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战

  石家村!这真是一个有魔性的地方!我现在经历的一切,都与这个村子有关!就连老公傻子,也是这个村里的!

  大当家的,我们还发兵么?好多兄弟都在问。

  老婆,那里毕竟是我家,你还救么?

  我有时真的怀疑傻子是不是真傻子!

  想起年前的那次不欢而散,我仍旧耿耿于怀。我拼着许多兄弟受伤,救了全村人,反而被指责,这到底是为啥?我始终没有想清楚,没想明白!难道真是我的多管闲事么?

  马长福说:大当家的,上次有嫌隙,这次也许是一个机会!我们到头来还是要倚靠这些村民的。

  我闭上了眼,心里很乱。

  齐教官把枪拿在手中说:大当家的不想救,那就我去救!兄弟们,我们抄家伙,干他妈的!

  众兄弟齐声呼应。

  齐教官!我轻轻叫了一声,就不知道自己接下来想说什么了。到底是想阻止,还是想救援?

  大当家的,不能再犹豫了!

  兄弟们!我大声说:小豆子牺牲了,仇人就是鬼子!还有年前时的屠村之恨我们也没有报!此一战,就是报仇!

  兄弟们齐声高喊:报仇!报仇!报仇!

  傻子拉着我的胳膊说:老婆,我也去!毕竟石家村是他的家,也就点点头。

  出发!

  我第三次带兵出战了!前两次打的不痛不痒,还丢掉了小豆子的命。这一次说啥也要狠狠地干他一场!石家村距离山寨,也不是太远,可是到了村子时,天已经很黑了!石家村一切都算正常,万家灯火,还时不时地传来声声的犬吠声。我们潜伏在村子旁,马长福说:大当家的,日本人来时,肯定是要屠村了。我们得尽快吧村民撤走!要不然后果不堪设想啊。

  可是我们之前和村民之间有嫌隙,怕是不那么好办。

  傻子说:老婆,这事找梁老啊!

  还是傻子有办法!现在真是怀疑傻子到底是不是傻子。梁老听了消息,急忙联络了全村人。可是这全村人慌慌张张地跑出来,一看见我们土匪,愣是不信了!

  梁老指着傻子的鼻子怒声说:傻子啊傻子,你是真傻还是假傻啊?那土匪的话,能信么?今天即便他们把我们杀光了,也别想知道粮食藏在哪里!

  梁老,之前是误会!我想解释一下,毕竟日本人就快到了。

  误会?你欺负我老糊涂了么?就算我老糊涂了,全村人也没老糊涂!他越说越气势凌人!你们想抢啥尽管抢,想杀谁尽管杀,我们不拦着,也拦不住!

  妈蛋的,这他妈是一群大傻子!

  梁老把傻子拉过去说:傻子啊,你说土匪的大当家的是你老婆,你是不是真傻透了?土匪的女人,你能娶么?都不如那窑子里的!再说土匪的女人,还真能看上你这个大傻子?

  老东西说话还真难听!搁董奎的脾气,肯定崩了他!我快步走到傻子跟前,抱着傻子亲了一下说:我就是大当家的,我就是他老婆!傻子虽然傻,但分的清好赖!不像你们,傻的无可救药!可能我是真的被气急了!

  这时寻线的兄弟跑过来:大当家的,日本人离这里,不到五里了!

  梁老听了,哼了一声说:整的还真像那么一回事!你们折腾吧!记着给村里留两个人,好帮你们挖坑埋人!

  不管了!兄弟们,我们在村子外面埋伏,不能让鬼子进村!快!

  众兄弟果然听话,随我跑出村子外,藏在路的两边。傻子就跟在我后面,我实在怕他有闪失,便说:傻子,你去村里,一会打起来之后,肯定有人乱跑,你去帮帮他们!

  傻子在我的脸上亲了一下说:那你小心一点啊!就快步跑进村子里。

  不一会,远远看见明亮的车灯,向着这面过来他们一点点地近了,甚至都能听见车的声音。

  小马哥,传令下去,准备好手雷,等鬼子的车一停下就一齐投弹!

  鬼子的车果然就停在面前!都说天上掉馅饼,听说过天上掉手雷么?这些手雷可是够你们吃一顿了!

  轰!通!鬼子的车上落了许多的手雷,车上的鬼子甚至还没弄清是什么情况,就已经被炸的粉碎。车上的冲天火光,照亮了夜空!后面跟着的鬼子随即趴在地上,向我们进行反击。他们的枪果然是好,轻机枪望着地上一架,就不停地开枪,许多兄弟就被这枪的子弹击穿,甚至骨头都打碎了!可是兄弟们并不退缩,奋起反击,但日本人的火力实在是太厉害了,兄弟们有些扛不住了。

  村子里传来声声呼喊,显然是被这么大的阵仗吓到了。活该!谁叫你们当时不听了!

  马长福爬到我身旁说:大当家的,火力太他妈猛了,兄弟们都抬不起头了!

  这可咋办?

  你带一队兄弟,摸到他们侧翼!

  马长福应声去了。我捡起一把长枪,瞄着机枪手,一枪就中了!我又开了两枪,三个机枪手都被我打倒了。兄弟们趁着这时机,还了几枪。可是日本人躺了一个机枪手,紧接着又补上一个。三把机枪再一次喷射着子弹!妈蛋的,我要是能弄到一把机枪,也他妈的让他们爽爽!

  马长福带着小队,成功地摸到了鬼子的侧翼,一排手雷就被他扔了出去,炸的鬼子人仰马翻,真是解恨!

  嘭嘭嘭!轰轰轰!一排迫击炮落在我的周围!一个兵士爬到我面前,带着哭腔说:大当家的,兄弟们死伤惨重,顶不住了!我看着四周,果然是死伤惨重!缺胳膊断腿的兄弟大有人在!

  傻子跑过来了!这个时候你跑过来,是他妈的要害死老娘啊?我对他叫骂着。

  傻子说:老婆,村民都撤走了!我担心你,就回来了!

  撤!我高喊了一声,兄弟们都撤回了村子。我们迅速地寻找有利地形,继续阻击着鬼子。可是他们的迫击炮实在太厉害了,一颗炮弹就能炸毁一座房子!看来我还是低估了战场的残酷性!这样打下去,带出来的三百人,还能完完整整地回去多少?

  马长福也撤了回来,躲在我旁边说:大当家的,我们要充分利用地形,这样才能打退鬼子!要不然我们都得死这里。

  杜飞呢?出发的时候不是已经给他送过信了么?

  估计快到了!

  呸!我猛地吐了一口,大声叫骂:等他到了,就该给老娘收尸了!这一天的仗打的太窝火了!

  一队鬼子就从面前经过,我们几人一枪一个,很快就都给撂倒了。可是大群的鬼子都奔着这面猛烈开枪。

  马长福说:咱们要利用地形,打一枪换一地!

  好!我高声命令道:大家散开!

  我拉着傻子躲到一堵砖墙后面,有五个黑影朝我们这面来了。若是我自己,肯定开枪打他了。这若是有那么一两个没打死,我也能逃脱,可是傻子跟着我,让我怎么敢开枪?

  那五个黑影竟奔我们过来了!四外都是枪声,你们不去打,反倒来我这?没办法,只得站起身,开了两枪。两个鬼子躺下了,可是剩下的鬼子竟扔了一个手雷!

  傻子猛地站起来,一脚竟然将手雷踢飞了。轰的一声,竟还炸死了另一面跑过来的两个鬼子!傻子,你这瞎猫碰的耗子,也太巧了啊!我再次站起身,开了两枪,枪里竟然没子弹了!我把匕首握在手里,把傻子拉在我身后。

  砰砰!墙后面传来两枪!我探出头查看时,三个鬼子早躺下了!我拉着傻子的手,急忙转移位置,顺手捡起了一把鬼子尸体旁的枪。

  一个兄弟寻到我说:大当家的,小马哥受伤了!方才一个炸弹落在我们几个兄弟身旁,他拉着我们卧倒,被炸昏了!

  他伤的咋样?还能不能救?我很着急!

  只是背上受伤了,流了许多血,昏迷了!

  你去看看,兄弟们还剩多少人!快!

  那个兄弟一应声,紧接着就躺在我怀里了!他的背上中枪了,肯定伤及了要害,躺在我怀里挣扎着,嘴里鼻子里却不断地往出喷血,很是痛苦!

  看来杜飞是指望不上了!靠别人不如靠自己!我大声喊:兄弟们,和鬼子拼了!活着回去的,一人二十块大洋!

  周围有听到的兄弟,高声回应了,随即跳出围墙,跟鬼子肉搏去了!这种打法他能不能回去尚不清楚,但为了钱不要命的拼劲,可真是无可比拟了。紧接着又有许多弟兄冲了出来,和鬼子肉搏,只见刀光闪闪,血肉横飞,甚是惨烈。

  我拉着傻子继续往前走,一边寻机开枪。忽然傻子一个趔趄,难道是中枪了?我急忙去拉他,却听见一个苍老的声音诶呦了一声——我竟然拉起来一个老头——是梁老。可是我刚刚拉起他,他就又倒下了!他受伤了,很重!

  梁老,你们不是撤了么?

  梁老的声音很微弱:我……舍不得……我那房子啊!还有……还有……埋下的……五块大洋!

  都啥时候了,还惦记这些?说他不是傻子,那世上就没有傻子了!

  闺……闺女啊,是老头子……不好,不……相信你……你们!不但害了……你们,还害了……许多……许多人!你就别……别……怪我这个……老头子了!他的声音越来越微弱。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是这样吗?

  梁老,您伤的很重,别说话!我们能保护你出去。

  没……没用了!一只手……手都被……炸没了!你们也……不用为我……我费心了!他说着,声音有气无力的,让人很心疼!闺女啊,石家院……院里有个……地道,当初石客……和石林,都是从……从那……跑的!老……老头子啊……一辈子……问心无愧,就错……错一次,就……大错了!闺女,别——恨——我……梁老的脑袋栽在一旁,原本微弱的心跳也消失了。又一个生命在我怀里消散了!

  兄弟们,退到石家大院!我大声喊了一句,拉着傻子就走!我们刚刚起身,一枚炮弹就落在了梁老身旁!我们急忙卧倒,炮弹就炸了!可怜梁老已经死了,最后连尸骨都没留下!

  我爬起身,再去拉傻子,却拉了一个空!傻子呢?老公呢?我心中一紧,不断地安慰自己:不会的!不会的!可是他在哪啊?虽然安慰着自己,可是眼泪还是不争气地落下来!我心里忽然一下就空了,空到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为啥做这些!我慌张地寻找,可是傻子依旧没有踪影!

  老公!我大声哭喊着,撕心裂肺地哭喊着,可是周围只有枪炮声回应我,再没有其他声音!

  两个兄弟拉住我,高声道:大当家的,点子太硬了,扯呼(敌人太厉害了,撤吧)!

  我猛力挣开他们,用枪指着他们哭着说:我不撤!我不撤!

  两个兄弟啥傻愣愣地看着我,不知道我为啥要用枪对着他们!此时此刻我也不明白,为啥要拿枪对着他们,他们都是我兄弟啊!可是当时,我什么也不知道了,意识里除了寻找傻子,再无其他杂念!

  两个兄弟忽然向前,一人抓了我一条胳膊,把我拖着走!我想反抗,想挣脱,可是全身用不出一丝一毫的力气!老公,你在哪?

  进了石家大院,我就靠着院墙瘫坐下来,忘了周围还在拼死厮杀的兄弟,甚至忘了我自己。能记起的,只有我和傻子一起经历的一幕一幕,是那么真切!我们一起避祸破屋,他给了我两个小土豆,虽然那土豆是那么的小,却是我这一生吃到的最美味的东西了。他躲在房间,偷看我洗澡,那一次我是真的动了杀他的念头了,可是偏偏打了五枪都没打中!难道我真的不想杀他么?尽管打了他五枪,他却拼死救我,腿上受了伤,还要杀巨蟒,竟然还是为了救我!可是此时此刻,我却不知道他被炸到了哪里!被炮弹炸了,恐怕……想起山洞中的那一个月,被他占了许多便宜,最后竟然心甘情愿的全给了他!现在呢,只怕从此天人永别了!我心里很痛,痛到了极致,根本无法形容!不禁双手抱着膝,痛哭起来!

  好像有好多人来拉我,又有人安慰我,甚至有人死在我身旁,我都感觉不到了。我的世界,就这样的,空了……

  枪炮声忽然停了,外面传来喊话的声音:米胜男米大当家的,好久不见了!我是你的老朋友森秀臣吉,不知道我们能不能一起坐下来,一叙别来之情啊?

  喊吧,喊啥都和我没关系了!我偏头看了看我旁边的兄弟,死的伤的,不计其数。我轻问了一句:我们还有多少人,还有多少弹药?

  一个兄弟答说:大当家的,阵亡64人,伤118人,弹药……手枪子弹5发,步枪子弹38发,手雷一颗!大当家的,损失惨重啊!

  是大当家的能力不够,没能带你们打胜仗!石家大院里有地道,你们找到后就逃命去吧!

  那大当家的呢?

  老公……牺牲了,我活着也没意义!你把手雷留给我,我去拉几个垫背的!

  大当家的,不可以啊!您走了,我们咋办?许多兄弟说。只有活着,才能给傻子兄弟报仇啊!

  一个兄弟说:大当家的,鬼子也不喷飞子了,他们的弹药也不足,我们何不探探他们的意思,在做打算?

  手雷给我!

  他们面面相觑,就是不愿意拿出来。

  放心,我只是探探他们的意思,你们不撤,我还不会和他们同归于尽。

  他们这才拿出手雷,放在我手里。我开了大门,只身走出去,手上捏住手雷,让鬼子也不敢轻举妄动。

  森秀臣吉将军,好久不见!当日茶棚的救命之恩,小女子在这里谢过了!

  森秀臣吉笑着说:好说,好说!米大当家的,不知道我们关东军如何得罪了姑娘,总是和我们处处作对啊?

  你们侵我河山,残害无辜百姓,我也只是替天行道,灭了你们这群畜生!

  说话别那么难听嘛!现在东北已经是满洲国了,还是皇帝溥仪的江山,怎么能说是我们侵占了你们的河山?你们不如就归顺了满洲国,不要做无畏的挣扎了!满洲国和关东军都会热情接待你们的!你难道就没听说过马占山将军么?他现在可是满洲国军政部总长!

  我冷笑了一声:你要是拿我和汉奸比,真是羞死我了!废话少说,姑奶奶没有那么多时间奉陪了!我说着就要退回石家大院中。

  慢着!他高叫了一声:看看这是谁啊?他身后的鬼子推出来一个人,正是傻子!他被绑着,被扶着,显然受了伤!我怔怔地看着他,不知该如何是好!几个兄弟冲出来,把我拉回了石家大院里。

  老公他没死,没死就好!我透过门缝看着他,早已经泣不成声。

  米大当家的,你若是答应投降,我就放了傻子兄弟,还给你们热馒头吃。这大冷的天,打了半夜,你们的人肯定也是又饿又乏,吃着热馒头喝着热汤,再好不过了!我给你一刻钟的时间好好想想,一刻钟后没有答复,可别怪我不念旧日交情了!

  一刻钟……陪我同睡同眠的老公,此时也只剩一刻钟的时间了!我看着他,目光一直盯着他,不敢离去。难道我们只有最后一刻钟的时间了么?

  忽然森秀臣吉高声喊:还有五分钟!

  这十分钟过得也太快了!咋办,咋能救他?我心很乱,根本没有思想的空间。

  最后一分钟!

  一个兄弟忽然说:大当家的,斗花子!日本小女孩!

  十,九!森秀臣吉开始倒数了,许多鬼子都开始拉枪栓了。

  慢着!我高声喊,生怕喊慢了,他真的杀了傻子。

  森秀臣吉高兴地说:这就对了嘛,你们中国古话说的好,识时务者为俊杰!

  我喊慢着,不是投靠你们日本人,而是要跟你做个交易!两天前你们的一列专列被劫,里面有个十四五岁大的女孩子被我救了,不知道阁下有没有兴趣?

  坂垣的女儿?她现在怎么样?

  她在我山寨里舒服的很,好吃好喝地供着呢!

  森秀臣吉思索了一会,大声说:好!就依米大当家的!

  那就后天中午,在你救了我的那个茶棚里!注意,你只能带两个人,我也只带两个人!

  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暗中埋伏人呢?

  你当我们中国人会和你们一样,都是卑鄙小人么?

  他哈哈大笑说:别忘了,这里现在是满洲国!他一摆手说了一堆日语,日本人开始退兵了。

  我瘫坐在石家大院里,呆呆地发神。忽然一声枪响,正在退去的日本人急忙全神戒备。森秀臣吉转回身来怒道:米大当家的,你不讲信用!

  枪声越来越近了,已经来到近前。

  我趴在推开大门,大声叫道:慢着!这和我们不是一伙人,别杀他!我心里暗暗咒骂:该死的杜飞,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档口来,是想害死我老公么?

  可是森臣秀吉的军刀已经架在傻子的脖子上!

  我们真不是一伙的!这肯定是被枪声吸引来的!我极力解释,希望他能相信!

  那就麻烦米大当家的为我们退兵吧!日本人冲着枪响的方向开了几枪,便顺着石家院墙退去了。

  妈蛋的,杜飞肯定要上当的!

  果然,杜飞的人到了石家大院外,集中火力,往石家大院里乱打!傻子,都他妈的是傻子!日本人都退了,他却自己人打自己人!大傻子!

  (按:1932年马占山将军诈降日本,出任伪黑龙江省省长,后出任伪满洲国军政部总长之职。在此期间秘密将2400万元款项,300匹战马及其他军需物资运出城外,于1932年4月再次举起抗日大旗。文中此时是1932年3月,故此有许多不明是非的人误会马占山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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