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们一听就来了劲头。我悄悄地说：能不开枪，尽量别开枪！

　　我们小心翼翼地接近，躲在树林中观察着。往来巡查的兄弟们不停地向我汇报着情况：四外一共八个岗哨，还有八个暗哨。他们相互呼应支援，除非一齐动手，把这十六个人干掉，否则定然会惊动旁人。

　　这是齐麟的一贯用兵策略。他每次都要设置三十二人，看来这是人手不足，方才减了一半，让我们有机可乘。

　　我蹲下身，四外谋划着：我们只有同时干掉这十六个岗哨，才能不惊动里面的人！所以我们也要有十六个人，同时行动。但要注意的是，你们在接近岗哨时被发现，这十六个人必死无疑。所以务必小心！

　　一个兄弟说：大当家的，齐麟还是你表哥，我们该怎么办？

　　表哥？一个汉奸表哥，一个为了自己不惜出卖表妹的表哥，不要也罢！我终于下了狠心：杀！

　　十六个人都拿着匕首出发了！

　　他们这一去，不是功成，我们杀了汉奸齐麟，饱餐一顿，就是被发现，我们所有人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这十六个人都很细致，慢慢扩散开，小心翼翼地向着自己的目标移动，尽量不使自己的脚下发出任何的声响。

　　他们一点点地去的远了，只有面前还能影影绰绰地看见四五个黑影！我紧紧地攥着拳：你们一定要同时动手啊！可是这么浓密地夜，哪里知道他们的进展？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等！哪怕心一直在嗓子眼里呼着，也得等！

　　静！真的很静！没有一丝地消息。

　　他们……会不会得手？终于有兄弟问。

　　没有人回答。这也许是所有人都在问这个问题吧！

　　又过了好久，依旧没有声响。这十六人就好似石沉大海一般。

　　他们……会不会被害了？

　　依旧没人回答。

　　忽然一个人跑回来，很激动地说：得手了！

　　每个人都握紧了拳，以示庆贺。

　　我们悄悄地接近，尽量先把外围的人干掉！

　　营地很小，只有几座营帐。外面还有几个人在巡逻，丝毫没有发觉已经临近的危险。

　　兄弟们的手脚果然利索，轻而一举的把巡逻的人都干掉了。

　　只剩营帐里的人了！只有一座营帐里亮了灯，肯定是齐麟的营帐！

　　每五个兄弟负责一个营帐，各持短刀，分头冲进去，大肆砍杀。我想他们憋屈了一天了，肯定都等不及了，正是发泄的好时机！我独自一人走进了齐麟地大帐！

　　齐麟明显一惊，见我只身进来，慌得手忙脚乱，却还是在百乱之中抽出了枪：表……表妹，别……别来无恙！

　　我的手里也握紧了枪，只是没有拔出来，只是微微一笑：表哥，表妹深夜到访，你就打算用枪来招呼我么？

　　他想把枪放下，却又不敢放下，想开枪，却又拿不定注意。终于慢慢地坐在凳子上：你是打算要嫁给表哥的么？

　　如果不呢？

　　他皱着眉：你是怎么避开我的层层守卫的？

　　现在你的那些守卫，还有你的所有手下，估计全都做了无头鬼了！

　　这不可能！他很惊恐地站起来，说：我这里有五十人，并且他们都是身经百战的精锐之士！你怎么可能？

　　账外进来了几个兄弟：报大当家的，没有一个活口！

　　齐麟跌坐在凳子上：这不可能！不可能！你连枪都没放！不可能！

　　齐麟，啥叫多行不义必自毙？就算你设置再多的警卫，带领再多的精锐，也必败无疑！

　　他撕心裂肺地吼道：不！我没有输！没有输！我还要把你抓来，送给古贺将军呢！你杀了他的公子！他发誓要把你碎尸万段！他吼着，连连扳动了几下扳机，却没能打出一发子弹来！他惊恐地看着手枪，退出弹夹，里面竟然是空的！

　　大帐的后面，忽然钻进来一个人——傻子！他穿着伪军的衣服，手里捏着一把子弹，一粒一粒地丢在地上！我见他突然出现，也说不清是激动，是兴奋，还是其他的什么，总之我紧紧地捂住了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你！你！啥时候，动了我的枪！齐麟完全蒙了！

　　我已经在你营里呆了半天了！傻子很淡定地说。他看了看我，眼睛里发出亮光，却不知道是不是该跑过来。

　　齐麟忽然抽出来一把刀，一把摁住傻子，恨恨地说：傻子，你抢了我的表妹，抢了我的女人！为啥？为啥啊？你只是一个傻子！一个大傻子！我要杀了你！杀了你！他的刀就放在傻子的脖子上，已经出现了血痕！

　　住手！我把枪端了起来！齐麟方才用枪指着我时，甚至向我开枪时，我都没有害怕！唯独此时此刻，我真的害怕了！我死不死无所谓，唯独不能看着傻子死！

　　你真的很关心他？啊？齐麟喘着粗气问，显然已经气急败坏了！你可以为了他，杀了自己的表哥么？

　　你，早就不是我表哥了！在我眼里，你只是日本人的一条狗！

　　呵呵，狗？不都是你逼得么？你若是肯嫁给我，我何至于走到今天？齐麟大喊着。放下枪！不然他就死在这里！

　　傻子脖子上已经流了血！

　　老婆，不要放！开枪啊！

　　来，开枪啊？我和他一起死！

　　我慢慢放下枪，眼泪已经模糊了我的眼，我的心！

　　老婆，你太让我失望了！傻子说着，两只手慢慢垂下，竟然从腰间拔出来一颗手雷！

　　我摇摇头：不要！

　　傻子微微一笑，拉开了手雷！

　　齐麟瞪大了眼睛，完全慌了！

　　不！傻子不可以死！老公不可以死！我忽的一个箭步冲到他们面前，把手雷夺过来，塞进齐麟的衣服里，回身就是一脚，竟然把齐麟踹出营帐！

　　轰！

　　手雷响了！

　　我和傻子相拥着，趴在一起。我们都傻愣愣地看着对方！过了半晌，傻子方才哭着说：老婆，我以为我再也看不到你了！

　　我们紧紧地抱在一起。

　　可是你刚刚是怎么做到的？

　　我努力回想着，所有的动作，都很快，快到自己来不及思考！特别是最后一脚，竟然能把齐麟踹出那么远！我敢说，就算现在齐麟再一次站在我面前，我也不可能一脚把他踹出那么远！我也想知道自己是怎么做到的！太神奇了！

　　我们得赶紧撤！要不然鬼子很快就来了！

　　我们急忙找到了点干粮，随便捡了几把枪，就再次跑了起来。一直跑了许久，所有人都跑不动了，方才停下来！

　　闹了半夜，天已经泛了鱼白色。

　　老婆，我们下一步咋办？

　　我看着这些随着我狂奔了半夜的兄弟们，淡定地说：往回走！

　　啥？往回走？

　　所有人都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往回走！回山寨！我再一次坚定的说。

　　傻子很不相信地说：老婆，你是不是也傻了？我们才逃出来，再回去，岂不是自投罗网？

　　可是你们听没听说过灯下黑？鬼子绝对想不到我们会折回山寨！那里现在是最安全的！

　　他们都用一种很不相信的眼神看着我！

　　往回走！我再一次坚定地说！

　　傻子拉住我的手说：我永远和你在一起！你想往哪里走就往哪里走！

　　我看着他，禁不住在他面颊上亲了一下。傻子，你最好了！

　　我们踏上了回山寨的征程！

　　这一路看见不少鬼子军队，都在四处搜寻着我们的踪迹，却都被我们躲过去了。若是带着他们在山里四处奔逃，说不定啥时候就会进入鬼子的包围圈，就真的全军覆没了。

　　我们顺利地回到了山寨，躲进了荆飞挖掘地地道里。没想到荆飞挖掘的地道，几次三番地成了我们的避难场所。荆飞万一知道这件事，会不会气活过来？我想他的脸色肯定很难看！

　　兄弟们都很倦了，躺在地道里酣睡起来。这一路虽然伤损很少，但他们都太疲惫了！等我们炸了鬼子的毒气站后，还会有几个人存活？甚至是一个没有吧！

　　傻子依偎在我的身上，一只手偷偷地伸进我的裤子里。

　　老公，你后悔和我一起抗日了么？

　　不后悔！他嘿嘿地笑了一声。

　　傻样！我点着他的脑袋说。若是有一天，你一觉醒来，发现我死了，你会咋样？

　　傻子呸了一声说：谁说你会死的？不想点自己好的？

　　我微微笑了一声，尽量使自己笑的甜美，却还是带了一点苦涩。不知道他有没有发觉这苦涩之后的痛苦。

　　当他拉开手雷的那一刻，我真的以为自己就要失去他了！我记得王叔从前和我说过人体里有无尽的潜能，难道真的是那一刻，激发了我身体里的潜能，方才在两秒之内完成所有动作，还把齐麟踢出那么远？若真是这样，真是太神奇了！

　　我相信，这种潜能，就是来源于我们两人的爱情！

　　可是我不能带着他去送死！

　　傻子？我轻轻地喊了他一声。

　　他抬起头，看着我。他的手还放在我的下面。

　　我们在做一次吧！

　　不知道他知不知道这是我们的最后一次了！反正这一次，他做的特别认真，特别卖力！做完后，我还在亲着他，久久舍不得放开。傻子，我们只能——来世再做夫妻了！他忽然在他的脖颈上，重重的砍了一下，他就慢慢昏睡过去了！

　　我看着他，真是不舍！

　　终于撕下自己的衣服，把手指咬破，写下这一纸书信。我知道他不识字，真不知道他有没有机会知道书信的内容！

　　傻子，你知道么？我一共向你开了十枪，也没打中你！

　　傻子，你知道么？我其实已经怀了你的孩子！可是我却没有办法再保护他了！

　　傻子，这辈子我欠你的，只能来世再还了！

　　我以为自己会很坚强，事实证明我还是很懦弱！

　　我的泪洒满了他的身体，洒在他的每一寸肌肤上！

　　我哭着，嚎哭着，感受着这种失去的痛苦！也为他从此独自一人苟活于世而痛苦！

　　我的手再一次划过他的肌肤，但愿我能永远记住这种感觉。

　　我终于下定了决心，叫醒了所有兄弟：兄弟们，我们此去，唯一目标，就是炸毁鬼子的毒气站！就算我们战斗剩最后一个人，也要保证炸掉它！

　　所有人都看着我！他们的眼神中，流露出的，不是对死亡的恐惧，而是勇往直前，永不退缩的信念！

　　这是一种强大的信念！

　　他们都默默地掏出自己的心愿纸，放在傻子的身旁！

　　等他醒来时，我们所有人都已经死了，是不是对他太残忍了？

　　可是即便再残忍，我们也要去完成这个艰巨的任务！

　　我最后看了一眼傻子！真的不知道他以后的路，该怎么走！

　　傻子，没有名字的傻子！心地醇厚善良，虽然傻里傻气的，但总是干明白事！不像那些明白人——荆飞，齐麟，杜飞，石家村的村民们——竟干傻事！真的想不通，石家村的村民们几次三番地不相信我们，出卖我们，对他们有啥好处！

　　战斗打响了！

　　异常惨烈！

　　鬼子的大部队，都防守在这里，甚至关东军司令武藤信义也亲自坐镇在这里！

　　三十几个兄弟，根本无法抵挡鬼子这么强力的火力！可是他们没有一个人想着退却！甚至有个兄弟的双腿都被炸没了，还依旧举着手雷，一步一步地向前爬着，身后留下一条长长的血迹！直到有两个鬼子把刺刀刺进他的身体，他才拉动了手雷！

　　我们就这样进攻着。

　　兄弟们一个接着一个倒下！

　　只剩下五个人！

　　那一刻，什么伤痛，什么枪林弹雨，都变得不再重要了！每个人都抱着一捆炸药，忘却了生死，心中只有一个信念：炸掉它！

　　傻子，老婆这次是真的走了！

　　孩子，母亲只能把你也带走了！

　　我好像做了一个梦，一个很恐怖的梦！在梦里，我的老婆，抱着炸药，趴在一个铁罐子上！

　　她的身上全是血！嘴角也在滴着血！已经奄奄一息了！

　　我呼喊她，可是她完全不理我！完全不理！我哭喊着：老婆，你到底怎么了？

　　一声巨响！

　　我猛地坐起身！依旧在地道里！方才那一幕，果然是梦！我怎么会做这么恶的梦？

　　可是这地道里，怎么空牢牢的？那么多的兄弟，还有老婆，都去哪了？

　　我的手边，碰到了一块布！布上竟然——布满了血迹！

　　血！

　　我再一次想到梦境！老婆满身的血，奄奄一息！

　　这……这……这不是！不是真的！

　　我捧住这块布，眼泪再也止不住了，就像那决堤的浪，哗哗的留着！老婆，那只是一个梦，不是真的！绝对不是真的！你在哪里？你快回来！

　　我哭喊着，撕心裂肺地喊着，可是这完全发泄不出我心里的痛！这种痛，是真的很痛！一种好像心都裂开了一样的痛！

　　身边还有许多的纸！

　　我记得老婆让所有人，都写了心愿纸！每张纸上，都只写了两个字，可是这两个字到底是啥？我为啥不认字？我为啥就是个傻子？

　　不，梦境就是梦境，不是真的！我不是傻子，傻子才会相信梦境就是真的！我不是傻子！老婆，和那些兄弟，一定是在某个地方，猎杀了几只野鸡，烤熟了等我来吃呢！或者他们抓住了一条蛇，一条蟒蛇！把它切成一段一段地，烤熟了，等着我呢！不论怎样，梦境都不是真的！

　　我疯了一样的跑出来，可是四处只有战火烧过的痕迹，再没有其他任何的痕迹！

　　远处的炮火声，轰隆隆地响个不停！老婆不会被鬼子截在哪里了吧！

　　可是我分明听出那炮火声离得很远，很远，听得不是很真切，好像时有时无的！应该是北山头的杜飞寨吧！

　　管他娘的杜飞！山寨被鬼子轰炸时，他就他妈的躲在自己的山上看热闹！现在好了吧，我们山寨被打破了，再没有人去支援他们了！

　　我向着山下跑着！跑了很久很久！没有老婆的一丝一毫的身影。

　　抬眼看时，前面竟然就是石家村了！我自小生长的地方！

　　可是村子里怎么这么静？连一声鸡叫狗叫声都没有？

　　我跑进村子，每家的大门都洞开着，里面不是被烧的黢黑，就是被砸的稀巴烂！我到处寻找着，可是村子里再没有一个活物了！

　　我不知觉间走到村头，被眼前的一切惊呆了！

　　全是死尸！

　　男女老少，都横尸在这里！他们的手被反绑着，裤子都被脱下来。女孩子的尸体堆在另一处，她们每个都赤身裸体的，下面还残留着血迹！

　　太他妈的残忍了！

　　忽然发觉，远处的炮声已经停了！但是啥时停的，就不知道了！

　　我再一次漫步在村子里。这里没有了常大娘，没有了梁老，没有了老范，甚至没有了石家！

　　天黑了，又亮了！我依旧漫步在村子里！没有目的地漫步着，就像是一具死尸，漫步着。

　　忽然前面出现了两个穿军装的人！

　　该来的总会来的！

　　小鬼子，老子他妈的不怕你！我就冲了过去！

　　那两个人只是轻轻一带，就把我的手死死地捉住了！

　　没想到我依旧是这么没用！

　　老乡，冷静些，我们是东北抗日联军的！

　　东北抗日联军？怎么听着这么熟悉？又好像从来没有听说过！

　　老乡，我们是好人！

　　也许是吧！对我来讲，好人坏人，已经没啥区别了！

　　老乡，鬼子呢？

　　鬼子？杀了人，放了火，跑了！我嘿嘿的笑着说。我想我那时看起来，完全就不是个傻子了，而是个疯子！

　　一个小士兵跑过来，敬了个礼说：首长，查明白了！日本原来建了个毒气站，前天被炸了！连关东军骑兵联队长，关东军总司令都被炸死了！后来他们连着屠杀了几个村子，还灭了北山寨的土匪！

　　看来这是鬼子的报复行为啊！

　　这帮鬼子真他妈的残忍！我们还是来晚了！

　　我说：你们也恨鬼子？

　　我们东北抗日联军，就他妈的是来灭鬼子的！

　　老婆曾说过：敌人的敌人，可以当盟友对待！

　　我掏出来老婆的血书，和那些兄弟们的心愿纸。

　　两个人看了之后，很惊奇地对视了一眼。

　　能告诉我里面的内容吗？

　　一个人读到：

　　亲爱的傻子老公，也许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们已经阴阳两隔了！

　　我知道，选择了去炸掉毒气站，就是放弃了你！可是我没得选！我不能带着你，让你和我一起死！

　　跟你说一个好消息吧！我怀孕了！我已经发现了好久了，可是天天打仗，却没能找机会告诉你！我想现在是时候了！但是我真的真的很对不起你！我只能带着他，一起走！

　　傻子，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你傻里傻气的，虽然干了那么多的明白事，又出了那么多的主意，可是没有我在你身边，真的不知道你要怎么活下去！前些日子，我收到一封信，是抱着女孩走的大哥寄来的！他说他们已经在蒙古安了家！我想你应该去找他们吧！毕竟那个女孩子，也是常大娘和你用命保护来的！

　　傻子，若有来生，我们还在一起，住山洞！你放心，我不会再用枪对着你了，更不会向你开十枪！你怎样对待我都可以！

　　走了！你自己多保重！来生，再见！

　　另一个人翻看着许许多多的心愿纸说：这所有的上面，只写了两个字：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