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勋并不非常在意每次吃饭的大米饭是东北的大米呢还是其他地区的大米，小时候在家里，他更偏向于各种面食。那些洁白的面粉，加入温水后，用筷子搅拌成一绺一绺的面团，再用手掌亲自揉过成光滑的一团，饧面后，巧手主妇在案板上做出各种形状与风味的食品，想吃馒头做成馒头的形状，想吃带馅的做成包子饺子和馅饼，想吃面粉本来味道的就用蒸的方式，想吃煎炸口味的就在锅里多放油，将做好的面团放在油锅里过油。蒸出来的面食依然保留着食物本来的味道，煎炸过的面食则丧失了面粉的白色变成金灿灿的焦黄色，咬上去脆脆的，发出酥酥的响声。

　　砚勋喜欢面食带馅的吃法，诸如包子、馅饼和饺子，都是需要比较复杂的做法，从和面、醒面到洗菜拌馅，需要面盆、洗菜盆、案板、屉布、擀面杖、干粉、馅料盆，如同十八般武艺，涉及的工具得样样俱全，少一样都会影响最后做出来的成品的味道，一路下来，要在厨房里忙活小半天时间，仿佛一个武林高手的一整套表演，最后变成一盘热气腾腾的饺子，或者一盘内包浓汁的包子。

　　想到这里，他说，“我们下午去超市买了面粉，回头给你包饺子吃。”

　　赵岚在婚前虽然不是天天和他在一起，但是对于他挑剔的味蕾是有所了解的。

　　“咱们在这里吃挺好，吃完了我还可以继续去加班。”

　　“今天原想着做一桌子菜给你一个惊喜的。”他的思路还沉浸在对家乡美食的怀念上。

　　“我每天都需要加班的，等到回去吃怕是要饿到夜里了。”

　　“我之前不知道你的工作这么辛苦，你也没说过。”

　　赵岚抬头笑一笑，没说话。

　　“你今天终于吃饭了，只是吃得还是太少了。”

　　“我哪天都吃饭的。没少一顿。”

　　“你吃饭，就是对我的奖赏。”

　　赵岚再度抬起头看着他，这话说的让她有点感动。原来，自己在他心里占有很重要的地位。

　　“工作找的怎么样了？”

　　“每天都发求职信息，手上有一些之前的程序也还在改着。”

　　她已经把大学学的东西都还给老师和学校了，记忆中只残存着那些名词解释。

　　“手不用就生了，脑子不用就跟不上形势了。”

　　“我不会让脑子生锈的，指着它吃饭呢。”

　　赵岚欲言又止。

　　“你们公司有微波炉吗？有的话，每天晚上给你送饭，吃我做的。”

　　“应该有。”每一家网络公司都与加班如影随形，所以这种公司的茶水间总是各种茶水饮料俱全，当然不能少了微波炉。“在这里吃不好吗？如果腻了，可以换其他家，周围很多不错的餐厅。”

　　“嗯。”

　　“不在这里吃，是要和别人一起吃吗？”

　　“别联想。”他停了一下，接着说，“是有一些程序要改，想早点改完。”

　　“那你也要吃饭。”

　　“对付两口就行，我饿不着。”

　　“那样我就饿了。”

　　“所以说给你送饭。”

　　“公司里的人都加班，人太多，微波炉排不上队呢，还是算了吧。”

　　“要不吃一天歇几天？”他陪着小心问。他不想和妻子因为这种不是很重要的事情发生争执。

　　她白了他一眼。

　　一顿饭的后半部分在安静的音乐声中进行完毕，赵岚在服务员递上的用餐明细单上龙飞凤舞的写下自己的名字，从钱包里拿出信用卡，放在明细单上面。她是这里的老顾客，服务生也是老的，熟悉她的各种习惯。几分钟后，服务员回来了，在她面前展开手里的硬皮夹子，映入眼帘的是她的信用卡，她将信用卡收回钱夹内。

　　俩人起身往外走，服务生先于她俩达到大门旁，拉开玻璃门，一阵风钻进来，砚勋上前一步，将抱在手里的妻子的大衣给她披上，然后将手里的围巾缠绕在妻子的脖颈上，都弄好后，才和赵岚走了出去。

　　外面天色已黑，成为灯光的海洋。身处写字楼群里有一个好处，就是天黑后看各种亮灯的景致，比平日里会多很多华丽的色彩。他们向着赵岚工作所在的大厦走过去。过马路的时候，他习惯性地去牵妻子的手，牵到后才放心的继续往前行。这种习惯保持了很多年。

　　白天高耸入云的写字楼此时下半部伫立的街道上，而上半身消失在夜空中。那些璀璨的灯光，一会儿会将妻子吞噬掉，只将他一个人留在街道上。

　　“今天还要多久才能回家？”

　　“和昨天一样。”

　　“我等你。”

　　“在这里等？”

　　他原想着是在家里等，看着妻子热切的眼神，不忍心打断说，“你们大厦的大厅有椅子吧？我用手机上网，反正流量也用不了。”

　　大厅里灯火通明，如同白昼，砚勋混沌的脑袋嗡嗡作响。椅子上已经有很多人，不晓得是不是都是这一半再等另一半下班。

　　“到我办公室去吧。”

　　“不用了，在这里就很好。”他坚持着。

　　目送着妻子走进电梯间，他疲惫地坐在一个哥们给他临时腾出来的椅子上，晃了晃头。他掏出手机，开始上网。通讯信号4G的普及对于他们这种兼职等另一半下班的群体非常适用，可以一边继续自己的工作，一边尽做丈夫接妻子下班的义务。大都市的今天，阴盛阳衰，多少家庭都是女的在外面打拼，丈夫在家里等候。

　　他从兜里掏出手机，傍边的哥们和他搭话，“你女友也在这所大厦里上班？”

　　“是我老婆。在这楼里上班很特别吗？”

　　“这大厦的租金老贵了，只有互联网公司才付得起。我每天都等女友下班，你是新来的？之前没见过你。”

　　“等人还分先来的和后来的？不过，我的确是才开始这种生活。”

　　“以后且呢，慢慢熬吧。”

　　“怎么讲？”

　　“这里大厦的园区车分好几个钟点，早上从地铁站往这里拉人，晚上再从这里往地铁站送人。下午六点到晚七点每十分钟发一班，一会儿晚上九点半还有一班车，我女友和我每天赶这班车。”

　　“你是说她每天晚上九点半下班？”

　　“嗯，她和我说这算不错的了，她们业内公司还有晚上十点、十一点才下班的。”

　　砚勋听了不啃声。

　　那人接着说，“这里虽然是科技园区，外面街道宽裕，但是不能随便停车的，时不时会有贴条的。记得了？”

　　“我们没车，省事。”

　　那人打量着他，“没车？走着上下班？外面漆黑一片？你行啊。”

　　“我们住的近。”

　　“有房族啊，那也行。这附近的房子别看远离市中心，但是守着这些大厦，房价堪比市里面。”

　　“我们没买房，是租房。”

　　“现在的女孩们眼睛都长在天上，何况在这所大厦里工作的姑娘们，你这种情况也有人愿意跟你过日子？你小子命不错。”

　　“是吧，我很幸运。”

　　现在的人经常说反话或者乱用各种修辞方式，那人的本意是想夸砚勋能力强，但是听着他的语气不冷不热的，想着可能是误会了，又不想解释，就停止对话，低头玩起自己的手机。砚勋扫了一眼他的手机屏幕，俄罗斯方块，古老的游戏。他其实也想和这人聊几句，又不知道该怎么接上刚才的话茬，张了张嘴，就又闭上了。

　　大厅的灯光总是那种看上去无比耀眼，但是用来阅读便还是觉得光线有些弱，可能是因为大厅太高，灯光难以送达到手机屏幕上吧，他用手机上了几个专业论坛查看发帖，又上了几个微信圈浏览信息，看看电梯口，赵岚依旧没有出现的迹象。

　　他眨了眨眼睛，摇晃摇晃脖子，旁边这人依旧兴致勃勃玩着俄罗斯方块。这种游戏熟能生巧，从刚上手的菜鸟到熟悉后能联系玩很长时间而不死菜，因此成为男性放松大脑类游戏的首选。

　　砚勋低头玩着手机里之前装的小游戏，耳边突然听到一阵喧杂夹着一阵骚动，他看下表，九点半，这所大厦所特有的一个下班的时间点到了。高低不同的人群从电梯间和楼梯口涌出，那场面有点像盗墓寻宝影片中的虫子，从一个口喷薄而出后涌向各个角度。男的气宇轩昂，女的飘然欲仙，一下子，一个仙子就站到他面前。

　　“我们走吧。”说这话的想来应该是身边这人的女友。

　　身边这人一边起身一边伸手去那女友手里的提包，另一只手急忙将手机放进裤袋中，应和着，迈腿前扭脸和砚勋告别着，“兄弟，我们先走了，明儿见。”

　　明天见？砚勋的脑海里反复回旋着这三个字，明天还要再见面吗？

　　“砚勋，我们也走吧。”赵岚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他身边。

　　他没有来得及收起自己的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