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隐居士

  第四节 隐居士

  一个汉子坐在城墙外的土堆上,双腿盘膝,像是打坐参禅。东京集市的相国寺就在他侧后方,此刻的宁静让他到了悬空的境界。不多久,几个顽皮的稚子纷纷围住他。一个穿开裆裤的小男孩问道:“先生,你这是在作甚?”见他不响,小男孩爬到他的肩膀上,架住他的脖子,这一举动引起周围同伴们的叫好。像是叠罗汉,其余几个孩子纷纷占据了他的头、肩膀以及伸展开的手臂。好家伙,一下子那汉子身上挂了七八人。这下,作料的、制糖的、斗鹧鸪的艺人放下手边的活计,兜兜转转的百姓也寻觅一阵又一阵的叫好声。顷刻,他的周围已经水泄不通。受到鼓舞的孩童们有点怕生,想沿着头、肩、手臂原路返回。谁料,那汉子“咻”地起身,肩上的毛孩如腾云驾雾般被抛上空中,众人大惊失色,孩童发出长长的尖音,还未收尾,又稳稳地落到肩上。他抖了抖身,双肩松塌,七八稚子跳蚤般滚落。围观的看客们不断鼓掌叫好。

  赵祯夹在人群中说,“此等功夫,非数十年苦练武功难以做到。”

  葛怀敏附和道:“这年轻人臂力惊人,乃将帅之才!”

  “年轻人?”那汉子闻声,哈哈一笑,“老夫已四十有四,快知天命喽!”

  四十有四?竟能徒手扛起七八人?众人议论不止。一佝偻的老头来到他身旁,作揖挥袖道“吾也四十有四”。老头说完,众人哄堂大笑。人群中更有好事者,尖叫道:“吾乃五十有五!六十三!哼,九九千岁!”

  汉子突然神色一变:“大胆,竟敢称太后名号,千岁太后万岁帝王!尔等吃了熊心豹子胆吗?”

  “太后岂止千岁,垂帘听政,乃万万岁!”

  “国有太后,何愁宋人不安国保民,归我河山!”

  “太后千岁万岁千万岁!”

  听到这些大逆不道的话,葛怀敏不敢看身旁赵祯的脸色。

  一阵奚落后,气氛由严肃变为喧闹。那汉子始终站在中央,径直走到那说太后千万岁的人群中。见其面如铁色,众人又不响。他怒道:“万岁只有现今的皇帝,太后仍须还政于帝。”

  “腐儒”,众人又是一阵嘲笑。

  “小皇帝弱冠,尚不能文武,如何还政?”

  “放肆!”汉子一手抓住两个闹事的围观者。

  “你凭什么抓我,大宋朝难道没有王法吗?”

  “王法?公然蔑视当今圣上,可判忤逆罪。”他松开了闹事者。

  闹事者不服,讲:“该判何罪,轮不到你这毛头小孩儿,自有本地通判明察!太后治理下的大宋蒸蒸日上,何错之有?”

  众人连连应声:“宋朝自有谏言之说,吾等素有参政、议政风,何为忤逆?”

  “福熙,把这几个公然论政的百姓拿下。”汉子大手一挥,几个府衙侍卫如同神兵天降由四方出现。

  福熙朝疑惑不解的百姓说明:“此乃本地陈州新任通判范仲淹,范大人!”

  百姓一听范仲淹的名号,纷纷跪下。

  连那些犯事的百姓都叩首:“草民不知是范公堤,小的罪该万死!”

  “范青天明鉴,这连续旱灾,小的实在无法生存,求青天庇佑!”

  ……

  “原来是他!”赵祯差点想扑上前,去拥抱这位旧臣。赵祯记得天圣元年(1023),寇准被贬,范仲淹在金銮殿当众驳斥太后的懿旨,不惜与群臣论战。那时的赵祯年幼,但足以被这气势所震慑。不仅如此,赵祯也记得天圣六年(1028),范仲淹任应天府书院教习。同年七月,捍海堰历时两年修成,范仲淹立首功,被誉为“范公堤”。只可惜此等文武将才始终得不到重用。

  “小心!”范仲淹从人群中一跃到赵祯面前。

  葛怀敏连忙上前阻拦,未料范仲淹以更快的速度躲过葛怀敏的剑托,拽住赵祯的右臂往其身后一靠。瞬间,一把原本刺向赵祯的利刃,转而刺入范仲淹的胸口。他不顾伤口,挥拳反击,只听到刺客的肋骨“咯吱”作响。

  百姓一片哗然,范仲淹还想追击刺客,向前走了三步,便倒在地上。

  一旁的赵祯迅速被侍卫们贴身包围保护,葛怀敏挡在最前面。范仲淹脱下上衣,上身数不清的刀剑伤疤显露出来。只见他右手捂胸,左手一提,利刃被拔出,顿时血流如注。赵祯不顾侍卫阻拦,撕下袍子为他止血。

  范仲淹几度昏死又醒来,昏昏沉沉说出一句:“谢皇上!”

  落魄的大门,除了福熙之外,范府再没有其他仆人。范仲淹双眼紧闭,躺在不大的卧榻上。赵祯落座破椅,葛怀敏站立一侧,福熙拿着木盆紧张地向卧榻张望。

  “你家大人平时就住这屋吗?”赵祯问。

  福熙仍抱着木盆,答道:“是的,圣上,我家大人基本把所有俸禄都拿出来救济百姓了。”

  “救济百姓?朕白天看相国寺周边,百姓丝毫未受到旱灾影响。”

  “启禀圣上,汴梁城百姓贫富悬殊,有些人富甲天下,有些百姓则穷且一生。圣上白天看到的相国寺周边百姓属于前者,而穷苦的百姓早已逃离京城。连大人一天也只能把早粥分成三份。”福熙边说,木盆的水因其抖动的身子不断溢出。

  赵祯一听,连连点头:“朝廷官员不管吗?”

  “福熙……”范仲淹吃力地呼唤,“福熙扶我起来。”

  范仲淹不顾赵祯阻拦,扎扎实实地叩了响头。

  “爱卿,不必多礼。”赵祯把范仲淹重新扶到卧榻。

  赵祯继续问道:“爱卿是如何认出朕的?”

  范仲淹脸微红:“因为说到太后万岁,只有圣上神情严肃。臣见葛侍卫随身佩剑乃皇宫之物,又见刺客的夺命刀,便猜出了大概!”

  “到底是谁要刺杀朕?”赵祯狠命跺脚,“就不怕砍头吗?”

  福宁宫响起阵阵瓷器碎地声,太后来回在殿前走动。张生跪在下方,低头不语。太后踱步的声音越来越响,不断摇头,想到气愤之处又把那上好的汝窑青瓷砸成碎片。这炉窑青瓷价值连城,色泽如天空,釉含玛瑙,似玉非玉。

  “太后息怒,这上好的青瓷,可价值连城,多少富贾求之不得!”张生慌了神,爬到太后脚踝。

  “好啊,张生!看来你不仅要定帝位,连皇家的东西你都要管!”

  张生心里一抖,说:“臣对太后的忠心日月可鉴!张生做的一切都是为太后考虑!”

  “为我考虑?你要是为我考虑,就不会那么愚蠢地去刺杀皇帝!万一被人发现,你让本宫如何处理?”

  “臣情急之下,一时走了险招。”

  张生涨红了脸。太后不由想到很多年前,在未进宫的时候,也就是这张红脸在清晨薄暮时带来爽朗的笑声,雾中的少年吹箫为心爱的姑娘演奏古风;傍晚来了,少年箫声依旧,姑娘骑在马背上,时不时用余光瞥向吹箫的他,少年脸涨红了,就如此刻这般。

  “太后!”张生轻轻叫了一声。

  太后下意识整理衣冠,她仔细望向曾经的吹箫少年。

  张生不敢与太后对视,道:“太后放心,刺客已……”张生做了一个杀头的手势。

  “可惜小皇帝的命被范仲淹救下了,棋差一着!”

  只听“砰”一声,太后又打碎了哥瓷。

  她指着张生,骂道:“混账,你给我记住,这大宋江山,他姓赵,不姓刘,也不姓张!”

  “他姓什么我不管,可是我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太后!”

  “没有人能伤害本宫。”太后顿了顿,“你也不例外!”

  当年张生执意功名,刘氏则被迫参与皇帝选妃。要是当初没有变故,或许箫声可以听一辈子吧。

  张生仍然在分析当下时局,疲惫的太后思绪早已飘零在外。

  “太后,小皇帝不得不防!”张生语气强硬。

  太后走到张生身边,眼前这个男人的双鬓已微微泛白,她说:“不论最后结果怎样,本宫都保你无事。”

  太后从怀里掏出随身令牌,交予张生。

  “臣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可是……”

  “你的命不值钱,那你的夫人、稚子呢?不必多言,下去吧。”

  张生缓缓退下,走到宫门外又停住了。

  “张生。”

  “嗯?”

  “我还好看吗?”

  “婵儿好看!”

  “叫太后!”

  “太后洪福齐天,永享年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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