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路上,一台四不像横放在路的中央,两边儿仅能勉强通过一台摩托车。十几个村民坐在四不像(一种用柴油机作动力,用吉普车的底盘改制的四驱四轮拖拉机)上抽烟唠嗑儿。
这条路通往金辉矿业的硅藻土矿井,是金辉矿业往外运送硅藻土的唯一通道。
眼下,正有四台载重汽车拉着满满的一车车矿土慢腾腾地从位于村前山坡下的矿口向村里走,他们并不知道,外面已经被村民堵了路,即便是开到村子里也还是走不出去。
这四台载重汽车,每一台都装有六十多吨的矿土,再加上汽车自重,每一台都得有近七十吨的重量。这样的车走在路上,土路瞬间就会被压的翻浆下陷,水泥路时间长了也会被压的满目全非,呲牙撅腚(压坏的水泥板儿有的立起来,有的横躺着,乱七八糟的影响正常通行)。
村民们堵路,其实就是因为村里的水泥路已经被大车给压坏了,使得他们无法正常通行。矿上虽答应了给修,却一直都没有行动。村民们知道,再这样拖下去,这路还不知道哪辈子能修上呢!这好好的路说给压坏就给压坏了,再不逼他们修,就更没头儿了!
村民们堵路的时候,村支书老蔡正在家里睡觉。让村民堵路是他的主意,他早就看不惯这些企业的作为了!仗着有几个臭钱儿,想怎么干就怎么干可不行!县里、镇里的怕他们,他老蔡可不怕。反正这乌纱帽也不是企业给的,再说就算上级能免了自己的书记,也免不了自己的村主任。村主任是老百姓选的,罢免也得老百姓罢免,其他的谁也说了不算。所以,谁想要跟他找事儿,根本就是白费力气。
这个矿的王矿长他前几天找过,让他们先把压坏的路给修上,不要等到天气冷了修不了了影响老百姓出行。可那王矿长光是答应,到现在也没给修。
没办法,老蔡就给他们金辉公司的生产老总刘辉打了电话,说了这个事儿,可拖了一周了还是没动静。
这下,老蔡可不干了。他寻思,哦,你们这是拖我啊,想把这事儿给拖黄了它!行,那咱们就走着瞧。我也不给你们打电话了,我就安排人堵路去,我看你们怎么把土运出去。
不一会儿,那几台车就慢吞吞的走到了村口。司机刚想要换挡加油门,就发现了横在路上的那台四不像和那上面坐着的那几个人。
“呦呵,又堵道啦?!”司机踩住刹车嘟囔了一句,狠狠地摁了摁喇叭。
四不像上的人没人搭理他,连头都不抬一下,只是自顾自地坐在车上唠嗑儿。
司机无奈地熄了火,下车走过来问:“咋地啦,这是?”
“你说呐!”老张斜着眼看看他,一脸的不高兴。
“天天走,这路压坏了也不给修。这路是你家的啊?”坐在四不像驾驶座上的李晓飞扔掉了手里的烟头吐着烟问。
司机一看话不投机,知道这些人自己惹不起,连忙转身走了。
后面的汽车一台跟着一台的驶近了,他们也都无一例外地停下来,下车走过来问那个忙着打电话的司机是怎么回事。
“堵道了,嫌乎矿上不给修路!”司机边说边把电话打给了王矿长。
矿长叫王志,司机给他打电话的时候,他正在井口问工人井下的情况。
“王矿长,走不了啦,村里的道儿被老百姓给堵上啦!你快联系公司那边儿吧,要不这土可就得搁车上住宿了!”司机颇有些着急地说。
“啊?咋又堵了呢?”王矿长也着急了。
“嫌乎这路光走不给修呗!都压坏那么长时间了,也不给人修,搁谁谁愿意啊!”司机颇感不平地说。
“哦!我知道了,我马上联系!”王矿长这才意识到不妙了。他知道,这不是村民放不放行的问题,也不是公司表不表态的问题,而是实实在在的需要公司拿出钱来,排出时间表来兑现承诺的问题。
“这帮玩意儿,早就说别拖,别拖,赶紧给人家修路,就是他妈的不听,好像自己有多大章程似得,这到头来不还是得给人家修!”王矿长很是不满地边骂边拨通了负责生产的副总刘辉的电话。
“刘总啊,这平岗村的路,公司给人家研究了没有啊?”王矿长着急地问。
“还没呐!李总也没回来啊!怎么啦,他们又去找你啦?”办公室里,刘辉一边喝着茶水一边接着王矿长的电话。
“要是来找我说道说道那就好啦!人家这回又堵道不让走啦!你看怎么办吧?光拖拖的人家都急了眼了,这回呀谁去玩嘴皮子也都不管用了,铁定你得给人家解决了!要不人家还能算完?”王矿长颇为讥讽地说。
“这个,他们这是违法!”刘辉气急败坏地说。
“人家违法?那路是人家的村路,人家维护自己的道路有错吗?咱们那拉土的车,哪一个不超载?哪一个不违法?别提了,赶紧想辙给人家解决吧!这么弄下去,弄大发了对公司可不好!”王矿长友善地提醒他。
王矿长的话,让刘辉很是生气。
“你啥意思?我怎么听着你跟那些村民是一伙儿地呢?你可别忘了,你是咱们公司的人,你得把自己的立场弄明白了!”刘辉火愣愣地说。
“我弄明白了啥用啊,人家该不让走还是不让走啊!”王矿长毫不客气地说。
“我这就想办法!”刘辉气哼哼地挂了电话。
刘辉进公司之前当过一段儿县政府的副县长,在县里有一些人脉。虽然公司在市里,可矿井就在他之前工作的那个县里下面乡镇的一个村。
其实公司也正是看准了他的人脉这一点,才以一年一百万元的高薪聘请他来公司当了副总。当时刘辉恰好也在官场上干够了,想换换环境,于是就离职来公司做了副总。
他寻思了一会儿,先是给包保他们企业的县直单位----县科工局局长徐亮打了电话,请他出面联系镇里给协调解决。
徐亮接到老领导的电话后,忙不迭地操起电话打到了镇长赵大勇那里。
赵大勇是他曾经的下属,以前两个人在一个乡镇共过事,不过时间不长,只有半年左右。他寻思这事儿找他,他不能不给自己面子。
“大勇啊,哥哥有个事儿求你!”他在电话里颇为恳切地说。
“咋啦,老领导,你可别这么说,尽管指示!”赵大勇很客气地回答。
“哎,你们平岗村的老百姓又把路给堵了,人家企业的运土车出不来。这是赵县长和我们单位包保的企业。人家可是县里的纳税大户,咱们可不能在这个事儿上跟人家放横啊!说轻了这是企业和村民的矛盾,说厉害了这不就是你们的软环境有问题吗?你呢,帮忙督促一下村里,赶紧让人家过去得啦!就当是帮哥哥个忙,行不行?”徐亮问。
“啊,又给堵啦?这个事儿呀,也不能光怨人家老百姓。是不是?他们把人家道儿压坏了也不给修,都那么长时间了,一直拖着,搁谁谁不急啊?这眼瞅就收地了,天儿也一天比一天冷了,水泥路就是修还能有几天工期啊!这个事儿,你当哥哥的也帮我们催催那个企业,不能光想着挣钱,企业该尽的社会责任它也得尽到位才行!剃头挑子光一头热哪儿行啊?老是跟人家刷嘴皮子,谁还信呐!”赵大勇毫不客气地顶了回去。
他知道,自己给老蔡打电话也不是不好使,关键是得解决问题,他可不想让老百姓指着脊梁杆子骂。
“这个你放心,我马上就跟企业联系,催他们抓紧时间给修!”徐亮心里骂着赵大勇,嘴上可不敢含糊。
“好,我等您电话!要不我也不好跟村里说!”赵大勇那边儿直截了当地说。
“好!”徐亮答应一声挂掉了电话。
“妈的,这才当了几天镇长,就一点儿情面都不讲?你等着点儿,哪天我非得让你知道我的厉害!”徐亮气哼哼地骂道。
骂归骂,他可不敢再耽误,连忙和刘辉联系修路的事儿。
可电话打通以后,当他说出修路才能彻底解决这个问题时,刘辉居然火了:“修路?修啥路啊?我们一年能走几趟?真有那个钱早给修了,这个问题得你们县里想办法解决啊!我们又不是做慈善的,从哪儿出钱给村里修路呢?”
“刘总,你要是这么说可就没意思了!路是你们给压坏的,你们修也是天经地义的事儿。你们没钱干脆就别干了呗,没钱还挖土干啥呢?这个事儿既然你们能惹,那就一定有办法撑!能请神就得能送神,对不对!你们不修,我也没办法,老百姓的工作不好做,再说他们我也不认识,你们看谁能跟他们说上话就找谁吧!”徐亮心一横,干脆就直接回绝了。
“你,你咋这样?”刘辉没寻思徐亮敢跟他来这一套,他还想再说几句,可对方却挂了电话。
“妈的!还包保我们呢!这来不来就先跟老百姓站到一起去了!”徐亮气哼哼地骂道。
可是骂归骂,问题还得解决,毕竟车还在那儿等着呢!
他犹豫再三,还是拨通了赵县长的电话。
“赵县长啊,我刘辉!您忙吗?有点儿事儿想请您给帮帮忙!”刘辉很是客气地说。
“哦!刘县长,哦,不对,现在得叫刘总了!有啥事儿啊?我这挺忙的,你快说。”赵县长问他。
“嗨!我们运矿土的车,被平岗村的老百姓给堵啦!非逼着我们给修路,您说这修路哪是一天两天的事儿啊,你得先让我们把土拉出来,然后我们再研究这路怎么修吧!你现在给我们堵在那儿,算怎么回事儿?路霸?土匪?这是不是有点儿过了?我找过徐亮了,他说得先修路,老百姓的工作他做不了。咱先不说他做了做不了,这路就是修,你是不是也得给我们时间啊?我这儿……”刘辉颇为气恼地说。
“行啦!不就是老百姓把路给堵了,你们的车出不来了吗?”赵县长不耐烦地打断他。
“对,对!”刘辉忙不迭地点头。
“人家的路你给压坏了,你们不修谁修啊?!说吧,你们打算哪天给修?你不给老百姓一个确切的答复,人家能放你走?我听说为这事儿你们已经拖了很长时间了,还拖啥呀?你寻思还能拖黄喽?没门儿,我跟你说!老百姓可不傻,他们知道你们打得什么算盘!他们已经为这事儿到我这里上访过了,你们啊就别再蹭了,赶紧地给人家把路修了!要不这事儿闹大了,对谁都不好!”赵县长一点儿也没客气地说。
“哦,好,好,我马上跟公司李总汇报。那堵路的事儿,您看怎么办?”刘辉忍着怒火问。
“我协调一下看看,你们抓紧给人家修路!我告诉你啊,这次能帮你协调,下次可就不一定啦!千万别抱着侥幸的心理!”赵县长一再警告道。
“您放心,我们肯定给解决好!先谢谢您了啊!”刘辉气的脸都紫了,可话语上却丝毫不敢让赵县长觉察出他有什么不满。
“那就先这样!我马上给你协调!”赵县长说着挂了电话。
“你妈了个逼!就这么包保企业?还他妈地说给企业服好务呢,屁吧!”刘辉气的把电话往办公桌上一扔,破口大骂。
放下刘辉的电话,赵县长立即给镇长赵大勇打了电话,让他协调村里老百姓放行,同时让赵大勇告知老百姓,这路企业肯定得给修,就这几天的事儿,不要再堵路了,不安全。
赵县长的话,赵大勇不敢不听。他连忙就给村支书老蔡打了电话,让他去协调老百姓放行,并把赵县长的指示跟他都原原本本地讲了。
老蔡知道,既然县长都这么说了,这事儿也就好办了。他在电话里跟赵大勇说:“赵镇长,我可丑话说在前头啊,今天的事儿我可以想办法解决,可以后就不一定了啊!这路要是不修,以后再发生堵路的事儿,我也不一定好使!真要有那么一天,我们也不找企业了,县长不是承诺了吗,那我们就直接去找县长去!”
“你放心吧,这一回肯定就给修了!”赵大勇连忙说。
“那行!我试试吧!”老蔡故意这么说,嘴角儿却挂着得意的笑。
“蔡书记,在家呢?”王矿长在院子里敲了敲玻璃窗喊道。
老蔡隔着窗子瞅了他一眼,没吭声。
“蔡书记,帮帮忙,你看这车都给堵在这儿也不好看呐,是不是?”王矿长满脸堆笑地站在门口伸进脖子说。
老蔡家的屋门口放着地垫儿,进屋需要脱鞋,王矿长看看自己鞋子上的泥土,没好意思进,所以就开了门站在了门口朝屋子里伸长脖子跟老蔡商量。
“这个时候知道不好看啦?当时干什么来?你不是说给修路吗?修的路呢?”老蔡毫不客气地质问道。
“这是公司办事儿拖拉了,要不早就修好了!我刚才也跟公司急眼了!你说这事儿咋能办成这样呢?!多气人!”王矿长红着脸说。
“你也不用给我整这一套!你就告诉你们公司领导,这个路要是不修,你们的车今后就别想再走了!你们不修,我修!我一天修一米,一年怎么也能修完了!”老蔡发狠地看着他说。
“这一次呀,肯定得给修!再不修,他们还是人了啊?”王矿长铁青着脸说。
“这一回,我不是给你们面子,是给我们镇长面子!你们别觉得你们公司挺厉害,我告诉你,你们再厉害也管不着我,挣了钱也不给我花,在我这儿就少给我来那一套!好说好商量怎么都行,要是说不好听的,跟我放横,爱哪去哪去!说话不算数可不行!你公司再大也大不过法,不信咱就试试!我一个光脚的不怕你们穿鞋的!都给我规矩点儿!”老蔡训斥道。
“好,好,蔡书记!我对你是言听计从,你怎么说我就怎么做。这车你看看,就给帮忙说说就先放了呗!”王矿长近乎哀求地说。
“我跟他们合计合计,今天就先放你们过去,明天开始,一个车也不许往外走。什么时候把路给修好了,什么时候再走!”老蔡边说边走到门口准备换鞋。
“行,行!先谢谢了!”王矿长一边忙不迭地答应,一边给老蔡敬了一颗烟,拿出打火机给点上。
“老王,我告诉你,我这不是冲你个人啊,我这是冲你们公司!”老蔡吸了一口烟看着王矿长说。
“那是,那是!我知道!”王矿长连连点头。
老蔡叼着烟穿好鞋,来到公路上,走到四不像跟前儿说:“刚才赵镇长打来电话说了,这个事儿县里也都重视起来了,这回他们肯定能给咱修。我也跟赵镇长说了,他们要是不给修,咱们就去找县长去!所以,这个事儿咱们就给他们最后一次机会,要是不给修,我领着你们去县里找去!你们看怎么样?”
“行!就得这么治他!”四不像上的人点点头。
“那今天就让他们过去!我刚才也跟王矿长说了,明天开始,他们的车一律不准通行!什么时候修了,什么时候让走!”老蔡又继续说道。
“行,听你的,给他们最后一次机会!”大家伙儿纷纷附和着。
“那就都回去吧!”老蔡摆摆手,自己回家去了。
王矿长点头哈腰地向他表示感谢。乡亲们把车打着火,掉头把四不像开走了。
货车司机这才重新上车把车开出了村子。
看着货车离开,王矿长连忙给刘辉打了电话:“刘总啊,人家今天放行了,明天就坚决不让走了!你得赶紧想办法给人家修路啊,要不矿井出的土可就没地方放了!”
“行了,我知道啦!一帮土匪!”刘辉不耐烦地说。
“你不土匪!干的这都什么事儿!”挂掉电话,王矿长低声骂了一句,钻进他的车里,回矿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