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没有见过那么巨大的生灵,纷纷跪倒俯首,口里求着神明保佑。
妖怪则更为震惊,这等妖怪为什么在界战中从来没有出现过。如果这种妖怪在界战中出现,妖怪又何至于被逼得和人类和谈,最少也不会死那么多妖怪啊。
铁筷子坐在巨大的鲲上,无聊地翘着脚。她实在是无聊极了,这段去梅鹤池的路程上没有了北冥的陪伴,只有身边呼啸的风和不成形的云朵。她拿脚踢了踢脚下的北冥,示意他来找自己。
北冥出窍来找她,却被劈头盖脸一顿训。她说这上边冷得很,又没有东西陪她,他就是故意的!北冥很无奈,按他那个淡然的性子,本来是不会轻易露出来自己的本相的。可是跟铁筷子相处得久了,他也不知不觉沾染上了那小花的习气。性子刹不住车,这种情况从他诞生开始就没有出现过,这次算是为这铁筷子破了戒了。
好好好,我道歉,我不是以为你很强嘛,别生气了。跟他来往的哪个不是震古烁今的大妖怪,眼界自然是比铁筷子高到不知道哪里去了——以至于直接忽略了铁筷子的实力,就让她一个冷冷清清地呆在自己背上。
看着铁筷子流着清水鼻涕,浑身打哆嗦,他也于心不忍,伸手将铁筷子揽进怀里,带着她回到了自己的嘴里。
等铁筷子终于缓过劲来,又吃了不少北冥的零食,她才重新活跃了起来。她拍了拍北冥的肩膀,你这速度不行啊,这都走多久了,还没到。
北冥心里是有自己的打算的。毕方突然这么大张旗鼓,肯定是因为发现了纯种的金乌和朱雀痕迹。只是不知道,那只金钗石斛到底有没有传说得那么邪乎,能把太阳拉下来。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他的出现就是最好的请帖。他从诞生开始就深知自己的体型会给整个世界带来沉重的负担,便自己隐在三十六重天上,直到自己能化形。
那时候生灵还少得很,整个天地就是个黑不溜秋的大鸡蛋。他在里边以为自己是盲的,只能不停地游来游去:那时候他还只是鲲;等到那比他还大个的盘古给这鸡蛋劈开,他才发现这整个世界的模样。他看见满眼的蓝色,深邃又神秘;可他也看见自己身下从深蓝变成了可怖的漆黑,于是他仰望天空,成为了鹏。
世人只知道那凤是百鸟之王,凰是百鸟之后,却不知其二鸟只是金乌与朱雀掉落在妖界的羽毛而已。
说起来,老三和老四的血脉已经消失很久了。他想起当时自己飞出了海,却在身后带了一片大泽。他在天上看到了一只单足的鹤,比他还大一些。那就是毕方。接下来他就等到了朱雀和金乌。这骇人听闻的四只大鸟互相看着对方,不由得哈哈大笑;于是按从海里飞出的顺序分了长幼:毕方老大,他老二,朱雀老三,金乌老四。老三跟老四一直都是冤家,总会缠在一起。他们也都知道,这世界太小,想容下他们实在是太勉强,便约定化形之后再聚。毕方纵身于更广阔的宇宙,朱雀潜于灼热滚烫的地心,金乌则是飞向了太阳。只有他,不想离开这片蔚蓝的天,按人类的话说,那叫“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去以六月息者也。”实际上当他振翅之时,地上全部的海洋都被他扇得竖了起来;大风则将海洋吹向了无数的方向——那是世界的第一场雨。不过那位智者真的很聪明,他还化形去找过人家。
那位智者说,天道无理,仅当逍遥。
他在三十六重天上静静地看着地上一点一点长出了沙棘,地上从此有了鲜活的生命。可他越来越发觉并不是只有自己注视着这片天地,自己的头上还有更多和自己一样气息。
等沙棘游历了大陆,回到大漠,开始了独自与八洞天的斗争。等到沙棘真正完成了杀生,整个世界才算真正地展露在了他面前。他内心其实是很不赞同沙棘的做法的,尤其是因为他知道沙棘的杀生的过程——没有任何生灵可以剥夺这位妖母的神智,八洞天天真的以为沙棘只是强大的妖怪,却不知道她是整个生灵的气运;这位妖母的杀生,杀的全是魔。连盘古都不敢在她面前高声,夸父遇她转头就跑。她造的杀业比起这世上任何的生灵都要血腥,都要巨大。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不觉得自己会输给沙棘,可他不愿意在这个相食的世界争斗,哪怕是因为“争取伟大的自由和尊严”这种无懈可击的理由。他爱着的蔚蓝色,因为生灵的存在很丰富,也因为生灵的存在而被玷污。他将自己化作一整个世界,用自己的身躯将所有的罪恶和邪念消化,成为世上第一个王地。任何流浪的生灵都会不由自主的被它吸引,从而进入到花树岭。
后来的五个王地的建立,其实他都有参与。既然相食是生灵的天性,那他就不会剥夺这个,但是来到王地的生灵,就要守他的规矩。后来人妖界战,世人只知道界战是青家主人叶青鬼力挽狂澜,震慑了花妖。却不知当他知道叶青鬼杀了十数万妖怪的时候,他是何等暴怒。
那些妖怪听从沙棘的号召,在深夜因为有美好的憧憬而睡得特别香。却再也醒不过来:叶青鬼带着几十号人对着熟睡中的妖怪们,只是轻轻地扔出了符文。
铁筷子听到这里就不明白了,反正都是打仗,把敌人杀死就行了,在意什么方式吗?他搂着铁筷子,鼻子突然有些酸:“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他们连跑的机会都没有。这不是相食,这是相杀。不是为了生存,而是为了杀而杀。”
他要把叶青鬼带到花树岭,直到叶青鬼寿元耗尽,也不能出花树岭一步。可他看见的是一个孩子的痛哭,一个孩子的自责,一双孩子的手。
叶青鬼把自己的双手斩下,独自一人为被他杀死的妖怪们开坛诵经,磕头数万。他看着叶青鬼做出了这等事,去暗暗探查之后才发现,叶青鬼并不记得自己杀了这么多妖怪。
那么,这笔账算到谁的头上?
他开始发现这个世界上的一些杀戮,是不能去解释的。是八洞天的问题?花妖们找到了发泄的点,就不顾一切地要去复仇。沙棘让金波旬毒杀自己,又让桃花把尸体带到了八洞天上:沙棘的身躯化作本相,蔓延了自三灾困厄到万象碌碌的七大洞天。几乎所有的魔被逼到了安宁百花天——那是沙棘自己从魔手里夺回来,然后自己独占了的一个洞天,是为了迎接所有能够成为魔的生灵,从而不再让他们受到杀生的指引。
可是沙棘死了,杀生依然继续。
八洞天游戏了万物,把生灵的离合悲欢权当做屎溺,他们以强者姿态睥睨卑微的人类和妖怪。他相信,这种事情持续得再久,也总会有戛然而止的时候。就像是被人死死地扼住脖子,瞬间置人于死地——这就是他对把八洞天的态度。
这也正是他矛盾的地方。要说这世上除了沙棘还有谁能承受住八洞天的怒火和复仇,可能将也就剩他和毕方了。那些和他们一起诞生的万物的始祖,几乎个个都成了魔。他飞得比八洞天还高,也潜入过八洞天,隐约知道一些魔的故事,了解那个充满血腥和杀戮的地界。他有把这个地方消灭的想法,可是,他哪来的资格去决定那么多魔的生死?
他有伟大的力量,可是却从来不想使用。原来大哥说过,这叫懦弱。
当他听说毕方的大张旗鼓,心里也是豪气陡生,率性间露出本相,惊了人妖魔;可他现在又开始惶恐,不知道自己的出世会给这个看起来并不需要自己的世界带来怎样的影响。
他看着怀里的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铁筷子,感觉这个世界再怎么样也是可爱的。
在漆黑如墨的夜空里,巨大的身形也不再显眼,更像是一朵巨大的云,在无边无际的天空里穿行。有月亮的光芒照在他身上,也有云来蹭他。他也会碰上几颗星星,撞得它们轻轻地转了个弯。他听见风声从不知何处来,云彩里有充沛的雨气,身下是万家灯火,怀里是熟睡的孩子。这是他这么多天以来最放松的一次,不去想什么争斗,也不在乎了谁赢谁输,他便在自己的心跳声里细数岁月。从他第一次有了意识开始在混沌里遨游,到他见到第一缕光芒,再到他开心地在高天和浅海里玩耍,又到他看着人类长出了鼻眼,花妖们蹦下枝头,最后到生灵的大混战。
他觉得很轻松,自己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看了这场光怪陆离的表演,为了演员们的离合悲欢而嬉笑怒骂。自己是天底下最轻松的,不需要在意什么生存,也不需要在意生活有什么意义。哪怕是那八洞天现在都是焦头烂额的,到底还有没有置身事外的存在呢?
可能是自己沉不住气吧。
他自嘲地笑了,抱着铁筷子,重新站在了自己的背上。这次他恢复了细心,在她身上做了个水球,把她整个罩了进去。他背对着世上最大的海,飞在最高的天上,将八洞天也俯瞰,感受着腥咸的海气,念头随着疾行的风起舞飞扬,这是天下,这是世界。他在自身的气息中重新认识自己,重新认识那片一直跟随着自己的海,重新认识自己深爱着的天空。
这世界是没有输赢的,只有对错。
我错了吗?是懦弱吗?
这个怀里的孩子睡得那么香甜,下边还会有多少孩子像她一样?他想起来那场战役里同样熟睡的妖怪们,毫无防备,可能面目狰狞,那也是天真。他明白了自己的内心:谁破坏了这份天真,那就是他的敌人。
无论是人,是妖,还是魔。
他护了自己很多年,他也会护这天真很多年。
“这铁筷子梦里也笑,真是小傻子。”他就在自己的背上入睡,站的身姿挺拔。
可铁筷子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这北冥也是个小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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啦啦啦啦!加油
回复 @提拉米苏: 加油
亲,我已经阅读并点赞,我的《同行》,欢迎回访支持哈!
回复 @食梦者: 好的!
诶,写得挺好也~!第一句就很特别,很吸引人,我会耐心的看下去的,呵呵。
回复 @拳缱: 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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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的真好,已好评,希望看看《海螺里的天空》,给个好评~
回复 @海螺天空: 嗯嗯
已点赞好评,好棒的作品,加油!能为《此间少年》点一下赞吗?
回复 @落木萧萧: 嗯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