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期将至

  生活在这个世上,很多事是无理可循的。就像空中的一道闪电,它会落到某个地方,可以说纯属偶然,而非有千般的理由。当今的世界已经变了,我们却不知哪里在变。这变化也不需要理由,即便需要,它也是无比荒谬,荒谬到它俨然成了真理。变化并非突然,突然到我们来不及认识,就已在我们心中搁浅,以致相信它是本该有的。而是说,日渐明显的变化中我们不敢相信,不肯承认。毕竟那变化实在可怕。

  我还有七天可活,不多一秒不少一秒,从今日的凌晨开始,到第七日的24点。整整七天。一天24个小时,算下来只剩下168个小时。从小我就是个慢性子,不考虑时间,也不知去节约,做任何事都不着急。本需十分钟完成的,总能多花一倍的功夫。所以,我也从不觉得时间的珍贵。到今天也是,虽然还剩下七天,在如何利用这七天方面,我仍未有个周祥安排,心中也不打算做什么安排。只任它随风而逝。

  再过两个月零三天是我二十五岁的生日,而再过七天零两个小时,是我永久的忌日。听起来是如此嘲讽,仿佛上帝在跟我开不同寻常的玩笑。我尚且年轻,未得不治之症,未到终老之年,未曾受人逼迫,更未有什么犯罪前科。当然,也并非到了世界末日,是我一个人死,而非全人类。只是一个年龄不到二十五岁,人生一半的旅程还未走过,甚至连真正的人生都还未体验过的年轻人。马上要去面对死亡了,我竟毫无准备,心底如同皎洁如新的月,夜空中透彻明亮,足以照耀漫无边际的宇宙。

  总觉得不该如此,我相信自己终有一天会死,但不该这么早,左右都想不通,至少过了二十五岁生日也好。可惜一切已成定局,谁都无法改变,任何人做任何事都无法改变。死神是如此眷顾我,迫不及待的要将我从人世中抽离。真怀疑他是有了难处,有非我去而不能办的棘手之事,倘我能办到,那倒也好,不然,我岂不是白白走了这不归路。

  每个人都会死,死法也不尽相同,百年归寿或死于非命。但估计没人像我这样——已知自己死期,却不知将如何死去,出车祸,被人谋杀,还是突发急症,或者七天后的最后一秒,死神会亲自出马,直接把我的灵魂从躯体的中带走。更甚至,自己要死的消息,周围乃至全世界的人都比我先知,我却茫然得等待死去。听起来真像一部黑色幽默版的科幻电影。

  

  这天,临近冬月的破晓,我从梦中突然醒来,意识尚流失于梦境,分不清身在何处。等视线慢慢清晰,辨得清周遭的事物,我才知自己是躺在床上。而我又莫名的感到不同,眼前的世界看起来和以往不太一样。床单,墙壁,包括地板上我的平板鞋,床脚放着的内裤,它们和昨日有所不同,具体不同在哪里,我反复思考却是指不出来。像是一种经年的痼疾,病体深深植根于体内,多年未曾发作,又觉得似有似无。此刻尚不到六点,窗外的天空昏沉阴暗。我不喜欢紧闭门窗,宁愿多盖一床被子。总要留出些缝隙,完全封闭的环境下让我感到憋闷,担心半夜会窒息而亡。冷风吹动着窗幔,昏黑的房间里透着寒意,而我,俨然裹在泥土中冻僵的萝卜。

  打开放在床沿的蓝色台灯,我起身倚在床头,开始思考些连我不知为何思考的事情。意识不够清醒,但我决意潜下心来,去回忆刚才的梦。大约有一刻钟,我脑子里仍是一片空白。这样的事情倒也有发生,从梦中醒来,即便立刻回想,有时候脑子亦是无一丝印象。记忆俨然被翻过去的画册,前后图片已是两种世界,根本扯不上联系。也仿佛连接电器的插座,一旦把电源切断,所有的所有将成为摆设,不复重来。

  而今日似乎有别于以往。我不只是淡忘了梦,连同昨日的记忆似乎也从脑子里隐去了不少。记忆仿佛泥沼,这时候已浑浊到不见天日。细细追究,记忆是终结于昨天早上出门,我还清楚记得,出门前,早餐是泡面和两根香肠,而出门之后的事情就完全忘却。

  白天干了什么,睡前是否洗澡,有没有玩电脑游戏,是否给女朋友打电话等等,统统忘得一干二净。不知是脑袋细胞组织发生变故,还是昨天的确没有做值得保存记忆的事情发生,总之,时间像吹动发梢的冷风,未留下任何蜘丝马迹。几次尝试之后,梦里的情景也好,昨日的记忆也好,我仍茫茫然遁入困境,既无从回想,也寻不出头绪去抽针引线。事后,我只好安慰自己——想必没发生什么特别的。

  现在起床太早,离上班时间还有两个多小时,从家到公司仅有二十分钟路程,到七点走也不会晚。我决定再安心睡会儿,再醒来后,想着记忆或许会恢复,不单是梦和昨日的,儿时的记忆也会恢复,任何人任何事,都完整清楚的陈列于脑海,如剥去外壳的鸡蛋,清晰,透明,新鲜。

  “记不得就记不得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如此对自己说罢,我便合眼躺下,清空脑海中的一切,安详的等待入睡。

  而事情的发展并非如此简单。躺下来后不久,我处于似睡非睡时,脑袋兀然镇痛起来。痛感十分剧烈,俨然带有飞机坦克的机械化部队,进攻势如破竹,迅速占了脑部所有区域。我不断用手掌拍脑门,痛感却愈演愈烈,最后不得不起身下床。下床后我去了厕所,治疗发烧似的,我用冷水浇湿双手,再去拍打脑门。然而头痛依旧,我随开始冷水洗脸,还把整个脸浸在水中。

  就这样折腾了有七八分钟,头痛终于减轻许多,毛巾擦干脸颊,我又揉起了太阳穴。对着镜子照了照脑袋,和以前一样,没有什么变化,除了脑袋,身体上下也不觉哪里不舒服。看起来不是得了感冒。只不过,无缘无故的头痛确有点匪夷所思,且痛感委实强烈,仿佛头上某处穴道错扎了银针。满脑子的疑问让我不安。从厕所回到卧室后,头疼比刚才缓解许多,躺倒床头闭上眼,痛感又已基本全无,像遽然袭来一场雷阵雨,片刻便雨过天晴,之后恢复了最初的平静。此时我已睡意全无,脑子清醒的如同冰镇的饮料,尤其在是在闭上眼睛的时候。

  今天是怎么了,先是从梦中惊醒,然后无端的失去记忆,接着又莫名其妙的生气头痛,世界十大离奇事件吗?真赶得上一部悬疑纪录片了。我不禁如此想。关上床前的台灯,仰面睁开眼睛,盯着两米高的天花板,反正是睡不着了,不妨就顺其自然,看还能发生什么古怪。

  时间随钟表滴答、滴答的流逝,我就这么一直躺着,直到窗外几近明亮,天花板开始浮现掠影。我一边思考无端的诡异,一边凝视房顶圆盘状的白炽灯,幻想眼前为隐匿深山千年之久的古潭,而自己是游弋于水中的白鱼,因迫切跳出古潭,去看外面的广阔世界,以致搁浅在岸边的淤泥中,而幸得一场风雨,我才从回水中。

  等时间过了七点,我才从幻想中抽离,起身下床,去厕所洗脸刷牙,回来换上正装,也不吃早饭,出门便去路边打了辆车。平日我是坐公交车上班,今天倒想打的,亦不知为何。上车后,我告诉司机去市中区的百宏大街,并嘱咐他快点开。等了许久,岂料司机不但没开车,反而转过脸,莫名其妙的盯着我看,好像眼前是只腿长到头上的外星动物。他还不住的摇头叹气,脸上一副无以言说的怜惜之情。我俨然被丢进迷宫的仓鼠,奇怪周围都是白色木板,无出口,亦无入口。我拉了拉衣袖,看了看自己的衣装,没发现什么异样,外套未穿反,衣领上无污点,内衣也没露出来。当我要问他怎么了时,司机却回头发动引擎,一语不发的驱车走了。

  从后面观察司机的背影,他的脑袋秃顶,穿了件黑色皮衣,后面衣领有些褶皱,套在里面的毛衣露出红线。上车时,他耳朵后架着金边腿的眼镜,眼角的鱼尾纹很多,下巴上的胡茬有些泛白,年龄应在五十岁上下。司机敞着怀,模样简直和电影中,六七十年代上山下乡的知识青年无异。整体打量的话倒是正派,脑子看不出什么毛病,出租车公司也不会雇佣精神病。而他盯着我看的那一瞬,我确有几分怀疑,怀疑他的头脑是否出了问题。

  “小伙子,时间不多了啊。”正在我思考的时候,司机突然发声。

  “是在跟我说话吗?”我向左探了探身子,看着司机的侧脸问,

  “这里除了你,还有别人吗?”司机反问我道。

  “什么时间不多了?”

  我感觉,自己的提问像一剂清醒药,把沉醉于幻想的司机唤醒。认清现实中的一切后,他不再说话,继续开车,并踩了油门加速度行驶。

  “小伙子,多大了?”当经过一处十字路口,车停下来等红绿灯时,司机再次发问。

  “二十四。”也许是自己在梦游,也许是他在梦游,我权当刚才什么都未发生,随口应道。

  “哎,还挺年轻啊。”司机惋惜的跟我说。

  我奇怪眼前这个五十岁上下,下巴堆满胡茬的男子究竟是怎么了,魔鬼附身,还是他本就是魔鬼,早上忘吃药了吧,竟说些不着边际的话。我是得了不治之症,还是他命不保夕。我只装作没听见,没去理会,只待他再说一句,我定要问出个所以然来。

  然而,司机仿佛听到了我的心声,接下去很长时间又没说话,直等到我公司门口下车,掏钱包付车费时,他才说了一句,不用了小伙子,往后你坐我的车,一律免费。

  “为什么?”我不免大声的问,

  “这个,不为什么,你赶紧下车吧,不要迟到了。”司机说。

  我本想追问个明白,搞清楚他是否认识我,一路跟我开玩笑不成。但这种荒唐玩笑,开的实在太没水平。我注意到时间马上八点,遂下车不再多问,穿过马路赶紧直奔公司。

  这是一家网络公司,位于大厦的第二十层,员工总数也就二十几人。我负责公司网站的后台安全维护,每天的工作量不算大,工资待遇也还不错,生活在这座城市,衣食方面可以让我无所忧。进到公司后同事和领导都已到齐,我原想偷偷坐到自己的位置,不让别人看见,不料刚进门就被领导喊住了。

  “亓,你来了,过来我跟你谈点事。”领导跟我说。

  这时候,其他同事也都把注意力集中到我身上,我对他们笑笑。往常他们也会笑笑。可今天他们非但未笑,相反,竟都不约而同的凝视起我,表情中还带有和刚才司机一样的神色。我费解今天是什么日子,新设立的“互相同情日”?每个人人都怪怪的。还是地球偏离环行轨道,导致人类性情大变。走到领导跟前,他的脸色也是难受的不成样子,比死去亲人还要痛苦似的。他让我坐到对面椅子上(这在平常是没有的,我都是站着听他说话),接着语重心长说了句话。这句话的困惑力量,完全不亚于我来时出租车司机的——你的时间不多了。

  “亓,你的情况我们都已了解,我觉得你还是不要再上班了,回家和父母亲人聚聚,也算是最后的道别。”

  领导有五十多岁,妻子是位律师。二十多年前他大学毕业,五年前创立了这家公司。如今公司虽算不得全国突出,但也早就名声在外。他也算是名利双收。领导性格开朗,喜欢和员工聊天开玩笑,办公室里三十几个人,就像中学时的同班同学,领导是班长。每天相处在一块儿,丝毫不觉得生分。工作中拿我们取乐也常有发生。所以我的第一反应是领导在开玩笑。

  “领导,你了解了什么情况?为什么要辞退我,是我工作上的问题?”我将计就计,也煞有其事的回答他说。

  原以为他,以及在场的其他同事接下来会捧腹大笑,不想领导仍摆着郑重其事的苦瓜脸。其他人也是。我真是被搞糊涂了。想到他和早上的司机说的话一样。开玩笑,他也不至于和一个出租车司机合谋,两人肯定不认识嘛。看着老板严肃忧郁的表情,我忽闪过一个念头,莫非早上醒来的感觉是对的,眼前的世界变了。可这念头闪过后再未出现,我心里暗自苦笑,想自己莫不是仍在梦里。

  “跟你的工作没关系,亓,你不要担心。”领导轻声说,“我是觉得你时间不多了,和家人多聚聚不好吗,你也不着急用钱吧,而且,这个月我准备给你双薪,放心好了。”

  说完,领导从抽屉中拿出厚厚的信封,放到桌面上,推到我这边。里面装的是钱,我头次见如此厚的一叠钞票。我没有理会那信封,而是转过头看其他人。所有人和领导一样,满脸是无奈而忧伤神情。此时的我才开始害怕,心里七上八下起来,紧握住的拳头很快挤出了汗水。

  “你们也认为我时间不多?不是在合伙跟我开玩笑吧。”我恍然的问他们。

  他们唯唯诺诺没一个人说话。更可笑的,是原坐我旁边位置一个新来不久的女同事,还趴到桌子上呜咽起来。像我已病入膏肓,真就将不久于人世般。

  “我时间不多了,你们是怎么知道的?”心绪稍稍平复,我把手举到头顶,不知所以的继续问。

  “是你说的。”领导平静的说,

  “我什么时候跟你们说过?你看我身体好好的,哪儿像是快死的人嘛。一定哪里弄错了。”

  “亓,你别说了,这件事确实是你告诉我们的。我们也知道你现在很难接受,别再说了。”一个与我格外要好的同事,走到我跟前,拍着我的肩膀说。

  “你们说是我告诉你们的,那好,你说,我是什么时候告诉你的,昨天,前天,还是上个月?”我指着刚才的同事责问,

  “昨天。”领导插话道,“昨天上班的时候你说的,而且你昨天也已辞职,今天我是让你过来拿工资的。”

  昨天说的,可今早醒来,昨天的事情我已完全忘记了。上天在跟我开玩笑吗?我该怎么向他们辩解呢。昨天发生过什么?为何说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脑子里不停冒出疑问,我像掉进了问题漩涡。

  “我为什么说自己已经时间不多了?”

  我的身子仿佛被绳索残绕,迫不及待想逃脱,可找不到方法。只好一步一步的解决,并假装淡定。

  “这个你没说。”领导的秘书说,“你不让我们多问。”

  “我们大家都知道你心里难受,我也很感惋惜,可事实已是事实,亓,你还是不要再欺骗自己了。”领导总结似的说了一句。

  看他们所有人的样子,对于我时间不多这件事,怕是已确信无疑。即便我活生生的站在他们面前,表演一段激情四射的街舞,亦是无用之举。从他们的表情和言行中我自认无从辩解。“我离死不远”五个字,如同烙印深刻在他们每个人的脑子里。

  肯定是哪里出了差错,某根弦断了,抑或弹错了某个音符,总之整篇乐章业被毁了。只能盼望这一切是梦,醒来后自己仍躺在床上。看样子,今天说什么都无济于事,于是我便不再开口,只告诉领导钱先他那儿,然后转身走了。出门时,所有人的眼睛投射到我身上,我感觉背部像着了火,马上要被烤成熟肉了。

  打公司出来后我走到街上,环顾了周围的世界,又抬头仰起天空。幻想寻到所有怪异出现的入口,然后将其封闭,如此一切便会恢复如初。可周围除了一如既往的浮躁和喧闹,天空至始至终的昏蒙,其他再无特别的地方。我打电话给女友,想约她晚上吃饭,并把这些荒唐事告诉她,看她如何反应。不过电话接通后,她一开口便让我顿时失望。

  “你已经辞职了吗?”她问,

  “辞职?为什么要辞职?你为什么说我要辞职?”我惊诧得一连说出三个问题。想来她和公司的人一样,我甚至还怀疑起这是个阴谋,一个不折不扣的阴谋——关系到世界和平,外星人入侵地球,以及浩瀚宇宙存亡的巨大阴谋。连美国大片也比不得。

  “不,不,我的意思是你也该辞职了。”

  “什么叫我也该辞职了?”

  “我的意思是最后几天时间了,难道还要上班吗?我知道你是为上次的事生气,可真不是你想的那样。即便你从我身边离开了,我和他也不会在一起的。你听我解释好不好。我已经请了几天假,你在哪儿,我现在就去找你。”话筒那边,女朋友像在收拾东西——把文件夹放好,电脑关上,穿上外套,皮包放到手臂上,迈步出门。事情做的有条不紊,是她一贯的作风。

  她说的上次发生的事,是在一个月前的周末。那天两人约好去动物园,下午逛商场,晚上看新上映的科幻片《猩球崛起2》,看完电影之后再……不过这只是我的想象。当天早上六点,我还没起床,她的电话就打来了,说公司临时决定派她去外地出差,今天不能约会了。我倒也没多少不爽,因为知道她出差是常事。不过中午的时候,我去超市打算买点日用品,在超市旁边的咖啡厅,却看见她和前男友坐在一起聊天。我快速地进到咖啡厅,站他们跟前质问女朋友,且没等她回答,我又像女人似的忿然而去。之后更有十多天没理她。如今细想之下,觉得也没有必要。他们两人在一起肯定事出有因,当然不是旧情复燃的原因。我和女朋友是经人介绍,相处有一年多时间。一年多时间也已相互了解,真正相爱,并都有最近结婚的意愿。我是气不过她的欺骗,她最初坦承相告的话,我亦不会生那么大的气。

  我俩在一家服装市场见面,那里离她工作的地方不远。看见我,她先跑来抱住我的脖子,然后又主动亲我的嘴唇。这一举动惹来周围不少人目光,也让我受宠若惊。亲密行动进行完毕,我心中的怨气也顿时全消。等她把手臂放下来,我看到她已是泪流满面。

  “对不起,上次的事是我不对,我不该骗你,不过,我和他真的没有什么,他要出国,想约我吃顿饭做最后的道别,我没好意思拒绝了,更没敢告诉你。”她抽噎着说。

  我原要告诉她上次的事我也有不对,也早就原谅了她,不要这么伤心。可还未等我开口,她又接着说:“我知道你时间不多了,剩下的日子我会每天都陪在你身边。”

  女朋友的话让我从欣喜中醒来,受到猛烈刺激似的将她推开,凝视着她的眼睛问:“你也说我时间不多了?”

  她是被我的举动吓到了,颤栗的站那儿不动,脸上的皮肤紧绷起来,然后什么也没说,只是呆傻的点了下头。

  “是我昨天告诉你的?”

  她继续点头。

  “你以为这是真的?”

  她没再点头,而是盯着我沉默不语,眼神中透出某种不解,不解我今天是怎么了。

  “我现在告诉你,昨天我是在跟你开玩笑,我并没有什么,时间也还多着呢,你信吗?”

  女朋友有些不可思议,眼球里滋润出来的泪水也戛然而止。我不知该做什么,于是又慌张解释道:“无论你信不信,我必须告诉你,首先,昨天的事我现在完全不记得了,根本不知道昨天做过什么,说过什么。其次,你看我现在活得好好地,身上也得病,不信我们现在就可以去医院检查。我以后会活得好好的,所以你不必担心,不用再哭了。”

  “亓,我知道你无法面对现实。”女朋友哭着说,“可谁也无法改变现实,尤其是在死亡面前。亓,剩下的时间我会每天都陪着你,你不要这样好吗?我真的好害怕。”

  “你非得相信我离死不远了是吗?”我再次把女朋友推开,盯着她问,这回我真有点气愤了。

  “不是亓,我也想你能平平安安,我也想你和我能幸福的生活下去,直至变老。可有些事情真的无法改变的。你不要再自欺欺人了好吗?”

  看着她抽泣的样子,我没有继续追问,知道问下去也是徒劳。看起来她和我的领导以及那些同事一样,全都认为我死期将至,且置信不疑。

  “那我有没有跟你说,我还剩下多少时间。”

  “七天。”

  七天,我不可思议的喊出声,脑子里浑然一片。随后两人四处走了走,期间我再未开口,思维始终停留在“七天”的层面上。而她除了忍住流泪外,也没说什么。我告诉她自己想静静,让她不要跟着,遂留下了她快步离开。顺着街道直走,我也无目标可去,熙攘的城市里,徘徊在街头巷尾,像一只没有眼睛的流浪猫。想找个安静的地方,仿佛永远也找不到。行至跨越马路的天桥,我扶着栏杆,站在中间,望着下面来往不息的车辆,心中灌满说不出的滋味。头脑浑浑噩噩,眼睛迷离而不知所望。总觉得从身边经过的人——男女、老少、大小,都有种异样的目光落在我身上。

  我就这么在城市里转悠,没吃饭,也没去找任何人,始终是自己一个。下午五点后我才回家,而且是一路步行,走有一个多小时。

  到家我便躺在床上,思考如真是最后的七天,我该怎么办。和朋友亲人叙叙旧,做最后的道别。还是说四处去旅游,去一个陌生的地方,在那里安静的度过余生。或者做些从未做过的事,一些想而不敢做的事,比如说刺杀美国总统,比如说生吃青蛙,比如说在银座超市里裸体跳舞,并打开里面所有的塑料包装纸。

  天马行空的思维让我蒙上阴影。剥离人世的庸衣,我以不修边幅的姿态在漆黑的空间中,想象,迫不及待的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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