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非要选择一个美女作为民国女子的形象代言人，那么我会选胡蝶。

　　作为民国时期最有名气的电影皇后，胡蝶演过的那些电影现在已经很少有人看过了，人们对她的印象，多半来自民国时的美人月历牌和化妆品广告里。

　　胡蝶的长相，就像古典小说中所描写的那样，面似银盆，目如水杏。各式海报里，她侧头微笑，露出两个甜甜的酒窝，端庄得如同从《红楼梦》里走出来的宝姐姐。

　　按照现在的眼光来看，胡蝶长相并不完美，毕竟，她脸盘子太大了，和我们这个时代推崇的锥子脸完全不一样。可在那个年代，胡蝶的银盘脸和招牌小酒窝是上海滩美女的模板，连她身上穿的旗袍、戴的首饰，都会引起大众跟风。

　　胡兰成形容张爱玲，曾经移用水浒中描写女娲娘娘的四个字，说她长得“正大仙容”。胡蝶的外貌，也可以用“正大仙容”来形容。

　　正大仙容的胡蝶，在当时的上海电影界是当之无愧的皇后。

　　如今人们总是把阮玲玉和胡蝶相比，实际上在30年代的电影界，阮玲玉还是没办法和胡蝶抢风头的，两人同演一部戏时，常常是阮玲玉演胡蝶的配角，论片酬，胡蝶一部戏也比阮玲玉多好几倍。

　　这在1933年的那场电影皇后评选中表现得尤其明显。

　　当时，《明星日报》为拉动销量，发起了电影皇后的评选，最终，胡蝶以21334票当选“电影皇后”，阮玲玉只得到第三名。可以看出，胡蝶比阮玲玉的观众缘好得多，毕竟，广大市民更喜欢她这种讨喜的长相。

　　这堪称电影界最早的PK。据八卦爱好者考证，评选过程中，胡蝶所在的明星公司不惜花钱去购买报纸，有“拉票”的嫌疑，阮玲玉所在的联华公司则顺其自然。当时没经纪人，公司就是明星的经纪人，按照这个局面来看，胡蝶的经纪人比阮玲玉的经纪人要给力多了：经纪人不就是该全力捧明星嘛，如果要比谁更清高，还在名利场混什么混。

　　这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以胡蝶完胜告终，奠定了她一生的江湖地位。

　　胡蝶的好处在于清醒自知，尽管被评为电影皇后，她还是不止一次说，论演技，她是比不过阮玲玉的。

　　阮玲玉天资出众，演谁像谁，胡蝶自知没有那样的天赋，她之所以能成为电影界最耀眼的明星，是靠刻意的追求和出色的情商。

　　胡蝶是那种从小就知道自己要什么的人，很小的时候，她就立志要做演员，16岁那年，上海中华电影学校招生，她闻讯前去投考。考试前，她想给自己取一个别致的艺名，一开始想叫胡琴，转念一想，胡琴岂不是整天让人拉来拉去吗？于是想到了“胡蝶”两个字。对于她来说，这次改名真是神来之笔，她原来的名字胡瑞华也太朴实了一点，哪像胡蝶这样飘逸动人。也许是拜这个名字所赐，她顺利地考上了电影学校，成为首期训练班学员，毕业后顺利进入影坛。

　　她对演艺事业有着清晰的规划，出道之初原本是在天一公司，但因天一太过于从生意眼光出发，影片的娱乐性功能多于艺术性，且多数影片停留在宣扬旧道德，不合时尚潮流，虽拥有一定的观众，但却不能给观众回味的印象，所以胡蝶毅然跳槽去了明星公司。

　　照理说，按照胡蝶的美貌程度，去演戏拼脸就可以了，可她偏偏还要拼才华。

　　胡蝶的勤奋在当时是出了名的。她还在学校念书时，考虑到以后演戏也许要开车，就找了辆出租车，付双倍的价钱让人家教她，用几天时间就掌握了。她在哪生活，就向当地人学方言，是为日后演戏做储备，为了拍好戏去北京拜梅兰芳学京剧，讲普通话。演戏配音的时候，她在录音室里一待就是七个小时。

　　正因为有了这些积累，当电影从默片时代进入有声电影时代时，以前红极一时的张织云、阮玲玉都因为广东口音慌了神，只有胡蝶能够转型成功，一举担当中国首部有声电影《歌女红牡丹》的女主角，上映后盛况空前。这个时候的胡蝶，正如一朵宫妆绝艳的红牡丹，傲视影坛，无人能与之争艳。

　　以演艺事业来比较，阮玲玉是个纯粹的演员，演起戏来有股不管不顾的热情，拍戏时为了坚持自己的想法，不惜顶撞导演。胡蝶呢，非常听导演的话，在片场以“听话”著称，深得电影公司老总的赏识，也相当懂得经营自己，并不甘心只当个华丽的花瓶。

　　结果呢，阮玲玉的演技令众人称道，胡蝶则成了红透半边天的明星。艺术这条路，主要还是要靠天赋，上天待阮玲玉并不薄，给了她极高的天分，可惜的是，她最终还是为情所累。

　　与阮玲玉相比，胡蝶深谙“功夫在戏外”的道理，擅长和各色人物打交道，积累了广阔的人脉。和胡蝶打过交道的人，几乎没有人说她坏话的，连大才子张恨水都夸奖她：“为人落落大方，一洗女儿之态。性格深沉，机警爽利，如与红楼人物相比拟，则十之五六若宝钗，十之二三若袭人，十之一二若晴雯。”

　　也许是为人太深沉机警了，导致感情不外露，她扮演的那些角色，终究还是不如阮玲玉有感染力。

　　都说人生如戏，大美人胡蝶的情史，拍出来绝对比她演过的任何一部电影都更有戏剧性，而且是时下最流行的霸道总裁爱上我式的虐恋，虐得荡气回肠，虐得狗血淋漓。

　　胡蝶本人结婚很早，先后有过两次婚姻，第一任丈夫是和她合作拍戏的男演员林雪怀，第二任丈夫是商人潘有声。尽管已有夫婿，并不妨碍粉丝们对她的追求，其中有两个重量级的粉丝不得不提。

　　一个是风流少帅张学良。

　　没错，就是那个和赵四小姐上演了感天动地爱情剧的主角张学良，这位少帅自称“平生无憾事，唯一爱美人”，晚年在回忆录中坦承曾有过十一位情人。他和胡蝶，也曾是民国年间娱乐头条的男女主角。

　　1931年上海的《时事新报》上，登出了马君武所做的《哀沈阳》，诗中说：

　　赵四风流朱五狂，翩翩蝴蝶最当行，

　　温柔乡是英雄冢，那管东师入沈阳。

　　告急军书夜半来，开场弦管又相催。

　　沈阳已陷休回顾，更抱阿娇舞几回。

　　赵四，自然是指为了张学良闹私奔的赵一荻；朱五，则是指梁思成、林徽因服务的中国营造学社社长朱启钤膝下排行第五的女公子朱湄筠；翩翩蝴蝶，则是我们红极一时的电影皇后胡蝶了。

　　当时，九一八事变发生没多久，东北三省沦陷在日本铁蹄之下，据诗中所写，就在事变当晚，我们的东北统帅正搂着三个千娇百媚的美人儿在舞场寻欢。此诗一出，舆论哗然，气愤的市民甚至赶到片场声讨胡蝶“红颜祸国”。

　　事后有不少人为张学良辩解，依照这位少帅的纨绔作风，罔顾国事流连舞场倒不是不可能，只是胡蝶有点冤枉，她和张学良，也就是普通的偶像和粉丝关系，照她的说法连面也没见过。按说当时张学良正和赵四小姐热恋，未必能腾出手来追求别的女人。马君武的诗，有可能误伤了胡蝶。

　　女明星们特别容易成为流言的受害者，面对流言，阮玲玉留下了“人言可畏”后撒手人寰。胡蝶呢，承受过比阮玲玉恶毒一百倍的流言，却选择了辟谣和隐忍。直到许多年后，她在回忆录中轻描淡写地说：“对于有些谣言，我并不大在乎，如果我对每个传言都那么认真，我也就无法生存下去了。”

　　人言可畏？那要看你对流言的态度如何了，你越在乎，它的杀伤力就越大。你不拿它当回事，它就不是个事儿。

　　另一个重量级的粉丝是特务头子戴笠。

　　这次不是绯闻，而是货真价实的情史。

　　戴笠据说是个好色之徒，但如果光看他对胡蝶的用情，简直称得上是一大情种。

　　遇到戴笠时，胡蝶已经36岁，且是两子之母，任她如何芳华绝代，这个时候也已经有了红颜渐老的迹象。

　　他们相逢在乱世。

　　胡蝶半生苦心经营，一共积攒了30箱珠宝，为了逃避与日本人合作，她将30箱珠宝托人运往内地，谁料在半路丢失。她为此大病一场，四处求人。

　　这个时候，霸道军统戴笠华丽登场了，他是她的骨灰级粉丝，熟谙她的每一部电影，正愁无处献殷勤，没想到美人求上了门来。

　　为博美人欢心，戴笠下足了血本，丢失的珠宝并没有统统追回，他自掏腰包，买了一批相同的珠宝放进去，足足凑齐了30箱。

　　当这30箱珠宝呈现在胡蝶的面前时，也许她未必没有一丝感动吧，箱子里的珠宝显然不是她的，但款式更新，价值更贵。这样的形势，已经容不得她拒绝，她不动声色地接受了这些珠宝，连同戴笠对她的情意。

　　机警如胡蝶，难道看不出戴笠对她的居心吗？只怕未必，只是她一开始没想到戴笠对她的用情如此之深，也没想到自己付出的代价如此之大。

　　在重庆的杨家山公馆，他们同居了三年，这段日子，通常被描述成胡蝶被“幽禁”的岁月。三年间，她原来的丈夫被戴笠一纸通行令打发到滇缅边境去做生意，完全形同虚设。

　　不管是同居还是幽禁，总之戴笠对胡蝶好到了极点。她嫌公馆的窗户小，他就马上派人在公馆前修了个别墅；她吃的水果，是他派人从印度空运过来的，比杨贵妃当年吃的荔枝还金贵；她怕闷，他就在别墅里修了一个大花园，还亲自设计，在斜坡上用石块镶成了“喜”和“寿”两个大字，空隙处栽上各种奇花异草。据说，仅花卉和树木一项，就花去了法币一万多元。

　　这么一个杀人不眨眼的盖世魔头，为了她居然化身为绕指柔。都说粉丝和偶像接触多了容易有幻灭感，他却始终拿她当女神，哪怕她早已走下了神坛。他为了她，遣散了身边所有的女子，还对她说：“我今生最大的心愿是与你正式结为夫妻，为了你，我什么都不要。”

　　难怪小姑娘们那么喜欢看霸道总裁爱上我的虐恋小说，从戴笠和胡蝶的故事就可以看出，霸道男人的铁腕柔情，确实是难以抵挡的。

　　正当他准备正式迎娶她时，他搭乘的飞机遇难，胡蝶也走出了他为她精心建造的别墅，回到了丈夫潘有声的身旁。

　　其实我很想知道，如果没有飞机失事，她是不是就会心甘情愿地嫁给戴笠？同床共枕的三年间，她待他就没有一丝情意吗？没办法，虐恋小说看多了，总会往这个方向设想。

　　被囚禁的人往往会得斯德哥尔摩综合征，对施虐者产生类似爱情的依恋。可胡蝶呢，好像没有一点症状，据说潘有声曾被迫同意与她解除婚姻关系，胡蝶却向他哭诉说：“姓戴的只能霸占我的身体，却霸占不了我的心。有声，我的心永远属于你。”

　　纵然世界上人人都爱霸道总裁，胡蝶却是那个例外，她是真爱她平凡的丈夫。战后，他们迁居香港，一起经营一家暖水瓶厂，专门生产蝴蝶牌暖水瓶。晚年，丈夫去世后，她息影十年，并改名“潘宝娟”，“潘”是对亡夫的纪念，“宝娟”则是她儿时的乳名。

　　81岁时，她因心脏病发在温哥华病逝，临终前留下一句话：“胡蝶（蝴蝶）要飞走了！”

　　都说蝴蝶飞不过沧海，而她这只胡蝶，竟然穿过了流言和厄运，飞过了命运的沧海。海那么大，她却从来没有迷失方向。

　　美丽，并不一定意味着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