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节:喋血督府(1)
喋血督府
1911年9月7日。小雨淅淅沥沥地笼罩在成都的上空。
已经过了晌午,总督府内外人声鼎沸,一片忙乱。数百人已经冲进了总督府,他们左手持着光绪皇帝牌位,右手拿着香,闹嚷着。警卫部队一退再退,终于退过了仪门,后面就是大堂,退无可退。65岁的赵尔丰站在大堂门口,全副朝服,花白的胡子在秋风中颤抖,四川省政府的高级干部都站在他的身后。他们本是要在这里接见民众代表的,人群却不理会,毫无秩序地只顾往里冲。赵尔丰下令军士们喊话:“快举代表,不许冲进牌坊。”这牌坊就在仪门和大堂之间,但人群根本就不听。再度喊话:“不许再冲一步,否则就开枪了!”失控的人群直冲过牌坊,到了大堂的檐下。再度警告:“快退下去,再冲上来,就开枪了!”人群继续冲进大堂,这里已经是总督的办公区域了。赵尔丰长叹一声:“挡不住了,没有法了!”枪声响起??
两天前(9月5日)的上午,川路公司股东会开会前,农事试验场场长朱国琛及刘长叔(其父是“戊戌六君子”之一的刘光第)、杨允公等,守在会场门口,向与会的股东代表们分发一份他们撰印的传单。在川路闹事以来,分发传单早已是家常便饭,即使不少人都知道朱国琛的“党人”(革命党)身份,也不惊异。连主席台上的谘议局议长蒲殿俊也取了一份,翻一翻,没说什么。谁都没有料到,这份名为《川人自保商榷书》的传单,是同盟会精心设计的一根导火线,它即将引起一场颠覆整个中国的血雨腥风。这份商榷书,在描述了国家面临的巨大外患之后,提出了四川的“现在自保条件”和“将来自保条件”。 “现在自保条件”有四条:一是保护官长,但怪异的是并非依靠军警保护,而是要由同志会“选定殷实精壮子弟,多至百名”来保护;二是维持治安,也是要依靠同志会力量,一旦因罢市出现“乱民乘机肆扰”,“乃兴大兵弹压,迫令解散”,却含糊地没提“大兵”是政府现有兵力,还是另组兵力;三是一律开市、开课、开工,因为罢市、罢课、罢工损害太大,应该另谋办法;四是各项租税由各州县的议会“妥善存放”。
而“将来自保条件”则多达15条,除了发展铁路、航运、实业、教育等民生事业外,还提出编练国民军、建立兵工厂等敏感建议,直接提出了枪杆子的问题。
至于自保经费,他们估算为2000万两,并且乐观地说,全川7000万人口,若纳税人口在4000万,则每人每年才负担5钱。更为重要的是,商榷书在最后明确提出,对待反对者“应以义侠赴之,誓不两立于天地”。换言之,就是毫无商榷的杀无赦。
这份商榷书就是脱离中央政府、自备武装的一份“独立宣言”!
当天晚上,藩司尹良将提法司周善培等司道官员及驻军司令、陆军第十七镇统制(师长)朱庆澜请到藩司衙门。尹良激动地说:“大家想必都看见自保商榷书的传单了。我早说争路不只是争路,其间定有文章,大家不相信,今天该明白了,再不想法,我们就要被看管起来了。”从日后的发展来看,尹良的嗅觉的确十分敏感。这份商榷书,正是加剧官民对抗,火上浇油,给“革命”创造机会的一次策划。后来有史家赞赏这是一种灵活的斗争方法,既激励人民群众进行武装斗争,又保全了革命党的实力。如此一来,保路运动的主角——立宪派们和政府渐渐被逼上了对决的绝路。
第36节:喋血督府(2)
次日,一切都出奇地风平浪静。平静的后面,暗流涌动。9月7日上午8点,各司道及川路公司高管们冒雨到藩司衙门开会,这是他们自从罢市以来每天的例会。但尹良却没出现,下属们说他生病了,在上房忌风。
众人闲扯了一个多小时,正准备散去,尹良忽然派人来通知,说是接到了邮传部的回电,请大家一同到总督府看电报去。9点半钟,众人赶到了总督府,结果在客厅里一等就是一个多小时。尹良和赵尔丰都没露面,问警卫,警卫则说总督正在开会。众人无聊,有的打瞌睡,有的抱怨,有的干脆走出总督府到街上买烧饼油条。中午12点,门外传来了军队跑步前进的整齐步伐声,众人都觉得惊慌和奇怪。十几分钟后,警卫来请司道官员先入内晋见。众官员在另一间客厅里见到了朝服整齐的赵尔丰和尹良,赵尔丰劈头宣布:“天天请你们设法请大家开市,你们不肯帮忙,市不能久罢下去,我不得已,已经把闹事的几个人扣留了,以后不劳诸位了。”说完,也不等司道们说话就送客。官员们莫名其妙地退出客厅,正想各自散去,却又听说总督府已经被闻讯前来请愿的人群围堵,出不去,只好耐心等待。空气骤然紧张起来。
此时,留在原客厅里的保路派们已经被赵尔丰的卫队看管起来。现场被拘禁的有蒲殿俊、罗纶、颜楷、邓孝可、王铭新、江三乘、叶秉诚、彭芬等人。另外,胡嵘则在督练公所被捕,而蒙裁成、阎一士则稍晚自请逮捕,分别押于巡警道署和华阳县署。赵尔丰“将十一人留署花厅,饬军队周围严守,仍备饭食”,没有任何证据显示赵尔丰想将他们置之死地。其实,朝廷早已多次发电,要求赵尔丰缉拿保路运动首要,先行正法。如果赵尔丰真要痛下杀手,既不需要玉崑的同意,也不存在什么请旨的必要。从日后赵尔丰与这些人并不恶劣的关系看,他此时只是软禁了他们而已。
有人失望了,他们本希望赵尔丰大开杀戒的。既然赵尔丰不开枪,逼他开枪的第二步棋开始启动了——赵尔丰刚刚把人拘捕起来,成千的“民众”就包围了总督府,时机契合得就好像是事先排演过的一样。下午1点钟,赵尔丰再度召集被困在总督府的司道们,愤怒地说:“他们消息真灵通,又聚众起来,要求释放被扣的人。一天不开市,这些人就得扣留一天。”众人正说着,警卫进来禀报,人群已经冲进了总督府。赵尔丰说:“让他们派代表,我有话对他们说。”警卫出去,不久即回:“他们不举代表,要一齐见大帅。”赵尔丰说:“好吧,我们到大堂上去见他们。”于是,众官员簇拥着赵尔丰一起到了大堂。此时人群已经冲过了几道警戒线,冲进了仪门。赵尔丰下令警卫发出警告,但是三通警告都无人理睬;人群冲进了大堂,赵尔丰下令开枪。这就是辛亥革命史上著名的“成都惨案”。开枪之后,赵尔丰立即发出告示:“朝廷旨意,只拿数人,均系首要,不问平民。首要诸人,业已就擒,即速开市,守分营生。聚众入署,格杀勿论。”并迅速派兵查封了保路运动的几处宣传基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