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到了。”侍女絮儿的声音将徐昭佩从遥远的思绪中拉回,她这才惊觉,到王府了。一只修长有力的手伸到她面前,不闻周围惊讶的抽气声和议论声,她将自己的手递给他。他紧紧握住,另一手轻掀轿帘,扶她出轿。
之后便是如流水一般自然的拜堂行礼,再顺利不过。
并且他再未放开她的手,直到入得洞房揭了盖头,他俯下身来,向她耳语:“等我回来。”她抬眸,看到他眼中晶亮的笑意。
萧绎走后,絮儿一脸担忧地望着徐昭佩,踟蹰着说:“小姐,来时路上下了大雪……竟把喜事的帷帘都覆盖成白色……只怕是……”
这个自不消絮儿多说,徐昭佩亦知自己和萧绎的婚事不被看好,一个是眇了一目备受冷落的皇子,一个清高孤傲却又是手握重权的将军之女,偏又遇上了罕见的大雪,这场婚事,注定尴尬。
“小姐!”絮儿见徐昭佩默然不语不知在想什么,焦急地直跺脚,“现在早有宫人议论小姐是不祥之人,这该如何是好……”
“无妨。”徐昭佩浅笑,想着萧绎之前紧握着她的那只温暖的手,心中的担忧和不安便烟消云散。
絮儿再看她时,也不由得一怔,眼前的女子周身的华美装饰却远比不上眼中的光彩来得绝世无双。
原来萧绎的那一句“后会有期”是说真的。
盛夏的夜晚酷热难耐,徐昭佩平日本就浅眠,被知了吵得更是难以入睡,索性披了衣起来,坐在凉亭中随意抚起琴。
徐昭佩心绪不宁,想起早逝的母亲和如今争斗不休的众姨娘,想起家中庶出姐妹的妒忌,想起自己不知何时便习惯了独处,想起那个如谪仙般出众却又心思复杂的萧绎……
这样想着,琴弦已乱,硬是将一曲古朴淡雅的《出水莲》弹奏出几分晦涩之感,净白如月的莲花在水底摇曳,却难以浮出水面。
忽听一阵笛声转起,轻快明亮的笛音冲淡了琴声的沉重,像是在一潭死水中注入了一股清泉,徐昭佩的心境渐渐沉了下来,不知不觉,就与这月夜融为一体。终于出水的白莲,衬着月光显得更加洁净。应和着笛声,琴声愈发婉转动听,直至最后一个音,她按下琴弦,余音袅袅,消失在寂静的月光中。
她抬头,看到院门口隐在阴影中的一角白衫。
虽然看不清那人的脸,但没来由地,她知道那是谁。
这一幕,很多很多年以后,每每徐昭佩一个人在幽冷的深宫无眠时总会想起,然后听着呼啸的风穿过空旷的殿堂,就有泪滑下来。
没过多久,便是父亲徐绲的寿辰。位高权重的大将军的寿辰自然少不了贵客。众皇子均出席,包括七皇子萧绎。
徐昭佩只着一袭藕色纱裙,在花枝招展,香氛浮动的女眷席中显得有些无所适从。这样的她,历来都是姨娘姊妹们冷嘲暗讽的不二人选。
谈到大姐那令人艳羡的婚事,二姨娘不免得意了起来。
“昭媛实是命好,那般英明神武的夫君,啧啧,真是……”
众人又是一阵艳羡附和。
徐昭佩偏过头看那些落在假山石上的鸟儿,这样的话题,她实在没有兴趣。
不料二姨娘终是不肯就此停住,不咸不淡的来了句:
“不知以后昭佩又该寻得个怎样的夫君呢。”
忽而转为一笑,“不知怎样的人儿才能治得了昭佩的脾气呢!”
众人嗤笑不止。
再也听不下去,徐昭佩面无表情的起身离席,不看身后的人是如何将一副银牙生生咬碎。
她离席后绕到那日抚琴的凉亭去,那是府邸中最北的角落,背靠青山,对临碧水,因为极偏僻,平日鲜少人去,除了她。
远远地,她看到那一袭白衫负手立于亭中,周围烟雨蒙蒙,山水重重,本是一幅极美的画卷,她却从中看到了无尽的萧索与落寞。
像是感应到她的存在,那人转过身来,他们就这样远远地对望着。
不知过了多久,她一步一步,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毫无征兆地,抬手解下了那人缚着左眼的白纱。
她看到他空洞无神的眼久久不动,像是被里面的黑暗深深吸引。
萧绎却仿佛毫不惊讶。他凝视着眼前的女子,初见她时觉得她从容宁静,聪颖无双,仿佛可以看透他;那个月夜再见她,却发现了她的愁容以及和他同样的孤寂;现在他就这样静静看着她,原来真的有人可以与他心意相通,心有灵犀也不过如此吧,他想。
空气中暗流涌动,他们都知道,有什么变得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