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述各个文学社团和流派纷纷进行活动的同时,作为新文化运动一部分的戏剧运动也开展了起来。适应文学革命的要求,易卜生、史特林堡、肖伯纳等的剧作在当时得到了比较系统的移植,许多进步青年又受到“民主与科学”思潮的激荡,便以反对中国传统戏剧和已经商业化了的“文明新戏”、提倡“爱美剧”(注:“爱美”原系英文Amateur的音译,意为业余的,“爱美剧”指业余演剧)为口号,组成了戏剧研究机构和业余话剧团体,通过办报刊和小型演出,积极地推动了已趋消沉的话剧运动。
中国话剧开始于留日学生组织的春柳社,他们于一九七年春在东京演出了《茶花女》第三幕,接着又正式排演了根据林纾的翻译小说改编而成的五幕剧《黑奴吁天录》。辛亥革命后,春柳社部分社员回国,在上海和一些原在当地提倡话剧的人合作,演出了《猛回头》、《社会钟》、《热血》等戏。和《黑奴吁天录》一样,这些改编剧本的内容大都紧密地结合着时代要求,或则反抗民族压迫,或则揭露社会黑暗,受到观众热烈的欢迎。各地的话剧运动随着兴起。袁世凯窃国后,宣传革命的话剧团体多被解散。以上海为中心的话剧运动受到挫折。一部分成员堕落变质,流氓资本家乘机控制剧团,迫演迎合小市民趣味的戏,“文明新戏”从此便蒙上恶名,为大家所不齿。鲁迅针对这个现象曾经说过:“恰如‘新戏’之入‘×世界”,必已成为‘文明戏’也无疑。”(注:《准风月谈·“滑稽”例解》。上海曾有“大世界”、“新世界”“小世界”“神仙世界”等娱乐场所,均为大流氓所经营。话剧一进入这些场所,便不得不堕落。陈大悲、汪仲贤曾在“大世界”排演文明戏)与此同时,一度经过革新、试演时装戏的京剧,也受到政治逆流的打击,重复堕入魔道。“五四”前夕戏剧界乌烟瘴气的现象,不能不引起有志于改革的青年的厌恶,同时也说明了重振话剧的机运已经成熟。
一九一七至一九一八年,《新青年》发动了对堕落了的新剧和传统戏剧——主要是京剧的批判。钱玄同的主张最为激烈,他认为京剧“理想既无,文章又极恶劣不通”(注:钱玄同给陈独秀的信,《新青年》第3卷第1号,1917年3月),要把京剧“全数扫除,尽情推翻”,建立“西洋派的戏”(注:《随感录十八》,《新青年》第5卷第1号,1918年7月);周作人、傅斯年等推波助澜,主张戏剧全盘欧化。刘半侬《半农》一方面承认京剧可以“应时势之所需”而加以改良,另一方面又说“现今之所改良之皮黄,固亦当与昆剧同处于历史的艺术之地位”
(注:《我之文学改良观》,《新青年》第3卷第3号,1917年5月)。他认为传统戏剧到一定时期应该被“西洋式”戏剧所代替。欧阳予倩的态度较为持平,他在《予之戏剧改良观》(注:原载《讼报》,后转载于1918年10月《新青年》第5卷第4号)一文中指出:“中国旧剧,非不可存。惟恶习惯太多,非汰洗净尽不可。”并认为话剧的革新应从文学剧本入手,“多翻译外国剧本以为模范,然后试行仿制。不必故为艰深;贵能以浅显之文字,发挥优美之理想”。这些主张对宣扬封建迷信、表现庸俗趣味的戏剧是一次有力的袭击,为进步的戏剧活动创造了条件。但钱玄同、傅斯年等人的主张也为当时和以后的话剧运动带来了消极作用。话剧和传统戏剧有一个较长时期中断了联系,话剧的欧化倾向不能为广大群众所接受,这都和他们形式主义地全盘否定遗产有一定的关系。在这种风气之下,外国大量剧作和部分戏剧理论也被介绍进来。一九二一年肖伯纳《华伦夫人之职业》的演出,是提倡“西洋派”戏剧的一次重要舞台实践,但这次演出活动遭到了失败。失败的原因,除了演员的照本宣科,以及其他演出上种种破绽以外,也由于新的话剧运动还没有在陈陈相因的社会里扎根,话剧的倡导者还存在着脱离群众和民族特点的严重的倾向。
《华伦夫人之职业》上演的失败同时又引起了关于戏剧职业化与非职业化的讨论。这个在前一时期已为戏剧工作者感觉到的问题,这次被强烈地提了出来。不少人认为戏剧职业化就是戏剧商品化,资本家的控制约束了戏剧工作者的创造,因而也阻碍了艺术事业的发展。经过这次讨论,提倡“爱美剧”的口号得到了明确的肯定。
积极提倡“爱美剧”的较大团体有民众戏剧社和上海戏剧协社。民众戏剧社一九二一年三月在上海成立。发起者为沈雁冰、郑振铎、欧阳予倩等十三人。五月创办了《戏剧》月刊。这是以新的形式最早出现的一个专门性戏剧杂志。民众戏剧社的宣言中明确地提出:“当看戏是消闲的时代现在已经过去了”;他们强高戏剧必须反映现实和负担社会教育的任务,认为它“是推动社会使前进的一个轮子,又是搜寻社会病根的X光镜”(注:《民众戏剧社宣言》,《戏剧》第1卷第1期,1921年5月)。发表在《戏剧》上的论文和剧作大体上符合于这一精神。他们不主张演“历史剧”其所持理由是:“因为历史剧只能叙述旧的习惯和传说,而不能加入(或者不便加入)打破习惯传说的新思想”;他们也反对“把外国最新的象征剧、神秘剧输入到中国戏剧界来”,认为这种戏剧“仅可以供中国文学家哲学家底特别研究”,而“一般社会实在不需要它”。他们主张“艺术上的功利主义”,提倡“写实的社会剧”(注:蒲伯英:《戏剧要如何适应国情?》,《戏剧》第1卷第4期,1921年8月)。这些主张有不很确切和不够缜密的地方,但总的说来,却是和文学研究会的“为人生”的现实主义文艺思想基本上一致的。此外,他们还介绍了罗曼罗兰的“民众戏院”及西欧的小剧场运动,以助长“爱美剧”的声势。民众戏剧社的缺点是在批判当时已经堕落了的“文明新戏”和传统戏剧的同时,对于前者在辛亥革命前后所起的积极作用估计不足,同时也忽视了后者某些值得注意的优点。民众戏剧社的主要贡献是将“五四”革命精神在戏剧理论方面作了充分的发挥。虽然它也强调过舞台实践,鼓励青年学生参加“爱美剧”运动,本身却没有演出活动,这也局限了它对社会的影响。它的后身新中华戏剧协社成立于北京,对北京的“爱美剧”运动有过一定的影响。
重视舞台实践而与民众戏剧社同年成立的,是上海戏剧协社。上海戏剧协社前后奋斗了十余年,是中国早期戏剧团体历史最长的一个。最早的社员有应云卫、谷剑尘等。接着,又有欧阳予倩等人参加。一九二三年,洪深经欧阳予倩的介绍加入,建立了严格的导演制和排演制。在演出中。摆脱了长期以来在台上说教的方式,重视艺术的感染力量。上海戏剧协社对当时非职业剧社和学生演戏有较大影响。它在组织和演出方面的一些措施,体现了我国话剧艺术的逐渐成长。但在初期,由于缺乏正确的思想作指导,在十余次演出中,上演的绝大部分是西洋剧,还演过宣传宿命论思想的《第二梦》。一九二四年的《少奶奶的扇子》是最受欢迎的一次。剧本由洪深根据王尔德《温德米尔夫人的扇子》改编,剧情较易理解,但观众仍限于知识分子的范围。三十年代左翼戏剧运动兴起后,上海戏剧协社开始向左转,在党领导下,演出了《怒吼吧,中国!》。
田汉领导的南国社和朱穰丞领导的辛酉剧社在“五卅”和北伐时期,加强了他们的活动。《南国》特刊发表了田汉为配合当时斗争而写的《黄花岗》第一幕。辛酉剧社为了“五卅”捐款援助工人还举行过义演。“北伐”开始的时候,又有人在广州组织血花剧团,为当地士兵和群众演出。“五卅”之前已经风起云涌地成立的学生业余剧团,这一时期就更形活跃。他们除了上演前期话剧中的进步剧目外,还经常演出配合当时革命斗争的戏剧。“五四”以来进步的戏剧社团,以及学生演剧和稍后的工人演剧,这三部分代表了中国话剧运动中的进步力量,它们是中国话剧运动向前发展的主流。
正当钱玄同、刘半农等向传统戏剧进攻的时候,胡适也在《新青年》杂志上提出戏剧改良的主张,他站在资产阶级右翼的立场上,形式主义地反对传统戏剧,说什么中国戏里“没有悲剧观念”,对西洋戏剧中所谓“悲剧观念”大加称赞。在介绍易卜生的“问题剧”时,片面地把易卜生说成是“一生目的只是要社会极力容忍”,“不大讨论政治问题”(注:胡适:《易卜生主义》,载《新青年》第4卷第6号,1918年6月),使话剧脱离当前斗争,并乘间推行他的“实用主义”和“真正的纯粹的个人主义”。他的这种观点在当时和以后都发生过不好的影响,阻碍了戏剧和广大群众的联系。胡适的《终身大事》(一九一九年)是较早出现的剧本之一。作品反对封建包办婚姻,宣传的是资产阶级个人主义的恋爱观。人物缺少性格。最后女主人公的出走,显然从《娜拉》套用过来。剧本对于妇女问题的见解,和许多先驱者在论文和作品里所表达的意见成为一个鲜明的对照,这是胡适的不敢彻底反封建的改良主义思想在创作上的反映。
提倡“爱美剧”并于一九二一年和李健吾等组织北京实验剧社的陈大悲,同年又与蒲伯英等发起成立人艺戏剧专门学校。“人艺”在蒲伯英主持下,聘请当时一些文化界有威望的人如鲁迅等担任校董。主张职业剧与“爱美剧”并重。在表演艺术正规化方面作了研究,对艺术教育起过有益的作用。陈大悲、汪仲贤还写了一些剧本。陈大悲的剧本情节离奇,偏于舞台小技巧的卖弄,思想内容浅薄,剧本《良心》,甚至把帝国主义殖民者当作英雄人物来吹嘘。汪仲贤有《好儿子》一剧,描写“经纪小百姓”生活的不安定,失业造成了家破人亡,戏剧形式比较完整。继人艺戏剧专门学校之后,一九二五年,北京艺术专门学校也添设了戏剧系,创办人有赵太侔、余上沅等。他们在徐志摩主编的《晨报》副刊上附设《剧刊》,打着“国剧运动”招牌,把戏剧当作徒供有闲阶级玩赏的“供养在一个艺术的瓶子里”的“希望的鲜花”(注:徐志摩:《剧刊始业》,新月书店1927年9月初版《国剧运动》第2页)
。他们并以资产阶级形式主义理论作依据,把中国传统戏剧的表现方法称为“由写实反动过来”的一种“西洋的新浪漫主义”(注:余宗杰:《旧剧之图画的鉴赏》,新月书店1927年9月初版《国剧运动》第211页)。倡言“要救济中国的旧剧”(注:赵太侔:《国剧运动》,收入新月书店1927年9月出版的《国剧运动》一书),反对对中国传统戏剧从内容到形式的各种改革。这种在戏剧上的形式主义复古观点,当时就遭到进步人士的反击和批判。不久这一派人被赶出了这个戏剧系。
话剧创作显示文学革命的实绩虽然不及小说、诗歌和散文,但进步话剧却同样体现了反帝反封建的革命精神,也曾有不少较好的作品受到了群众的欢迎。
曾是春柳社骨干的欧阳予倩(1889—1962),一九一三年在湖南组织文社时,编演了五幕剧《运动力》,讽刺当时革命党人的腐化堕落。五四运动激发了他的创作欲望,他又写了《泼妇》(一九二二年)和《回家以后》(一九二四年),两个戏的矛盾冲突都是由于爱情不专引起的。《泼妇》着重批判腐朽的封建道德,虽然开掘尚欠深刻,却大胆地歌颂了被封建势力称之为“泼妇”的于素心愤而离家的反抗精神。《回家以后》鞭挞了受过美国“文明”熏陶的陆治平随意离弃自己妻子的不负责任的行为。冲突尖锐的剧情本来是一个悲剧的发展,而作者却没有运用悲剧手法处理,表现轻松,斗争意义因而有所减弱。五幕剧《潘金莲》(一九二八年)是“受了五四运动反封建、解放个性、破除迷信的思想影响”(注:《欧阳予倩选集·前言》)而创作的。作者将《水浒传》中的潘金莲写成为一个追求个性解放、婚姻自由的女性,侧重于揭露潘金莲犯罪的原因,锋芒指向以张大户为代表的封建势力和不合理的婚姻制度。但作者过分美化了潘金莲,写她由追求不到武松才转而追求和武松相貌相似的恶霸地主西门庆,并在一定程度上原恕了她谋杀武大的罪责。作品还将武松写成一个旧的伦理观念很强的人物,也多少贬低了这一英雄形象。尽管剧本结构紧凑,对话也不拖沓,但主人公的选择不当,大大限制了作品的成就。
同样以男女恋爱题材表现反封建的主题的,欧阳予倩是辛辣的讽刺,田汉的《咖啡店之一夜》则是一个激越的控诉,作品写的是穷秀才的女儿白秋英被盐商的儿子李乾卿遗弃的故事。它揭露并谴责了资产阶级在恋爱问题上以金钱和地位为中心的丑恶本质。白秋英对李乾卿说:“你们父子真会作买卖!”“你的父亲会作私盐的买卖,你便做起情书的买卖来了。”她最后把李乾卿给她的钞票和以前的书信付之一炬,表现了凛然不可侵犯的品格。作者将自己的主观感受直接地投射到白秋英等人物形象上,以直抒胸臆的方式抨击了市侩主义,浪漫主义的抒情特色在这个作品中已显露了出来。《咖啡店之一夜》较大的缺陷是伤感气味太重,女主人公白秋英在某些地方也过分软弱。作者到一九三二年对剧本作了修改,颓废伤感的QD情调减少了,白秋英的性格也比以前完整和统一。
这一时期田汉还写了一些独幕剧,其中《午饭之前》(后改名为《姊妹》)发表于《创造》季刊。这是他最早反映工人生活的一个作品,也是中国话剧史上较早描写工人和资本家斗争的一个剧本。尽管生活气息比较缺乏,几个女工的性格也不够突出,主要斗争又隐在幕后,但在当时出现这样的主题毕竟是可贵的。剧本写资本家对工人的压榨也真实可信。在田汉作品中,用另一种生活表现阶级对立的是《获虎之夜》。剧本于一九二四年初连载于《南国》半月刊,是田汉早期的较好作品之一。剧情写一个富农的女儿莲姑爱上了一个流浪儿黄大傻,莲姑的父母却要把女儿嫁给地主,贫富悬殊终于造成了这对青年人的恋爱悲剧。莲姑不同于《咖啡店之一夜》里的白秋英,她比白秋英更具有反抗性,性格的发展也更统一。当她所爱的黄大傻成了残废以后,她的父亲要分开他们握紧着的手,她倔强地说:“不。我死也不放手。世间上没有人能拆开我们的手。”作品较好地塑造了一个温柔而不懦弱,朴实而又有胆识的农村少女形象。剧本的缺点主要是在黄大傻的性格刻划方面,同莲姑相比,他显得软弱,他所倾吐的眷恋和寂寞之情,明显的留有当时知识青年感情的投影,和人物的身分不相吻合。但作品的抒情气氛很重,喜剧的开场和悲剧的结局形成了鲜明的对照。湖南山区浓厚的地方色彩也为剧本带来了特殊情调。
在早期话剧创作上作出了成绩的还有洪深(1894—1955)。他在一九一六年就写了同情劳苦群众的《贫民惨剧》,这一时期又写了被作者自称为“不是趋时的作品”《赵阎王》(一九二二年)。剧中的赵大(赵阎王)原是农民,外国资本主义势力侵入农村,逼得他家破人亡,在军阀部队里当了兵。他几乎无恶不作,但就在他进行各种罪恶活动以及偷盗被营长克扣的全营弟兄饷银的时候,他内心充满了矛盾斗争,比起他的上司营长来倒还算稍逊一筹。他对营长十分服从,挨打挨骂也一味顺受。和他一起当兵的老李却比他看得清楚。老李从多年的经验认识到:“官高钱多,天下通行,今儿的世界,做大大的坏事,是高升发财;做小小的坏事,是挨骂送命;要是安着好心行好事,那是行不去!”当赵大被打死以后,他便按照自己的哲学携款潜逃。在当时的军阀队伍中象赵大、老李以及营长这些人并不少见,洪深把这些同样为非作歹,而又各具特点的人物表现在舞台上,借以揭露封建军阀统治的罪恶,有其不可忽视的社会意义。但剧本还有明显的局限,这正如作者后来所说:“我只想说这样的罪恶者是这样的社会造成的,而我没有能够接着说出应该有的结论,即是,倘不改变这样的社会,将无法消除象赵阎王所做的那些罪恶。”(注:《洪深选集·自序》)在艺术表现上,前半部比较成功,对话简洁有力,写出了人物的性格特征。后半部进入追叙赵大所犯罪行(告密、活埋人等),由于袭用欧尼尔《琼斯王》的艺术手法,长段的变态心理描写,浓重的神秘色彩渲染,都为观众和读者所不习惯。
一九二三年开始写作的丁西林(1893—1974)和上述作家不同,以描写中上层知识分子和他们的生活趣味见长。他所处理的题材比较狭窄,作品中几乎很少接触到劳动人民的生活,但他常常以委婉的笔法嘲笑知识分子和市民生活中的落后和虚伪。《一只马蜂》写的是一位吉老太太表面上宣称子女婚姻自主,而实际上却包办着子女的婚姻。作者让吉先生和余小姐用机智的“说谎”瞒过了她,取得自由恋爱的胜利。剧中一连串的反话和谎话造成了饶有风趣的喜剧效果,吉老太太固然是一个被嘲笑的保守派,而吉先生和余小姐的心口不一,也反映了某些知识分子一味弄虚作假的性格。作品的语言幽默俏皮,结构也很巧妙。丁西林这一时期的其他独幕剧,题材的现实性大多淡薄,着眼于机智的卖弄。这种情况在一九二五年写的《压迫》里有所改变。《压迫》接触到了一个虽然很小却又相当普遍的社会问题。房东老太太不愿将房子租给单身汉,女儿却把它租给了一个单身汉工程师。老太太要退房,客人要租房,“两个古怪碰在一块儿”,展开了一场可笑的争论。女客的上场增加了喜剧性。由于男客、女客性格方面的差异酿成了误会,最后又一致联合起来对付房东老太太,获得了胜利的收场。剧本表现了作者对因为没有家眷而受到房东精神上“压迫”的人的同情,也是对当时充满着歧视的社会心理的一种不满和鞭挞。
努力于戏剧运动和剧本创作的还有熊佛西。他的《洋状元》(一九二五年)和《蟋蟀》(一九二七年)由于刻意追求生活趣味,借助离奇的情节以达到戏剧效果,往往显得不够真实。这一时期代表熊佛西的现实主义倾向的多幕剧是《一片爱国心》(一九二六年)。剧本主要写原为革命党的唐华亭及其子女出于爱国思想与其日籍妻子的冲突。唐夫人在日本当局的授意下,逼令她的做着“实业督办”的儿子在出卖中国矿山的契约上签字,女儿则夺回契约,就这样展开了一场象征中、日关系的家庭矛盾。剧情紧张、曲折。但由于作者当时改良主义的思想,导致对冲突采取妥协的处理。两方复归于好,唐华亭愿意陪夫人去日本,女儿亚男则投入其母亲的怀抱。这就损害了剧作的思想意义。
“五四”话剧运动的成长和发展是和整个新文化运动密切地相联系的。就话剧本身而言,从理论倡导到舞台实践;从原封不动地搬演外国剧本到着手改编,再到自己创作剧本;从简单的演出到有了比较正规的舞台处理;从描写知识分子到同情劳动人民;从一般地反映社会问题到有意识地涉及阶级对立——每一个发展进程中都充满着不同程度、不同方式的斗争。资产阶级右翼一开始就表现动摇,以胡适为代表的一派由戏剧改良一变而为戏剧复古,陈大悲、汪仲贤提倡了一阵“爱美剧”之后,又重演某些庸俗的甚至反动的“文明戏”,历史毫不含糊地摄下了他们的嘴脸。一些严肃的戏剧工作者坚持自己的岗位,在革命形势激荡下受到了锻炼,使戏剧创作由单纯的反封建逐渐地出现反帝斗争的内容,并在一定程度上提高了话剧创作的艺术水平。“五卅”以后,这个进展已经相当显著。到了三十年代,在党的直接领导下,左翼戏剧运动蓬勃地开展,话剧创作也就到了面目一新的阶段。
第一节:文化革命的深入和中国左翼作家联盟的成立
一九二七年春夏,国民党蒋介石、汪精卫集团相继叛变革命。这时,中国共产党内以陈独秀为代表的动摇妥协倾向已经发展成为右倾机会主义路线,不敢依靠蓬勃展开的工农群众运动,无力组织人民有效地回击这突然的反革命袭击,第一次国内革命战争遭到失败。国民党新军阀所实施的依然是代表城市买办阶级和乡村豪绅阶级利益的反革命军事专政。他们彻底投靠帝国主义,残酷压迫人民,执行“清党”政策,进行疯狂的血腥屠杀。据不完全的统计,到一九三二年以前,被杀害的共产党员和革命人民即达一百万人以上。国内阶级关系和阶级力量对比发生了剧烈变化:民族资产阶级附和了反革命,许多上层小资产阶级分子也纷纷动摇和叛变。中国革命进入了由无产阶级单独领导,以农村武装割据、实现土地革命为主要形式的第二次国内革命战争时期。“这一时期,是一方面反革命的‘围剿’,又一方面革命深入的时期。这时有两种反革命的‘围剿’:军事‘围剿’和文化‘围剿’。也有两种革命深入:农村革命深入和文化革命深入。”(注:《新民主主义论》,《毛泽东选集》横排本第2卷第662页)经过南昌起义和秋收起义,毛泽东、周恩来、朱德等同志创立了工农红军,在赣、闽、湘、鄂、豫等地区的农村开辟革命根据地,建立工农兵代表会议(苏维埃)政府,分配土地给贫苦农民,发展以农民为主力的武装斗争,粉碎了蒋介石国民党多次反革命军事“围剿”,使革命力量逐步壮大。在农村革命深入的同时,国民党统治区域内由中国共产党领导的文化革命,也获得了深入发展。哲学社会科学领域和文学艺术领域内,无产阶级的政治思想影响不断增长。进步书刊在革命失败后最初几年白色恐怖极其严重的环境中,增加了出版数量,扩大了流通范围。一九二九年前后,出现翻译和出版马克思主义理论书籍的热潮。马克思主义的许多重要经典著作,如《资本论》(第一卷)、《反杜林论》、《费尔巴哈与德国古典哲学的终结》(当时译为《费尔巴哈论》)、《家族私有财产及国家之起源》、《国家与革命》、《帝国主义是资本主义的最高阶段》(当时译为《资本主义最后阶段帝国主义论》)、《唯物论与经验批判论》等,都有了中文译本。一九三年起,许多革命知识分子在党的领导下先后成立左翼的作家联盟、戏剧家联盟、社会科学家联盟、音乐家联盟、新闻记者联盟、电影员联盟等组织(注:一说除左翼作家联盟、戏剧家联盟、社会科学家联盟外,大多数尚系小组),并在此基础上成立中国左翼文化总同盟,形成了文化革命的浩大声势。蒋介石法西斯政府为了配合军事上的反革命“围剿”,压制革命文化运动,在文化教育领域内采取了一系列反动措施,如颁布扼杀言论出版自由的“出版法”、“图书杂志审查办法”,查禁书刊,封闭书店,逮捕、暗杀革命文化工作者等,同时又进行反动的文化思想宣传:一九三年六月,指使御用文人发起所谓“民族主义文艺运动”;一九三四年十月,由CC分子主办的“中国文化协会”出版《文化建设》月刊,并于次年一月十日,唆使一小撮反动教授发表《中国本位的文化建设宣言》,宣扬封建文化,以图抵制马克思主义的传播;蒋介石还亲自出马,从一九三四年二月起,提倡臭名昭著的“新生活运动”,大肆宣传封建道德,麻痹和腐蚀人民的革命意志。然而,国民党这些反革命文化“围剿”的措施,在革命文化界的坚决回击下,终至一败涂地。这个时期里,一些买办知识分子、封建知识分子、托洛茨基分子和形形色色的资产阶级分子,出于阶级本能,也相继向革命文化界挑起论争,先后有辩证唯物主义论战、中国社会性质问题论战、中国社会史分期问题论战、古史问题论战以及文艺战线上的多次论战。他们直接地或者间接地配合了国民党的文化“围剿”,也同样遭到革命文化界的有力驳斥,一一败下阵去。结合着这些斗争,左翼文化工作者以马克思主义理论为武器,比较系统地批判了“五四”前后介绍到中国的五花八门的资产阶级思潮和学说,在哲学、经济学、历史学、文学艺术等领域中扩大了阵地和影响,教育争取了广大的进步知识界。尽管国民党统治区白色恐怖弥漫,中国共产党在一切文化机构中处于毫无抵抗力的地位,但党还是领导了革命文化工作,坚持斗争,粉碎国民党的文化“围剿”,取得了巨大的成绩。蒋介石集团只能掌握军权、政权、财权以及对出版物的控制权,却从未能掌握文化上的领导权。
在整个左翼文化运动中,左翼文学运动是一个很重要的组成部分。一九二八年无产阶级革命文学的倡导,便是这一运动的最初发端。
第一次国内革命战争推动了很多作家革命化。一九二五至一九二六年间,开始出现要求文学表现无产阶级观点、为无产阶级革命事业服务的呼声。创造社文学主张的显著变化,便是这种趋势的鲜明的反映。大革命失败后,剧烈的阶级斗争和新的革命形势对文学艺术提出了新的要求。这时一部分参加过第一次国内革命战争、重新回到文学岗位上的作家如郭沫若、成仿吾等,新自日本回国参加文学活动的青年作家如冯乃超、李初梨、彭康、朱镜我等,以及一些原先从事实际政治工作的革命知识分子如钱杏村、洪灵菲、李一氓、阳翰笙等,相继集中到上海。他们对于文学工作不能适应现实的发展和斗争的需要,都有深切的感受。当时苏联和西欧各国无产阶级文学的活跃,日本的无产阶级文学运动的高涨,也给了中国革命作家以推动和鼓舞。于是,从一九二八年一月起,经过整顿的创造社和由蒋光赤、钱杏村等组成的太阳社,在《创造月刊》、《文化批判》、《太阳月刊》等刊物上,正式开始了无产阶级革命文学运动的倡导。
最早发表的郭沫若的《英雄树》(注:《创造月刊》第1卷第8期,1928年1月,署名麦克昂)、成仿吾的《从文学革命到革命文学》(注:《创造月刊》第1卷第9期,1928年2月)、蒋光赤的《关于革命文学》(注:《太阳月刊》1928年2月号,署名蒋光慈)、李初梨的《怎样地建设革命文学?》(注:《文化批判》第2号,1928年2月)等文,从多方面阐述了有关无产阶级革命文学的基本主张。冯乃超、钱杏村、华汉(阳翰笙)等也分别撰文作了说明。他们根据文学作为上层建筑之一,总是随社会经济基础和革命斗争的变化而变化的历史唯物主义原理,指出既然无产阶级已经成为中国“革命的指导者”,无产阶级革命文学便“不要谁的主张,更不是谁的独断”,而是“历史的内在的发展”的产物;又根据一切文学都有阶级性、都为一定阶级服务的原理,强调“一切的文学,都是宣传”,无产阶级文学作为“阶级的武器”,应该“为完成它主体阶级的历史的使命”而斗争(注:李初梨:《怎样建设革命文学?》)。这些意见初步阐明了无产阶级革命文学产生的社会原因,也初步明确了无产阶级革命文学的根本性质和任务。倡导者们认为创造无产阶级革命文学的首要前提,在于革命作家确立无产阶级立场和世界观。他们要求大家“努力获得(无产)阶级意识”、“努力获得辩证法的唯物论”(注:均见成仿吾《从文学革命到革命文学》一文)。他们还指出,只有经过批判和斗争,无产阶级革命文学运动才能胜利开展。成仿吾认为:“必有批判的努力,旧的才能奥伏赫变至于新的——才有革命”(注:《全部的批判之必要》,《创造月刊》第1卷第10期,1928年3月。文中“奥伏赫变”系德语Aufheben的音译,意为“扬弃”);同时革命作家也应进行自我批判,改变思想,“克服自己的小资产阶级的根性”(注:均见成仿吾《从文学革命到革命文学》一文)。有些倡导者还提出:“我们要使我们的媒质(即媒介,指语言——引者)接近大众的用语,我们要以农工大众为我们的对象”(注:均见成仿吾《从文学革命到革命文学》一文);作家要“多多接近些社会思想和工农群众的生活”(注:麦克昂(郭沫若):《留声机器的回音》,《文化批判》第3号,1928年3月15日);“徒在理性方面承认革命,还不算完事,一定要对于革命有真切的实感,然后才能写出革命的东西。”(注:蒋光慈(蒋光赤):《关于革命文学》)创造社刊物上有的文章(如《无产阶级的艺术论》),还直接驳斥了托洛茨基在《文学与革命》一书中散布的无产阶级文学根本不能成立之类的荒谬主张。
创造社和太阳社倡导无产阶级革命文学,是一个力图摆脱资产阶级思想影响,自觉地把自己的文学活动和无产阶级领导的革命斗争结合起来的新的文学运动,也是一个以前所未有的规模宣传马克思主义文化原理的思想运动。它适应于无产阶级单独领导中国革命的新形势,在文学界第一次响亮地提出了这个新的口号,建树了不可磨灭的历史功绩。在大革命失败而新的革命高潮尚未到来的历史转折阶段,正当知识界和文学界不少人对革命前途产生悲观失望情绪的时候,无产阶级革命文学的倡导,犹如在白色包围的环境中树起一杆鲜艳的红旗,振奋了人心,鼓舞了斗志,指出了前进的方向。后来成为左翼文学重要作者的殷夫、叶紫等人,都曾从这个运动中得到启示和教育。中国现代革命文学从一开始就是为无产阶级领导的革命事业服务的。无产阶级革命文学运动的兴起,说明在最激进的作家中间已经清楚地意识到这一历史使命。这是“五四”以来新文学运动的重大发展。正因为这样,口号提出以后,很快便得到了两个社团内外的广泛响应和支持,在先后出版的《流沙》、《战线》、《戈壁》、《洪荒》、《我们月刊》、《畸形》、《摩洛》、《澎湃》以及《泰东月刊》等杂志上,都曾展开热烈的宣传和讨论,从而形成了盛大的声势。正象后来鲁迅指出的那样:无产阶级“革命文学之所以旺盛起来”,“因为实在具有社会的基础”(注:《二心集·上海文艺之一瞥》)。
但是,无产阶级文学的倡导者们大多处在由小资产阶级向无产阶级转化的过程中,他们一时还不能较好掌握马克思主义理论,思想上有片面性、绝对性、以革命的化身自居(所谓“自身就是革命”(注:蒋光赤:《现代中国文学与社会生活》,《太阳》月刊1928年1月号))等毛病,因而不仅在当时革命形势的分析上发生错误,而且在他们的文学主张中也夹杂了不正确的观点。例如,一些文章夸大文艺的作用,宣扬文学可以“组织生活”、“创造生活”以及作家可以“超越时代”之类具有唯心倾向的说法;在强调文学是宣传”时,忽视文艺的特征,忽视生活对创作的重要性,认为文学只是“反映阶级的实践的意欲”,甚至公开声称要把艺术技巧“让给昨日的文学家去努力”(注:以上引文分别见《怎样地建设革命文学?》、《书评:〈英兰的一生〉》、《〈同在黑暗的路上走〉附记》等文);认为作家世界观的改变就是从书本上接受辩证唯物主义的概念,以至把它看得过于容易,仿佛一夜之间就可完成这种转变。这些错误和弱点,给无产阶级文学运动带来了“左”倾幼稚病,也使倡导期的作品不仅在艺术上出现了严重的标语口号倾向,而且在内容上表露出明显的非无产阶级的思想色彩。
由于对当时中国社会性质、革命任务等问题认识不清楚,创造社、太阳社在倡导无产阶级文学运动时,首先把批判矛头指向了鲁迅。他们模糊了民主主义和社会主义两种革命的界限,将资产阶级甚至小资产阶级都一概当作革命对象,声称“拜金主义派的群小是我们当前的敌人”,“一般的文学家大多数是反革命派”,提出要“打倒那些小资产阶级的学士和老爷们的文学”的口号,把“五四”新文学当成资产阶级文学而予以否定,认为对鲁迅、叶圣陶、郁达夫等作家都有进行批判的必要。他们不但把鲁迅当作“时代的落伍者”,资产阶级“最良的代言人”,而且说鲁迅是“封建余孽”,“对于社会主义是二重的反革命”(注:以上引文分别见《桌子的跳舞》、《〈流沙〉创刊前言》、《答鲁迅〈醉眼中的朦胧〉》、《文艺战线上的封建余孽》诸文)。之所以出现这种错误,除了教条式地搬用马列主义词句,对中国社会实际和革命实际缺少了解以外,同当时在党内占统治地位的瞿秋白路线以及日共福本和夫“左”倾路线的影响,也都有密切的关系。鲁迅后来在分析创造社等发生错误的根源时曾说:“他们对于中国社会,未曾加以细密的分析,便将在苏维埃政权之下才能运用的方法,来机械的地运用了。”(注:《二心集·上海文艺之一瞥》)这个分析是很科学而切中肯綮的。
创造社、太阳社对鲁迅等人发动的批判,引起了新文学阵营内部历时一年有余的论争。鲁迅对于革命文学或无产阶级文学,持完全肯定的态度。在《文艺与革命》中,他明确表示:“一切文艺,是宣传,……那么,用于革命,作为工具的一种,自然也可以的”;“世界上时时有革命,自然会有革命文学。世界上的民众很有些觉醒了,……那自然也会有民众文学——说得彻底一点,则第四阶级文学。”鲁迅批评创造社、太阳社的,除革命形势、革命对象等问题外,主要是他们倡导无产阶级革命文学时离开马克思主义的精神实质而“各各以意为之”(注:《三闲集·篇》)的地方。譬如,鲁迅认为,创造社片面夸大“文艺的旋乾转坤的力量”(注:《三闲集·文艺与革命》),这是“踏了‘文学是宣传’的梯子而爬进唯心的城堡里去了”(注:《壁下译丛·小引》)。他还反对倡导者们轻视生活、轻视技巧、“只挂招牌,不讲货色”等毛病,恳切地提出了革命文学“当先求内容的充实和技巧的上达”(注:《三闲集·文艺与革命》)这一劝告(尽管鲁迅对“挂招牌”本身也有积极意义这一点有认识不足的方面)。鲁迅强调文艺特征的不可忽视,指出:“但我以为一切文艺固是宣传,而一切宣传却并非全是文艺,这正如一切花皆有色(我将白也算作色),而凡颜色未必都是花一样。革命之所以于口号,标语,布告,电报,教科书……之外,要用文艺者,就因为它是文艺。”(注:《三闲集·文艺与革命》)在《“醉眼”中的朦胧》、《现今的新文学的概观》等文中,鲁迅从阶级实质上深刻剖析了创造社“方向转换”而仍不免“有些朦胧”的原因,着重指出小资产阶级作家思想改造的切实态度,在于“不怕批判自己”,而且“敢于明言”,“不要脑子里存着许多旧的残滓,却故意瞒了起来,演戏似的指着自己的鼻子道,‘唯我是无产阶级!’”鲁迅这些意见,是对无产阶级文学倡导运动的极好的针砭。
创造社还同茅盾展开过争论。茅盾在大革命失败后,思想一度发生苦闷,创作中流露出消极情绪,文学主张上又比较强调表现小资产阶级的痛苦,要求多为小资产阶级读者着想。他在《从牯岭到东京》等文中,批评了创造社作品存在标语口号的毛病,对革命文学倡导者的某些看法表示了不同的意见。但他也认为革命文学的“主张是无可非议的”(注:《从牯岭到东京》,《小说月报》第19卷第10号,1928年10月)。创造社成员及时地批评了茅盾当时创作和理论主张中的不正确倾向,但认为茅盾的作品“对于无产阶级是根本反对的”(注:克兴:《小资产阶级文艺理论之谬误——评茅盾君底〈从牯岭到东京〉》,《创造月刊》第2卷第5期,1928年12月),则又表现出了偏激的情绪。此外,创造社还同已经退社的郁达夫有过一些争论;太阳社和创造社之间也为谁最早提倡革命文学的问题发生过争执。这些争论也都表露了文艺团体间的宗派情绪和门户之见。
“新兴阶级的文艺思想,往往经过革命的小资产阶级作家的转变,而开始形成起来”(注:瞿秋白:《鲁迅杂感选集序言》)。倡导无产阶级文学过程中发生的这些论争,暴露了初学马克思主义而世界观尚未得到很好改造的革命作家思想上的许多弱点。正确解决这些问题的途径,除了深入革命实践以外,仍在加强马克思主义的学习。鲁迅在论争之初写的杂文《扁》中,就已指出:“在文艺批评上要比眼力”,必须先挂起科学的文艺理论“那块扁额”,“空空洞洞的争,实在只有两面自己心里明白”。从一九二八年夏天起,他致力于马克思主义文艺论著的翻译介绍工作,“打着我所不佩服的批评家的伤处了的时候我就一笑,打着我的伤处了的时候我就忍疼”(注:《二心集·“硬译”与“文学的阶级性”》)。创造社作家也先后译介了一批科学文艺论著。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有较大规模的翻译介绍,也是这次论争的一个重大收获。
无产阶级革命文学的倡导,从一开始起就受到形形色色反动文人的攻击。“新月派”的绅士们标举“健康”与“尊严”“两大原则”,把革命文学称为“功利派”、“偏激派”、“标语派”、“主义派”,说它“凌辱与侵袭”了“人生的尊严与健康”,因而叫嚣自己“不能不醒起,不能不奋争”(注:《〈新月〉的态度》,《新月》月刊创刊号,1928年3月)。周作人认为把文学当作革命的工具,好比“念咒的妖法”,提倡无产阶级革命文学,“无异于无聊文士之应制”(注:《文学的贵族性》(二),《晨报副刊》1928年1月5日;《爆竹》,《语丝》周刊第4卷第9期,1928年2月27日)。侍桁诬蔑革命文学“毫无历史的根据”(注:《评〈从文学革命到革命文学〉》(上),《语丝》周刊第4卷第19期,1928年5月7日)。《现代文化》等刊物上的一伙无政府主义者,则宣称文艺必须由“自由人”来培植,提出什么“无阶级的民众文学”(注:见柳絮的《艺术的理论斗争》和莫孟明的《革命文学评价》,均引自李何林编《中国文艺论战》)。这些人打的旗号不同,贩卖的全是资产阶级的陈腐观点,目的也都是反对文学为革命服务,想扼杀无产阶级革命文学这个新兴的文学运动。这种情况引起了革命者的注意和警惕。就在革命文学阵营内部展开激烈争论的同时,创造社作家冯乃超、彭康、谷荫(朱镜我)等撰文驳斥了“新月派”之流的谬论。鲁迅则继《文学和出汗》、《卢梭和胃口》之后,又撰写了《新月社批评家的任务》等文,给他们以有力的揭露和批判。对敌斗争的形势紧迫地要求左翼作家团结起来。党对参与内部论争的双方都做了工作。到一九二九年上半年,革命文学阵营内部的论争基本结束。
一九二九年秋,党指示原创造社、太阳社成员和鲁迅及在鲁迅影响下的作家们联合起来,以这三方面人员为基础,成立革命作家的统一组织。党指定创造社的冯乃超,与太阳社关系较好的沈端先(夏衍),以及和鲁迅合编过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丛书、较早对鲁迅有认识的冯雪峰等筹备这一工作。经过充分酝酿,一九三年二月十六日,鲁迅、郑伯奇、蒋光赤、冯乃超、彭康、冯雪峰、沈端先、钱杏村、柔石、洪灵菲、阳翰笙等十二人集会,检查了原先的小集团主义、没有很好掌握科学的批评方法与态度、放松了对于真正敌人的注意等缺点,指出今后应该努力揭露旧社会、旧思想,宣传新社会的理想并促其实现,以及建设新的文艺理论。会上组成委员会,筹备成立左翼作家联合组织的工作。
一九三年三月二日,中国左翼作家联盟(以下简称“左联”)在上海成立。这是我国现代文学史上的一件大事,标志了革命文学跨入一个新的发展阶段,也标志了中国无产阶级及其先锋队——中国共产党对于革命文艺事业领导的加强。出席成立会的有四十余人(当时加盟的五十余人,一部分因事没有出席)。会上通过了理论纲领和行动纲领。理论纲领宣布:
我们的艺术不能不呈献给“胜利不然就死”的血腥的斗争。
艺术如果以人类之悲喜哀乐为内容,我们的艺术不能不以无产阶级在这黑暗的阶级社会之“中世纪”里面所感觉的感情为内容。
因此,我们的艺术是反封建阶级的,
反资产阶级的,又反对“失掉社会地位”的小资产阶级的倾向。我们不能不援助而且从事无产阶级艺术的产生。(注:载《萌芽月刊》第1卷第4期,引文内“又反对‘失掉社会地位’的小资产阶级的倾向”,《拓荒者》第1卷第3期上作“又反对‘稳固社会地位’的小资产阶级的倾向”。据当事人冯乃超回忆,应以“失掉社会地位”为准)
大会决定同国际左翼文艺运动发生联系,同国内革命团体建立密切关系,成立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研究会、国际文化研究会、文艺大众化研究会等机构。大会讨论了帮助新作家、培养工农作者、出版机关刊物等事项,为发展无产阶级革命文学运动作出了具体规划。大会还选出沈端先、冯乃超、钱杏村、鲁迅、田汉、郑伯奇、洪灵菲七人为常务委员。稍后,茅盾、周起应(周扬)相继自日本回到国内,也分别参加了“左联”的工作。
鲁迅在“左联”成立会上作了重要讲话(注:《对于左翼作家联盟的意见》,《萌芽月刊》第1卷第4期,1930年4月)。他着重阐明左翼作家如果不和实际斗争接触,只是抱着浪漫谛克的幻想,“无论怎样的激烈,‘左’,都是容易办到的;然而一碰到实际,便即刻要撞碎”;他指出这样的“‘左翼’作家是很容易成为‘右翼’作家的”。当时不少革命作家深信自己已经无产阶级化了,对思想改造的长期性和艰苦性理解不深或重视不足。鲁迅的这些见解是最切实的诤言,其中包含的必须在革命斗争的实践中建立和检验革命世界观,更是十分深刻的思想。鲁迅还说明作家决不能自以为高人一等,革命成功后理当格外受到优待。他说:“知识阶级有知识阶级的事要做,不应特别看轻,然而劳动阶级决无特别例外地优待诗人或文学家的义务。”正确地说明了文学工作与劳动人民的关系,对于一些抱着个人幻想而参加革命文学运动的人是有益的针砭。此外,鲁迅还分别阐述了“对于旧社会和旧势力的斗争,必须坚决,持久不断,而且注重实力”;“战线应该扩大”;“应当造出大群的新的战士”;“联合战线是以有共同目的为必要条件”等四个重要课题。长期以来,鲁迅密切地注视着中国文艺界的变迁和十月革命后苏联作家思想的动向,并对这些现象作了深刻的分析。这篇讲话系统地总结了他这些观察剖析之所得,特别是总结了无产阶级革命文学运动倡导时期的经验教训,针对当时存在的“左”的倾向,就建设革命文学的许多关键问题,提出精辟的意见,清楚地表明了马克思主义的思想光辉和理论威力。它的重大意义,随着革命文学运动的发展,日益为人们所理解。鲁迅是经历了长期战斗,“从痛苦的经验和深刻的观察之中,带着宝贵的革命传统到新的阵营里来的。”(注:瞿秋白:《鲁迅杂感选集序言》)他在“左联”成立大会上的这篇讲话,充分显示了这一可贵特点。
“左联”自成立后,陆续出版了《拓荒者》、《萌芽月刊》、《巴尔底山》、《世界文化》、《十字街头》、《北斗》、《文学月报》等刊物和秘密发行《文学导报》(创刊号名《前哨》)、《文学》(半月刊)等杂志,还改组或接办了《大众文艺》、《现代小说》、《文艺新闻》等期刊。至于由“左联”成员出面主持编辑、出版的刊物,为数更多。“左联”在北平和日本东京两地设有分盟,在广州、天津、武汉、南京等地成立小组(分盟和一些小组亦办有刊物),成员不断增加,吸引了大批左翼文艺青年。冯乃超曾撰文说明:只要是“能够理解革命,理解社会变革的必然,而且积极地能替革命做工作”,“能够在‘左联’的旗帜下面,‘左联’的纲领下面斗争,他就是‘左联’的同志”(注:《中国无产阶级文学运动及“左联”产生之历史的意义》,《萌芽月刊》(改名《新地月刊》)第1卷第6期,1930年6月)。可以看出,“左联”正是在党领导下为了克服宗派情绪、广泛开展无产阶级革命文学运动而成立的革命作家的统一组织。它的出现对于中国现代革命文学的发展,具有特殊深远的意义。
“左联”的成立和活动,大大密切了文艺与革命的关系。它明确地宣布自己是无产阶级领导的革命事业的一翼,同国民党反动派和帝国主义展开英勇的斗争,使“五四”新文学的战斗传统得到了进一步的发扬。“左联”执行了成立大会上通过的“参加革命诸团体”、“与各革命团体发生密切的关系”等决议,经常派代表参加各革命团体的活动。“左联”还加入国际革命作家联盟,成为它在中国的支部。从加入“左联”之日起,“盟员差不多全体都有参加实际社会斗争的决心”(注:《萌芽月刊》第1卷第4期《编辑后记》,1930年4月)。一些盟员参加中国自由运动大同盟、中国民权保障同盟等进步政治团体,更多成员从事工人运动,投身反蒋、反帝的实际革命斗争。“九一八”和“一二八”事变后,左翼作家发表《上海文化界告世界书》,成立“中国著作家抗日会”,进行抗日反蒋宣传。“左联”的这些活动,宣传了革命斗争,扩大了革命影响。“左联”鼓励作家创作为革命现实服务的作品,一些刊物上还登载苏区土地革命和反“围剿”斗争胜利的消息。为了使文艺作品更好地服务于革命斗争,左翼作家开始探索文艺与群众结合的道路,因而有了文艺大众化的讨论和初步的创作实践。
由于文艺工作具有很大的群众性,也由于这一时期的革命文艺工作特别活跃,国民党反动派对于无产阶级革命文学运动的迫害,也格外残酷和险毒。就在“左联”成立的那年秋天,左翼戏剧演员宗晖被杀于南京。翌年二月七日,左翼文化工作者李伟森(李求实)(注:李伟森不是“左联”成员,追悼时因他与“左联”关系密切,放在一起,后来习惯地称“左联”五烈士)和“左联”成员柔石、胡也频、殷夫、冯铿被暗害于上海龙华国民党警备司令部。一九三三年五月国民党特务在上海非法逮捕作家丁玲、潘梓年等,并当场杀害诗人应修人。同年,作家洪灵菲被害于北平,诗人潘漠华被捕于天津,第二年牺牲于天津狱中。各地作家和文艺青年被捕杀和监禁的,难以确切数计。鲁迅长期被反动政府通缉,他的名字曾列在国民党特务的暗杀黑名单上。此外,国民党反动政府还查禁革命文艺作品,捣毁进步文艺机关等,仅一九三四年二月,就查禁文艺书籍近一百五十种,作品被国民党审查机关扣留、删改者,更是不计其数。对进步文艺机关的破坏,自一九二九年二月查封创造社、一九三年四月查封艺术剧社之后,愈演愈烈,手段也愈来愈毒辣卑鄙。一九三三年国民党特务捣毁上海艺华影片公司,并恫吓上海各电影院不得放映由田汉、沈端先等编导的电影。湖风、北新、良友等书店也先后被封或被捣毁。在整个第二次国内革命战争时期,正象鲁迅当时所指出的那样,“无产阶级革命文学和革命的劳苦大众是在受一样的压迫,一样的残杀,作一样的战斗,有一样的运命,是革命的劳苦大众的文学。”(注:《中国无产阶级革命文学和前驱的血》,《前哨》第1卷第1期,1931年4月25日)这正是“左联”和无产阶级革命文学最值得珍视的宝贵传统。
“左联”就是在这样艰苦险恶的环境下,高举无产阶级革命文学的旗帜,英勇战斗并取得辉煌成就的。“左联”通过有斗争、有团结的方法,争取了报馆、书店以及别的文化机构中的成员,不断扩大自己的影响。在国民党反动派十分森严的文网统治下,“左联”一些刊物常常变换名称继续出版。鲁迅则发明了著名的“钻网术”,体现了出色的策略思想和高超的斗争艺术。鲁迅为“左联”提出广泛团结尽可能多的作家的任务,他说:“其实有一些人,即使并无大帮助,却并不怀着恶意,目前决不是敌人,倘若疾声厉色,拒人于千里之外,倒是我们的损失。”(注:致王志之,人民文学出版社《鲁迅书信集》1976年版下册第1060页)瞿秋白在沪养病期间(自一九三一年春夏至一九三四年初),也曾密切地同鲁迅合作,在文化文面“做了许多有益的工作”(注:中共中央《关于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1945年4月20日中共六届七中全会通过)。“左联”以鲁迅为旗帜,根据“九一八”以后全国人民抗日反蒋情绪日益高涨的新形势,采取顽强而灵活的工作方式,联系和团结一些进步作家,使无产阶级革命文学运动部分地避免了第三次“左”倾路线的影响,巩固扩大了自己的阵地。“左联”原是初步克服无产阶级文学倡导时期宗派主义情绪的产物。“左联”成立后,虽然原先那种“左”的宗派情绪并未肃清,而且在王明路线占据统治地位后关门主义、宗派主义曾再度抬头,但随着抗日反蒋运动的高涨,“左联”同广大进步作家之间的联系逐渐密切,统一战线在一些方面有所扩大,戏剧界、电影界成绩尤为显著。这些工作,为后来爱国文艺工作者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建立创造了条件。
“左联”还重视理论批评工作,努力传播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开展了文艺战线上两条道路的斗争。“左联”一开始就特别重视文艺思想战线上的批评和斗争。一九三一年十一月通过的决议《中国无产阶级革命文学的新任务》(注:《文学导报》第1卷第8期,1931年11月15日),除有明显的王明“左”倾路线的影响外,也着重指出了在理论批评战线上展开斗争的必要性。这个时期里,革命作家以马克思主义理论作为克敌制胜的武器,先后跟“新月派”、法西斯“民族主义文艺运动”、“自由人”、“第三种人”等反动的文艺派别或错误的文艺主张作了斗争。左翼作家在创作问题以及其他文艺问题的探索上,也力求以马克思主义为指导。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有了比较系统的介绍和传播。
与此同时,创作方面也获得了出色的成就。在“五四”时期或稍后开始文学活动的作家,受到新的革命斗争的洗礼,世界观发生变化,作品的面貌也随之有了改变。鲁迅的杂感和历史小说《故事新编》,在思想上艺术上都有新的探索和进展,他的杂感在紧张的政治斗争中更显示了锐利的战斗锋芒和批判力量。茅盾的《子夜》和一些短篇,成为这一时期小说创作的重要收获。蒋光赤也写了《咆哮了的土地》等比较优秀的作品。在“左联”的培养下,新的作家不断涌现。他们大多是受到“五四”新思潮的冲激,逐步走上文学的道路,和“五四”新文学传统有着深切的血缘关系。他们在无产阶级革命文学运动兴起以后,正式开始文学创作,给文坛带来许多生气勃勃的作品。其中象张天翼、殷夫、叶紫、沙汀、艾芜等人,成为当时或后来的重要作家。这个时期文学创作最显著的变化,是出现了许多新的具有重大社会意义的题材和主题。革命者和工人群众在白色恐怖下的英勇斗争,成为很多作家努力描写的内容。作品中的这些革命者,或则在艰苦流亡的生活里坚持斗争,或则被捕入狱,毫无惧色地面对着酷刑和死亡。反映工人生活的创作,着重揭露反动统治的罪恶和资本家的剥削,以及歌颂工人阶级的反抗。随着农村革命的深入,农村生活和斗争的题材也逐渐进入作家的创作视野。不少作家原是来自农村,有的还参加过这些斗争,有较深厚的生活基础,因而在表现农村生活方面出现了一批优秀的作品。它们以真实生动的艺术画幅反映了农村贫困破产的景象,也显示了广大农民的觉醒和斗争。此外,三十年代动荡不安的城市生活,也在文学作品里有比较真实、集中的绘状;“九一八”、“一二八”以后,反映人民抗日救亡要求的作品逐渐增多。所有这些作品,大多具有强烈的战斗性、高昂的激情、充沛的乐观主义精神,体现着鲜明的时代特色。
“左联”时期的无产阶级革命文学运动,也存在一些重要的缺点和错误。在政治上,无论是“左联”决议或实际斗争中常表现出“左”倾路线的一些不正确观点,如不适当地强调“反右倾”、“反资产阶级”,不注意利用公开的合法的斗争方式,却要在敌人力量强大的中心城市搞“飞行集会”、“节日游行”、“总同盟罢工”,甚至鼓吹“武装暴动”,以致容易暴露自己,造成革命力量的损失;“九一八”后接受了“只有苏联是我们的祖国”、“武装保卫苏联”之类脱离群众的口号。在理论工作上,未能充分从中国社会和文学运动的实际出发,有生硬搬用外国做法的教条主义倾向。在组织工作上,把“左联”看成政党一样有严密纪律的组织,没有尽可能多地团结争取进步作家共同战斗,表现了一定程度的关门主义毛病。在创作中,不少作品内容上有相当浓厚的小资产阶级意识,缺少中国作风中国气派,有些作品还有公式化、概念化的弱点。尽管文化革命的伟大旗手鲁迅曾在实际工作中提出过许多正确、深刻、中肯而切实的意见,有时却不能被“左联”一些成员较好地理解和接受。这些缺点和错误,在客观上是由于反动派实施严酷的白色恐怖,阴隔了“左联”和苏区革命斗争以及工农民群众的联系;而党内几次“左”倾路线特别是王明路线,更给“左联”工作带来了消极的影响。在主观上,则由于大多数革命作家虽然决心献身于无产阶级的革命事业,却还保留了不少小资产阶级的思想感情。列宁说过:“世界上任何地方的无产阶级运动都不是也不可能是‘一下子’就产生出来,就具有纯粹的阶级面貌,完整地出现在世界上,……无产阶级的阶级运动只有经过最先进的工人、所有觉悟工人的长期斗争和艰苦工作,才能摆脱各式各样的小资产阶级的杂质、局限性、狭隘性和各种病态,从而巩固起来。”(注:《俄国工人报刊的历史》,《列宁全集》中译本第20卷第248页)无产阶级革命文学运动的那些弱点,就主观原因而言,就是革命作家思想感情上还残存着的这些“小资产阶级的杂质、局限性、狭隘性和各种病态”的产物。尽管如此,左翼文学运动在实践中,对于某些缺点错误仍有不同程度的克服。“左联”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占有极光辉的篇章。毛泽东同志《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中指出:“革命的文学艺术运动,在十年内战时期有了大的发展。这个运动和当时的革命战争,在总的方向上是一致的。”这是对于“左联”领导下的无产阶级革命文学运动的高度的历史评价。
在第二次国内革命战争时期,无产阶级革命文学运动以外,还有受到它的积极影响、与之相互配合的革命的或者进步的民主主义作家的文学活动。这些作家没有象“左联”这样共同的严密组织,形成一个统一的文学运动,也没有象前一个时期那样,组成众多的文学社团,各自提出鲜明的文学主张。他们往往由一些文学见解比较一致的作家,出版刊物,编辑丛书,由此集合一批文学好尚与之相近的作家,共同进行活动。他们先后出版了不少文艺杂志,其中著名的有《文学》(郑振铎、王统照等主编)、《文学季刊》(郑振铎等主编)、《文季月刊》(巴金、靳以主编)、《文丛》(靳以主编)等,其中以《文学》出版时间最长,影响也最大。此外,象“良友文学丛书”、“开明文学新刊”、生活书店的“创作文库”以及巴金主编的“文学丛刊”,都编入和出版了许多优秀的作品,对文学事业作出了贡献。在这些活动中,他们大多一方面受到反动势力政治上、经济上的压迫,另一方面,则得到“左联”或其成员的真诚合作和大力帮助。这个时期里,他们写了许多作品,也出现了象巴金的《家》、曹禺的《雷雨》和《日出》、老舍的《骆驼祥子》那样杰出的作品。他们创作的内容多是暴露批判旧中国的黑暗现实,着重于抨击上层社会的腐败和堕落,刻划下层人民的不幸和苦难;有的作品还表达了对于光明未来的憧憬与追求。他们基本上都是小资产阶级作家,在各方面都具有这一阶级共同的弱点。由于一方面感受到反动统治的残酷压迫,一方面未能认清革命力量和前途,他们的不少作品往往调子比较低沉,气氛比较黯重,对于现实生活中革命主流和人民力量缺少有力的描写;有的作品,在思想内容上还有明显的错误。但总的说来,这些作家继承了“五四”文学革命的战斗传统,又受到当时革命形势发展的冲激和无产阶级革命文学运动的推动,思想和创作都在不断摸索中提高。他们的作品,就其反映现实的广度和深度,就其所具有的社会意义而言,较之前一时期许多作品有了明显的进展。他们是无产阶级革命文学运动的可靠同盟军,他们的作品是我国人民大众反帝反封建的新民主主义文学的重要组成部分。抗日战争爆发以后,他们中间的绝大部分和原来“左联”成员更紧密地团结一致,并肩作战,共同前进,在各方面取得更大的成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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