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两周后，柳眉请好了假，她对鹿小曼说公司组织部分员工出去旅游。便跟着明天一同回老家去了。

　　明天开了三个多小时的车，一路上，柳眉默默地坐在车后座，看到车窗外的风景，柳眉觉得异常陌生。自从失忆之后，她很少回老家。母亲也不来A市，最多就是逢年过节的时候，淡淡地打个电话问问柳眉的近况。

　　有时候，柳眉甚至觉得自己从小就是无父无母的孤儿。只不过是现在的父母领养了自己。自从母亲去世以后，柳眉再没有离开过A市。对她来说，A市是她唯一熟悉的地方，“家乡”在柳眉的心中只不过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名词。

　　“怎么了？”明天从后视镜里看着情绪不佳的柳眉问，“为什么一声不吭？在想什么呢？”

　　“我在想，那里虽然是我的家乡，可是对我来说却是一个非常陌生的地方。”柳眉说。

　　明天从后视镜里看到柳眉怅然若失的样子，心中油然多了几分担心。或许这一次带柳眉回家乡并不是一件明智的事情。明天只能顺口对柳眉说：“落叶归根，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根。家乡就是你的根，你从小生长在那里。或许回去之后，你就能够感到亲切，感受到那份浓浓的熟悉。”

　　“明天哥哥。”柳眉终于这样称呼明天了，“你说，我是不是……被抱回家的孩子？”

　　明天莫名其妙地问道：“你怎么会这么想？”

　　“我失忆之后，妈妈就在我身边呆了一两个月。之后，她就回老家了。虽然她给我买了房子，给我安排了工作，可是从不来A市看我。那个时候，我非常孤独，周围都是陌生人。我很害怕，很彷徨。可是她除了给我打打电话之外，她也没有其他的表示。除了小曼，我周围再也没有一个近亲信赖的人。”

　　“那你有没有把你的想法跟伯母说过呢？”

　　“没有！”柳眉答道，“有时候，话刚刚到嘴边，我就不知道怎么开口了。记得妈妈那天走的时候，我就想她留下来陪我，不要离开。可是，她的眼神……”

　　“怎么了？”

　　“一刹那间，我从她的眼里看到了绝望还有……厌恶。”

　　“你想多了。”

　　“不是，真的是那样的一种绝望到底的眼神。是不是，因为我失忆，让母亲失望了？”

　　“父母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呢？”明天道，“或许只是因为你失忆之后，变得比较敏感了，所以才会想得比较多。”

　　“不。我真的看到了。虽然只是一刹那。临走的时候，妈妈都没有看着我，她只是背对着我边清理着东西边说，以后你自己要好好照顾自己，妈妈要回去陪你爸爸。还有，不要计较过去的事情，过去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其实，我也不想把过去的事情记在心上，那都是非常伤心的。总之，你自己照顾自己。你说，妈妈为什么丢下我了。为什么不要我了？如果不是因为我不是他们亲生的，怎么会这样？”柳眉眼中留下两行清泪，但她并未痛哭，很快用袖子抹掉了眼泪，继续看着窗外的风景。明天不禁有些心疼。

　　明天安慰道：“我不知道为什么伯母会放心你一个人在城里，但是我却可以肯定。你一定是他们亲生的，因为那个时候，我爸妈就和他们熟识了，他们看着你出生看着你长大的。那个时候，我还小，很多细节我不记得，但是你可以去问问他们。他们一定知道。”

　　“可是……”

　　“什么？”

　　柳眉看着窗外沉默了半晌，似乎在想该不该说，最终只吐出了三个字：“没什么！”

　　明天从后视镜里看着柳眉，心中生出无限怜惜。这样一个姑娘，在A市里生活的时候，表现地和其它女孩子一样，无忧无虑，傻傻的，甜甜的，可是一回到家乡，却充满了忧思，看来这里对她的伤害不只是一点点。

　　明天安慰柳眉道：“好了，一切都过去了。不管好的，坏的，还是不好不坏的。都过去了。你只需要接受现在的你，想象一下将来的你。”

　　柳眉点点头，但是却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伤感之中。明天不禁又一次怀疑自己是不是该带着柳眉回去。

　　傍晚的时候，明天就回到了家乡。他先带着柳眉回到了家。一进门，明天的父母就热情地招呼柳眉。

　　明天的妈妈一把拉着柳眉的手，牵着她进门，拉着她坐到沙发上，仔细看着柳眉，眼中充满欣喜。

　　“眉眉，太好了。又看到你了！”明天的母亲兴奋地说，“那个时候，我们离开时候，你已经是二十岁的大姑娘了。这几年没见到你，你越来越漂亮了。记得那个时候，我们两家是多好了。天天和你也多好啊。不是亲兄妹，胜过亲兄妹。别人见到你们都说，以后说不定就凑成一对儿了……”

　　柳眉面对这个热情亲切的老人，不好意思抽出自己的双手。虽然，她由着明天的母亲拉着自己的，但手心却一直冰凉。幸亏明天母亲那双温暖的手，带给了柳眉温暖。这温暖让柳眉觉得舒服，是久违的舒服，是现有的记忆中不曾有过的舒服。柳眉记得这几年，自己的手只被鹿小曼紧紧握住过，鹿小曼的手也暖，但是那却是一种又轻又薄的暖，一点一点绕在柳眉的四周，长长绵绵，时不时给柳眉补充一点暖意。

　　而这位母亲的手传递给自己的却是由厚又重的暖，直接暖到了柳眉的心中，让柳眉刹时间产生了一种窝在暖暖的被子里的感觉——好安全，不会冷了。而这感觉，很遥远，很久很久以前有过，这几年似乎没有过。母亲，母亲这几年都没有握过自己的手，是的，一次都没有过。想到这里，柳眉的眼眶都红了，鼻子也酸了。她忙抽出自己的手，迅速地擦了一下眼睛。

　　明天的母亲愣了一下，但是看到柳眉有些泛红的眼睛，不觉心痛。更加激动地诉说着往事。柳眉用眼睛飞快地扫了一眼客厅。装修简洁，温馨，整个客厅敞亮干净，桌上东西不多，只有招待客人的水果。尽管陌生，柳眉依旧觉得对这个家有好感。她想，或许这就是家，一个有亲人一起的家的感觉。

　　柳眉收回目光，看着明天的母亲，说：“阿姨。很多事情我都不记得。真不好意思。”

　　明天的母亲怜惜地看着柳眉说：“唉！我一见到你，就想到过去。倒是忘记了这事。眉眉，你出车祸，阿姨都没好好去看看你。阿姨心里有愧疚啊！”说完，眼里泛出晶莹的泪光。

　　明天坐到跟前说：“妈，眉眉是第一次来到我们这个家。你就不能说些开心的事情啊！”

　　“是啊！”明天的母亲说，“开心点，开心点。”

　　“吃饭了。”明天的爸爸准备好了饭菜，叫大家。

　　明天过去帮父亲一同摆起碗筷。明天的母亲则拉着柳眉一同坐上饭桌。

　　饭菜非常丰富，柳眉其实没什么胃口，但是明天的母亲却不停地给她夹菜，柳眉只能含着笑容一口一口地把饭菜塞进口中。

　　吃到一半，大家在桌上说着一些过去的趣事，柳眉也渐渐放开了。

　　“阿姨！我出生的时候，您到医院去看过我吗？”柳眉突然问道。

　　“当然去过了。你一生出来，我就抱过你。你生下来才五斤多，就一点点大。粉粉嫩嫩地，可好看了。我就说了，以后做亲家。”

　　柳眉略微红了红脸，只是笑了笑。很快脑子里却想到：如果我是你亲生的孩子，妈妈，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呢？

　　“对了。眉眉，你今天晚上住哪里啊？”明天的母亲问道。

　　“我住宾馆。”柳眉自然是不方便住在明天家里的。

　　“为什么住宾馆呢？”明天的母亲说，“就住在这里吧，咱家有两间房。今天让天天睡客厅就行。要不，你和我睡，天天和他爸爸睡。”

　　“阿姨。这样不好的。”柳眉推辞道。

　　“其实没什么的，我们两家是世交。不过你要是觉得不方便，就让明天送你回家。”明天的父亲说，“待会儿让明天送你回去，顺便把房子打扫一下。你就可以住了。”

　　一提到家里的房子。柳眉低下头，似乎脸色不好。

　　“老头子。搞错没有啊！”明天的母亲说，“你让一个女孩子一个人住在那个空洞洞的房子里，何况眉眉爸妈已经不在人世了。眉眉不怕吗？”

　　“哦！我倒是没想到这一层。都怪我。”说完，明天的爸爸不好意思再说话了。

　　“还是让眉眉住宾馆。”明天说，“我们家旁边不就有一家新开的宾馆吗？那里似乎条件还不错。晚上我送眉眉过去。”

　　柳眉住的位置就这样被敲定了。晚饭后，明天的母亲又拉着柳眉说了一会儿话。明天在宾馆里给柳眉定了一个套房。宾馆的服务员都是些年轻的女子，看到帅气的明天，为柳眉忙前忙后，出钱出力，柳眉却在一旁坐着发呆，都以羡慕的眼光看着柳眉。柳眉一直有心事，倒是没有注意这些。明天帮柳眉把行李拿上楼，搬进房间后，正准备离开。柳眉突然问了明天一句话：“明天哥哥。我是爸妈亲生的，可是为什么她立下的遗嘱里，把房子留给了别人？”

　　明天一愣，不解道：“你的意思是伯母把那房子给了别人？”

　　柳眉眼里充满哀伤，点点头道：“是的。妈妈不肯留在城市里，回去不久后，给我打电话说，房子妈给你在城里买了，今后你也算有个家。至于家乡的房子，我就把它留给别人了。希望你不要反对。我觉得她当时的语气，就像下达一个通知一样。我觉得妈妈和我之间似乎隔了一层什么，也不敢问原因，只是应了一声。她对我不像其他的妈妈，我们之间没有亲密可言。明天哥哥，妈妈以前也是这样对我的吗？”

　　“不是。小时候，伯母待你是很好的。总是由她牵着我们俩一起去玩。她会给我们买吃的，买玩具。你小时候喜欢哭，可是只要她一抱你，一拍你，你就不会哭了。你特别喜欢跟着她撒娇。她总是微笑地看着你。那个时候，我还给你起了个外号，叫你小娇气。”

　　“可是，妈妈她，为什么后来是这样的呢？……其实，我也不是在乎那房子，只不过……”

　　“我知道，你只是在乎你妈妈，在乎你的亲人。”

　　柳眉点点头，鼻子一酸眼眶也红了，眼泪就在眼里打转。不过，她依旧忍着不让眼泪流下。

　　明天看到她这样子道：“想哭就哭呗！反正也没什么其他的人，只有我，你小时候就一直叫到大的明天哥哥。”

　　柳眉含着泪带着调皮地笑道：“就是你在这里不能，更不能哭了。不然，你又叫我小娇气了。还有，要是别人听见了，还以为你欺负我。要哭，也要等你走了再哭。”

　　说完，柳眉向明天摇了摇手，道：“明天见。”

　　明天在门口逗留了一会儿，看到左右没人，便贴着房子听了一会儿。他听到柳眉在里面哭了，尽管柳眉不是放声大哭，但是他这更另明天担心了。或许，自己真的做错了，应该让柳眉远离过去；可是，明天也不禁想到，远离过去让一切埋在心中不去触碰它，真的安全吗；若是有一天爆发了，会有什么样的结果呢；到底是什么事情让柳眉的妈妈性情大变，都不疼爱自己唯一的女儿了，鹿小曼顾忌的过去，只是仅仅自己抛开柳眉让她伤心这件事情吗？

　　明天怀着复杂的心情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