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写作是对生活的见证,那么蒋方舟从七岁开始写作,她对成长,生活的理解,要比很多的80后、90后更为深入。她懂得幽默、调侃的重要性,也明白讽刺、坦白的意义。她的生活远比我们想象得要真实,她是一个现象级的小孩,从武汉到北京,无论是写作还是大学生活,她总能给我们带来惊奇。
蒋方舟,中国年轻作家中的现象级别人物,现就读于清华大学新闻学院。1989年10月27日出生于湖北襄樊。七岁开始写作,九岁写成散文集《打开天窗》(长江文艺出版社出版),12岁出版《正在发育》(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此书被湖南省教委定为素质教育推荐读本并改编为漫画书,现已出版作品9部。
关键词: 天分 经历 观念 清醒 生存能力
【北京:充满了机会和复杂的人际】
周语:
蒋方舟你好。谢谢你接受《靛蓝小孩》的这次采访。这次的聊天主题是关于成长、怎样面对生活的。我们比较关注年轻一代的人在对自己成长中经历的困惑,喜乐。
蒋方舟:
嗯。其实我觉得这种对年轻一代的概括方面也不太具有什么时代特征吧。好像大家都是这样过来的。 就我的观察。目前年轻一代的特征是异常坚固,顽不可破的。很少自我怀疑,有一套完整的狭隘世界观。 我自己的思维方式还是挺不年轻的。
周语:
最近由于读书一直生活在北京,你觉得在与你在武汉的时候相比,生活有没有变化?
蒋方舟:
很大的变化。北京是个很大的地方。我爸送我来北京上学 所有的感叹都只剩下“好大好大”一句。充满了机会和复杂的人际,也很残忍,让人一进入这个城市就有打拼的野心。这一点和武汉不一样。生活当然变了,变得复杂和焦虑了很多。但是也迅速成长了 觉得自己在一定程度上能独当一面的了。 至于快乐,因为我生活空间很狭窄,生活空间和内心世界几乎等同。快不快乐都是自己自产自灭的 和环境倒没什么关系。不过我也不要求和期待快乐,我觉得太奢侈了。要成就感就好 能暂时冒充一下快乐。
【2010年:方舟在清华的大二生活】
周语:
生活空间窄是怎么理解的呢?在清华的这段时间的生活处于什么样的一种状态呢?
蒋方舟:
还比较平静吧。每个月最大的开销就是买书,能写自己想写的东西,朋友很少,还挺自在的。
周语:
你觉得生活中哪些事情对你的成长影响比较大的?印象中遇到的比较让你失意的事情是什么呢?
蒋方舟:
引起好的影响的:读书和写作。能让我在成长过程中一直很清醒。这也是我最骄傲的特质 像皇帝的新衣里的小盆友。起坏的影响的:写作和成名。让我失去了生活,只有一批批的写作素材。比起同龄人 也很难享受生活中快乐自在的瞬间。此外,也没什么特别失意的。我抗击打能力很强。但是印象中有一直很沮丧的时期。差不多是高二高三吧。每天上课老师洗脑 下课自我洗脑,培养驯服的能力,感觉的自我在一点点缩小消失。那段时间很沮丧,因为外界其实很少打击的到我。一般我最大的失意都来自于自我察觉。
周语:
这种抗打击力,像你前面说的独当一面算不算是一种成熟?
蒋方舟:
是的。是人长大必学的能力。我掌握的比较早。
周语:
有某些时间,觉得自己是孤独的吗?
蒋方舟:
一直啊。但是我觉得孤独不是什么悲惨的状态 我发明了一句跟人套近乎的话。每次一说对方就会引我为灵魂知己。
周语:
哈哈,你可以在这里拿我测试一下。
蒋方舟:
这句话就说“大家都说自己孤独……但只有你,是真正孤独的吧。” 大家听了都觉得我看进了他们的灵魂 哈哈 其实没有。孤独代表独特。其实人人内心都挺希望自己有孤傲的一面。
怎么样?你的测试结果?
周语:
我不孤独。哈哈。我是自在的。觉得挺充实。
蒋方舟:
不错不错,你顺利通过测试了。所以我现在也不过分强调自己孤独了,尽量抵赖。
【所有的捷径代价都挺大】
周语:
高考的那段时间很难熬吗?这种面对外界的压力的能力,是怎样获得的?
蒋方舟:
还是挺难熬的。因为我高一一直在玩,高二在写书,真正开始学习是高三前八个月左右。那时候经历了人生中最长的没写东西的时间 大概三个月吧。更可怕的是 一点写作的欲望都没有。每天脑袋里填充的都是排名分数之类的东西。所以高考之后立即去了北川 也是很自私地想通过悲悯一些更大的东西找回自己。获得这种能力跟经历有关系 10岁左右第一次真正出道 是被中青报的一篇文章点名批评。出道就是被骂出来的 后来又写专栏 直接接触读者反馈 所以心脏比较坚韧。被捧过,被摔得次数更多 所有就练出来了。所以现在一旦有人表示喜欢我的文章,我总是一脸震惊和不相信。反复问别人:真的吗?真的吗?你肯定是骗我的吧 。唉,不过也不好,身为女的,没有脆弱的一面简直不可爱到了极点。
周语:
被捧过,摔过,经历过的,具体的怎样去接受,面对它的呢?
蒋方舟:
小时候比较横冲直撞。以攻为守吧,说我早熟 我就越发摆出犀利的姿态。预言我早衰 我反而写得更欢实。幸亏年轻,胆子比较大,顾虑也少。所以谈不上接受和面对,那太被动了。还有一个比较重要的是理想吧。
周语:
说到理想,你的理想从开始到现在,有没有改变过?你现在在清华,生活,日常学习是怎样进行的?
蒋方舟:
还真没有。我九岁的时候想当大师,现在保守了一点 说想当最年轻的德高望重的人。哈哈。唉 不过最近有点觉得为了这个理想有点太拧巴自己了 其实还是越来越近的。拧巴自己放弃生活是通向我的理想的捷径。但是也是“欲练此功 必先自宫”的下下策。是捷径,但是所有的捷径代价都挺大的。现在生活就是上课、看书、写东西。前两者可以基本合并。大一逃课太多,现在不敢了。上课就拿本书看 或者把电脑带去写东西 一周大概会有一两次公共场合的露面。每周固定一次和大学里的一个好朋友吃个饭。差不多就这样。
【一上淘宝,心情变好】
周语:
你读过梁遇春的“喜剧演员得忧郁症”,能说说自己生活中的悲喜事吗?
蒋方舟:
看过。梁遇春是我的alter ego~~悲喜事啊,那个经常发生啊。因为我生存能力很糟糕。频繁发生车祸啊 经常把自己反锁啊。上周吧。穿着睡衣拖鞋众目睽睽下穿过操场去找老师要钥匙。
关于梁玉春,我是高中的时候在语文读本上看到他的。在课本上一群道貌岸然无趣之极的老人里,他无精打采冷言嘲弄的样子太可人了。而且我第一次看到了和我一样讨厌看到别人兴高采烈嘴脸的人。所以alter ego嘛 。对了!日常生活还有上淘宝。一上淘宝,心情变好。逛个大半天,货比三家,最后什么也不买呀,什么也不买。
周语:
有自己开心的办法之外,你是否在很多时候清楚自己想要什么,在做什么,对自己的事情都有很好的计划?
蒋方舟:
有。我的计划就是听从内心的欲望。我心里要是想到 要是能做成某样事就太牛x了 这件事就会成为我下一步计划。但是我其实没有大的计划,比如大学毕业了做什么 以后做什么工作完全没想好。
【不刻意经营人际关系】
周语:
除了计划之外,平常生活中,是否会对琐碎的事务性的事情感到厌烦?
蒋方舟:
跟周围同学相比 我琐碎的事情已经很少了 我也没有官职也没有社团班级活动也参加的少 。厌烦是真的。因为我不太喜欢团体协作的东西。磨合和插科打诨的事件 做十件事都够了。而且大学很多活动它的实际意义可以忽略不计,最大目的就是不想看你闲着。
周语:
你在大学是怎样和别人相处的呢?
蒋方舟:
团结友好,严肃活泼。大家平常都挺忙的 又都有自己的人际圈子,交集的时间不多。但是还不错。不刻意经营人际关系。与人相处时应该是我工作思考之余休憩的时刻 不应该是让我更辛苦更纠结的时候。一般就顺其自然吧,不和让我度日如年的人相处。但对所有人都保持最大程度的善意。对他人的预设默认状态是“这是一个好人”,而不是相反。但是不要求自己和大部分人都搞好关系。
【清华的美丽时光】
周语 :
你是不是有时候会觉得心累?
蒋方舟:
累了我也不告诉自己,不累我更不要糊弄自己,这样人生比较容易呀!
周语
那是怎样的状态,是难得糊涂还是难得清醒
蒋方舟
都不是 对自己高标准严要求吧
周语:
你在清华上课觉得如何,紧张还是轻松?
蒋方舟:
轻松
周语:
是你理想的校园生活吗
蒋方舟:
我本来就觉得校园只是个空间概念 不是个阶段概念 我生活也不在校园。不过作为空间来讲还是挺理想的。清华的食堂,轻松又省钱,一块二能吃的撑死过去。
【冷眼看世界】
将方舟:冷眼冷言看着社会,不陷入任何社会的狂热和high感中,是每个写东西的人职业道德啊。
周语:中学时代,青春期,成长的问题集中的地方,像离家出走,恋爱,甚至自杀,很多问题,但你做的很好。你是怎样理解和看待这些问题的呢?
蒋方舟:哈哈。我觉得有太多无病呻吟了,自我强迫的忧伤,自我迫害的不满。青春哪里比生活中任何一个阶段更残忍。童年不残酷吗?老年不残酷吗?青春期比别人显得更痛苦更愤怒似乎是某种成就 真不知道这种某明其妙的优越感从哪儿来的?我觉得很多痛苦都是他们自己强加的。自己割破了自己的手指头 满世界举着流血的指头的雪雪呼痛,真没意思。
周语:但是有些问题还是很严肃的,比如,我们不说中学身,现在大学生自杀现象很多,这是个严肃的问题,你不能说这么多人都是无病呻吟。其实有些人还是思考比较深刻的人。
蒋方舟:嗯,关于大学生,因为现在是个单向度的加速社会,二元对立太残忍了,非此即彼 生活给的选项很少。理想主义者和浪漫主义者 要是不自己拔掉棱角就无法活下去。去年,我去听了俞敏洪给北大新生的演讲,他提到了海子。海子是他的大学同学好像。他否定了海子也否定了自己年轻时候浪漫轻狂的时代。我当时听了就很生气。
周语:这种否定是指否定这种意义还是?
蒋方舟:就是觉得那是人生的一段歧途。
周语:他认为那是歧途?你为什么生气?
蒋方舟:嗯,他用一种自嘲的语气。我觉得成功成为社会唯一的成功标准 与快速致富相悖的全成了反社会的价值观。而且他是给北大新生讲 在他们浪漫轻狂之前就敬告他们不要把生命浪费在这上面。我听了挺生气的,觉得不就是一个新东方,还不足以作为你普及你自己人生观的资格证。
周语:你怎么看海子,我曾几次写过关于海子的文章,我内心对海子对青春的激扬是肯定的,虽然我对他最后的选择方式做保留态度 那你是否认为俞现在所持的人生观是现在社会比较普遍认同的人生观和成功标准。
蒋方舟:不是普遍认同的,是唯一的。不成功,就去死。所有的成功学讲座里这句潜台词呼之欲出。
周语:之前看过你的访谈,你说对自己并不是一个批判社会的人,那么从这点来讲,你还是对一些社会的价值标准还是持批判的态度的。
蒋方舟:我不是不批判社会 我是不站在社会的门外破口大骂。
周语:其实你对很多社会问题还是深度观察和思考的,并不是封闭自己。
蒋方舟:冷眼冷言看着社会,不陷入任何社会的狂热和high感中,是每个写东西的人职业道德啊。
【我真的觉得“教”本质是个暴力概念,家长和孩子相互切磋共同进步呗】
周语:你说过,我九岁的时候,就在考虑将来怎么教育我的小孩。你觉得教育孩子,这里哪些方面最为重要?你是否认同郑渊洁的教子方式。郑渊洁把自己孩子自己教,自编教材。
蒋方舟:原则就是不要低估孩子的心智。其实教育从本质上来说就是个很暴力的概念。对吧。至于郑渊洁,也挺好的 也只有他有钱有闲能这样了。
周语:现在很多父母和孩子之间无法沟通,你认为那些父母应该怎么做,孩子应该怎么做?
蒋方舟:这很多都是根本没有沟通的意图的托辞,或者沟通了一两次就放弃,急着大声叹气:无法沟通,无法沟通。我觉得父母不该把孩子当成和自己心智相等的同龄人,我父母从小到大都是这样的,不过我觉得挺难的。
周语:那就是应该更加耐心,但往往他们继续耐心,方法也是不对,因为彼此都无法认同对方的观点。
蒋方舟:起步不是平视 就只能等到孩子大了,父母老了,再转换为另一种反向不平等不对等的交流模式。
周语:那你是否喜欢刘墉的教子方式?
蒋方舟:其实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教子的。我也不认为有任何一种教育模式是可以由家庭作坊推广到批量生产。
周语:那就说因材施教了。
蒋方舟:我真的觉得“教”本质是个暴力概念,家长和孩子相互切磋共同进步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