以往的此时,直树总是精神奕奕地整理店里的一切,但这一天,直树却懒洋洋地瘫在榻榻米上,让阿健一个人做打烊的工作。
“智香小姐,你回来了啊?老板最近很奇怪喔!好象没什么劲工作,还常犯一些小错。今天也提早收工,跑出去喝洒呢!”
“喂!哥哥,你就这样躺在这里不帮忙,阿健会很辛苦呀!”
智香想把哥哥叫起来,没想到直树却不高兴地喊了一声:“少啰嗦!”又转过身继续睡。
智香只好吩咐阿健把剩下的事交给自己,让他先下班了。阿健走了之后,智香一个人也提不起劲做事,于是点烟抽了起来。
这时,茉莉打了一通电话过来。很意外地,她提的竟然是有关母亲由子的事。
“啊,是智香吗?嗯,跟你说或许比较好。我问你,‘富坚由子’你认识吗?”
“嗯?那是我妈呀!”
茉莉在没有旁人的护理站里,一边看着由子的病历表、一边拨了这通电话。
这位病患的子宫癌已经相当严重了,而且她情绪非常低落,又没有亲人。茉莉遵守着护士的守密义务,没对智香说什么;但却证实了她的碓就是直树的母亲。
这时,舞永回到了故乡小镇。
昨天挂掉了茉莉的电话之后,舞永仿佛被自己说出的话所催促似地,马上就收拾好行李、坐上夜车回老家。
昔日以卖青鱼而繁荣的小镇,还留有当年的一些风貌。街道上古老的建筑也时常勾起游子的乡愁。在水量丰富的运河两侧,各式各样的商家和仓库并列着,在在诉说着小樽的历史。走在这令人怀念的故乡街道上,舞永的眼神却有些黯淡。对失去了一切希望而回到故里的舞永来说,这份景致更加添了她心中的沉重。
在住宅区的一角,有一间略带古风的大宅院,那正是舞永的家。虽然已无先代繁荣的景象,但舞永的父亲绊造也算是小樽略有名气的实业家,到现在,他也还紧紧维持着家族的荣耀。之前,他为舞永安排在好友经营的大公司里当秘书,但是舞永却抗拒了父命而独自去东京。虽然她很想让父亲高兴,但是却无法接受他的安排。舞永之所以把小狗取名绊造,也可说是对父亲的一种反抗吧!
走到自家门前的舞永感到有些犹豫。就如同这个家的外观一般,住在里面的父亲也是既传统又顽固。舞永深吸了一口气,竭力让自己面带微笑地推开了门。
突然之间看到她走进客厅的母亲志忍,一时讶异地说不出话来。她手上拿着洗衣服的篮子,怔怔地望着女儿的脸。
“舞永……你怎么回来了?”
“怎么了?那么久没看到宝贝女儿,应该高兴一点吧!”
“可是,你连电话也没打就突然跑回来……。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舞永回答道:“没什么事。”就故意想把话题岔开似地,动手帮母亲把脱了水的衣服挂到晒衣架上晾好。母亲又问道:“你的工作呢?”舞永简短地回答道:“辞了!”
“我好象不太适合那种工作。我干脆去相亲,好好地找个男人结婚算了。”
舞永又再补上这几句话,这时,父亲绊造走进了屋里。舞永虽然发现了,却觉得和父亲四目相接太痛苦了,于是装成没看到而继续和母亲交谈。
茉莉想利用假日时,到直树住处走一趟。她心中挂念着直树,也想把舞永回故乡的事告诉他。而且,她也考虑到富坚由子动手术时,身边没有任何一个亲人,责在不大妥当。
在途中,茉莉遇到了提着大皮箱的吾郎。
“我去静冈几天。我想求他们让我跟友子一起生活。”
“你太太的父母不会这么简单就答应你的吧!上次我听了一些有关你太太的事了。”
“你说的没错……。我该怎么对友子说才好呢?我虽然开补习班替小朋友上课,但是一碰到自己的孩子就手足无措。”
“你只要老老实实地把自己的心情说出来就好了啊!友子一定能了解你的心情的。你一定做得到的!”
“是吗?谢谢你了。你也好好加油喔!直树是个不错的家伙,这点我敢打包票。而且你们两个也很相配,那家伙需要的就是像你这样的女孩子!”
吾郎虽然喜欢茉莉,但却连第一步也没能踏出去,而现在,又开始面对更现实的问题。看着茉莉的脸,此刻的吾郎竟有一种心酸的感觉。但他还是放做开朗,丢下了这些话之后就朝着车站走去。
茉莉到了‘富坚洗衣店’之前,正在犹豫不决的时候,正巧直树从店里走了出来。
“我现在正要出去,你要不要上车?”
他们坐上了车,一路上直树都很沉默。茉莉在一旁不时地望着他的侧脸,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那夜的直树是喝酒后一时的冲动,还是因为太寂寞了?或者只是同情?……虽然无法断定直树的心里真正的想法,但是两人曾经相拥、而且直树差一点就吻了她,这些都是事实。在那件事之后,茉莉已经无法像过去那样若无其事地和直树相处了。
“你有没有听智香说什么?”
“没有!有什么事吗?”
“嗯……没什么。”
“我们找个地方走走吧!”
“可是,你不是还有工作吗?”
“对了,好久没开车兜风了!跟她在一起的时候,一直没办法一起去……”
一不小心说了出来,直树的脸显得有些痛苦。去迪士尼乐园那次,舞永在车子上近乎发狂地尖叫。后来,舞永总是出现对某些事物恐惧不堪的症状……。最后,连开车兜风或是普通的约会都没能做到,两个人就分手了。
直树把车子停在广阔的河畔空地上。这是之前他曾和舞永来过的地方。
今天并没有小孩子在四周嬉戏,只有芦苇随风摇曳着。
“之前,我和舞永通过电话。她说要回老家哩!”
听到茉莉这样说,直树马上惊讶问道:
“那她的工作呢?”
“她说自己被炒鱿鱼了。当一个播报员不是她的梦想吗?连梦想也放弃了,她会怎么样呢?……”
第一次在这里和舞永交谈时,她看起来是那么地活泼开朗。虽然当时的她工作尚无着落,但浑身上下却充满了健康的朝气,而现在却……。直树心情低落地朝河面掷小石子,这却又让他想起了那一天,舞永把希望寄托在他扔的小石子上时,脸上那种开朗的笑容。这时,茉莉在一旁低语着:
“只要不变成最糟的情况就好了!”
“最糟的情况—难道你是说自杀……”
“这也是一种,还有就是人格一八0度的大改变……不过,你别想得太严重,那种情形是很少会发生的。”
茉莉把筒井医生说的‘乖离现象’大致向直树说明一遍。直树静静地听着,然后抬头望着茉莉,很认真地说道:“我有一件事想求你。你能不能尽量陪在她身边?我想,她真正需要的人是你吧!过去,我像是拿了一把错误的钥匙,硬想打开她的心门……。真正能走进她内心的,一定是你,而不是我!”
直树说完后又朝着河面扔小石子。夏日的天空是如此明亮,河面上波光粼粼。望着坐在河畔的直树的背影,茉莉的心中感到一阵痛楚。对于充满了无力和孤独感的直树,茉莉心中涌上了无限的怜爱。
这是几天之后的事。
在小樽的某大饭店里,舞永在父母的陪伴下前来相亲了。
对方的条件、学历和家世都无可挑剔,是个相当优秀的青年。
“干脆相亲,好好地找个人给婚算了!”舞永这么对母亲说,而这正是过去父亲一直希望自己做的。绊造压抑住过去对女儿的不满,期望这次女儿真的能走上正途。
他立刻就积极地为她安排了这次的相亲。
在这豪华的饭店里,绅士般的父亲、优雅的母亲再配上美丽的女儿,这一切在外人的眼中是如此地完美。但是舞永却低着头,对面前的青年正眼也没瞧过一次。这青年从一开始就露出和善的笑脸和舞永的父母闲聊,但舞永的视线即朦胧地飘向远方,舞永的母亲也注意到了。
“你在发什么呆!说说话呀……”
被母亲这么一说,舞永这才回过神来。母亲笑着替女儿掩饰道:“可能是你太优秀了,我女儿不好意思盯着你看。”
接下来的时间,双方的家长就让两个年轻人自己聊天。舞永和这青年一起走到中庭的花园里,园中草木扶疏,绿意盎然。
“我如果结婚的话,一定会一辈子好好地对待我的另一半。我觉得男人之所以能在外打天下,全都是因为女人在家中照顾一切的缘故。”
这青年和舞永并肩定着,一边说道。他的侧脸显得很开朗,没有任何阴影。
“你真是非常体贴。”
“喜欢对方才会和她结婚,这么做也是应该的。”
这青年似乎想向舞永传达对她的好感。
“我觉得,像舞永小姐这样的女孩子,一定能建立一个很好的家庭。”
舞永用略带嘲讽的眼神,看着这个天真的青年,心中突然涌上一股怒气。这是来自自己对男人的不信任感。──不是这样吧?你只不过在说漂亮话罢了!男人根本不是这样的,你只不过外表披着一层皮,其实内心就如同野兽一样!──舞永这样想着,然后便把这股情绪化成了语言,一股脑儿地发泄了出来。
“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我看得出来,反正,你终究也和别的男人一样的!”
这青年一脸讶异地看着舞永。
“男人都一样,心里只想着性。怎么样,要不要现在就去订房间啊?这样,事情会进行得比较快吧!就这么做吧!?”
听到舞永这些话,这青年的表情开始僵硬了起来。
接下去当然已无话可说了。对方草草地致意之后,就快速离去了。之后,舞永的父母才从媒人那里知道事情的原委。对于家教严格的双方家庭来说,舞永的态反简直是令人无法相信。绊造更是勃然大怒。
“你到底在想什么啊!?你知道自己做的事有多么失礼吗?”
“反正,你什么也不了解!”
舞永用反抗的语气顶撞父亲,绊造在盛怒之下用力地掴了舞永一巴掌。舞永两手抚着脸颊,用充满恐惧及愤怒的眼神看着父亲。
“你说的梦想到底是什么?说得那么冠冕堂皇、一心反抗我们二个人跑去东京,结果就是这样吗?你不觉得羞耻吗?”
绊造无从得知女儿的心灵创伤,他只想到她一定是在东京沾染了堕落的性观念。舞永的母亲在一旁想劝阻双方,却被绊造斥责道:
“都是你太宠她了,才会变成这个样子的!”
“你每次都是这样,凡事都怪妈妈!”
舞永对着父亲叫道。绊造又想出手打她,被舞永的母亲死命地制止住。
“舞永,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否则,你绝对不会说出那样的话!是工作上的事吗?到底发生什么了?”
舞永一瞬间低下了头。干脆把一切都说出来吧!但是,曾因为这件事、使得自己人际关系恶化的舞永再怎么也说不出口。她就是为了逃离那群知道这件事的人,才会回到这里的啊!于是舞永说出了自己也意想不到的话:
“妈就是这样,爸说什么你就做什么,每天在家重复着一样的事,人生一点也没意思!”
舞永的话一说完,绊造马上给了她一个更大的巴掌。——
“干什么?”
“你给我出去,不要再出现在我的面前!”
“知道了!谢谢你们过去的照顾。再见了!”
丢下这句话,舞永冲出了家门。被打的那一瞬间,舞永又想起了被强暴时的恐惧。父亲的身体中也存在着暴力的倾向!舞永原本以为最后可以依赖父母,但现在连对父母的信赖感也消失了……。舞永仿佛断了线的风筝,一个人在外游荡。
在小樽的街道上,到处可见外地来的游客三五成群地驻足游览。然而,这种景致和舞永是无关的。她一个人低着头走着,突然被眼前一个男人的背影所吸引。那个男人和一笔学生模样的观光客离得稍远,一个人独自站在街角。……咦,那不是直树吗?舞永整个人仿佛弹了起来,她急急地跑了过去。
“直树!”
循声转身而来的是一张陌生的脸,原来是看错了。
一瞬间出现在舞永脸上的光芒,云时之间又消失了。舞永无力地垂下肩膀向前走去。
不久之后,舞永到了千岁机场。
舞永的心情有了一些变化。周遭的一切仿佛已经超越现实了。怎么样都无所谓了,她什么也不在乎了。痛苦到了极点的舞永,被一种虚无感所袭击。她静静地等着飞往东京的班机,周遭的人、物,对她来说已没有任何的意义。以往因恐惧男人的视线、而总是穿着长袖衣服的神经贸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病态式的漠不关心。舞永已悄悄把心门关上了。
听到了茉莉的叙述而开始担心母亲身体的智香,来到由子的店里。但店门上却贴着一张红纸写着:‘本店结束营业’。
智香推开门、走进了店里。店里的东西几乎已被收拾得干干净净的了。
智香走上二楼,正在打包的由子惊讶地看着她。
“你要把店关了是吗?为什么?”
“不知怎么地,觉得很厌恶再跟那些酒鬼打交道!”
“只是因为这样?难道不是因为身体不舒服吗?我已经听一位做护士的朋友说了。”
“没什么大不了的。只不过最近有点累坏了,所以进医院检查检查而已。你先别去操这个心,想想自己吧!工作找得怎么样了?”
“为什么问这个?”
“你就和我以前一样。我那时候也是每天都在寻找什么似地,但却始终不知道,自己要寻找的到底是什么?只知道,如果就那样维持现况的话,自己会一蹶不振的。所以,最复我才会不顾一切地离开了家……。虽然我并不后悔自己的选择,但我也知道,这样做伤害了很多人。伤害了你父亲、直树,还有你。你要好好地寻找自己真正要的东西。人生只有一次,你一定要好好地过……”
智香静静地听着母亲的话,心中有些领悟。现在的自己,也一样是找不到生活的目标,只是一味地浪费青春,用浮华的物质生活来填补精神上的空虚罢了。
人生只有一次,要好好地过!──这句话若出自别人的口中,智香或许会有一些抗拒。但是,当面露倦容、走在人生最后旅途上的母亲,用意味深长的眼神对自己说出这些话时,智香的心中不禁一震。
夕阳西下,在‘富坚洗衣店’里,阿健一个劲儿地在整荡衣服。但在一旁的直树却打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拿着香烟,眼神呆滞地望着落日的余晖。
“阿健,我想干脆把店关了算了……。每天这样不停地洗别人的衣服,我觉得自己好可笑!”
“你在说什么啊?”
“你别担心。我会付你遗散费的,也会再帮你另找工作。”
“我可不想去别的地方工作!”
“没关系!你不必这样安慰我。”
“我才没有在安慰你呢!我就是因为喜欢这里的工作,才会一直待下来的啊!”
阿健很认真地这么说,直树有些讶异地望着他。
“老板!你一工作起来,真是要命地认真,又谨慎得让人受不了,但是,我就是喜欢在你身边做事。对不起,我脑筋不好,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不过,我是真的很尊敬你。所以,请你别这么说……”
阿建语带哽咽,有些尴尬地匆匆走到店门外。直树望着染着褐发、面带稚气的阿健,心头突然觉得一热。阿健的那番话着实让直树感到高兴。
在夜色笼罩的拥挤街道上,舞永一个人漫无目的地晃荡着。在老家待没多久的她,又回到了东京。
鲜红的十指加上艳丽的浓柱,舞永仿佛变了一个人。在她的眼中,周遭的一切仿佛愈来愈模糊,飘飘荡荡地无法辨认。身旁来来往往的人们好比是水中的鱼儿,自己也好象一只鱼!不必担心任何事,只要轻松地随波逐流就可以了……
“嗨!小姐!”
仿佛游魂似的舞永突然听到有男人在身后搭讪。这人正是那个常在街头寻找猎物的‘约会俱乐部’老板。大多数的女孩子都不会理会他的搭讪,但舞永即停了下来,眼神涣散地望着地。他心中窃喜,这女孩一副自己送上门的茫然眼神,脸上有种既肌渴又绝望的神情,而且还是个大美人哩!这种大好机会可不是常有的!会成为他的猎物的,除了想要钱的女人之外,就是自暴自弃的女人了。
“不嫌弃的话,愿不愿意陪我一下?”
这男人脸上浮起了轻浮的微笑,径自去拉舞永的手。
这时,智香正好从由子的小酒吧里走了出来。四周充斥着皮条客的招唤声和刺眼的霓虹灯,到处可见特种营业小姐或是买春的男人穿梭在其中。
突然之间,街角的一对男女吸引了智香的视线。那男人正是‘约会俱乐部’的老板。而被他搂着的是……舞永?虽然她穿着一件看起来曲线玲珑的衣服,仿佛换了一个人似地,但是那张漂亮的侧脸让智香确定她绝对是舞永没错。舞永微微地张着嘴,一副任凭那男人摆怖的模样。于是,智香悄悄地跟在他们的后面。
这天晚上,直树拨电话约了茉莉。
这时的茉莉正轻轻松松地伸直了脚,瘫在沙发上、大口吃着刚从便利商店买回来的便当。和往常一样,她总是吃这种忙碌的都会人不得已才吃的食物。
“喂!我是富坚。现在一起去吃个饭吧!”
“对不起,我已经在吃了。你早一点打来就好了……”
直树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仿佛是下定决心似地对茉莉说道:
“嗯……,你愿不愿意跟我交往?”
“什么?!”茉莉吃惊地反问道,顿时也忘了塞在嘴里的白饭。
“如果你觉得我还可以的话,请和我交往吧!我现在可不可以马上去找你?”
“你在说什么啊!?当然不行了,我的屋里乱七八糟!”
“我不介意!”
“但是我会介意。而且,这里一向禁止男人来的。”
“好吧。那么,再见!”直树说完后想挂下电话,茉莉赶紧阻止他。
“等一下!我去你那里不行吗?”
“可是,待会儿智香就回来了。”
“她回来更好。我正好有事跟你们两个说。”
茉莉虽不知怎么压抑住心中的悸动,但还是如此说道。之前,她的心中一直在犹豫是否该把由子的事告诉直树和智香,因为手术也有失败的可能。现在,她已决定了。就算违背了由子的意志,她也应该把事情告诉他们兄妹俩。
茉莉顿上她最好的蕾丝衣服到了“富坚洗衣店”。
直树拿出了冰凉的啤酒招待茉莉,而茉莉则注意到在一旁钻来钻去的小狗。
“它叫什么名宇?”
“绊造。”
“绊造?为什么会取这样的名字?”
直挂略微犹豫之后说道:“她说这小狗很像她父亲,所以就取了她父亲的名字……”
即使和茉莉在一起,还是会谈到舞永的事。而这是现在的直树竭力想避免的。
这时,绊造突然不见了,于是直树蹲下身来四处寻找它的身影,茉莉也一起帮着找。在找狗的同时,直树的身体不小心碰到了茉莉,于是他情不自禁地抱住了她。
“不行!不可以这样……”
茉莉想反抗,但直树却不松手。他急急地想吻茉莉,茉莉在心中告欣自己非拒绝他不可,但在直树的唇碰触到她的一瞬间,这个念头彻底瓦解了。茉莉激动地回吻着直树,那长久以来压抑在心中的爱意全爆发了出来。
正当两颗肌渴的心纠缠在一起的时候,电话突然响了。
两个人都停了下来。直树连忙伸手接电话,原来是智香打来的。
智香一直跟在舞永和那男人身后,舞永最后被那男人带进了‘约会俱乐部’。
“哥哥吗?是有关舞永的事……”
“我已经和她没关系了。”
“你在说什么啊!?事情很严重的!”
虽然嘴上说舞永已和自已无关了,但是听了智香的描述之后,直树的脸色不禁大变。他旋风似地冲出了店门!脑里全是舞永的身影。舞永现在正在危险的当头,这比所有的事都严重。在他冲出店门前,他有些难以放齿地对茉莉撒了谎。
“智香出了大麻烦!”但敏锐的茉莉却自觉地认为直树并没说实话。
在深夜的‘约会俱乐部’里,舞永迷迷糊糊地瘫在沙发上。
她微睁的双眼呆滞地望着天花板,任凭身旁陌生男人的摆布。在萤光灯的照射下,舞永白晳的肌肤完全暴露在男人饥渴的双眼之前。
这男人开始剥去舞永的衣服,褪去她的胸衣。舞永丰满的胸部起伏着,但她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
而另一个男人则在一旁拼命咽口水,饥渴地望着舞永的身体。之前所遭遇的暴行,又将再一次降临在毫无知觉的舞永身上。
但在此时,突然响起的铃声将舞永唤回了现实。舞永突然发现自己半裸着、身旁站着两个陌生男人……她慌张地想尖叫,但嘴马上被捂住了。
而另一个男人则慢慢地往门边走去,把门开了一个细缝、往外窥看。
站在门外的,正是以前曾参加过这个俱乐部的智香。
“我有事想跟你们谈。”
又有一块肥肉上门了,这男人说了一声“等”下”,马上把门打开。
智香的身后躲着直树。当男人一打开门时,直树把智香往外推,自己冲了进去。
他用力地推倒迎面而来的男子,进入了屋内。
沙发上躺着半裸的舞永。直树的眼中蓦地燃起愤怒之火。“你想干嘛!?”这两名男子冲向了直树,直树痛殴了一个男子,另一个则紧抱住他不放。直树拼命挣脱,屋里的一切被撞得凌乱不堪。最后,直树的愤怒压倒了这两个男人,他趁一瞬间的空档,拉了舞永、踢开门向外冲去。
“喂!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啊?我完全不记得了!”
“以后再告诉你!”
直树拉着大梦初醒的舞永,拼命往前跑。两人一个劲儿地跑进黑暗处,舞永的脚已经不听使唤了,但恶徒的怒吼声就在身后不远处。最后,两个人在漆黑的一个角落里停了下来。一栋尚未完工的大楼在夜空下矗立着,这是最好藏匿的工地!直树死命地拉着舞永,躲进一栋铁皮屋里。
这里是放置建材之处,到处堆积着木材和钢筋。直树和舞永蹲在建材之间屏气不敢出声。如果运气好的话,应该可以躲过那两个男人吧!
“躲到哪儿去了?我要把你们杀了!”
这两个男子一边大叫,一边四处搜查。他们还不时粗暴地踢着散布四处的汽油桶。
直树和舞永躲在钢筋之后,屏着气不敢出声。男人们的怒吼声益发增加了恐怖的气氛。当直树紧绷着神经、那刻意压低的喘息传入了舞永的耳中时,舞水突然想起了意外的当时……。这让她紧张得血脉贲张,心跳加速,整个人仿佛就要爆炸似地全身抖动着。最后,她再也受不了地叫了出来。
“让我出去!让我出去!”
直树看到满脸恐惧的舞永,知道她一定又是后遗症发作了。
“等一下,再等一下!等他们走了再出去,求求你,再忍耐一下!”直树小声地说道。
他一边祈祷着这两个男人能快点离去,一边急得用手捂住了舞永的嘴。但是舞永并没有听进去,被捂住嘴的恐惧使舞永开始错乱了起来。
她挣脱直树的手,发出了尖叫声!
一听到这个声音,男人们马上发现了他们。
“嘿嘿!原来你们躲在这里!把门打开!”
直树死命地顶着门,但眼看着,男人们就要把门踢开了!
“我先冲出去!你趁空档时间快逃,知道了吗?”
看到舞永微微地点了头,直树就抓起了身旁的一根木头,一鼓作气地冲出门去,拼命地朝两个男人身上乱打。“你们这些人渣,去死吧!”直树断断续续地喊着。
当直树的余光扫到呆立在一旁的舞永时,他不禁大叫:
“你在做什么,快逃!快逃啊!”
舞永终于回过神来,开始向前跑。直树看到有一个男人想去追舞永,连忙抓住他的脚,但另一个男人却从身后重重地打了他的头。就这样,两个男人不停地殴打着直树,当舞永停下脚步、回头看时,被打得奄奄一息的直树还拼命地用眼神叫舞永“快逃!”。舞永既恐惧又愧疚,一边流着泪一边往前跑。——
那两个男人按着直树的头往地上敲,直树在失去意识之前,确认了舞永离去的背影。他那被涌出的血遮住的眼睛里浮现了一种安心的表情。直树渐渐地失去了意识,但男人们的脚还是无情地踢着他的身体。
舞永不知道自己该往何处去。这时她发现在漆黑巷道的另一头,有人朝自己冲了过来,当她知道那是智香之后,不禁紧紧地抱住了她……
第九章
智香报警之后没多久,警车和救护车就赶到了。
听到了警车的声音之后,才鼓起勇气到现场察看的智香和舞永,被直树的惨状吓得呆立不动。他整个脸肿了起来,全身沾满了鲜血,而那两个男人早已不知去向了!
直树被送到了茉莉上班的医院急救。
智香和舞永忧心忡忡地在医院的长廊上等着。
不久,急诊室的门打开了,凑巧这天上夜班的茉莉从里面走了出来。两个人担心地凑上前而去,茉莉说道:
“肋骨折断了,还有左脚的伤也满严重的。除此之外,头部还必须做进一步的精密检查。”
茉莉对着表情凝重的智香和舞永安慰道:“不用太担心!”
“对了,警方要问话呢!”茉莉又说道。
舞永一听到警察要问话,吃惊地低下了头。在一旁的智香看到舞永的表情,心想着要她说出在‘约会俱乐部’所发生的事情,可能会令她很难堪,于是挺身而出地说道:“我去!”然后就在护士的陪伴下走向了警察问话的房间。
被留下来的舞永一边咬着唇、默默不语。看到茉莉怀疑的眼光,舞永对她说道:
“全都是我的错,全都是因为我,他才会……”
“怎么会呢!?”茉莉安慰着她,但舞永却用力地摇着头。
“不,事实就是这样。他千辛万苦救我出来,我却……。只要再躲一下,那两个男人就会离开的,但我却没忍耐下去而叫了出来……”
茉莉终于知道直树之所以被殴打和舞永是有关系的。舞永抓苍茉莉的手,低着头哭了起来。
“要不是我,他不会受到这种伤害的!”
这时,急诊室的门打了开来,直树被推了出来。他的头、肩膀和手腕都困满了绷带,他的眼睛紧闭着,脸肿得惨不忍睹。舞永不禁心痛地搞住嘴,又掉下眼泪来。
舞永跟在推着担架车的护士身后,怯怯地跟他们走到病房前。
茉莉和其它护士合力把直树移到病床上。她帮直树调整到最舒服的位置,为他盖上了被单!然后再量他的体温。茉莉干净俐落的动作的确让人有可以依赖的感觉。不只这样,她看着直树的眼神和照顾他的一举一动,都散发着爱意。站在走廊上注视着茉莉的舞永,终于了解到一件事,她想起直树和茉莉拥抱在一起的那一幕。虽然茉莉极力否认,但舞永凭着女性的直觉知道,她是爱着直树的。
和茉莉比起来,自己是一个多么差劲的女人啊!直树拼命相救,但自己却因一时的歇斯底里让他受了那么重的伤……。舞永没有走进病房,一个人悄悄地离去。
第二天一早,直树从病床上醒了过来。
窗外是万里无云的晴空。直树想起身,但腰部却传来一阵剧痛,他不禁皱起了眉头。在一旁的茉莉扶着他说道:“不能乱动!”
直树第一个想到的是舞永。她是否安然无恙?直树有些犹豫是否该问茉莉,不过,他还是忍不住开口道:“她呢?”
“嗯!这是舞永今天早上来医院托人交给你的。”
茉莉从白色的上衣口袋中拿出了一封信。
动弹不得的直树请茉莉把信念给他听,于是茉莉开始念道:
“为了我,又让你受到了伤害。这次你不仅是精神上,连身体也受伤了。我想我能做的,就是别再让你为我吃苦了。我真的不想再让你遭殃……”
茉莉有点念不下去了,但直树沉默不语,仿佛在催她继续念下去似地。
“所以,我打算不再见你了。请你不要担心,我不会自暴自弃,也不会想不开的。我只是希望不要给任何人带来麻烦,一个人静静地过日子。这样做是最好的,我想你也会这么想的……”
念到这里,茉莉又念不下去似地,把情递给了直树。
“我想你也应该知道,茉莉很喜欢你。她是个比我温柔体贴得多的女孩,我想她比我更能带给你幸福;谢谢你在过去这段日子为我所做的一切。再见了!”
茉莉凝视着直树,直树不想被她看出心中的悸动,下意识地垂下了眼睛。
“昨晚舞永差一点又要遭到毒手了……。我想,她心里不知道有多震惊!”
直树想起了昨晚舞永的情形。他想说出心中的一个推测,但却又立即作罢。“算了,可能是我想太多了!”
“你有什么就说出来嘛,说不定对事情有帮助!”
“你之前不是说过吗?受到创伤的人,有时会有性格变化的情形发生的?”
直树想起昨晚在那个‘约会俱乐部’发现舞永时,她那种异样的神情。她好象半梦半醒似地,张开了四肢瘫在沙发上。
“我觉得她好象丝毫都没有抵抗似地。我带她走出那个房间的时候,她一脸茫然,似乎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
茉莉低头沉思了一会儿说道:
“我想,若是放任她不管的话,可能会演变成最糟的情况。被强暴过的人,最后会觉得和男人发生关系也没什么,该怎么说呢……就是说行为会变得像个娼妓似地!你昨晚是在千钧一发的那一刻救了舞永的啊!”
听到“娼妓”两个字,直树的脸上掩不住震惊的表情。那个时候,若是没有自己出面阻止,让那两个男人得逞的话,以后舞永是否就会永无止境地一直重复这样不健康的性关系……?直树心中为舞永担心得无以复加。而在一旁的茉莉也清楚地了解到,对直树最有影响力的,还是舞永。
这时,由子正忙着把换洗的衣物塞入皮箱、做第二天住院的准备。她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照片,打算放进皮箱之中。那是高中时的直树和念小学的智香并排站在一起的照片。由子细细地看着这张照片,脸上浮起了温柔的笑容。
之前,当智香住在这里的时候,由子也经常一边望着她熟睡的脸,一边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发。由子心中有着身为人母的强烈意念,她也不能原谅自己当年丢下孩子不管的行径。然而在外表上,她却只能扮演着一个冷酷而可悲的母亲。
突然间,楼梯传来了脚步声,原来是智香来了。由子慌慌张张地把照片藏在身后,而智香却面带怒气地望着母亲。
原来,在智香的仔细盘问下,茉莉说出由子即将接受子宫癌手术的事实。听了茉莉的话之后,智香马上就直奔这里。
“你怎么了?脸上的表情好恐怖!”
“我那个做护士的朋友已经把你的病告诉我了!你为什么一直瞒着我们?”
“你太大惊小怪了!现在,很少有人会因为子宫癌而死的!”——
“可是,整个子宫都要拿掉,不是吗?”
“这一定是上帝对我这个拋家弃子的擦女人,所做的惩罚吧!答应我,不要告诉直树好吗?反正,他也会说这跟他无关的。”
由子很轻松地说道。智香心中虽然难过,却也看得出母亲并不希望别人同情她。她觉得该说些什么话来安慰母亲才对,然而她只能望着母亲的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过了两天,直树的身体也快速地在复原。
他利用躺在病床上的时间看了一些精神病理和心理分析的相关书籍,因为他想更了解舞永的内心世界。
由于右脚的伤还没完全复原,直树这几天都在练习着用拐杖走路。而茉莉也时时刻刻关照着他。
这一天,智香在医院陪直树,心中突然想起母亲说“反正他也会说这跟他无关,”这句话时的神情。母子关系弄到这步田地也未免太凄惨了,于是智香开口想跟哥哥提母亲的事,没想到智香才起了一个头,直树就不高兴地说道:
“别跟我提这种无聊的事!”
“你根本什么也不知道!难道你打算一辈子都不原谅妈吗?就算妈死了,你也不会难过,是吗?”
“你为什么要这么说?”
“……没什么!只不过突然这样想而已。”
想起了母亲的叮咛,智香沉默了下来。这时,正巧阿健来病房探病,于是智香便借机走出了房门。
“你又和智香吵架了是吗?”
“没有啊!”
“店里该送出去的衣服,我都送出去了。老板,你不会再说要把店关起来了吧!”
直树“嗯!”地应了一声,阿健高兴地站了起来,打算去买饮料。
“对了,广濑老师没跟你连络吗?他最近既没有到补习班上课,也没来打球呢!”
一听阿健这是说,直树才注意到,平常遇到这种事,一定会第一个跑来探望他的吾郎,竟然连一次都没出现。
到了静冈一趟,却被友子的外公外婆严厉拒绝的吾郎,这一阵子对任何事都变得意兴阑珊。连自己的独生女都照顾不了,自己实在就像别人所说的,是个没有用的人吧!吾郎一想到这里,就觉得自己真是太凄惨了。友子之所以会离家出走,一定是因为她渴望父爱,毕竟她还是个需要亲情的小孩。但是,他却无能为力……
吾郎想忘记一切烦恼,于是来到了赌马场。
马儿们一匹匹冲向终点,场内的叫喊声此起彼落。吾郎手中拿着赛马报,也在人群中大声地叫道:“快点!快点啊!王八蛋!”但是,最后的结果却让吾郎大失所望,他气得把手上的马券撕得粉碎。
观众们快速地涌向了出口。吾郎也神情黯然地夹杂在人潮之中,缓缓地向前走。突然之间,他仿佛发现什么似地,停下了脚步。
在场内,由于比赛已结束,所以负责打扫的员工开始出来做清洁工作,把散落满地的马券、垃圾等清理干净。这些清洁妇大多是中年人,她们都清一色地穿着制服。但吾郎却发现其中有一个女孩很年轻,他再仔细一看,那女孩不正就是舞永吗?!
“你不是舞永吗?”
吾郎不自觉地叫了出来,舞永大吃一惊,愣愣地望着他。
等到舞永工作结束后,吾郎在空荡荡的赛马场内和她谈话。
“求求你不要告诉直树好吗?”
“可是……你真的打算不再见他了吗?”
舞永点了点头。穿着清洁工制服的她,显得清瘦了许多。赛马场的天空怖满了美丽的晚霞,徐徐的微风吹乱了舞永美丽的鬓发。
和吾郎聊了一会儿,舞永才晓得他根本还不知道直树受伤的事。
“这样啊……我并不知道直树住院了……这一阵子我人在静冈。我女儿现在就住在我岳父母的家中。我和她一直分隔两地,这次我就是为了求他们让我带回女儿而去的!”
“他们答应了吗?”
“他们说,女儿和我在一起的话,一辈子都不会幸福的。当时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竟然还向他们下跪求情。唉,实在太可悲了!”
“嗯!要继续加油喔……对不起,我只会说这种话。”
“怎么会呢?谢谢你了。我们都一样,不能和自己爱的人朝夕相处,实在很痛苦!我只觉得全身无力,什么也不想做,时间一分一秒都过得好慢。”
两个人互相安慰,一起凝望着夕阳西沈的景致。
直树终于出院了。在茉莉和智香的陪伴下,拄着拐杖走出医院大门的他,惊讶地看到吾郎在门口笑眯眯地等着他。
“恭喜你出院了!不好意思,都没来看你!”
“你不是去静冈了吗?结果怎么样?”
“以后再说。今天先庆祝你的出院吧!”
大家一起走了出来,但智香却好象突然想起什么事似地,对大家说:“你们先走,我去买个东西!”而茉莉听了,也对吾郎说道:“我和智香去买东西,你快点带他回去吧!”
目送着吾郎和直树离去后,智香来到了妇产科的病房。她一直挂念着这一天入院的母亲,想来看看她的情况。
她走到一个四人病房前,在病房的名牌上,写着富坚由子的姓名。智香往房里瞧了一下,看到母亲似乎刚到不久,正和其它同房的病人打招呼。每个人都有家人陪在身边,独自来动手术的母亲看在眼里一定很不好受吧!?……智香心中虽然如此想着,却还是没有走进房里。而在此时,站得稍远的茉莉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了。
这天晚上,在直树的家中,一伙人聚在一起庆祝直树的出院。
茉莉和智香准备了一桌的佳崤,大伙儿先用冰凉的啤酒干杯。
话题谈到了吾郎去静冈的事。
“友子说了什么吗?”
“结果我根本没见到她……。我想,她的外公外婆一定很疼她的!”
“可是,我想她其实还是想跟你一起吧!”
直树这么说道,茉莉也大表赞同。
“我也这么觉得。小学三年级以前的孩子,在精神学里算是非常重要的时期。这时期也是精神纤维增加的时期,成绩好的孩子会愈来愈好,但如果受到压力或是精神创伤的话,一辈子都很难恢复。”
吾郎想到友子似乎就是这样的情形,脸上不禁浮现了不安的神色。
“对了,妈离家出走的时候,我正好也是三年级!”
为了怕一谈这个话题,又遇老板和智香发生争吵,阿健急急地转移话题。
“所谓的‘精神创伤’大概会持续多久?”
“因人而异吧!比方说失恋的话,大概是一个月到三个月左右吧!”
阿健故意说给在一旁的智香听。“要是我的话,可能会钻牛角尖、拖得更久吧!”直树则在一旁插嘴道:“你少骗人了!”智香又问道:“如果是家人死去呢?”
“大概一年左右吧!”
“这种伤痛,别人一辈子也不会了解的吧!”
直树这样说道。茉莉则请阿健拿了几张白纸来。或许可以藉此机会,让每个人窥视一下自己也不了解的内心世界。
茉莉将四张纸并排,然后在上面分别写上‘父’、‘母’、‘兄弟’、‘情人’等几个字。
“首先,把对自己来说最重要的四个人分别写在四张纸上。比方说,我就写了‘父’、‘母’、‘兄弟’,例如我有男朋友好了,所以我也写了‘情人’。然后,把四张纸翻过来。”
茉莉像洗牌似地把四张纸随便移动了位置,阿健则在一旁插嘴问道:“你说的男朋友是谁啊?”茉莉有些生气地说:“我是打比方的!”听了这话,直树露出复杂的表情。
“好了!我现在从其中随便抽一张……”
茉莉抽到的纸上写着‘情人’。
“好,就比方说我的男朋友死了!”
茉莉表情平静地说,然后把这张纸揉成一团丢在一边。看着茉莉的动作,大家都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
如果像这样把纸丢了,心中总会有一种不安、厌恶的感觉吧!远就是一种内心的防卫功能发生了作用的证据。但在这种状态下,要是再受到更大的打击,使内心变成恐慌的状态的话,就会造成‘精神创伤’。当然,依爱对方的程度不同,‘精神创伤’的程度也会有不同。
当茉莉这样说明时,每个人的脑海里都浮上了几个人的名宇。吾郎是友子和死去的妻子,智香是孤单一人的母亲,而直树则是已失综的舞永──每个人都有一些事与愿违的心灵纠结。
“对了,我也试试看!”
阿健在白纸上写了一些字。谈到这些事,还能轻松愉快的,似乎就只有阿健了。
“自己试完以后,别忘了把它恢复原形喔!要不然心里会很不舒服的。”
茉莉一边对阿健说道,一边将写着‘情人’的纸团摊平。
这天夜里,大伙儿回去之后,智香向直树问道:“如果要你写出而言最重要的四个人,你大概不会写妈妈吧!”直树没有回答,只说了句“我先去睡了!”就上了二楼。只要一谈到母亲的事,直树就无法坦然相对。
独自坐在房间里的直树开始在想,对自己最重要的人到底是谁,第一个,当然是从小被自己带大的智香了,第二则是如兄长般的吾郎。第三是好友茉莉。直树在不知不觉中把这些名字都写在纸上。
要写第四个的时候,直树有些犹豫地写下了舞永的名字。他把四张纸移动了一下,从其中随便抽了一张,结果竟然是舞永那张。直树把纸揉成一团、丢在一边。不知是否是心理作用,直树发现自己心中有种不舒服的感觉。他觉得自己不能就这样随意丢弃这张纸,否则会弄脏了它。
直树拖着还没完全复原的脚,想去把纸团捡回来,却发现纸团不见了。他在四周找了一会儿,发现绊造正叼着那个纸团,对着自己摇尾巴。看着它无辜的表情,直树的脸上不禁浮上了笑容。
第二天,舞永和往常一样在赛马场做清洁工作。由于白天遇到了吾郎,使得舞永昨夜一直无法成眠。
被其它清洁妇形容是“年轻却很阴沉”的舞永今天看起来更加没精神了。她仿佛就像一具机器人似地,机械式挥动手中的扫把,此时,扩音器传来播报员的声音。转播台就在这附近,坐在玻璃后面的女播报员正对着麦克风说道:
“大家好。现在就由我为大家报导最精采的比赛状况。”
接下来是简单的广告。那播报员和舞永年纪相仿,仔细地上了妆的脸上带着开朗的笑容。那曾是自己梦想的工作,其它的人却能轻松地办到……。舞永看得心头一酸,急急地换了另一个地方打扫。没有任何人注意到脸上毫无血色,只是一径清扫的舞永。
现在的她,一个人住在一间房租便宜的旧公寓里。从那天离家之后,她就再也没跟北海道的父母连络了。
拖着疲倦的身躯,舞永回到了家里。她已经不再用那个咸蛋超人钥匙圈了。
把自己关在空无一人的房里,舞永就这样发着呆。在这个没有任何象样家俱的房间里,却放着一本播报员手册,那是舞永不忍心丢弃的东西。另外,做档案用的照片也还留着。当时,她虽然为了意外事件的后遗症所苦恼,但还是竭力让自己开朗起来,向播报员这份工作挑战。在别人的眼中,这或许是一张很漂亮的照片吧!
舞永看着看着,心情更加低落了。不能再留这些东西了!难道自己还对那工作怀有一丝的眷恋吗?……反正,永远当不了播报员了。自己还是认命一点吧!
舞永随即拿起了书和照片,走到阳台、点了一把火。手册上的字和照片上舞永的笑脸在火焰之中燃烧着,不久就化成了烃雾和灰烬。
那一天,智香终究还是没走进母亲的病房。但第一天一早,智香还是很担忧母亲的情形,因此她一早就来到了医院。但是,这一趟却让她看到了一件震撼不已的事。
当她走进病房的时候,由子正蹲在病床旁的地板上,而茉莉正为她换下床单。
床单的中间湿了一大片。
“富坚太太,你别太在意了!这种事是常有的!”
茉莉用安慰的语气说道。
“真是太可笑了,我竟然会失禁……”
听到这句话的智香,不由得心中一震。那么强悍的母亲竟然会……。她不禁开始担心,母亲的情况一定相当严重了。
“生了病总会这样嘛!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茉莉若无其事地说道,由子抬头看着她。
“怎么了?你是在安慰我吗?”
“怎么会呢?富坚太太一向最坚强了!”
“我坚强?你别开玩笑了!其实我心里好害怕,怕得快发疯了。晚上一个人孤伶伶,又害怕,睡也睡不着。我连一个可以让自己依靠的人也没有!”
由子大吼了起来。她已完全失去自制力了。由于失禁,使得她把生病以来压抑在心中的感情全都爆发了出来。
“我就像一个泄了气的皮球似地,一点一点地失去了生气……最后,也就只能消失了!我这个老太婆的心情,绝对不是像你这样的年轻人可以了解的!”
茉莉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现在即使软语相劝,也不能使让她的情绪恢复的……。
由子完全豁了出去,眼泪扑简简地掉了下来。站在一旁的智香,感染到母亲的孤独和恐惧,泪水也不禁夺眶而出。
智香孩子气地用手背抹干了泪水,向由子走近。由子发现女儿走了进来,用哭得通红的眼睛望着她。
“还有我啊!我就在你身边啊!从今以后永远陪在你的身边!”
智香的大眼睛里充满了决心。就算母亲不答应,自己也要永远陪在她身边。由子抱着膝盖,大声地哭了出来。
这天晚上,吾郎来到直树家里。直树拄着拐杖、拿了一杯冰啤酒,递给抱着绊造、坐在走廊上看月亮的吾郎。
“啊,不好意思!你的伤还好吧!”
“下个礼拜开始大概就可以不用拐杖了!”
两人一起喝着啤酒,吾郎突然开口道:
“喂!直树,你喜欢我吗?”
“干什么!?突然说这个!”直树一副想笑的表情。
“我很爱你喔!”
“别这样!好恶心!”
“好恶心,是吗?……原来如此。我一直觉得要向对方传达‘我爱你’这种心情,真的是很困难的。比方说,实际上我对你是有感情存在的,当然,我不是指同性恋的那种感情。可是,当我想传达给你的时候,就会变成刚才那种情形了。”
“日本人很多都是造样。总觉得自己不说,对方也会知道。”
“不过,我想,这样下去是不行的!一定要好好地让对方知道你是爱他的。否则,就会有人受委屈,或者产生一些无聊的纷争。”
“真不愧是做老师的,说得真好!”
“不过,光用嘴说是不行的……”
吾郎想到自己和女儿的事,叹了口气。
“你不觉得,静静地付诸行动的人,比只会说得冠冕堂皇的人要来得厉害得多吗?”
“或许这才是真正的‘我爱你’吧!不过,最困难的就是,不知道要怎么做!”
直树也不觉想起自己的事来。他虽然爱着舞永,却是一筹莫展。吾郎看穿了直树的心思,他默默地望着他半晌,突然说道:
“你现在最应该去做的事只有一件──就是跟我去赛马场!”
直树的脸上出现了狐疑的表情。但是,吾郎却只是带着坚决的表情,又说了一次“吉赛马场!”
翌日,如往常一般静静清扫的舞永,不经意地抬头时,突然发现直树就站在眼前,她不禁心中一震。
“你在这种地方做什么?”
“你看不出我在做什么吗?我不会再给任何人添麻烦了!这里没有人会注意我,也没有人会刻意讨好我。所以,我很轻松。我本来就应该在这种地方工作!”
“用你这张阴暗的脸吗?你难道想一辈子带着灰暗的脸色,默默地待在这里吗?当初我是看到你的笑容,才喜欢上你的。我好想让全世界的人知道,我有多喜欢你的笑容。所以,我一直为你加油,希望你能成为一个播报员。结果,你看现在的你……难道你已打算放弃了吗?”
“你应该知道的!现在的我,已经和当时不一样了。我已经不可能当播报员了……”
“你不要再自怜了!让自己轻松一点吧!那时,被那两个男人殴打的时候,我生平第一次感到自己可能死定了。我害怕得不知该怎么办才好,觉得自己为什么那么无力,那么可怜!我心里有一种感觉,那就是再也不想碰到那样的事,也再也不要想起它了。所以,我终于了解你的心情。我觉得自己开始一点一点地碰触到你心中真正的痛。就像你那时说的,我过去真的是什么也不了解……。老实说,我还曾经怀疑、被强暴真的会造成那么大的痛苦吗?因为当时,我曾经很天真地想,只要有爱,一定可以克服那种痛苦的。要是我早一点了解这一切,我们就不会分手了……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直树真诚地说道。舞永一边听着他的话,一边沉默不语地站着。这时,舞永的同事过来唤道:“该走啰!”于是,舞永神情孤寂地向直树点了点头,然后就离去了。
直树柱着拐杖回到家里。一路上,他不断地想着自己对舞永说的话。
直树的表情和昨天之前大不相同。不论结果怎样,自己终于把心中的话全部告诉她了。直树那时真心告白的语调,也给他自己带来意想不到的感觉。如果自己也是情绪低落,那有什么用?要为舞永打气的自己,怎么可以如此软弱呢,不知从何时开始,他的身体仿佛涌出了一股新的力量。
一回到店里,直树就看到阿健自动在做打扫的工作。没有任何人要求他这样如此辛苦,但他却总是为直树着想。想到这里,直树不禁眼眶一热。
“嗯……阿健,明天开始营业。麻烦你了!”
原先怀有些许不安的阿健听到这些话,整个脸都亮了起来。
“好的,我知道了,不过,你的脚没问题吗?”
“笨蛋!我总不能一直都靠这根拐杖吧!”
直树用力地把拐杖扔开、想不靠支撑地行走,不过马上又倒了下去。结果,跑过来扶他的阿健也跟着倒在地上,两个人对望着,不禁大笑了起来。
另一方面,舞永还是受到直树那番话的影响,开始认真思索自己的事。这天夜里,舞永又来到了茉莉的公寓。
前来应门的茉莉,看到舞永表情认真地站在门外。她坚定地对茉莉说道:“我想治好自己!”
舞永终于下走决心要坦诚面对自己的心病。茉莉大喜,和舞永约好了第二天一起去医院。
第二天一大早,直树又重新开始营业了。这一阵子大感不便的老客户,又纷纷上门。有的客人关心地问起直树的身体状况,他也精神奕奕地回答道:“已经完全没事了!今后会更加努力的!”
而舞永也依照约定,到医院接受治疗。
筒井医生非常热心地开始诊视,茉莉也陪在一旁。
“现在开始,你或许会遇到一些比较痛苦难堪的情形,不过,让我们一起努力克服它吧!那么,下礼拜就开始做催眠治疗吧!”
舞永的眼底闪过一丝不安,筒井医生于是说明道:
“我们打算让你进入催眠状态,然后再问你一些问题。这样一来,你会变得比较轻松。现在,你的心中充满了烃雾,而我们就是要让这些烃雾一点一点地消散。这个过程重复几次后,你的心情就会比较开朗;到时候再进行下一个疗程。大致上就是这样,了解了吗?”
“知道了,那就痳烦您了!”
“啊!还有一点……今后,你要找一个人做精神上的支柱。这在精神学上叫做“key person”,这个人要能了解你。如果没有这样的人陪在你身旁,治疗的过程有可能会半途而废。所以,你要找一个人陪你,不管是你父母、朋友或是男朋友都可以。有没有这样的人选?”
舞永听了筒井医生的解释后,不禁握紧了手上的咸蛋超人钥匙圈。那天听了直树的话之后,她又开始用这个钥匙圈了。舞永的脑子里第一个浮上的,还是直树的影子。
他们的心中,都有了些许的变化。面对着原本无力去改变,而只是一味地逃避的事,大家都开始鼓起勇气去面对。
由子动手术的这一天终于来到了。躺在担架推车上的由子被送进了手术室,而智香则一直陪在她身边。“怎么样?你还好吧?”智香向母亲问道,由子爽朗地回答道:“肚子有点饿!”
“你还能想这些事,那手术一定不会有问题的。你有没有想吃什么?”
“我想吃蛋包饭!”
“好,动完手术之后,我做给你吃!”
目送着母亲被推入手术室里,智香做了V字型的胜利手势,对母亲叫道:“加油!”躺在担架上推车的由子也伸出了一只手响应。不久,担架推车就消失在手术室的门后了。
当智香知道外表坚强的母亲,其实内心非常软弱之后,她对母亲这个人有了一层新的了解。当她看到这样的母亲时,心中既同情又怜爱。而在开始体恤母亲的同时,智香多年来饥渴空洞的心,也仿佛注入了一股暖流。
不能让母亲这样孤单一人。离开了手术室门外的智香,忍不住走到公共电话旁。
“喂,哥哥,我有重要的事要告诉你。妈现在正在动手术,她患的是癌症!”
一时之间,直树不知怎么回答。
“哥哥,你在听吗?”
“……那又怎么样?”
“什么叫做‘那又怎么样’?”
“……你想要我怎么做?”
智香听了哥哥的话之后,突然领悟到,对他说什么都是白费力气的。
“知道了!我自已会照顾妈妈的,我不会再麻烦你了!”
智香挂掉了电话。直树又开始继续手边的工作;但是,由于受到的震惊太大了,使得他的心无法平静下来。癌症……那时看到母亲去医院,就觉得有点奇怪,但却没想到情况这么严重。虽然直树这么想,却不打算马上到医院去一探究竟。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悲伤,还是没有感觉。因为,对直树来说,被母亲拋弃、独力扶养妹妹的这段岁月,实在是太漫长了。
第十章
而在静冈……和平常一样,正出门打算去学校上课的友子,看到父亲吾郎正站在学校围墙外等着她。她吓了一跳、停下了脚步。
“嗨!今天是开学的第一天吧!想不想翘课啊?爸爸是来拐你走的!”
吾郎仿佛像孩子王似地笑着对友子说道。而友子也感染了这种情绪,她对父亲摆出了一个“哥儿们”似的笑容。
友子心中一直梦想的这一天终于到了!
吾郎就这样带着友子回到了东京。到了东京,吾郎才打电话给友子的外公外婆,不用说,他们当然是勃然大怒了。“他们绝对不会就此罢休的”,吾郎这么想道,于是带皮子到‘富坚洗衣店’去避风头。
此时,直树正在店里工作着,但受到刚才智香那通电话的影响,开始有些心不在焉。阿健看了有些担心。“老板,刚才的电话是智香小姐打来的吧?发生什么事了?你看起来怪怪的!”
“你放心好了,不是智香的事!”
此时,吾郎正好走了进来。
“怎么了?你怎么会在这种时间来这里!?”
“嗯……有点事想麻烦你。阿健,不好意思,可不可以拿个饮料给她喝?”
大家仔细一看,才发现背着书包的友子站在吾郎的身后。阿健马上牵着友子走到冰箱那里。
“你到底在搞什么鬼啊?”
“我到静冈把她带回来……”
“什么?你这样不就是诱拐小孩了吗?”
“我没有别的法子了,刚才,我打电话过去,听他们强烈的语气,一定会到东京把带她回去的。所以,我能不能先把她寄放在这里几天?在这之前,我想好好跟他们沟通一下。”
“没问题……”
直树一边说道,一边望着友子。暑假期间稍微晒黑了的友子正不安地低着头、抓着自己的麻花辫。
这一天,舞永下定了决心,拨电话给在北海道的母亲。
舞永在心中鼓励自己.该是面对一切的时候了。
“妈,是我。我有话要告诉你。……我被强暴了!”
舞永的声音有些沙哑。而电话另一头则是一阵令舞永紧张的沉默。舞永坚决地又说了一次:
“我被强暴了!”
舞永感觉得到在电话那头的母亲正屏气听着。
“你听到了吗?”
“不管怎样,你先回来再说!”
舞永的母亲好不容易才挤出这句话。
“等一下,妈妈……”
“我已经踏出一步了,所以,我才敢把这一切告诉您。希望妈妈今后也能助我一臂之力……”舞永很想这样对母亲说,但是,她知道此时的母亲还不能接受这件事。
“你快回来,好好地跟爸爸谈一谈,好吗?”
“求求你,别告诉爸爸!”
“可是,你……”
“妈,你镇定一点!听我说,我希望你不要为我担心。我并不是为了让你担心,才打道通电话的!”
“你这么说,我也是不管怎样,你先回来再说!”
母亲开始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舞永终于了解,要母亲成为自己接受治疗时的“key person”,是不可能的。
“妈,我会再打电话给你的!反正,你先别告诉爸就对了!”
舞永挂下了电话。她不禁怀疑,打电话告诉母亲这件事,是不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不安的舞永打电话给茉莉,约她下班后见面。
傍晚时分,穿着轻便夏服的茉莉,和依售是一袭长衫的舞永,在一间露天咖啡屋里面对面地坐着。舞永把自己打电话回家的事告诉茉莉。
“我妈比我想象中的更加惊慌失措,我真是说不出要她助我一臂之力的话!”
“嗯……这种反应其实也是很正常的!”
“上次医生说的,“key Person”,一定不能或缺吗?”
“这个嘛……因为,让一个你所信赖的人来看你接受治疗的过程,这也算是治疗本身的一部分。除了你母亲之外,就没有别人了吗?你父亲呢?……我想你一定不愿意找他。那么,有没有要好一点的朋友呢?”
舞永摇摇头,好象找不到任何人了。茉莉直觉地感到,此时的舞永一定想起了直树。茉莉正想对舞永建议“找直树好了!”时,舞永即开口说道:
“暂时就先让我自己一个人接受治疗好了!我会努力的!”
茉莉只能点头说好。只有直树才能帮助舞永,但是异性之间的那道墙或许真的太厚了。舞永暗地里握紧了手中的钥匙圈,但却无法把直树的名字说出来。
第二天,舞永开始接受治疗。
“你看着我,然后慢慢地把眼睛闭上。你会觉得身体很轻松、很舒服,除了我的声音之外,其它什么都听不到。然后你会逐渐渐地进入催眠的状态中,身体变得轻飘飘的。然后,你就慢慢地倒了下来。”
在这间和外界完全隔离的诊疗室,筒井医师这样轻轻地下指示。重复了几次之后,舞永的头慢慢地垂下去了。
舞永进入了催眠状态,她睁着眼睛,但表情茫然。她躺了下来,视线却空荡荡地望着空中。而这一切,都出现在一架摄影机的屏幕上。
“好了,现在你的眼前有一本月历。今天是几月几号?”
“9月5号。”
“你再往前看一点,看到7月4号的时候,请举一下手!”
舞永在恍惚之中,仿佛看到了7月4号的数字似地,依照医生的指示举起手来。
“那天晚上,你在做什么?”
“我和直树在讲电话……”
“你跟他说什么?”
“我说我想见他……”
“然后,你做了什么事?”
“我骑上脚踏车前往约定见面的地点。”
“然后呢?”
“突然有奇怪的车子靠近我……”
“怎么样的车子?”
“我不太清楚,不过我记得颜色好象是黑的!”
“接下来呢?”
“我转身看了它一眼。给果那辆车就从我身边过去了,我稍微放心一点……没想到,那辆车却用很快的速度倒车回来,突然用大灯照我,在我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什么事的时候,有三个男人从车上冲下,硬把我抓进车里。我一直抵抗,可是对方人多势众,他们一直殴打我,我好害怕……”
当时的恐惧又被唤了起来,舞永有些喘不过气。而茉莉则在一旁抓住舞永的手,安慰她道:
“别怕,我们都在这里陪你!”
“对方的年纪大概多大?”
“很年轻,大概二十岁左右。”
“他们之后做了什么事?”
“他们把我载到了河边!然后把我拉下车。我死命地想逃走,却马上又被他们抓了回来……”
舞永颤抖地说道。
“加油,再告诉我们一些!”
“突然有一个人拿出了一把刀……他对我说:‘再逃就杀了你!’我害怕得动弹不得,结果他们就把我押在地上。为什么?为什么你们要这样做?我到底犯了什么错!”
激动和恐惧到达了顶点,舞永抓紧了茉莉的手腕想坐起来。
“别怕!舞永!”
“求求你们住手!救命啊,直树在等着我呢!他在运动场上等着我呢!”
那天的恶梦,仿佛又鲜明地发生在舞永的身上,再这样下去,可能会让舞永有时交错乱的危险。筒井医生惊觉到,现在必须要让舞永镇定下来不可,于是把那个钥匙圈放到舞永的手掌心。
“我想去见直树!我想见他!可是,我已经没办法见到他了。发生了那件事,我绝对不能再见他了,到死都没脸见他了!”
舞永仿佛在说梦话似地低喃着,而那个钥匙圈似乎发挥了效果,她终于渐渐地平静了下来。
而在一旁的茉莉却仿佛像是受到重击似地。她似乎也亲身体会到自己所无法想家的被强暴的恐惧。舞永曾遭遇到这么恐怖的事,而她在潜意识里也觉得自己已变得污秽不堪,这辈子都不能再见直树了……
这天的近午时分,智香很难得地出现在‘富坚洗衣店’的厨房里。
她正在做蛋包饭。由于平常很少下厨,她煎蛋煎得很不顺利,但智香还是很认真地做着。她学着小时候母亲曾做给她吃的那样,在饭里加入了肉丝、洋葱和起司。
“你在做什么!?难不成是要送去医院?”直树质问道。
“跟你无关!”智香回嘴道。
这时,友子正在起居室里念书。智香好不容易把饭做好了,于是端了一盘来给友子。
“友子,肚子饿不饿?我不知好不好吃,你尝尝看。”
但是友子却回答道:“我不饿!”一副完全不想吃的样子。
“可是,你从一大早开始就什么也没吃啊!”
虽然智香这么说,但友子好象真的没食欲似地,自顾自地低头看着书。
对友子来说,自己被带到一个陌生人的家里,心中一定不太安心吧!她一定很希望父亲快点来把她接走。……直树考虑了一会儿,于是便到吾郎的住处,想和他好好谈一谈。
直树一到吾郎家时,看见吾郎正和友子的外公在谈判。就如同吾郎所说的,他打算来把外孙女带回去。
“你知道自已在做什么吗?快告诉我,你把友子藏到哪里去了!?”
友子的外公洋三晃动着一头白发怒吼着,而吾郎则握紧双手说道:
“求求你!让我跟友子一起生活一阵子,好吗?”
“现在说这些都太晚了!那孩子根本没把你当做父亲看待!”
“求求你,只要一阵子就可以了!”
“你如果再这样乱来,我可要报警了!”
在一旁听着的直树不禁插嘴说道:
“我也一起求您,好吗?”
“不干你的事,你不要说话!”
洋三瞪着直树说道,但直树还是继续为吾郎说话。他能了解那种想和亲人在一起的感觉。
“老师只不过是想把自己的心情传达给友子而已。而且,就是因为你一直不让他们父女见面,事情才会变成这样的!求求你,体谅一下老师的心情,好吗?”
“才不是这么一回事!他一定是跟友子说我的坏话,想拉拢友子!”
吾郎急忙否认:“我怎么会道么做!?”但洋三还是不予理会。
“我也知道您很疼爱孙女;但是,最重要的是,友子她自己的心情吧!?”
“我最了解友子的想法了!”
“是这样吗?在我小的时候,母亲就离家出走了。我有类似的遭遇,所以很了解。友子并没有把自己心中真正的想法告诉任何人,这一切全是大人自己猜测的。我希望你不要自己替友子下结论。你应该听听她心里怎么想!”
直树的这番话,比一般旁观者的话要一针见血得多了。洋三虽然心中不大愿意,不过也只好给吾郎一点缓冲的时间。
原本催促着吾郎的洋三稍微平静了下来,同意稍等一会儿。于是吾郎赶紧到‘富坚洗衣店’把友子带出来。
吾郎把友子带到他曾经任教的高中里。
此时已近黄昏,操场上学生们的身影被拉得好长。落日余晖照射下的走廊和教室里都空无一人。吾郎把友子带到了音乐教室。
“爸爸之所以带你来这里,是为了要跟你谈谈妈妈的事。爸爸和妈妈曾经一起在这个学校工作过。我常常从这间教室的外面经过,看着妈妈在这里弹钢琴。”
窗外的夕阳透过窗帘照在钢琴上,这情景美得像幅画。
吾郎想起了过去。那逆着光的柔软秀发,弹琴时低垂着的纤细脸庞……。妻子当年的模样,实在很美。
“那个时候,妈妈真的是好漂亮,爸爸从没看那么漂亮的女孩子。我对妈妈一见钟情,觉得非她不娶,所以就很快就跟她求婚了……后来,我们结了婚,然后生下你……。那时的爸爸真是好幸福喔!真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
“那么,妈妈为什么会死呢?”
吾郎痛苦地咬着唇。友子能了解多少呢?但是,自己还是应该把友子当做一个大人来看待,吾郎下了决心。
“我想你应该能明白,所以爸爸也不隐瞒什废了……你妈妈病了。那种病你可能很难了解,叫做‘嫉妒妄想症’。有的人在太喜欢某人的时候,就会想把他估为已有,而且希望他在自己身旁。这种人,如果遇到对方不顺从自己的意思时,就会无法忍耐而怀疑对方,或是苛责对方。这就是一种叫‘嫉妒妄想症’的心病。”
吾郎试着用较委婉的措词让友子了解。他知道不能让孩子有太过悲惨的感觉,所以才会选择这间美丽的钢琴室来缓和气氛。
但是,实际上并非如此。当时,那个喜欢上自己的女学生年轻不懂事,每天都写一封情书给他。最后,竟然写了一封信,残酷地将这段她自己虚构的感情告诉了妻子。这使得当时刚生产后的妻子充满了不安和嫉妒,最后竟然变得精神异常。
之后的日子,就仿佛是一场争斗!无论自己怎么解释,已经变得有点异常的妻子就是不相信他的话,有时蓬头垢面,有时却浓妆艳抹。有时候也会像个幽灵似地站在雨中,令人毛骨悚然。喊着想自杀的妻子,其实心中充满了恐惧。而自己又因为学校工作的繁忙,无法将全付精神放在她身上。最后,只好把妻子送到精神科病院接受治疗。而妻子却在日渐复原的某一天,在医院里上吊自杀了。
这些事,吾郎并不想让友子知道。但是,妻子罹患精神疾病的事一定要告诉友子。
“可是,爸爸那个时候还不知道妈妈已经病了。爸爸没试着去了解妈妈心中的痛苦,如果,我那时曾和妈妈好好地谈话就好了!可是我没这么做。所以妈妈的死,也算是爸爸的错。外公外婆觉得妈妈是被爸爸杀死的,也是因为这个缘故!”
这对友子来说,或许是超乎她所能想象的事吧!但是,友子能感受到,把自己当做大人般地倾吐的爸爸,是如此地真实。她没有任何质疑,只是静静地低头听吾郎说话。
“当妈妈死的时候,爸爸觉得和你一起生活似乎是件很痛苦的事。因为我一看到你,就会想起妈妈。但是,现在,我终于知道自己当时的想法是错的,我想跟你一起生活,我想好好照顾你!跟你一起生活。我想说的话都说了,剩下的,就是你的决定了。你想回静冈?还是留在东京?”
吾郎说了这些话之后就停了下来。而友子像个大人似地陷入了沉思。
吾郎带着友子回到了住处。
两天没见到孙女的洋三,露出一副想马上带友子走的神情。吾郎回头看了看友子。
“你决定好了吗?友子!”
友子看了吾郎一眼,说道:“决定好了!”而一旁的洋三则屏着气,紧张地看着他们。
“你决定怎么样?”
“我要回静冈!”
洋三的脸上顿时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而吾郎低喃道:“这样啊!”就呆立在一旁。
“因为,我不想转学,也不想让外公外婆难过……”
“好,爸爸知道了!”
吾郎虽然这么说,但脸上却带着挥之不去的落寞表情。
洋三仿佛怕友子又改变主意似地,急急地把友子带出了屋子。
吾郎对着坐上出租车的洋三说道:“给您添麻烦了!”而洋三则紧抿着嘴,连看也不看吾郎一眼。
吾郎对友子说了句:“好好保重!”友子也和吾郎道别。
当出租车扬尘而去的那一瞬间,友子从后车窗看着吾郎的身影。那眼神中仿佛在诉说着什么似地。吾郎呆立不动,在心中揣测着友子的意思。
友子到底想说什么呢?对洋三夫妇来说,友子是他们的掌上明珠,也是他们寂寞生活中的一股甘泉。友子一定也深深了解这一点,所以,她心中一定有说不出的牵挂。
茉莉有事到‘富坚洗衣店’找直树,但却因为友子的事,没时间和直树谈谈。此时,天色已晚,于是直树开车送茉莉回家。
车子已到了目的地,但茉莉并没有要下车的打算。
“要不要上去坐坐?”
直树没有回答。他想起之前酒后跳河的事。
“开玩笑的!你别摆出那副伤脑筋的表情嘛!”
直树的表情更加不安了。他不能否认自己把茉莉卷入了这一团混乱当中。
“舞永开始来医院接受治疗了。她是自己愿意来的。你知道为什么吗?这都是因为你上次救了她的缘故。上次,你不是为了救她而受重伤吗?那件事对舞永来说,有很大的意义的!”
“这是什么意思?”
“过去,曾经发生过一个案子。有一个强盗跑进银行里,挟持了一个女行员,经过很长的时间才被捕。后来,在这个强盗出狱之后,很不可思议的,他和那个女行员结婚了。当两个人共同遭遇极大的恐惧或危险时,在事后很可能在精神上会有结合的情形出现。或许你没有注意到,你和舞永之间的关系,比以前更紧密了。现在的舞永非常需要你!上次她接受催眠治疗时,我就很明显地看出来了……”
茉莉淡淡地这么说,而直树只是静静地听着。躲避着追杀而来的男子,藏身在暗处的舞永和自己……然后不顾一切地冲了出去和男人搏斗,让舞永逃走,直树觉得自己好象了解茉莉话中的意思了。
“现在的舞永,不能没有一个人在身旁守护着她。没有一个最了解她的人在身旁,这个治疗可能就会半途而废。我想说的就是这些了,晚安!”
茉莉看也不看直树,说出这些话,就径自下车离去了。
而智香,正如今早直树所推测的,带着自己做的蛋包饭来到了医院。但她却从医生那里听到了她想也没想到的事。
由子的癌细胞出预期的要扩散得更广,已经蔓延至骨盆而无法治疗了。医生虽然表示会尽力,但也希望家属能先有心理准备。在最糟的情况下,由子可能只剩下三个月的生命了……。智香愕然地听着医生的话,脑中一片空白。
智香面无表情地走在医院的长廊上。她在心中告欣自己,这件事绝不能让母亲知道。
智香调整了一下呼吸,走到母亲的病房前,再怎么样,也要在母亲面前表现得很开朗……
“怎么样?还好吧?”——
智香用爽朗的声音向母亲问道,一面走近了病床。由子躺在病床上,一张脸如同蜡像般,完全失去了血色。她的手臂上插着点滴,被单的下襬处也垂着一条导尿管。
“糟透了,全身都痛……”
智香轻声地说道:“这是因为刚动过手术的关系嘛!”而由子却用意味深长的眼睛看着智香。智香一阵鼻酸,赶紧转身从手提袋中拿出了便当盒。
“你看!这是之前答应要做给你吃的蛋包饭。不敢保证好吃,你要不要试试看?”
由子静静地一句话也不说,只是用疼爱的眼神看着女儿。“喔……你不饿啊?”
于是由子开口答道:“我吃!”智香开始用筷子喂母亲吃饭。
“怎么样?”
“好难吃!”
“果然不出我所料……我真是太差劲了,下次你要教我做喔!”
“没办法了……。因为我也活不久了!”
“你在说什么啊!?”
“你不必隐瞒我了!”
“我没有隐瞒你什么啊!你就好好养病,别胡思乱想了!你再这样乱说话,我不来看你啰!”
智香拼命地掩饰心中的难过,对着母亲强颜欢笑。由子只是静静地看着女儿,她那双在手术后更显得下垂的眼睛里,充满了对女儿的慈爱。
智香勉强装做若无其事地在病房里和母亲闲聊。但是,当她走出病房,就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的泪水了。她在离病房稍远处掩着脸,那止不住的泪水从指缝间流了下来。
这时,突然有个略带犹豫的声音传来:“智香!”智香一抬头,用哭红的双眼看着舞永。她刚接受完筒并医生的治疗。
听了智香的说明之后,舞永走向了由子的病房。虽然她知道自己什么忙也帮不上,但她还是忍不住想去看看她。
原本闭着眼睛休息的由子,感觉到似乎有人来了,于是便睁开了眼睛。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呢?”
“我也生病了!”
“你哪里不舒服?”
“我在精神科接受治疗。”
“为什么?”
“我被强暴了!就是在刚认识直树的时候!”
舞永一口气把实情说了出来。包括自己被强暴,而现在正在接受精神科治疗等等的事。一直到现在,她才能这样坦诚地对病床上的由子说出实话。她在极端的痛苦之中反复思索,最后终于让自己勇敢地承认了这一切。
“从那次意外之后,我一直被心里的梦魇所困扰着……”
“原来如此。那么,你和直树交往得如何?你们还是男女朋友吗?”
被由子这么一问,舞永摇了摇头。
“难道,你们已经分手了吗?”
舞永点了点头。
“我真的很感谢直树。正因为有他,我今天才能这样坦然地谈这些事!”
“你到现在还是很喜欢直树的吧?”
“我觉得,要是当时能多依赖他一点就好了。我很后悔自己没有对他更诚实一些,没有表露自己的真心,没有让他看到自己软弱和无能的地方……”
舞永停了下来。过了一会儿,她又开口道:
“希望你不要犯和我一样的错!”
这是什么意思?由子用狐疑的眼光垦着舞永。
“你还记不记得,智香曾经说过我们有点像?请跟直树和好吧!这样的话,你的病马上就会好的!”
听了舞永的话之后,由子若有所思地静静看着她。
送茉莉回家之后,直树的心情一直不能平静。“现在的舞永不能没有一个人在身旁守护着她……”茉莉这句话不停地在直树耳边回响着。另外,母亲动手术的事也……。这种种的事情让直树的心情变得很沉重,到第二天,直树还是一直觉得郁闷难安。
得喂绊造吃饭了。但直树到处找不着它。这时,电话铃突然响了。让直树很意外地,传来的竟然是舞永的声音。——
“喂,是我。……绊造是不是不见了?”
“你怎么知道?”
“因为刚才在路上发现了它。”
舞永告诉直树,自己正在四段的那个邮筒旁。那地方正是当时舞永被袭击的地点……。虽然觉得很意外,但直树马上就驾车到了那里。
直树一下车,就看到舞永抱着绊造站在柳树下。
“我吓了一跳。走到这里,就看到了它!”
“难不成,你是为了克服恐惧而故意来这里的?”
舞永点了点头。直树想到舞永之前发作的情形,不禁皱起了眉头。
“你没问题吧?”
“到刚才为止还是不行!不过,现在一看到你,就突然想起这个地方虽然是我很厌恶的地方,但也是一个很棒的地方。”
“为什么?”
“因为,这是我遇见了你,也是绊造让我们俩相遇的地方啊!”
舞永这句话,让直树的心情豁然开朗了起来。对直树来说,这里也有非常鲜明的记忆。在这里,舞永曾经抱着小狗,笑容如花一般灿烂,而自己就是在那时对她一见钟情的。那天,当自己又回过头来找小狗的时候,舞永也以同样的心情走到这里,当两人四目交接时……。原来,舞永也和直树有着同样的回忆。
“……那时,你为什么又回来找绊造呢?我听阿健说,你向来很讨厌狗的!”
直树想了一会儿说道:
“可能是我在绊造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吧,那个当年被母亲遗弃的自己的影子……”
听到这个出乎意料之外的答案,舞永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她凝视着直树说道:
“求求你!去医院看看你母亲吧!”
不久之后,直树来到了由子的病房之前。但他的心还在犹豫着。
被母亲拋弃的伤痕还深深地烙印在心里……。舞永为了鼓励直树坦然地表达自己的感情,特别把那个咸蛋超人的钥匙圈拿了出来。虽然她曾经一度把这个钥匙圈束之鬲合,但是最近,她又重新把钥匙挂了上去,寸步不离地带在身边。
“求求你,只要三分钟就好!你母亲一定很高兴的……”
在舞永的催促下,直树走进了病房。智香看到哥哥走进来,露出了惊讶的表情。这时,病床上的由子正睡着。
母亲那比自己想象中更憔悴的脸,让直树心中为之一震。在他记忆中的母亲,总是朝气蓬勃又好胜。而最近看到的母亲,虽然老了一些,但还是有年轻时的强烈色彩残留着。但是,现在这张脂粉末施的苍白脸庞上,仿佛有些什么东西被掏去似地,看起来竟是如此地空虚。由子稍稍睁开了眼睛,蒙胧之间,忽然看到直树站在床边。
“咦!?……难道我在做梦吗?”
由子直视着直树。直树思索着该如何开口。
“现在觉得怎么样?”
由子答道:“我马上就要死了!”她看到直树的表情,便继续说道:
“你那是什么表情嘛!每个人都会死的啊!人来到这个世上,就一定会死的,这就是人生啊!可是,如果活着的时候一直是一个人的话,那就太寂寞了。直树,在你人生的历程中,如果遇到了你觉得最重要的人的时候,千万别放她走!绝对别让这个人从你身边溜过!或许你根本不想听我的话,但就这件事,你一定要听我的!”
由子像是说出了心中最想说的话似地,眼睛定定地看着这个和自己始终无缘的儿子。但是,今天他能来这里看自己,所有的一切都尽在不言中了,有一种言语所不能表达的东西,温暖地从由子的心中涌了上来。
舞永和直树来到了河边。
白云在蓝天上飘浮,一大片翠绿的野草随风摇曳着。绊造很有精神地蹦蹦跳跳,在两个人脚边绕来绕去。
“你母亲的情况怎样?”
直树“嗯”地应了一声,没有继续回答。但他脸上的表情却是如此地坦然。
“以后你要常常去看她喔!”
“我知道!”
听到直树的回答,舞永松了一口气,“那么,我先走了!”舞永转身打算离去,但直树的声音却从背后响起。
“你愿不愿意帮我?从今以后好好帮我。过去,我只是想着要帮你、要保护你,其实,真正要求助的是我自已啊!我希望你能永远在我身边,如果不能这样的话,我会连活下去的勇气也没有的!”
直树凝视着舞永,等着她的回答。而舞永则流下了感激的眼泪。
“谢谢你!”
似乎觉得还不够,舞永在心中又诚挚地向直树说了声:“谢谢你……”
这天,直树和舞永一起到了医院。
他们向正好在值夜班的茉莉说明了两人将一起接受治疗的决心。对舞永来说,她终于找到了最佳的“key person”了。
“太好了!这对舞永来说是最重要不过的了!这样一来就一定没问题的,舞永,你一定会完全复原的!”
茉莉诚心地祝福着舞永,但直树的脸上却浮现了复杂的表情。曾追求过茉莉的直树,觉得自已现在无法若无其事地看着茉莉的脸。
“你这是什么表情啊?难不成你介意我的事?”
“也不是这样的……”
“拜托你,别胡思乱想好吗?好了,我该回护理站了。我会先跟医生说的,明天你们可要一起来喔!”
“真是谢谢你了!”
“别见外了,拜拜!”
茉莉开朗地说道,然后就转身回护理站。在空荡无人的医院里,就只有这里最明亮了。茉莉独自坐在这小小的护理站之中,忍不住掉下了眼泪。
直树终究还是回到了舞永的身边……。当时直树把目标转向她时,自己暗自雀跃的心情算是什么呢?茉莉为这个曾经有过期待,但如今却一切落空的自己感到很悲哀。
就在此时,护理站的铃声大响。不知是那个的病患极需要援助了。茉莉赶紧擦干了眼泪,对着对讲机说道:“知道了,我马上去!”
一听到病患需要帮助,茉莉又恢复了专业的意识,脸上浮起了白衣天使的美丽光采。
第二天,舞永和直树一起到了医院。依照筒井医生的计划,舞永必须混合接受‘想象训练’及‘脱感疗法’等治疗。当医生问直树.是否有自信能面对接下来的严厉考验时,直树坚定地点了点头。
“所谓‘想象训练’,简单地说,就是让舞永小姐来医院,让她想象自己和各式各样的男人接触,然后籍着这个过程慢慢地消除她心中对男性的恐惧。而‘脱感疗法’则是一种有些类似‘过敏疗法’的方式,它的目的是为了让舞永小姐能够和男子单独共处一室也不会有恐惧。一开始,先从体育馆等较大的空间开始,让两个人共处。然后渐渐将场所的范围愈缩愈小,让她能一点一点地习惯和男人独处。不过,想要治好舞永小姐的病,是绝对不能操之过急的,这对心理的治疗会有极大的反效果,请你们记住这一点!”
在第一天治疗课程结束之后,舞永和直树来到了直树母校的体育馆里。
体育馆中空无一人,夕阳透过挑高的窗子,将天花板映得一片明亮。但是,两人踏着体育馆的地板,却觉得有些许的阴凉。直树把入口的门关了起来。“砰!”的关门声响彻了整个馆。
两个人稍微技开了一点距离。而舞永则仿佛在审视自己内心似地,一动也不动。在这样一个密闭的空间里,单独和一个男人在一起,这让舞永有些许的压迫感,但她的心中却不再有剧烈的悸动。若对方不是直树的话,就算是在这么宽广的空间里,自己也应该会大叫出声吧!因为门是紧闭的,对方随时都有可能挨过来!
“嗯!真是对不起,让你陪我来这种地方!”
“别这样说!”
两个人顿时沉默了起来,直树忽然“叹哧!”地笑出声来。舞永连忙问道:“你在笑什么?”
“我想起高中时,自己曾在这里向女孩表达爱意的模事!”
舞永很感兴趣地继续追问,直树只好略带腼腆地告欣了舞永。
“你可别笑我喔!那是我高中时的事情,我对那女孩说:‘到死也要跟你在一起’!”
“真是可怕的高中生!”
舞永一边想象直树当时的模样,一边笑着说道。
“嗯,我可以直呼你的名字吗?”
于是两人互叫着“直树”“舞永”。
“永远陪我在身边!”
?LA*
“我会的!”
“再也不离开我!”
“不会离开的!”
“今天,我不想就这样离开你。我希望陪在你身边,一直到明天早上。就像普通的情侣”样,一直待在你身旁!”
舞永第一次这样对直树撒娇,将心中所想的坦诚地说了出来。
这天夜里,直树来到了舞永的住处。
直树曾经有过一次失败的经验,所以这次,他没有马上走进房间里,而是略带犹豫地站在门口。
“我在这里就好了!如果你觉得受不了的时候,我可以马上出去!”
当直树把话说完的那一瞬间,舞永突然紧紧地抱住了他。直树心中充满了怜爱和自责,但他却不敢回抱舞永。“等一下……。医生不是说了吗,别太急躁比较好……”
“你别担心,我会努力的!”
听了舞永的话之后,直树轻轻地抱住了她。舞永虽然很紧张,但却也顺着直树的动作。直树温柔地把舞永抱到了床上。
这次是否能达成愿望呢?两个人跨越心中的不安,鼓起勇气向困难挑战。
直树的手缓缓地解开了舞永的钮扣。舞永的身体抽动了一下,把脸别开了。
“今天先不要好了!”直树这样说道,但舞永却闭着眼睛说:“不要紧!”她催促着直树。
直树依旧把手停了下来,这时舞永有些焦躁地自己脱下了胸衣。霎时之间,雪白的胸部就呈现在直树眼前。但同时映入了直树眼帘的,是舞永肩上那道怵目惊心的刀疤。
直树有些吃惊地把视线移开。在心中升起欲望的同时,直树有种心痛的感觉。而直树的一切表情,都没逃过舞永的眼睛。那次事件烙印下来的伤痕就这样赤裸裸地呈现在直树的面前。当时的自已在刀尖的威胁下被施暴,最后还如同废物般地被丢在垃圾堆里。这恐怖的回忆又再度侵袭舞永,使得她全身颤抖,怎么也抑止不下来。
直树温柔地想止住她的颤抖,对舞永心中的痛苦也觉得感同身受。
“太勉强自己是不好的!”
直树轻轻地把薄被单盖在舞永身上,然后起身离开了床旁。舞永不安地问道:
“你要回去了吗?”
“我会在这里陪你到天亮的!”
听到这句话,舞永的眼里涌上了泪水。
这天夜里,直树陪着舞永一直到天亮。每当他朦朦胧胧地睁开眼睛时,都会确认一下舞永是否就在身边。舞永在微弱的灯光下沉沉地睡去……令人怜爱的脸庞……。直树心中为了舞永第一次这样向他撒娇,这样依赖着他而感到无比的欢欣。
“对不起,好象又给你带来困扰了!”
一早醒来,舞永依偎在直树胸前说道。她虽然对直树的温柔感到很贴心,却也为他觉得难过。多想和他有肌肤之亲,但是却因为无法抚平心中的不安,而不能完成这个心愿。
而直树也为了舞永,压抑住内心的火焰,把欲望此成了款款柔情。
第十一章
舞永在医院的治疗已经进行到了‘想象训练’的课程了。闭着眼睛接受催眠的舞永,走进了和直树两人共同相处的想象空间。而直树则透过单面透视镜,看舞永在诊疗室内接受治疗的过程。
“你想象看看。现在直树从门外走了进来;然后,就坐在你的身旁。不久,直树就轻轻地握住你的手。”
医生继续说着。如果舞永一直像现在这样,对“性”抱着排斥的态度的话,那她一生都会把自己封闭在一个硬壳之中。所以医生必须借着重复这一类的引导,让舞永能渐渐地接受男性而恢复正常。
“接下来,直树开始摸你的胸部。他轻轻地、慢慢地开始抚摸你……”
当医生这样引导着舞永时,舞永的身体开始颤抖。筒井医生见状后决定,这一天的治疗就到此为止。他解除了舞永被催眠的状况,醒来后的舞永则安心地微笑着。
之后,筒并医生告诉直树和舞永,希望他们就这样好好地继续接受治疗。
“先前跟你们提的‘脱感疗法’,你们试过了吧!?在哪里试的?”
“嗯,在我高中母校的体育馆里。”
“两个人单独相处,没什么问题吗?”
“一切都很顺利!”
“之后呢?两个人有肌肤之亲吗?”
直树回答道“没有!”但医生却看出了舞永眼神有异。于是他把舞永支开了,留下直树一人在诊察室里。
“她的情况渐渐好转了,但是,说得严重一点,一个女孩子若对‘性’有了恐惧感,想要克服它是很困难的。你想象一下,就好比硬要把一根棒子插入她的身体似地,她当然会感到痛苦啊!对她来说,‘性’就像是这么一回事。今后,就算一直持续做治疗,我也不敢保证她会完全正常。即使如此,你也愿意陪在她身边吗?”
“我会努力的!现在的我!也只能这么做了!”
直树毫不掩饰地这么说道。他的态度让筒井医生稍微放了心。
舞永在医院的庭院里等着直树,也把前晚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陪在一旁的茉莉。
“昨晚,我不想离开他,而且我以为自己应该不会有问题的才对……”
“不能太急的!你是不是以为,如果一直无法和他有进一步的关系发生,他就会离你而去?”
“你觉得不会这样吗?我的心里很不安。”
“你一定要相信他!你不该随便乱想,应该让一切顺其自然才对!”
“对不起!茉莉,有关直树的事,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你别这么说。我根本不会在意的。你别想太多了,舞永。”
这时,直树正好来了。茉莉告诉直树,由子的情况并不乐观。虽然她已在服用抗癌剂,但由于头发并没脱落,可见得药完全没有发挥效用。由子身上的癌细胞比想象中蔓延得要快。
在病房里,智香正在劝由子吃饭。但是,手术后动弹不得的由子,整天待在充满药味的病房里,觉得一点食欲也没有,而且心情烦躁极了!
“你不能不吃东西的!”
“求求你,让我出去!我不想死在这里,我想到外面看看,求求你!”
“不行的!不管怎样,你先吃饭!待会儿我再问护士小姐能不能让你出去好了!”
“我知道了。我不会再求你,我自己出去!”
由子想从病床上坐起来,智香急忙阻止她。
“你别这样!别做傻事!”
“这是我的自由!反正我也快死了,做什么事都不要紧吧?反正也医不好了!”
由子把智香的手甩开,开始失声大哭。这时,和茉莉一起来到病房前的直树惊讶地在门口站住了,而茉莉则赶紧走进病房里。
“怎么了?富坚太太!”
“跟你无关!”
“是吗?那你就继续哭吧!”
和慌张失措的智香不同,茉莉对由子摆出很干脆的态度。“整天想着不高兴的事,当然就不会有什么好事发生了,这样做只会让自己和周遭的人不舒服罢了。不吃饭也没关系,那你就一直打点滴好了!不过,这么一来,你就绝对别想去外面走走了!即使这样,你也无所谓吗?”
听到茉莉这样说,由子稍微平静了下来。茉莉拿着汤匙、舀了食物放到由子嘴边,由子也只好张嘴把东西吃了下去。而她的眼睛也瞄到了站在门口没进来的直树,但她什么也没说,只是缓缓地咀嚼着食物。
直树觉得自己有些看不下去了。原来个性强悍俐落的母亲,现在竟如同孩子般地让别人喂食……。
智香看到了茉莉的态度,不禁对自己的无能感到可悲。她和直树走到医院楼顶的晒衣场时,她说出了亲身的感受。
“我觉得好羞耻,原本以为照顾妈是一件很简单的事,结果却发现自己什么也不会。我不敢直接用手去拿妈妈换下的脏衣服。她是我亲生的妈妈,但我却还拿着棍子用搅拌的方式洗她的衣服。我心里甚至还在抱怨,为什么自己得做这些事?如果那时我逃开了,那我就真的是个差劲到极点、无药可救的人了……”
斗大的泪滴从智香的脸颊上滑了下来。直树不知该说什么,只是站在妹妹的身旁,默默地帮她晒母亲的衣物。
楼顶的风吹干了智香的泪水,晒衣架上的衣物也随风摇曳着。
直树在送舞永回家的路上谈到了智香。
“我想,其实你也不必对她说什么肥!只要你能在她身边陪着她,听她说话,她就很高兴了!”
舞永这样安慰着直树。对直树来说,这么长久以来,这是妹妹第一次把心中的话说给自己听。自从智香长大成人之后,总是一副执拗的模样,和直树常有争吵。但母亲的病却让他们兄妹之间恢复了一些亲人的感觉。
“我想,你母亲一定也这么想的!你就原谅她吧!她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家庭的亲情了……”
舞永真诚地说道。突然之间,她的脚步停了下来。父亲绊造正站在她的公寓之前。
绊造的头发上有些许的汗水,看到了舞永,他的眼角隐隐浮现了泪光。
“回家吧!舞永!回小樽吧!”
母亲果然还是忍不住把那件事告欣了父亲。父亲一定是一听到女儿的遭遇,就忍不住赶到东京来了。
舞永先让父亲进屋,但绊造似乎想马上就带女儿回家似地。“我们坐今天晚上的夜车回去……”绊造打了电话回小樽,然后就急急地催女儿快整理行李。
“求求你!如果现在就这样带她回去的话,对她是不好的啊!”
“你懂什么?”
“他知道很多爸爸不知道的事。”
“你算什么!?”
“我……我很爱她。”
“就算舞永遇到那样的意外?”
“当然!”
“嘴巴要说得怎么好听都可以!”
“老实说,为了这件事,我心中一直很痛苦。但是,我现在能很肯定地说,我可以爱她一辈子。”
舞永也拼命地说服父亲这
“我需要他,爸爸。我能克服一切、渐渐好转,都是因为有他的缘故……我也打算一辈子和他生活在一起。就算全世界的人都对我说‘不’,只要他说‘是’,我就相信他!”
绊造虽想反驳些什么,却被两个人认真的表情所慑住了。
“你愿不愿意跟我们一起去医院?我想让伯父知道现在她心中的痛苦,我想让伯父看看舞永奋战的样子!”
这天晚上,在一家卡拉OK小酒吧里,吾郎和茉莉又谈到了直树和舞永的事。
“直树那家伙真厉害,两个人又复合了!”
“这次一定没问题了吧!因为现在的他们和过去完全不同呢!”
“茉莉,你还好吧?你是为了完全把直树忘了,才约我出来的吧?”
吾郎说中了茉莉的心事。茉莉低声道:“我没这个意思……”但表情却黯淡了下来。
“对不起!我这个人太不懂得体贴别人的心情了。所以,我才会连友子的心情都不了解。上次,友子回静冈的时候,我觉得她好象有话对我说似地!”
“我也觉得!”
“真的?从那之后我一直在想这件事,但还是百思不解。”
“别担心,你会知道的!因为现在的你,全身上下都充满了爱呢!”
“还是比不过你!”
“你在说什么啊!?干嘛扯上我!”
“太过谦逊是不行的!你比任何人都更有爱心。正因为这样,所以你愿得如此既坚强,又拯救了许多人……”
“从来没有人这样说过。”
“只不过是别人没看出来而已。不过,你习惯于付出爱,却不知道怎么样去接受爱。”
“那我该怎么做?”
“想找人安慰,想吐苦水的时候,就尽情地放开自己吧!”
这天晚上,吾郎把茉莉送到了家门口。
“那么,我走了!”
“你不上来坐坐吗?想找人安慰时就尽情放开,不是比较好吗?”
茉莉闪烁的眼光中有着一种依赖的眼神。吾郎情不自禁地拥住了茉莉,温柔地吻她。而茉莉也热情地响应着吾郎。但是,过了不久,吾郎轻轻地把茉莉放开了。
“茉莉,你这种方法是不对的!你不能为了排解寂寞而随便找一个人陪。你不能和自己不喜欢的男人做这种事的。或许你会笑我这个不知道怎么去爱别人的男人有什么资格跟你说这些吧?但这是我的肺腑之言……”
吾郎看得出来,这天晚上的茉莉心中充满了失去直树后的空虚感。茉莉点了点头,对吾郎说了一句“对不起!”
吾郎站在原地,用温柔的眼神看着茉莉寂寞的背影走进屋里。
第二天,绊造勉强地来到医院,看舞永接受治疗的过程。
舞永仰躺在沙发上,开始进行‘想象训练’的治疗。
“好了,门被打了开来,有一个男人走进来了。今天,来的不是直树,而是另一个人。比方是你认识的广濑先生好了!”
虽然意识模糊,但舞永却突然抽动了一下身体。
“对,你当然会紧张了。他和上次直树来的时候一样,就坐在你身边。然后,他在你身边轻声地说话。”
舞永不自觉地想逃,而筒井医生则把那个小钥匙圈放在舞永的手掌心上。这小东西对舞永来说是一个护身符;最后,舞永终于冷静了下来。
在现实的生活中,有人在身边轻声说话并不是一件很稀奇的事。但对舞永来说,即使是工作时摄影师或是导演一靠近,她就会开始发抖,恐惧感立即袭上心头。所以,非要让她习惯这一类的事不可。但是,在一旁观看的绊造却感到很生气,完全不能理解这个治疗的意义。
医生拿出了舞永前次接受治疗时的录像带向绊造说明。因为医生知道,绊造若没看过舞永发作时的情形,就无法了解她为什么要到这里接受治疗。
在录像带中的舞永,因为回到了事件发生的当时而痛苦地尖叫着。而绊造也看不下去似地大叫道:
“好了!你们放过她吧!为什么要让她受这种煎熬!为什么要再让她想起这些事?”
身为父亲,感受会特别沉重吧!筒井医生露出为难的表情。这时,茉莉忍不住插嘴说道:
“舞永现在正努力地想恢复过去的自己,恢复到发生意外以前的自己。她现在做这些治疗,只不过是想让自己的心情一点一点地放松而已。或许您无法了解,但是,这世上并没有治疗内心创伤的特效药!”
“反正,我是无法了解的!我也不想了解你们到底在做什么!”
绊造硬梆梆地回了茉莉这些话。
回家的路上,直树陪着绊造到了意外发生的地点,小狗也跟在一旁。
“她就是在这里被歹徒袭击的。不过,这里对我来说也是很重要的地方。因为,我和她初次相遇就是在这里的。那个时候,我们捡到了这只小狗。她说这小狗和父亲很像,所以我们就用您的名字‘绊造’来叫它。我现在终于知道,其实并不是因为相像所以才取这个名字,舞永的心中其实很想和伯父好好地相处的!她虽然很爱伯父,可是却也厌恶自己无法很坦诚地把感情表达出来,所以才会把小狗取伯父的名字。请您了解她这种心情吧!请原谅她吧!求求您!”
一开始听直树说话时,绊造还摆出一副不以为然的表情;但直树的肺腑之言却渐渐打动了他,他的泪水不禁缓缓地摘了下来。听到最后,他竟然忍不住地大哭了起来。
“我……很不甘心!舞永是我的宝贝,她是世上最温柔体贴的孩子。为什么要让她遭遇到那么残酷的事呢!?如果让我找到那些禽兽,我一定要把他们碎尸万段!”
从小就天真无邪的舞永,她的一举一动都鲜明地映在绊造的脑海里。做父亲的人心中有多么地懊恼啊……。直树感同身受地陪着绊造掉下了眼泪。
经过了这一切,绊造终于答应让舞永继续留在东京接受治疗。
第二天,舞永送父亲到了车站。
“爸……过去,我一直希望自己不要变成像妈妈那个样子。”
在月台上等电车时,舞永这样对父亲说道。
“我不想象妈那样对你言听计从,所以才打算去做播报员的。不过,我这种想法是错的!如果我抱着这样的心情,没有真正看待自己的梦想,到最后,我也一定无法苌正地实现它的!现在,我还是想当播报员,不为别的,只因为这是我由衷的想法。”
电车进了月台,绊造沉默地站了起来。车门打开之后,绊造走了进去!然后对着不安的舞永说道:
“加油!”
舞永很意外地看着父亲的脸。
“从今以后,爸爸都会为你加油的!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支持你的。加油!舞永。”
舞永的眼眶里充满了泪水。
“谢谢你,爸爸!谢谢你……”
电车的门关了起来,车子开始向前滑动。父亲要回去遥远的小樽了!他那张略显苍老的脸上有着心痛的表情。舞永忍住泪水,向父亲挥手道别,直到列车消失在尽头。
晚上工作结束了之后,直树来到由子的病房。
由子开着眼睛躺在床上。而智香也累得趴在床边睡着了。
直树看着由子。那凹陷的脸颊,松弛的眼睑……。露在棉被外的手臂上留着许多打点滴时的针孔。她的双手已不是当年那涂满鲜艳指甲油的“女性的手”了!在母亲软弱无力的手指间似乎夹着一张东西。那是什么?直树轻轻地抽起来看。
那是一张合照。年轻的母亲,念小学的直树和三、四岁时的智香。
“那是我的梦想。能三个人一起去哪儿走走,是我的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