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澄侯四弟左右:
接弟手书,具悉弟病日就痊愈。至慰至幸!唯弟服药多,又坚嘱泽儿请医调治,余颇不以为然。吾祖星冈公在时,不信医药,不信僧巫,不信地师①,此三者,弟必能一一记忆。今我辈兄弟亦宜略法此意,以绍家风。今年做道场二次,祷祀之事,闻亦常有,是不信僧巫一节,已失家风矣。买地至数千金之多,是不信地师一节,又与家风相背。至医药则合家大小老幼,几于无人不药,无药不贵。迨①至补药吃出毛病,则服凉药攻伐之,阳药吃出毛病,则服阴药清润之,辗转差误,非大病大弱不止。
弟今年春间,多服补剂,夏末多服凉剂,冬间又多服清润之剂。余意欲幼弟少停药物,专用饮食调养。泽儿虽体弱,而保养之法,亦惟在慎饮食,节嗜欲,断不在多服药也。
洪家地契,洪秋浦未到场押字,将来恐仍有口舌。地师僧巫二者,弟向来不甚深信,近日亦不免为习俗所移,以后尚祈卓识坚定,略存祖父家风为要。天下信地信僧之人,曾见有家不败者乎?北果公屋,余无银可捐;己亥冬,余登山踏勘,觉其渺茫也。(咸丰十年十二月廿四日)
【注释】
①地师:风水先生。
②迨:到,及。
【译文】
澄侯四弟左右:
接到弟弟的亲笔信,得悉弟弟的病快好了,非常欣慰!只是弟弟吃药过多,又反复嘱咐泽儿为你请医调治,我很不以为然。我的祖父星冈公在世时,有三不信:不迷信医药;不信和尚、巫师;不信风水先生。这三不信,弟弟一定会记得。现在我们弟兄也宜遵守这个训示,以承继我家家风。家里今年做道场两次,祷祀的事,听说也经常有,看来不信和尚、巫师一条,已没有遵从了。买地到几千两银子,看来不信地师…?条,也与家风相违了。至于说到医药,全家大小老幼,几乎没有人不吃药,没有药不贵,甚至有吃补药吃出毛病而用凉药去攻伐的;阳药吃出毛病,用阴药去清润的。这样反复的出错,非大病不可。
弟弟今年春间多吃补药,夏末多吃凉药,冬问多吃清润的药。我的意思是想劝弟弟稍微停用药物,专门用饮食来调养。泽儿虽说体质弱,而保养的方法,只是“慎饮食、节嗜欲”六字,决不在多服药。
洪家地契,洪秋浦没有到场签字,将来恐怕会有口舌之争。地师、僧巫二者,弟弟从来不大相信,近来也不免为乡俗的改变,以后还望自己的卓见要坚定不移,略为保存祖父家风为重要。天下信地师僧的人,你看见哪个家不因此败落的?北果公屋,我没有银子捐。己亥冬天,我登山亲自勘察,觉得太渺茫了。(咸丰十年十二月二十四日)
致四弟?不宜非议讥笑他人
【原文】
澄侯四弟左右:
弟言家中子弟,无不谦者,此却未然。凡畏人不敢妄议论者,谨慎者也。凡好讥评人短者,骄傲者也。谚云:“富家子弟多骄,贵家子弟多傲。”非必锦衣玉食,动手打人,而后谓之骄傲也。但使志得意满,毫无畏忌,开口议人短长,即是极骄傲耳。
余正月初四日信中,言戒骄字,以不轻非笑人①为第一义。望弟弟常猛省,并戒子弟也。(咸丰十一年二月初四日)
【注释】
①不轻非笑人:指不轻易非议讥笑别人。
【译文】
澄侯四弟左右:
弟弟说家里子弟,没有不谦和的,这并非如此。凡属因为惧怕别人而不敢妄加议论别人的,属于谨慎谦和的人。凡属喜欢讽刺批评别人短处的人,属于骄傲的人。谚语说:“富家子弟多骄,贵家子弟多傲。”不是一定要锦衣玉食,动手打人,才叫骄傲。就是自己感到得志,感到满意,没有畏忌,开口议人短长,便叫极骄极傲了。
我正月初四日信里,说了戒骄字,要以不轻易非议笑讥笑别人为第一要义。希望弟弟常常猛省,并且告诫子弟。(咸丰十一年二月初四日)
致九弟季弟?做人须清廉谨慎勤劳
【原文】
季沅弟左右:
帐棚即日赶办,大约五月可解六营,六月再解六营,使新勇略得却署也。小台枪之药,与大炮之药,此问并无分别,亦未制造两种药,以后定每月解药三万斤至弟处,当不致更有缺乏。王可升十四日回省,其老营十六可到,到即派往芜湖,免致南岸中段空虚。
雪琴与沅弟嫌隙已深,难遽①期其水乳。沅弟所批雪信稿,有是处;亦有未当处。弟谓雪声色惧厉,凡目能见千里而不能自见其睫,声音笑貌之拒人,每苦于不自见,若不自知。雪之厉,雪不自知,沅之声色,恐亦未始不厉,特不自知耳。
曾记咸丰七年冬,余咎骆文耆②待我之薄,温甫则曰:“兄之面色,每予人以难堪。”又记十一年春,树堂深咎张伴山简傲不敬,余则谓树堂面色亦拒人于千里之外。观此二者,则沅弟面色之厉,得毋似余与树堂之不自觉乎?
余家目下鼎盛之际,余吞窃将相,沅所统近二万人,季所统四五千人,近世假此者,曾有几家?沅弟半年以来,七拜君恩,近世似弟者曾有几人?日中则昃,月盈则亏,吾家亦盈时矣。管子云:“斗斜满则人概③之,人满则天概之。”余谓天概之无形,仍假手于人以概之。霍氏④盈满,魏相概之,宣帝概之。诸葛恪盈满,孙峻概之,吴主⑤概之。待他人之来概而后悔之,则已晚矣。吾家方丰盈之际,不待天之来概,人之来概,吾与诸弟当设法先自概之,自概之道云何?亦不外清慎勤三字而已。吾近将清字改为廉字,慎字改为谦字,勤字改为劳字,尢为明浅,确有可下手之处。
沅弟昔年于银钱取与之际,不甚斟酌,朋辈之讥议菲薄,其根实在于此。去冬之买犁头嘴栗子山,余亦大不谓然。以后宜不妄取分毫,不寄银回家,不多赠亲族,此廉字工夫也。谦字存诸中者不可知,其著于外者,约有四端:曰面色,曰言语,曰书函,曰仆从属员。沅弟一次舔招六千人,季弟并未禀明,径招三千人,此在他统领断做不到者,在弟尚能集事,亦算顺手。而弟等每次来信索取帐棚子药等件,常多讥讽之词,不平之语,在兄处书函如此,则与别处书函更可知已。
沅弟之仆从随员,颇有气焰,面色言语,与人酬按时,吾未及见,而申夫⑥曾述及往年对渠之词气,至今余憾!以后宜于此四端,痛加克治,此谦字工夫也。每日临睡之时,默数本日劳心者几件(劳力者几件,则知宣勒王事之处无多,更竭诚以图之,此劳字工夫也。余以名位太隆,常恐祖宗留始之福,自我一人享尽,故将劳谦谦三字,时时自惕,亦愿两贤弟之用以自惕,且即以自概耳。湖州于初三日失守,可怜可儆!(同治元年五月初八日)
【注释】
①遽期:短期、很快。
②骆文耆:清末重臣骆秉章。
③概:引申为刮平、削平之意。
④霍氏:汉代大将军霍光一族。
⑤吴主:三国时吴国君主孙亮。
③申夫:首国藩的慕僚。
【译文】
沅、季弟左右:
帐棚即日赶办,大约五月可以解送六个营,六月再解送六个营。使新兵略微可以避暑了。小台枪的火药和大炮的火药,这边并没有区别,也没有生产两种火药。
以后决定每月解送火药三万斤到弟弟的军营,不致再发生缺药的事。王可升十四日回省,老营十六日可以到,到了以后马上派往芜湖,以免南岸中段军力空虚。
雪琴和沅弟之间嫌隙已根深,一时难以使他们水乳交融。沅弟所批雪琴的文稿,有对的,也有不当的地方。弟弟说雪琴声色俱厉,凡属眼睛,都可以看千里,都不能看见自己。声音面貌方面表现拒人千里之外。往往糟就糟在自己却看不见。
雪琴的严厉,雪琴自己不知道。沅弟的声色,恐怕也未尝不严厉,仅仅是自己不知道。
曾记得咸丰七年冬天,我埋怨骆文耆待我大薄,温浦说:“哥哥的脸色,常常给人难堪。”又记得十一年春,树堂深怨张伴山简傲不敬。我说树堂脸色,也拒人于千里之外。看这两个例证,那沅弟脸色的严厉,不是与我与树堂一样,自己不明白吗?
我家正处鼎盛时刻,我又窃居将相之位。沅弟统率的军队近两万人,季弟统率的军队四五千人,近代像这样情况的,曾经有过几家?沅弟半年以来,七次拜君恩,近世像老弟你的又曾经有几个?太阳到中午便要西落了,月亮圆时意味着会缺。我家正是圆的时侯。管子说:“半斛满了,由人去刮平;人自满了,由天去刮平。”我说天刮平是无形的,还是假手于人来刮平,霍氏盈满了,由魏相刮平,由宣帝刮平。诸葛恪盈满了,由孙峻刮平,由吴主刮平。等到他人来刮平然后后悔,悔之晚矣!我家正在丰盈的时际,不等天来刮平,也不等人来刮平,我与各位弟弟应当设法自己刮平。自己刮平的道理如何?也不外乎清、慎、勤三个字罢了。我近来把清字改为廉字,慎字改为谦字,勤字改为劳字,尤为明白浅显,确实有下手做的地方。
沅弟过去对于银钱的收与支,往往不很慎重,朋友们讥笑你看轻你,根子就在这里。去年冬天买犁头嘴、栗子山,我也不大以为然。以后要不妄取分毫,不寄钱回家,不多送亲族,这是廉字工夫。谦字存在内心的别人不知道,但表现在外面的,大约有四方面:一是脸色;一是言事;一是书信;一是仆从属员。沅弟一次招兵六千人;季弟并没有报告明白,自招三千人,这是其他统领官绝对做不到的。在弟弟来说还真会办事,也算顺手。而弟弟每次来信,索取帐棚、火药等物,经常带讥讽的词句,不平的话语,对愚兄写信还这样,与别人的书信就可见一斑了。
沅弟的仆人随员,很有气焰,脸色言语,与人应酬接触之时,我没有看见,而申夫曾经说过,往年对他的语气,至今感到遗憾!以后宜在这四个方面痛加改正,这就是谦字工夫。我因名声太大、地位太高,经常害怕祖宗积累遗留给我辈的福泽,由我一个人享受殆尽,所以把劳、谦、廉三字,时刻自勉,也愿两位贤弟用以自勉,自己刮平自己。湖州在初三日失守,可悯又可为训鉴!(同治元年五月初八日)
致九弟季弟?必须自立自强
【原文】
沅季弟左右:
沅于人概天概之说,不甚措意,而言及势利之天下,强凌弱之天下,此岂自今日始哉?盖从古已然矣。从古帝王将相,无人不由自强自立做出;即为圣贤者,亦各有自立自强之道,故能独立不俱,确乎不拔。余往年在京,好与有大名大位者为仇,亦未始无挺然特立,不畏强御之意。
近来见得天地之道,刚柔互用,不用偏废,太柔则靡①,太刚则折,刚非暴戾之谓也,强矫而已。柔非卑弱之谓也,谦退而已。趋事赴公,则当强矫,争名逐利,则当谦退,开创家业,则当强矫,守成安乐,则当谦退。出与人物应接,则当强矫,入与妻即享受,则当谦退。
若一面建功立业,外享大名,一面求田问舍,内图厚实。二者皆有盈满之象,全无谦退之意,则断不能久,此余所深信,而弟宜默默体验者也。(同治元年五月廿八日)
【注释】
①靡:颓废。
【译文】
沅、季弟左右:
沅弟对于人刮平、天刮平的说法,不以为然,而说势利的天下,强凌弱的天下,这难道从今天才开始吗?那是自古以来就台此。从古的帝王将相,没有一个人不是由自强自立做出来的。就是圣人、贤者,也各有自强自立的道路。所以能够独立而不惧怕,确立而坚忍不拔。我往年在说城,喜欢与有大名声、有大地位的人作对,也并不是没有挺然自立、不畏强暴的意思。
近来悟出天地间的道理,刚柔互用,不可偏废。太柔就会烂垮,太刚就会折断。刚不是暴戾的意思,强行矫正罢了。柔不是卑下软弱的意思,谦虚退让罢了。
办事情、赴公差,要强矫。争名夺利,要谦退。开创家业,要强矫。守成安乐,要谦退。出外与别人应酬接触,要强骄。在家与妻孥享受,要谦退。
如果一方面建功立业,外享盛名。一方面又要买田建屋,追求厚实舒服的生活。那么,两方面都有满盈的征兆,完全缺乏谦退的念头,那决不能长久,我是深信不疑,而弟弟们默默的去体会吧!(同治元年五月二十八日)
致九弟?望勿各逞己见
【原文】
沅弟左右:
此次洋枪合用,前次解去之百支,果合用否?如有不合之处,一一指出。盖前次以大价买来,若过于吃亏,不能不一一与之申说也。吾固近日办事名望,关系不浅,以鄂中疑季之言相告,弟则谓我不应述及外间指摘,吾家昆弟过恶,吾有所闻,自当一一告弟,明责婉劝,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岂可秘尔不宣?
鄂之于季,自系有意与之为难,名望所在,是非于是乎出,赏罚于是乎人,即饷之有无,亦于是乎判。
去冬金眉生被数人参劾后,至钞没其家,妻孥①中夜露立,此岂有万分罪恶哉?亦因名望所在,赏罚随之也。众口悠悠,初不知其所自起,亦不知其所由止,有才者仇疑谤之无因,因悍然不顾,则谤且日腾。有筏者畏疑谤之无因,而抑然自修,则谤亦日息。吾愿弟弟之抑然,不愿弟等之悍然。弟等敬听吾言,手足式好,向御外侮;不愿弟等各逞己见于门内,计较其雌雄,反忘外患。
至阿兄忝窃高位,又窃虚名,时时有颠坠之虞。吾通阅古今人物,似此名位权势,能保全善终者极少。深恐吾全盛之时,不克庇荫弟等,吾颠坠之际,或致连累弟等。惟于无事时,常以危词苦语,互相劝诫,庶几免于大戾耳。(同治元年六月二十日)
【注释】
①驽:儿子。
【译文】
沅弟左右:
这回的洋枪合用,前次解送去的一百支合用吗?如果不合用,要一一指出来。
因前次的枪是大价钱买来,如果太吃亏,不能不一一向对方申说理由。我因为近来办事有些名望,关系不校以湖北怀疑季弟的说法相告,弟弟说我不应该谈到外面的指责。我家昆弟的过失,我听了,自然一五一十告诉弟弟,明白责备、委婉劝告,有则改之,无则加勉,怎么可以放而不宜呢?湖北对待季弟,自然是有意与他为难,名望所在,是非便出来了,赏罚便分明了。就是军饷的有没有,也于这里判断。
去年冬天金眉生几人被参加劾以后,以至于抄没财产,妻子和儿子半夜站在露天,这难道在万分的罪过?也是因为名望太大,赏罚也跟着来了。众口悠悠,开始不知道从何说起,也不知如何又停止了。有才能的人,愤恨这种毁谤的没有根据,悍然不顾,但毁谤仍旧沸沸扬扬。有德的人,害怕这种毁谤没有根据,压抑自己,继续修德,而毁谤也日渐平息。我希望弟弟取抑然自修的办法,不希望你取悍然不顾的态度。弟弟们要认真听我的意见,兄弟们取同一个姿态,同御夕昧侵犯。不希望弟弟们各逞己见于门户之内,计较胜负,反而忘了外患。
至于阿兄窃居高位,窃取虚名,时刻都有颠覆坠落的危险。我通观古今人物,像这样的权势,能够保全、得到善终的极少。深怕我全盛的时刻,不能庇护荫泽弟弟们,而到我颠覆坠落的时侯,却连累到你们。只有在平安无事的时侯,常常用危词苦语,互相劝诫,也许可以免于大难吧!(同治元年六月二十日)
致九弟季弟?治身宜不服药
【原文】
沅季弟左右:
季弟病似虍疾,近已痊愈否?吾不以季弟病之易发为虑,而以季好轻下药为虑。吾在外日久,阅事日多,每劝人以不服药为上策。吴彤云近病极重,水米不进,已十四日矣。十六夜四更,已将后事料理,手函托我。余一概应允,而始终劝其不服药。自初十日起,至今不服药十一天,昨日竞大有转机,虍疾减去十之四,呕逆各症,减去十之七八,大约保无他变。
希庵五月之杪①,病势极重,余缄告之云:“治心以广大二字为药,治身以不药二字为药。”并言作梅医道不可恃。希乃断药月余,近日病已痊愈,咳嗽亦止;是二人者,皆不服药之明效大验。季弟信药太过,自信亦太深,故余所虑不在于病,而在于服药,兹谆谆以不服药为戒,望季曲从之,沅力劝之,至要至嘱!
季弟信中所商六条,皆可允行,回家之期,不如待金陵克复乃去,庶几一劳永逸。如营中难耐久劳,或来安庆闲散十日八日,待火轮船之便,复还金陵本营,亦无不可。若能耐劳耐烦,则在营久熬更好,与弟之名曰贞,字曰恒者,尤相符合。
其余各条,皆办得到,弟可放心。
上海四万尚未到,到时当全解沅外。东征局于七月三万之外,又月专解金陵五万,到时亦当全解沅处。东局保案,自可照准,弟保案亦日内赶办。雪琴今日来省,筱泉亦到。(同治元年七月二十日)
【注释】
①杪:年月季节的最后,此句指五月末。
【译文】
沅、季弟左右:
季弟的病像虍疾,近来已好了吗?我不以季弟的病容易发而忧虑,而以季弟喜欢轻率下药而忧虑。我在外面日子久了,阅历也多了,每每劝别人以不吃药为上策。吴彤云近日病得极重,水米都不沾,已经十四天。十六日晚上四更,已把后事料理好,亲笔写信托我。我一概答应,而开始劝他不吃药。自初十日起,到今天,十一天不吃药,昨天竟大有转机,虍疾减轻了十分之四,呕逆等症,减去十分之七八,大约可保没有大的变故。
希庵五月末病得极重,我写信告诉他说:“治心以广大二字为药,治身以不药二字为药。”并说作梅医术不可依靠。希庵于是停药一个多月,近日病已好了,咳嗽已止住了。这两个人,都是不吃药收到明显效果的例证。季弟迷信药物过份,自信也太深,民以我忧虑不在于病,而在于吃药,现谆谆嘱咐以不吃药为戒,希望季弟同意,沅弟力劝,至要至嘱!
季弟信中所商的六条,都可以同意。回家的日期,不如等金陵克得之后,也许可以一劳永逸。如果在军营难以忍耐劳累过久,或者来回安庆闲散十天八天;等轮船的方便,再回金陵本营,也无不可。如果能耐劳耐烦,那么在军营久熬更好,与弟弟的名叫贞,字叫恒,意义尤相符会。其余各条,都办得到,弟弟放心。
上海四万两军饷还没有到,到时当解送沅弟处。东征局在六月三万两之外,又月专门解送金陵五万两,到时也解送沅弟处。东局保案,自可照准,弟弟保案也日内赶办。雪琴今日来省,筱泉也到了。(同治元年七月二十日)
致九弟季弟?服药不可大多
【原文】
沅、季弟左右:
久不接来信,不知季病全愈否?各营平安否?东征局专解沅饷五万,上海许解四万,至今尚未到皖。阅新闻纸,其中一条言:何根云六月初七正法,读之悚惧①惆帐。余去岁腊尾,买鹿茸一架,银百九十两,嫌其太贵。
今年身体较好,未服补药,亦示吃丸药。兹将此茸送至金陵,沅弟配置后,与季弟分食之。中秋凉后,或可渐服。但偶有伤风微恙,则不宜服。
余阅历已久,觉有病时,断不可吃药,无病时,可偶服补剂调理,亦不可多。
吴彤云大病二十日,竟以不药而愈。邓寅皆终身多病,未尝服药一次。季弟病时好服药,且好易方,沅弟服补剂,失之太多。故余切戒之,望弟牢记之。弟营起极早,饭后始天明,甚为喜慰!吾辈仰法家训,惟早起务农疏医远巫四者,尤为切要!(同治元年七月廿五日)
【注释】
①悚惧:恐惧。
【译文】
沅、季弟左右:
许久没有接到来信,不知道季弟的病好了吗?各省平安吗?东征局专门解送沅弟军的五万两,上海答应解送四万两,到现在还没有到安徽。看报纸,上面有一条说:何根云六月初七正法,读后真有点惧怕和惆怅。我去年十二月底,买了一架鹿茸,花了百九十两银子,嫌太贵了。
今年身体较好,没有吃补药,也没有吃丸药。现在把这架鹿茸送到金陵,沅弟分配处置以后,与季弟分而食之。中秋以后天气渐凉,或者可以慢慢吃了。但如果只是偶然伤风感冒,那还是不合适吃。
我阅历很久,觉得有病时,决不要吃药。没有病时,可偶尔吃点补药调理,也不可多吃。吴彤云大病二十天,竟因不吃药而好了。邓寅皆终身多病,未尝吃过一次药,季弟病时喜欢吃药,并且喜欢换方子。沅弟吃补药,过多。所以我告诫你们,千万牢记。弟弟在军营起床极早,吃过早饭才天亮,我很高兴。我们兄弟遵家训四条:早起,务农,疏医,远巫。尤其迫切和必要。(同治元年七月二十五日)
致四弟?劝弟须静养身体
【原文】
沅、季弟左右:
沉霆两军病疫,迄未稍愈,宁国各属,军民死亡相继,遁勤相望①。河中积尸生虫,往往缘船而上,河水及井水,皆可不食:其有力者,用舟载水于数百里之外,秽气触人,十病八九,诚宇宙之大劫,军行之奇苦也。
洪容海投诚后,其党黄朱等目复叛,广德州既得复失,金柱关常有贼窥伺,近闻增至三四万人,深可危虑。余心所悬念者,惟此二处。
余体气平安,惟不能多说话,稍多则气竭神乏,公事积阁,恐不免于贻误。弟体亦不甚旺,总刨猢静养。莫买田园,莫管公事,吾所嘱者,二语而已。盛时常作衰时想,上场念下场时,富贵人家,不可不牢已二语也。(同治元年闰八月初四日)
【注释】
①遁勤相望:指道路上饿死的人很多。勤:饿死。
【译文】
澄弟左右:
沅、霆两支军队里出现瘟疫,到现在仍然摹延。宁国所属地区,军民相继死亡,路上到处是饿死的人,河里尸首生了蛆,蛆往往爬到船上,河水和井水,都不能吃。有能力的人,在几百里以外,用船装水吃。污秽的气味使人掩鼻,十个倒有九个生病,真是天地间的大劫难、行军打仗遇到的奇苦啊!
洪容海投降后,他的党羽黄、朱等又叛变而去,广德州既得又失。金柱关经常有敌窥伺,听说近已增到三、四万人,是深为忧虑的事,我心里悬念的,就是这两个地区。
我身体平安,只是不能多说话,稍微说多几句,就精神不振。公事积压很多没有办理,恐怕不可避免会贻误工作。弟弟身体也不好,总要好好静养。不要买田园,不要管公事,我嘱咐你的,这两句话罢了。盛时常作衰时想,上场当念下场时。富贵人家,不可不牢牢记住这两句话。(同治元年闰八月初四日)
致四弟?与官相见以谦谨为主
【译文】
澄弟左右:
沅弟金陵一军,危险异常;伪忠王率悍贼十余万,昼夜猛扑,洋枪极多,又有西洋之落地开花炮。幸沅弟小心坚守,应可保全无虞。
鲍春霆至芜湖养病,宋国永代统宁国一军,分六营出剿,小挫一次。春霆力疾回营,凯章全军亦赶至宁国守城,虽病者极多,而鲍张合力,此路或可保全。又闻贼于东霸抬船至宁郡诸湖之内,将国卫出大江,不知杨彭能知之否?若水师安稳,则全局不至决裂耳。来信言余于沅弟,既爱其才,宜略其小节,甚是甚是。
沅弟之才,不特吾族所少,即当世亦不多见。然为兄者,总宜奖其所长,而兼规其短,若明知其错,而一概不说,则又非特沅一人之错,而一家之错也。
吾家于本县父母官,不必力赞其贤,不可力低其非,与之相处,宜在若远若近,不亲不疏之间。渠有庆吊①,吾家必到,渠有公事,须绅士助力者,吾家不出头,亦不躲避。渠于前后任之交代,上司衙门之请托,则吾家丝毫不可与闻。弟既如此,并告子至辈常常如此,子侄若与官相见,总以谦谨二字为主。(同治元年九月初四日)
【注释】
①庆吊:指喜事及丧事。
【译文】
澄弟左右:
沅弟金陵一军,危险异常。伪忠王率领十余万人,日夜猛扑,洋枪极多,又有西洋的落地开花炮。幸亏沅弟小心坚守,应该可以保全没有可虑的。
鲍春霆到芜湖养病,宋国永代理统率宁国一军,分六营进攻,小败一次。春霆不顾病休,急速回营。凯章全军也赶到宁国守城,虽然病号很多,而鲍、张联合作战,这一路可以保全。又听说敌人在东霸抬船到宁郡附近湖内,企图冲出大江,不知道杨、彭清楚不清楚?如果水师安稳,全局才不至于决裂。来信说我对于沅弟,既然爱他的地,就要忽略不计较他的小节,很对很对!
沅弟的才能,不仅仅我家族中少有,在当今世上也不多见。然而,作兄长的,总应该奖励他的长处,现劝他的短处。如果明知他错了,一概不说,那便不是沅弟一人之错,而成了我一家之错了。
我家对于本县父母官,不必去称赞他的贤良,也不可去说他的不是。与他相处,以保持若远若近、不亲不疏之间为适宜。他有庆吊的事,我家必到。他有公事,须要绅士帮助的,我家不出头,但也不躲避。他对于前任后任的变化,上司衙门的请求委托,我家不参与其事。弟弟这样做了,还要告诉子侄们都这样。子侄与官员相见,总以谦、谨二字为主。(同治元年九月初四日)
致九弟?述治事宜勤军
【原文】
沅弟左右:
弟读邵尹诗,领得恬淡冲融之趣,此是襟怀长进处。自古圣贤豪杰,文人才士,其志事不同,而其豁达光明之胸,大略相同。以诗言之,必先有豁达光明之识,而后有恬淡冲融之趣;自李白韩退之杜牧之,则豁达处多,陶渊明孟浩然白香山则冲淡处多。杜苏二公,无美不备,而杜之五律最冲淡,苏之七古最豁达,邵尧夫虽非诗之正宗,而豁达冲淡,二者兼全。吾好读庄子。以其豁达足益人胸襟也。去年所讲生而美者,若知之,若不知之。若闻之,若不闻之一段,最为豁达。推之即舜禹之有天而不与,亦同此襟怀也。
吾辈现办军务,系处功利场中,宜刻刻勤劳,如农之力穑②如贾之趋利,如篙工之上滩,早作夜思,以求有济。而治事之外,此中却须有一段豁达冲融气象,二者并进;则勤劳而以恬淡出之,最有意味,余所以令刻劳谦君子印章与弟者此也。
少荃已克笔太仑州,若再克昆山,则苏州可图矣,吾但能保沿江最要之城隘,则大局必日振也。(同治二年三月廿四日)
【注释】
①邵子:即宋代哲学家邵雍。
②穑:收割庄稼。
【译文】
沅弟左右:
弟弟读邵子诗,领会到他诗的恬淡冲融的趣味,这是你襟怀有了长进。自古以来,圣贤豪杰,文人才土,他们的志趣虽不同,而他们的通达光明的胸怀,大体都一样。以诗来说,一定要先有通达光明的见识,然后才行恬淡冲融的趣味。李白、韩退之、杜牧之,通达的地方多一些;陶渊明、孟浩然,白香山,冲淡的地方多一些。杜、苏二公,无美不备,而杜的五言律诗最冲淡;苏的七言古诗最通达。邵尧夫虽然不是诗的正宗,但通达冲淡,两者兼而有之。我喜欢读《庄子》,以他的博大胸怀足以有益于我。去年我说生而美好的,好橡知道好像不知道,好像听到好像没有听到那一段,最为通达。推而广之,舜、禹的有大下而不与,也是这样的襟怀。
我们现在在办军务,是身处功利场中,应该时刻勤劳,像农夫的努力耕作,像商贾的追求利润,像船工的背纤走上滩,没日没夜,求的是有一个好结果。工作辛劳之余,便有一遇通达冲融的气象。两方面同时前进,那么,勤劳的事情,会处置得恬淡,最有意味。我之所以叫人刻一颗“劳谦君子”的印章给弟弟,就是这个意思。
少荃已经克复太仑州,如果再攻克昆山,那么苏州就可以考虑去打了。能保住沿江最重要的城市和关隘,大局一定一天天好起来。(同治二年三月二十四日)
致九弟?只问积劳不问成名
【原文】
沅弟左右:
接初五夜地道轰陷贼城十余丈,被该逆抢堵,我军伤亡三百余人,此尽意中之事。城内多百战之寇,阅历极多,岂有不能抢堵缺口之理?苏州先复,金陵自遥遥无期,弟切不必焦急。
古来大战争,大事业,人谋①仅占十分之三。无意恒居十分之七。往往积劳之人,非即成名之人,成名之人,非即享福之人。此次军务,如克复武汉九江安庆,积劳者即是成名之人,在天意已自然十分公道,然而不可恃也。吾兄弟但在积劳二字上着力,成名二字,则不必问及,享福二字,则更不必问矣。
厚庵坚请回籍养亲侍疾,只得允准,已于今日代奏,苗逆于二十六夜擒斩,其党悉行投诚,凡寿州正阳颖上下蔡等城,一律收复,长淮指日肃清,真堪庆幸!弟近日身体健否?吾所嘱者二端:一曰天怀淡定,莫求速效。二曰谨防援贼,城贼内外猛扑、稳慎②御之。(同治二年十一月十二日)
【注释】
①人谋:人的谋略。
②稳慎:稳妥和慎重。
【译文】
沅弟左右:
接初五晚用地道轰陷敌城十余丈,被敌人抢着堵塞,我军伤亡三百多人,这是意料中的事情。城里的敌人都身经百战,经验丰富,哪有不能抢堵缺口的道理。苏州先克,金陵还遥遥无期,弟弟切不可焦急。
古来大战争,大事业,人的谋划只占十分之三,天意占十分之七,往往劳累日久的人,不就是成名人;成名的人,不就是享福的人。这次军务,如克复武汉、九江、安庆,积劳的人就是成名的人,从天意来说,已真是十分公道的了。然而,不可以依仗。我们兄弟在积劳二字上下工夫,成名两个字,不必问及;享福两个字,更不必去问它。
厚庵坚决要求回家养亲侍疾,只好答应,已在今日代他奏告朝廷。苗逆已在二十六日晚被擒斩首,他的党徒全部投降,寿州、正阳、颖上、下蔡诸城,一律收复,长淮也在日内可以肃清,真值得庆幸!弟弟近日身体好吗?我要嘱咐的是两条:一是天怀淡定,莫求速效;一是谨防援敌,城内外敌人猛扑,要稳妥慎重的加以防御。(同治二年十一月十二日)
致九弟?万望毋恼毋怒
【原文】
沅弟左右:
适闻常州克复、丹阳克复之信,正深欣慰!而弟信中有云:“肝病已深,痛疾已成,逢人辄怒,遇事辄忧等语。”读之不胜焦虑。今年以来,苏浙克城甚多,独金陵迟迟尚无把握,又饷项奇绌①。不如意之事机,不入耳之言语,纷纷迭乘,余尚温郁成疾,况弟之劳苦过甚,百倍阿兄,心血久亏,数倍于阿兄乎?
余自春来,常恐弟发肝病,而弟信每含糊言之,此四句乃露实情,此病非药饵所能为力,必须将万事看空,毋恼毋怒,乃可渐渐减轻。蝮蛇螫手,则壮士断其手,所以全生也。吾兄弟欲全其生,亦当视恼怒如蝮蛇,去之不可不勇,至嘱至嘱!
余年来愧对老弟之事,惟调拨程学启一名,将有损于阿弟。然有损于家,有益于国,弟不必过郁,兄亦不必过悔。顷见少荃为程学启请恤一疏,立言公允,滋特寄弟一阅。
李世忠事,十二日奏结,又饷绌情形一片,即为将来兄弟引退之张本。余病假于四月廿五日满期,余意再请续假,幕友皆劝销假,弟意以为如何?
淮北票盐课厘两项,每岁共得八十万串,抉概供弟一军,此亦巨款,而弟尚嫌其无几。余于咸丰四五六七八九等年,从无一年收过八十万者,再筹此等巨款,万不可得矣。(同治三年四月十三日)
【注释】
①绌:缺。
【译文】
沅弟左右:
刚才听到常州克复、丹阳克复的喜信,正在高兴,而弟弟信中说:“肝病已经深重,痛苦的疾病已经形成,逢人便发怒,遇事便忧愁。”读了之后,不胜焦急。
今年以来,苏、浙克城很多,独金陵迟迟没有攻下,军饷又奇缺,不如意的事情,不堪入耳的议论,纷至迭来,我都温郁成疾,何况弟弟那么劳苦,比我胜过十倍,心血久亏,几倍于为兄的。
我自春季以来,经常害怕弟弟肝病复发,而弟弟每次事信均含糊其言,这四句则暴露了实情,这病却非药物所能治愈的,为人处世必须胸怀阔广,遇事不恼不怒,疾病才可渐渐痊愈。蝮蛇咬手,则壮士斩断其手,这才能以保全生命,我兄弟若要保全生命,应把恼怒当作蝮蛇看待,下决心戒恼怒不可没有勇气,至嘱至嘱!
我一年来,愧对老弟的事,只调拨程学启一名,将有损阿弟。然而,有损于家,却有益于国,弟弟不必过于抑郁,为兄也不必后悔。刚看到少荃为程学启请恤的疏折,立言公允,现特寄给你一阅。
李世忠的事,十二日奏结。又缺饷情形一片,就是将来我们兄弟引退的张本。
我的病假于四月二十五日满期,我想再续假,幕友都劝我销假,不知你的意见如何?
淮北票盐、厘课两项,每年共得八十万串,准备一概供给弟弟这一军。这也是巨款,而弟弟还嫌少了。我在咸丰四、五、六、七、八、九等几年,从来没有一年收过八十万串的。再想筹集这么大的巨款,万万做不到了。(同治三年四月十三日)
致九弟?宜以自养自医为主
【原文】
沅弟左右:
厚庵到皖,坚辞督办一席,渠之赴江西与否,余不能代为主持。至于奏折;则必须渠亲自陈奏,余断不能代辞①。厚帅现拟在此办折,拜疏后仍回金陵水营;春霆昌歧闻亦日内可到、春霆回籍之事,却不能不代为奏恳也;弟病今日少愈否?肝病余所深知,腹疼则不知何证?屡观《郎山脉案》,以扶脾为主,不求速效,余深以为然。然心肝两家之病,究以自养自医为主,非药物所能为力。今日偶过裱画店,见弟所写对联,光彩焕发,精力似甚完足;若能认真调养,不过焦灼,必可渐渐复无。(同治三年五月初十日)
【注释】
①辞:辞职。
【译文】
沅弟左右:
厚庵到安徽,坚决要辞督办这个位子,他去不去江西,我不能代他主持。至于具折,那要他亲自陈奏,我决不能代他辞职,厚帅现在准备在这里办折,拜疏旨仍旧回金陵水营。春霆、昌歧听说日内可到。春霆回家的事,却不能不代他恳请。
弟弟的病现在好些吗?肝病我很了解,腹痛不知道是什么病?多次看《朗山脉案》,说要以扶脾为主,不要求速效,我很赞同此说。然而,心和肝的病,以自养自医为主,不是药力可以挽口。今天偶尔从棱副店经过,看见弟弟所写对联,光彩焕发,精力好像很充沛。如果能认真调养,不过于焦急,一定可以慢慢复元,(同治三年五月初十日)
致九弟?凡郁怒最易伤人
【原文】
沅弟左右:
内疾外证,果愈几分,凡郁怒最易伤人,余有错处,弟尽可一一直说。人之忌我者,惟愿弟做错事。惟愿弟之不恭。人之忌弟者,惟愿兄做错事,惟愿兄之不友。弟看破此等物情,则知世路之艰险,而心愈抑畏①,气反和平矣。(同治三年五月廿三日)
【注释】
①抑畏:意指抑制忧郁。
【译文】
沅弟左右:
内疾外症,果然好了几分。凡属抑郁发怒,最伤身体。我有过错,弟弟尽可一一直说。忌嫉我的人,只愿我弟弟做错事,只愿我弟弟不恭敬。忌嫉弟弟的人,只想为兄的做错事,只想我们兄弟不和。弟弟看破了这种世态,便会知道世道的艰险,那么心里越抑制忧郁,而心境反转平和。(同治三年五月二十三日)
致四弟?述养身有五事
【原文】
澄弟左右:
乡间谷价日贱,禾豆畅茂,犹是升平气象,极慰极慰。贼自三月下旬,退出曹郓之境,幸保山运河以东各属,而仍蹂躏及曹宋徐四凤淮诸府,彼剿此窜,倏忽来往。直至五月下旬一张牛各股,始窜至周家口以西,任赖各股。始窜至太和以西。大约夏秋数月,山东江苏,可以高枕无忧,河南皖鄂又必手忙脚乱。
余拟于数日内至宿迁桃源一带,察看堤墙,即于水路上临淮而至周家口。盛暑而坐小船,是一极苦之事,因陆路多被水淹,雇车又甚不易,不得不改由水程。余老境日逼,勉强支持一年半载,实不能久当大任矣。因思吾兄弟体气皆不甚健,后辈子侄,尤多虚弱,宜于平日请求养身之法,不可于临时乱投药剂。
养身之法,约有一事:一曰眠食有恒①。二曰惩忿,三曰节欲,四曰每夜临睡洗脚,五曰每日两饭后,各行三千步。惩忿即余篇中所谓养生以少恼怒为本也。眠食有恒,及洗脚二事;星冈公行之回十年,余亦学行七年矣。饭后三千步,近日试行,自矢永不间断,弟从前劳苦太久,年近五十,愿将此五事立志行之,并劝沅弟与诸子行之。
余与沅弟同时封爵开府,门庭可谓极盛,然非可常恃之道,记得已亥正月,星冈公训竹亭公曰:“宽一虽点翰林,我家仍靠作田为业,不可靠他吃皈。”此语最有道理,今亦当守此二语为命脉。望吾弟专在作田上用工,辅之以书蔬鱼猪、早扫考宝八字,任凭家中如何贵盛、切莫全改道光初年之规模。
凡家道所以可久者,不恃一时之官爵,而恃长远之家规,不恃一二人之骤发,而恃大众之维持。我若有福,罢官回家,当与弟竭力维持。老亲旧眷,贫贱族党,不可怠慢,待贫者亦与富者一般,当盛时预作衰时之想,自有深固之基矣。(同治五年六月初五日)
【注释】
①有恒:不变。此处指有规律。
【译文】
澄弟左右:
乡里谷价越来越低,禾苗豆苗茂盛,还是一派升平气象,十分快慰!敌人自三月下旬退出曹、鄂境内,幸保山东运河以东所属州县,但仍然蹂躏了曹、宋、徐、四、凤、淮几府,你这里剿,他那里窜,忽来忽去。直到五月下旬,张、牛各股,才窜到周家口以西。任、赖各股,才窜到太和以西。大约夏天秋天几个月,山东、江苏,可以高枕无忧。河南、皖、鄂,又必会手忙脚乱。
我准备在几天内到宿迁、桃源一带,视察堤墙。从水路去临淮而到周家口,盛暑坐小船,是很昔的差事。因为陆路多被水淹,雇车又很不容易,不得不改由水路;我年纪越来越接近于老,勉强支持一年半载,实在不能再久担大任了。我想我们兄弟身体都不太好,后辈子侄尤其虚弱,要在平日计求养身的方法,不可临急乱看郎中乱吃药。
养身的方法,大约有五个方面:一是睡眠饮食有规律;二是制怒;三是节欲;四是临睡洗脚;五是两餐饭后,各走三千步。制怒就是我所片的养生以少恼怒为本。眠食有恒及洗脚二事,星冈公行了四十年,我也学了七年,饭后三千步近日试行,从此永不间断。弟弟从前太劳苦,年近五十,希望把这五个方面的事实行,并劝沅弟和子侄们实行。
我与沅弟同时封爵开府当督抚,门庭可说极盛一时,然而,不长久可以依仗的。记得巳亥正月,垦冈公训竹亭公说:“宽一虽点翰林,我家仍然靠作田为业,不可靠他吃饭。”这话最有理,今天也应当以这句知为命脉。希望弟弟在作田上用工,辅以书、蔬、鱼、猪、早、扫、考、宝八个字,任凭家里如何富贵兴盛,切不要改变道光初年的规模。
凡国家道可以长久的,不依仗一时的官爵,而依靠长远手家规。不依仗一两个人的骤然发迹,而依靠大众的维持。我如果有福,罢官回家,当会与弟弟同心竭力维持。老亲旧戚,贫困的族党,不可以怠慢人家,对待贫困的与对待富有的一个样,在兴盛时要想到衰落时,那自然便有深厚坚实的基础了。(同治五年六月初五日)
致九弟?宜自修处求强
【原文】
沅弟左右:
接弟信,具悉一切。弟谓命运作主,余所深信,谓自强者,每胜一筹,则余不甚深信。凡国之强,必须多得贤臣;凡家之强,必须多出贤子弟,此亦关乎天命,不尽由于人谋。至一身之强,则不外乎北宫黝、孟施舍、曾子三种,孟子之集议而慊①,即曾子之自反而缩也。
惟曾子与孔子告仲田之强,略为可久可常,此外斗智斗力之强,则有因强而大兴,亦有因强而大败。古来如李斯曹操董卓杨素,其智力皆横绝一世,而其祸败亦迥异寻常,近世如陆何萧陈皆予知自雄,而俱不保其终;故吾辈在自修处求强则可,在胜人处求强则不可。若专在胜人处求强,其能强到底与否,尚未可知,即使终身强横安稳,亦君子所不屑道也。
贼匪此次东窜,东军小胜二次,大胜一次,刘潘大胜一次,小胜数次,似已大受惩创,不似上半年之猖撅。但求不窜陕洛,即窜鄂境,或可收夹击之效。
余定于明日请续假一月,十月请开各缺,仍留军营麇量本戳,会办中路剿匪事宜而已。(同治五年九月十二日)
【注释】
①慊:不满足。
【译文】
沅弟左右:
接到弟弟的信,知道一切。弟弟说是命运作主,我是相信的。说自强的人,每每棋高一着,我不太相信。凡属国家强盛,必须有许多贤臣;凡属家庭强盛,必须有许多贤子弟。这也关系到天命,不尽在于人谋。至于一个人的强盛,不外乎北宫黝的勇敢、盂施舍的仁厚、曾子的义理三种,孟子之集义而又不满足,即曾子之自反而缩也。
只是曾子、盂子和孔子告诉仲由的强,略微可以长久,可以经常。此外,斗勇斗力的强,有的因此大兴盛,也有的因此大夫败。古来如李斯、曹操、董卓、杨素,他们的智力都横行独秀于一世,他们的祸败也与寻常人大不一样。近世如陆、何、萧、陈都自知又自雄,而都得不到善终。所以我们在自修方面求强是可以的,在与人争胜负时求强就不可以了。如果专门在争胜男!人的地方求强,能强到底吗,还不可知,即使终身强横安稳,也是君子所不屑一提的。
敌军这次东窜,东军小胜两次,大饲)刘、藩大胜一次,小胜几次,似乎已受到重创,不像上半年的猖厥了。但求其不窜往陕、洛,即使窜鄂境,或者可以收到夹击的效果。
我定于明日续假一个月,十月请开各缺,仍留刻的木戳一个给军营,会办中路剿匪事宜罢了。(同治五年九月十二日)
致九弟?时刻悔悟大有进益
【原文】
沅弟左右:
鄂督五福堂有回禄①之灾,幸人口无恙,上房无恙,受惊已不小矣。其屋系板壁纸糊,本易招火;凡遇此等事,只可说打杂人役失火,固不可疑会匪之毒谋,尤不可怪仇家之奸细。若大惊小怪,胡想乱猜,生出多少枝叶,仇家转得传播以为快。惟有处处泰然,行所无事,申甫所谓好汉打脱牙和血吞,星冈公所谓有福之人善退财,真处逆境者之良法也。
弟求兄随时训示申儆,名子自问近年得力,惟有一悔字诀。兄昔年自负本领甚大,可屈可伸,可行可藏,又每见得人家不是。自从丁已戊午大悔大悟之后,乃知自己全无本领,凡事都见得人家有几分是处,故自戊午至九载,与四十岁以前泅不相同。大约以能立能达为体,以不怨不尤为用。立者,发奋自强,站得住也。达者,办事圆融,行得通也。
吾九年以来,痛戒无恒之弊,看书写字,从未间断,选将练兵,亦常留心,此皆自强能立工夫。奏疏公牍,再三斟酌,无一过当之语,自夸之辞,此皆圆融能达工夫。至于怨天本有所不敢,尤人则尚不能免,亦皆随时强制而克去之。
弟若欲自儆惕②,似可学阿兄丁戊二年之悔,然后痛下针贬,必有大进。立达二字,吾于己未年,曾写于弟之手卷中,弟亦刻刻思自立自强,但于能达处尚欠体验,于不怨尤处,尚难强制。吾信中言皆随时指点,劝弟强制也。赵广汉本汉之贤臣,因星变而劾魏相,后乃身当其灾,可为殷鉴。默存一悔字,无事不可挽回也。
(同治六年正月初三日)
【注释】
①回禄:传说中的火种。此处指火灾。
②儆惕:敬惕。
【译文】
沅弟左右:
鄂督署的五福堂遭了火灾,幸亏人日没有事,上房也无事,只是受惊吓不校那里的房子是木板墙壁加纸糊,本来容易招火。凡属遇到这种事,只能说是打杂的人失火,不要怀疑到是敌匪的毒计,尤其不要怪是仇家的奸细干的。如果大惊小怪,胡思乱猜、添枝增叶,那传播起来非常快。只有处处泰然处之,行若无事,像申甫说的那样,好汉打脱牙齿和血吞。星冈公说的,有福的人善于退财,真是处于逆境的人自安好办法。
弟弟要求为兄时训示,为兄自问近年来,得力于一个“悔”字诀。过去自负,以为自己的本领大,可屈可伸,可行可藏,又每每看见别人的不是。自从丁已、戊午大悔大悟之后,才知道自己没有本领。什么事都看得见别人有几分对的。所以自戊午到现在九年里,与四十岁以前完全不同。大约以能刘创为体,以不怨不尤为用。立,是发奋自强,站得住的意思。达,是办事周到,行得通的意思。
我九年以来,痛下决心改掉没有恒心的毛病,看书写字,从不间断。选将练兵,也当留心,这都是自强自立的工夫。奏疏公牍,再三斟酌,没有一句过头的话,没有一个自夸的词,这都是圆熟到能达的工夫。至于说到怨天,本来就不敢;尤人还不可隆免,也随时强制自己尽量克服。
弟弟如果想自己警惕,似乎可以学为兄丁戊二年的悔悟,然后痛下针贬,定会有大进益。立达二字,我在已未年曾经写在弟弟的手卷上,弟弟也时刻想自立自强,但对于达字还缺乏体验,对于不怨天尤人,还难以强制。我在信中随时指点,劝弟弟强制自己。赵广汉本来是汉的贤臣,因星变而弹劾魏相,后来身受其灾,可以作为殷鉴。心里暗暗存一个悔字,没有什么事不可以挽因呢。(同治六年正月初三日)
致九弟?必须逆来顺受
【原文】
沅弟左右:
接李少帅信,知春霆因弟覆奏之片,言省三系与任逆接仗,霆军系与赖逆交锋,大为不平,自奏伤疾举发,请开缺调理。又以书告少帅,谓弟自占地步,弟当此百端拂秽之时,又添此至交龃龉之事,想心绪益觉难堪。然事已如此,亦只有逆来顺受之法,仍不外悔字诀、硬字诀而已。
朱子尝言:“悔字如春,万物蕴蓄初发。吉字如夏,万物茂盛已极。吝字如秋,万物如落。凶字如冬,万物初调。”又尝以元字配春,享字配夏,利字配秋,贞字配冬,兄意贞字即硬字诀也。弟当此艰危之际,若能以硬字法冬藏之德,以悔字启春生之机,庶几可挽回一二乎?
闻左帅近日亦极谦慎,在汉口气象何如?弟曾闻其大略否?申甫阅历极深,若遇危难之际,与之深谈,渠尚能于恶风骇浪之中,默识把舵之道,在司道中,不可多得也。(同治六年三月初二日)
【注释】
①百端拂逆:百事不顺。
【译文】
沅弟左右:
接到李少帅的信,知道春霆因弟弟复奏的片子,说省三是与任逆接仗,霆军是与赖逆交锋,大为不平,自奏伤疾举发,请开缺调理。又以信皆诉少帅,说弟弟自占地步。弟弟处于这种百事不顺的时侯,又增加之种好朋友闹矛盾的事,想你心绪更加难堪。但字人如此,也只有来顺受了。仍然不外是字诀、硬字诀罢了。
朱子常说:“悔字如春天,万物蕴藏积蓄的生机开始生发。吉字如夏天,万物藏盛已极。吝字如秋天,万物开始败落。凶字如冬天,万物开始凋谢。”又常用元字配春天,享字醒夏天,利字配秋天,贞字配冬灭。为兄以为,贞字就是硬字诀。
弟弟处在艰危的时侯,如果能够以硬字诀效法冬天收藏的德行,以悔字开启春天的生机,也许可以的挽回一二吧。
听说左帅近来也很谦慎,在汉口情形如何?弟弟知道大致情况不?申甫的阅历极深,如果遇到危险,可和他深淡,他还能在恶风骇浪之中,把好舵,领好航。在司道人员中,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同治六年三月初二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