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局

  阿克决定从拥有苹果计算机需求的大学系所开始,因为许多苹果使用者都是从各种设计系与音乐电影系毕业的。于是阿克挑上了艺术大学当做先锋。

  坐在艺术大学戏剧系的办公室里,阿克紧张得手心冒汗,因为他要面对的是自己最不擅长的顾客类型,年纪五十岁以上,顽固的死系主任。

  “贵系既然是关于广告设计与影像创意的学科,一定知道我们的Mac计算机系统比一般PC更适合用来做绘图、影像剪接,就连知名的影像合成软件都是原生于我们的操作系统,搭配起来效果更好,速度更快,在跨平台的转档过程里颜色不失真。您看,这张图是装有双PIV处理器的一般PC,与我们的顶级双G5计算机处理影像的速度比较,您看是不是很神?还有,我们在价格上一直有学生特惠,对贵校当然也是适用的。”阿克一边说,一边将最新的iMac桌上型计算机启动,展示里面的软件。

  “还有没有啊?”系主任泡着茶,但没有为阿克倒上一杯。

  “当然了,苹果计算机中毒的机会奇低,人怕出名猪怕肥,Windows中毒中到不行,病毒没事就对硬盘来个木马屠城,还得重装才能干净。”阿克挂着笑容。这是他的必杀技。

  微软的致命伤,苹果的无敌铠甲。

  “外挂防毒软件不仅是一笔高昂的固定费用,而且容易拖垮系统速度、耗竭系统资源,使用一开始费用较高的苹果计算机反而是最省钱的。”阿克将许多DM摊在桌上。

  “是吗?我们会考虑考虑的。”系主任看着门口。然后是政大统计系。

  “以前读书时我的统计最烂了,所以一进到贵系腿都软了,不过一想到我要介绍的计算机跟它专属的、独一无二的操作系统,我就有点信心了,SPSS这重要的统计软件我们的操作系统支持到最新版本。”阿克擦擦额上的汗,继续用单枪投影机展示苹果计算机的界面。

  “我以前在学校做统计最怕计算机中毒,把硬盘的数据都清光光我就得重新Coding,那感觉真想死,说老实话苹果中毒不能说不可能,但比起微软,我们的计算机要中毒还真的不太容易,因为设计病毒的人都想成名、都想造成大破坏,所以针对使用者较少的苹果计算机所设计的病毒几乎没有。”阿克很自信。底下的老师们点点头,但都没有说话。

  倒是摆在后面桌上的苹果计算机吸引了一群学生东摸西看,评头论足。

  “这就是使用者少的好处。”阿克咧开嘴笑,自己看着门。

  然后是法律代书公司。

  这是阿克随机挑选的,纯粹碰碰运气。

  “刚刚老板所说的贵公司常用的软件,不外乎文书处理、简报投影、数据库管理,那些软件也有我们计算机操作系统的版本,与PC都是共通的,没有数据交换上的困难,至于上网那更没有问题。”阿克打开PowerBook,开启Word程序。老板摸着下巴,不停地微微点头,做皱眉深思状。阿克也不,直接祭出必杀技。

  “当然最大的好处就是苹果计算机很不容易中毒,许多人都说Windows很方便,但使用者越多就越容易中毒,后门朵朵开,中了毒的计算机再怎么说都是废柴。少人用有少人用的好处嘛。”阿克笑着递上名片。最后是一间瘦身公司。

  已经是晚上七点了,阿克拖着一整天的疲惫,嘴巴却意外油滑了起来。

  “不好意思我一直擦汗,我刚在贵公司走来走去,发现在这里上班的姐姐们都是……都是美女,好像在选美一样,所以我相信老板您是很有审美眼光的,比起丑丑的一般PC,我们的计算机就像艺术品一样,你看,这样白溜溜的摆着多好看?而且一开机,你看,美丑就差更多了。俗话说得好,最毒妇人心,但我们的苹果计算机既漂亮又干净,要中毒比起PC难度要高很多啊。”阿克拉着iMac的液晶屏幕控杆,拍拍它纯白的半圆机壳。

  老板一直都是色鬼式的哈拉笑容,但在阿克介绍完计算机后,笑容戏剧性地瞬间消失。

  老板正经八百地说:“年轻人,不是看穿老板是个色鬼就能做成生意的!钱啊小子!请漂亮女人上班不用钱啊?换计算机不用钱啊?要做成生意就自己砍砍价吧!不过还真被你看出了我是外貌协会的主席,我考虑考虑。记得啊,价钱要再甜一点!”阿克恭恭敬敬地递上名片:“是,是,我会回去跟上游公司瞧瞧看,只要量大,价钱一定有空间。”

  “跑业务果然很累,跑了一整天什么鬼也没跑成。”阿克叹道。阿克坐在行人椅上啃便当,肩膀因为扛了一天的计算机酸痛不已,讲话讲太多,也让脑子开始恍惚起来,刚刚还差点跟便利商店的收银员推销起计算机。

  阿克算一算,今天喝了两罐纯吃茶、三瓶舒跑、两瓶矿泉水,流失的口水果然不少。

  店长的车子慢慢停在阿克面前。“谢啦。”阿克总算露出笑容。

  “你这小子真麻烦啊!”店长帮阿克将计算机与小行李箱搬到车子里。

  “拜托一下会死啊?幸好有你可以帮忙,不然我就得扛这些东西去约会了。”阿克递给店长一罐咖啡,自己坐到车子里,将冷气开到最大。

  店长关上车门,看着闭上眼睛休憩的阿克。“不简单吧?”店长打开咖啡。

  “真不适合我。”阿克坦承,“才一天,我就知道自己以前有多混了。”眼睛仍闭着。

  店长看着阿克,这阵子两人聊天少了,阿克心里到底有什么样的转变他并不清楚。但店长知道,要勉强阿克这么一个很没原则的人,做任何他原本不愿意做的事,其实并不难。

  所以阿克才会被小雪毫无道理地缠上,演变成怪异的半同居状态。

  “既然不喜欢,就别做啊。”店长故作轻松地说。

  “如果不喜欢就可以不做,当初我就不会去受搭讪地狱那种酷刑了。”阿克自嘲。

  “总有个目的吧?当初搞搭讪地狱是为了跟文姿告白,现在又是为什么跟孟学说戗了跑业务?他私下跟你说了什么,还是文姿对你暗示了什么?”店长猜测。

  阿克没有说话,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还是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假睡?”店长笑笑,发动引擎。“嗯。”阿克应道。

  “载你去约会吧。”店长踩下油门,哈哈大笑。

  台北的夜。东区华纳威秀影城旁,“纽约纽约”。

  虽然八点才下班,但文姿特地赶回家洗澡换衣,从架势十足的套装换成粉红色连衣短裙,那可是文姿衣柜里难得一见的可爱样式。

  文姿在落地镜前咬着牙考虑再三才下定决心,生怕太过造作。“你好漂亮。”阿克看见文姿的第一句话,用很呆傻的表情说出。文姿脸红,手里拿着两张电影票。

  “我先买票了,十一点的场,我们还可以走一走。”文姿说话有些不自然。

  “你的小腿……好……好漂亮。”阿克看得出神,脱口而出。“你再说,以后我就穿牛仔裤。”文姿的脸更红了。

  从没真正约会过的两人也不知道该怎么走一走,于是绕着广场慢慢走着。

  晚上十点的台北,夜的生命力才刚刚开始。

  许多老外穿着轻松搂着辣妹穿梭在东区街道,Room18外都是将领带松开的上班族。渔夫帽压低的二线艺人穿梭在都会男女里,享受害怕被人发现身份的多余情绪。露天咖啡吧座间笑声不断。

  此刻的两人似乎不知道该找什么话题开始说话,但在飘着咖啡香的轻轻夜风里,任何刻意的语句都成了累赘。于是两人维持简单的静默。

  对阿克与文姿来说,恋爱并非就像《东京爱情故事》的主题曲一样,“恋爱往往是突然发生”。

  这两个人,已经历经了半年的磨合,半年的暧昧,还是靠着莫名紧张的意外催促,才走到第一次约会的进度。文姿的手掌不小心轻轻碰触到阿克的掌背。一下。又一下。

  第三下,两人的手背紧紧靠着,手指摩擦。阿克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

  文姿也感觉到了,只有更加不发一语。她怕开了口,会打乱恋爱的节奏。阿克停下脚步。

  文姿看着两人腻在地上的影子,影子彼此依靠,似乎已先牢牢牵起手。

  “对不起。”阿克的鼻子深深吐出气。“对不起什么?”文姿不懂,抬起头。

  “记不记得,我们约定好,如果冷气的案子结束后,我们要一起请假去旅行?”阿克低着头。愧疚,但没有避开文姿的眼睛。“原来是这件事。”文姿点点头。

  “这三个月,我必须跟孟学那混账对决,我会很忙很忙。”阿克的语气有些沮丧,“我今天跑了好几个地方,学校,公司,但一张订单都没接到,我以前放纵自己太久,有太多事要学。”文姿挑了个行人椅坐下,阿克直挺挺地看着文姿。

  “那天早上孟学送你回去,发生了什么事?”文姿看着阿克的鞋子。鞋带松了。

  “请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会追上那个法老王的。”阿克不想回答,因为他心里根本不承认文姿说过那些话。或者,他无法判断。

  文姿说没有,他愿意相信,但更怕文姿对他说谎。文姿说有,他大概会当场崩溃吧。

  “不懂你在说什么,不过,我支持你。”文姿的语气有些感伤,就像酸酸的咖啡豆香,“如果你累了,想放弃了,我也不会看不起你。”

  阿克摇摇头,坚定地说:“我不会放弃的。”

  其实他口中的不会放弃,文姿恐怕不知道其中真正的意思。恋爱是这个世界最依赖感觉的习题,默契的培养能传递情侣间的无声情意,一个眼神,一个抿嘴,一个喷嚏,情人就能知晓你心中的意念。

  但可惜,不管是默契多么熟练的恋爱,很多话若不说出口,对方一辈子也不会明白。

  更可能,对方也不会与你有那一辈子。

  强大的自尊或许会赢得遥不可及的爱情,过剩的自尊却会失去触手可及的爱情。

  “该进场了。”文姿伸出手,笑笑。阿克轻轻拉起文姿。

  一直不敢牵起文姿小手的他,总算把握住甜蜜的缝隙。

  动力火车有首歌叫《忠孝东路走九遍》。

  小雪虽然没有真的在忠孝东路走九遍,但她已经从忠孝东路走到和平东路,又从和平东路走到敦化南路,现在踏在哪一条路上,她已累得搞不清楚。

  已经凌晨两点了,阿克还没回来。

  小雪手里紧紧握着一只火柴盒,但夜晚警车巡逻的频率增加了,邮筒附近所装设的小区监视器也多了起来,小雪只好一直一直走着,走到最后,连最初的目的都忘记了。

  小雪没忘记自己有病,但一个人沉溺在特殊情绪时,总会去做某件特殊的事。

  例如日本漫画家富坚义博在濒临疯狂的时候交草稿恐吓读者;例如艺人在濒临疯狂的时候会去参选立法委员;又例如阿克,他在心情大好或心情沉闷时会去打击场练棒球,所以小雪并不觉得自己的情况多特殊。

  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些疯狂特质,疯狂行为照应着灵魂最深沉的光泽。

  情绪低落时,小雪会做两件事排遣快要失控的心情,其中一件就是烧邮筒。

  或许精神科医生会解释,这是一种典型的忧郁症。但小雪坚信就像她所说的,那是一种缺乏幸福的病。

  缺乏幸福,就会过度依赖,过度依赖,却又会失去幸福。“不开机不开机不开机,一定是跟照片里的女生约会。”小雪嘟着嘴,蹲在路边。

  小雪清楚自己很依赖阿克,那种从依赖而生的幸福感让她无法离开这个与她莫名邂逅的大男孩。那幸福的滋味远远超过小雪对他的喜欢,这是一种除非亲身经历过,否则很难跟第三人表达的感觉。

  什么样的男人,在面对可爱女生毫无保留的倒追时,还能坚守自己的爱情信仰?

  什么样的男人,在与可爱女生的同居日子里,居然不会动起歪念毛手毛脚?

  但阿克没有特别坚持,很自然就办到了以上两点,这与小雪生命中遭逢过的每个男人都不一样。很不一样。

  小雪笃定阿克就是真命天子。虽然不论她回到地下道几次,都找不到那个预言在她生日当天真命天子会降临的那位塔罗牌算命师。

  深夜的街道,却没有深夜该有的宁静。

  几个小混混在马路上来回操练吊孤轮的技术,尖叫嬉闹。小雪的手机铃声终于响起,来电显示是阿克。小雪微笑。这个微笑有些辛苦。

  “你今天回你自己那边睡吗?”阿克劈头就问。

  “关心我吗?希望我回你那边睡吗?”小雪使点小性子。

  “我刚刚回来,看你不在担心而已,既然你没事就好啦,我要去睡了。”阿克说着,就要挂上电话。

  阿克的声音听起来不是很疲惫,约会的气氛显然不错。这让小雪更吃醋了。

  “不行,我现在人在敦南诚品附近,阿克,你来接我。”小雪说。“不会吧?这么晚跑去那边做什么?看书?”阿克问。

  “看飞车吊孤轮特技啊,等一下还有嗑摇头丸耍西瓜刀的表演,刚刚援助交际促进会还走过来要我填表加入呢!喂,你到底过不过来接我?”小雪故意夸大。“是不是唬烂我啊?”阿克打呵欠。

  小雪将手机话筒朝向马路,让拔掉消音器的机车飙速声传进电话里。

  “我今天转到了七个技安才转到小丁当,运气一定是大凶,有几个看起来坏坏又色色的人已经在看我了,好危险哦!”小雪故意这么说。

  “败给你了。你别乱跑也别乱看,进去诚品看点书或喝咖啡都好,我去找你。”阿克虽然语气有些无奈,此时此刻的他,却也真想找个人聊聊。

  “等你。”小雪挂上电话。

  十分钟后,阿克就搭着出租车来到敦南诚品。阿克就是这样令人放心。

  诚品二楼的咖啡店里。

  “你看起来很累。”小雪说,吃着小蛋糕。

  “嗯,还好后来约会很顺利,不然心情一定调整不过来。”阿克的下巴杵着桌面。

  阿克简单地将今天首次到外面推销计算机的过程说了一遍,挫败感表露无遗。

  “那个女孩真幸福,可以让阿克一百八十度转变。有句话说,爱一个人,偶尔就要做些自己不愿意做的事。”小雪说,回想自己生命里的每个男人,通通不及格。“嗯。”阿克不置可否。

  “对了,那天你说到的必杀技没用吗?”小雪又问。

  “好像没想像中那么有用啊,我也不清楚为什么,毕竟才第一天,也许是运气不好吧。”阿克喝着果汁。

  “会越来越好的。”小雪捏着阿克僵硬的肩膀,阿克也累到不想拒绝。

  “希望是这样啊。其实一直被拒绝,也让我看到更多关于产品销售的盲点,每个买主考虑的要素都不太一样,比如价格、师资、维修、软件共通性、后续服务等等,我必须想办法了解每个买主的疑问,才能想出解决的方法。这些我没有事先做过市场调查,所以直接上阵碰到困难是正常的,其实那些问题都可解答,只是我还没准备好。”阿克反省,“即使知道失败很合乎逻辑,但我一想到会输给那个法老王就觉得超怄。”阿克当然跟小雪说过,与孟学在跑车上不愉快的对话。小雪的心里一直很羡慕那个照片里的女孩,能够吸引这样的男孩为她不断努力着,甚至改变自己面对人生的方式。“要不要小雪陪你去跑业务?”小雪问,眼睛闪闪发亮。“免了。”阿克斩钉截铁地拒绝。

  “心情指数?”小雪将汤匙递到阿克面前,假装是麦克风。“负一百。”阿克随口说道。

  此刻的他应该是倒在床上或地上呼呼大睡,而不是耗在二十四小时不眠不休的敦南诚品。“去打击场?”小雪提议。

  “这么晚了哪来的打击场?事先又没跟我那锁门的朋友说。”阿克看着小雪,这妖怪怎么永远都不会累的样子?

  “那我们去烧邮筒吧!烧邮筒跟打击练习不一样,越晚越可以做。”小雪神秘兮兮地附在阿克耳朵旁说。

  “烧邮筒?”阿克怔了一下,然后倒吸一口凉气。

  小雪兴奋地点点头,从口袋里掏出一只压扁了的火柴盒。阿克完全傻眼。那表情就跟一个整天梦想与外星人见面的科学家,最后居然真见到了外星人一样。这就是梦想跟理想之间最大的不同。

  “你就是邮筒怪客?”阿克紧张地说,刻意压低了声音。小雪满不在乎地点点头,好像烧邮筒没什么不对,天公地道似的。阿克张大嘴巴,小雪牵起阿克的手。

  阿克与小雪走在大马路上,两人打算就这么走回和平东路三段麟光站的租屋。

  阿克心中的团团疑问,也足够支撑这么一大段的距离。“烧邮筒很讲究天分吗?还是只要有心,人人都可以烧邮筒?”阿克开玩笑地问。

  “烧邮筒并不是适合每个人,就像挥棒也只适合阿克跟我啊。”小雪比画出胜利手势。

  阿克看着小雪清秀的脸庞,她一定是漫画《潮与虎》里的九尾狐“白面者”那个等级的大妖怪,可爱的外表底下,不知还藏着多少惊人的把戏。

  “如果我问你为什么烧邮筒,答案该不会也只是烧邮筒很适合你吧?”阿克笑笑。

  “故事太长就不好听了,尤其是让人快乐不起来的故事。”小雪说。

  “嗯,那就别说了。”阿克也没有不高兴,每个人总有不想说的事。小雪停下脚步,伸出手。“冲虾小?”阿克不解。“牵我。”小雪嘟起嘴巴。

  小雪似乎迷上了,用这个万能表情跟阿克相处。“不要。”阿克断然拒绝。

  “牵我,我就讲为什么烧邮筒的故事给你听。”小雪晃着手,笑嘻嘻的。

  “什么故事那么好听,一定要牵你才肯讲,我可以不听啊。”阿克感到好笑。

  虽然他对这位邮筒怪客感到好奇很久了,也胡乱猜测过烧邮筒的几个可能理由,但既然知道了邮筒怪客就是小雪,仿佛再怎么离奇的事,突然之间都变得很合理似的。“超好听。”小雪装出很可惜的表情。阿克无奈,牵起小雪。

  小雪的手软软滑滑的,十指交合,一种奇妙又舒服的触感让阿克好奇地捏了又捏。

  几小时前,阿克与文姿漫步时双手暧昧地碰了几下,弄得阿克全身燥热呼吸急促,但就是不敢真正握住文姿的手。

  而现在,阿克却毫无障碍地牵起小雪,赞叹女生的手真是上帝最美妙的设计之一。

  “真好握,应该去卖女生的手的,一定赚死。”阿克开始后悔没鼓起勇气握紧文姿的手。

  小雪的脸却红了,幸好阿克只是还沉浸在美好的触感里,没有发现。

  “说啊。”阿克提醒,虽然小雪不说,他也真不想放开。“他是我错过的,第一个好球。”小雪轻轻咬着下嘴唇。

  还记得我跟你说过,我第一任男朋友是我的高中老师吧?他有张清秀的脸庞,喜欢穿烫得直挺的衬衫,胡子总是刮得干干净净,笑起来斯斯文文的,跟阿克不一样。

  可惜,他除了拥有我之外,还有个老婆,一个两岁大的儿子。别用那么惊讶的表情看我,事情曝光时学校更惊讶,几乎要立刻将我退学。

  事情发生得很突然,他没跟我讨论就在第一时间辞职了,要我好好待在学校继续念书,不要受到这件事的影响,学校也因为他的果断处理没将我退学。

  他说,他要带着老婆跟儿子,到没有人认识他们的东部重新开始。也许是宜兰,也许是花莲,总之离这座城市越远越好。我没有怪他,因为他从来没隐瞒过我他有老婆孩子的事实。我只是想跟他在一起,这个理由就跟所有第三者用的借口一模一样,但这个借口却无比真实。每天放学后,跟他一起牵手逛街、吃饭、喝咖啡、看电影,是我高中最快乐的时光。对这段爱情的愕然结束,我不后悔,因为他是上帝投给我的一个大好球,只是我的棒子还握不稳,呆呆的,就这么看着他走,一句话也舍不得说出口留他。

  当时我年纪小,但我已隐隐感觉到,女人只要一开口留住男人,就是这女人最不讨喜欢的时候,完全失去让男人留恋的暧昧空间。我要他记住我,在抹不去的记忆里继续喜欢我,那样已足够。

  他走之前,打了个电话给我,让我很开心。他说虽然分手已成定局,但会每个月寄信给我,告诉我他经历的生活,让我知道他的人生已镶嵌了我的永恒存在。

  可是,我从来没有接到他任何一封信。

  我每天都在等待,每天都站在邮箱前发呆。日子一天天过去,每次我经过邮筒前,都会忍不住幻想,当他路过邮筒时,会不会想起应允过我的事?如果没有想起,当初为什么要说那句话让我期待?如果想起,又为什么不做?我想,他说了个善良的谎。

  但我一直没有搬家,因为我怕他突然寄信给我,我却收不到。期待只要一有了起点,就很难亲手结束。

  你说,也许他是要忘了我,才能真正重新开始生活吧?我想也是。

  但我呢?我生病了。

  只要我心情不好,全身陷落在深不见底的黑洞里,我就会嫉妒那些可以靠写信传递思念、传递爱的情侣。我感到绝望,感到很强很强的嫉恨,所以我将那股嫉恨的火焰丢进邮筒里,将那些信件烧得精光,让那些情侣的心意化成灰,无法传递。

  “很恶劣吧?”小雪笑笑。

  “简直是流氓啊。”阿克失笑,原来是这么一回事。“不知道警察什么时候会逮住我。”小雪摸着下巴。

  “答应我不可以再犯了,那可是公共危险罪,而且要是烧掉了重要的文件对别人就很困扰了,例如外遇老公给老婆道歉的信、婚丧喜庆的帖子、存证信函等等,知道吗?”阿克认真地说,他可不想小雪被关起来。

  “那你亲我一下。”小雪闭上眼睛。

  “冲虾小要亲你一下?”阿克停下脚步。

  “又不是没亲过,我生病时还偷偷亲过你一下呢。”小雪继续闭着眼睛。

  “是不是亲一下就不会再犯了?”阿克问,心中已有盘算。对付文姿,阿克毫无办法,战战兢兢生怕犯错。

  然而面对行为变幻莫测、但有话直说的小雪妖怪,阿克已有心得。

  “嗯。”小雪点点头,眼睛还是紧闭。小雪甚至踮起脚尖。

  阿克用手指迅速在小雪的嘴唇上轻轻一压,手立刻缩回,假装拨弄头发。

  小雪睁开眼睛,皱着眉头,好像不太满意。

  “好快,根本就是咻的一下就没了。”小雪抱怨。“总之答应了就要做到。”阿克牵着小雪。

  夜很深很浓,两人的手晃上晃下,像小学生去远足一样。

  “小雪,记得你第一天晚上硬到我那里住的时候,说过你的人生状态用棒球的术语比喻的话,就是两好三坏满球数,刚刚你只提到一个好球,其他的一好三坏又是什么?”

  “第一个坏球是我爸爸跟我妈妈离婚,第二个坏球是最疼我的妈妈生病过世,第三个坏球当然要属跟我分手的前男友,跟他在一起完全是个错误,他是个大坏蛋。这些坏球都是我人生的负数,害我一直跟幸福绝缘。”小雪屈指数着。“那第二个好球呢?”阿克问。

  “第二个好球,嘻嘻,是高中时有一个条件很不错的学长在追我,可是我比较喜欢那个老师啊,在当时的我看来,成熟男人发出的魅力可是小伙子怎么也比不上的。”小雪幽幽回忆,“后来师生恋曝光,学长还痴情地在一旁安慰我,说会等我,可惜我当时太自溺于失恋的酸苦,根本就无视他的存在。”“所以学长最后也变心了?”阿克问,小雪点点头。“吃醋吗?”小雪笑。

  “吃大头鬼啦。”阿克笑。

  两人就这么牵手聊着,走过坡心跟六张犁。

  就快到麟光的家了,阿克心里还真舍不得放手。“小雪,女生的手都这么好握吗?”阿克索性开口。“认准小雪的手才有质量保证啦。”小雪乐不可支。

  那天晚上,小雪躺在床上,阿克依旧睡在硬硬的和式地板上。但两个人的手却轻轻勾着,一直都没放开过。

  接下来的几天,阿克到学校与中小企业推销苹果计算机的进度,还是一筹莫展。

  阿克感觉到的无力感,比销售不出去的压力还要来得强烈。硬要比喻的话,大概就是连续挥五十次空棒的滋味,那还不如敲个冲天炮被外野手轻松接杀来得爽快。

  如果孟学用工作效率不彰为由要求店长解雇他,阿克就能够从自我制约的困局里解脱,那也未尝不是好事。可是阿克每天从卖场整装出发时,孟学不过是微笑着看看阿克,说几句“工蜂就是要多磨炼才会把巢筑好”这种机掰话,偏偏阿克又无法反驳。

  至于文姿,情况就更尴尬了。

  文姿负责的冷气项目进行得非常成功,卖场甚至继续进货延续案子,这让阿克更感压力,有时在公司里看见文姿在附近,阿克会下意识地躲到厕所洗脸,免得文姿过度的关心让他心情更糟。

  阿克从来没想过,自己或许是那种无法面对责任的不成熟男人。更没想过,自己成为不了那种成功男人时,竟让自己这么不快乐。

  “有没有消灾解厄咖啡啊?来一杯。”

  中午休息,阿克独自坐在等一个人咖啡店的柜台前,看起来就是一副亟须消灾解厄的愁容。“小雪呢?”阿不思问。

  阿克与小雪偶尔在下班后会约到店里吃东西,小雪与阿不思还挺有话聊的,所以阿不思约略知晓阿克在做些什么,是个什么样的人。

  “当然在水族店打工。”阿克应道,自己倒了杯冰开水。阿不思当着阿克的面,用剪刀划开咖啡随冲速溶包,倒进热水搅拌,就这么将热咖啡放在阿克面前。

  “这就是消灾解厄特调?”阿克苦笑,将注满冰开水的玻璃杯贴紧额头降火。

  “看你这副衰样,想也知道喝一杯咖啡能消什么灾?”阿不思自顾自烘焙着豆子,淡淡地说,“既然不能,喝什么都一样。”阿克苦闷地看着眼前的速溶咖啡,不发一语。

  今天早上跑了两所“国小”都失败了,而且是连解说都还没开始,就被总务主任给请出学校,理由是根本没有经费也没师资整顿计算机教室。

  “还是你要加个蛋?我请客。”阿不思也不,滚了一个鸡蛋到阿克面前。

  “不了。”阿克把玩着鸡蛋。

  大中午的,咖啡店里几个忙里偷闲的上班族边吃午餐边翻杂志,一个女保险业务员专业地替客户规划投资型保单,一个汽车业务员与客户称兄道弟地谈笑,更显得业务生手阿克的落寞。“我朋友在一个‘国中’当训导主任,最近他们学校的计算机教室经费刚刚下来,计算机教室也是他兼管。”阿不思突然开口。阿克睁大眼睛,随即气馁地趴在柜台上。“没用的,我超废。”阿克自暴自弃地说。

  “打棒球的,如果遇到平成怪物维尼熊松阪大辅投球,可以放弃不打吗?”阿不思点了根烟。

  “就算三振我也要挥棒。”阿克说,才不让松阪瞧不起他。“那不就对了。”阿不思看着悬挂在店墙上的一张大照片。阿克怔了一下。手机铃声响起。

  “阿克,在录这段语音铃声时,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星爷那部《齐天大圣东游记》里,紫霞仙子说过,谁可以拔出她的宝剑谁就是她的真命天子,阿克,我们之间的那把宝剑是什么呢?”是小雪的语音铃声。阿克接起手机。

  “下午老板喝喜酒,我突然放假!”小雪在电话另一头,语气轻快急促,好像边走路边说话。

  “哦,真羡慕,好好休息吧。”阿克应道。“所以我决定了!”小雪语气越来越亢奋。“决定虾小?”阿克拿起冰玻璃杯贴着额头。

  “决定让你求我跟你一起去跑业务啊!”小雪笑嘻嘻地说。自动门丁东打开的声音,阿克动物直觉地往后一看。小雪笑着站在门边,用力挥挥手。

  “求你个大头鬼啦。”阿克大声说,但他竟感到意外的轻松。“我是专门中继阿克的救援投手哦!”小雪露出灿烂的笑容。

  两人搭公交车来到某“国中”的时候,刚好是午休时间。全校静悄悄的,只有一个男人弓着身,在大太阳下的操场边缘快速溜着直排轮,鞋底摩擦的喀喀声略嫌刺耳。男人不断划过一圈又一圈,速度越来越快。

  这里原本就是位置偏市郊的小学校,空气显得格外清幽,配上几声蝉鸣,即使太阳兀自高悬,竟有种快入秋的错觉。小雪并没有跟着阿克进训导处去,阿克至少坚持这点。小雪也没耍白目。

  “结束后我打手机给你,你自己乱晃吧。”阿克说,接过小雪帮忙背的包包。

  小雪蹦蹦跳跳地离开,她天生不喜欢训导处。

  阿克独自走进训导处,但训导处空无一人,阿克趁空当赶紧将桌上型苹果计算机摆在茶几上插电启动,并将一张张DM依介绍次序整理好。

  过不久,午休结束铃响,许多“国中生”脱缰野马般抱着篮球冲到操场,大吼大叫的,气氛一下子回到酷热的夏天。“你一定是阿不思的朋友吧?对不起,久等了!”

  一个全身穿戴直排轮护具的男人从门口走进来,脸上挂着比阳光还耀眼的笑容。

  原来刚刚那个在操场溜冰的人就是阿不思的朋友,也就是我今天要说服的对象,阿克心想。

  “你好,我叫阿克,是电子卖场的业务员,现在负责苹果计算机的部分,请多多指教。”阿克紧张地站起,伸出手。

  “我叫阿拓,不要太客气啊!”阿拓笑笑与阿克握手,随即满身大汗坐下,拆卸起身上的护具。

  阿拓爽朗的声音让阿克紧绷的情绪松懈不少。

  “阿不思应该跟你说过了,我们学校小,不过计算机教室的经费总算是拨下来了,之前我们大概有二十台PⅡ级的旧计算机,硬盘小不拉唧的,是应该换了。你就说说你的想法吧。”阿拓反而开门见山,好奇地把玩起阿克摆出的iMac。阿克抖擞精神,开始介绍。

  电子卖场的办公室里,文姿的计算机屏幕上都是苹果计算机在网络上的英文信息,尤其是最新商品iPod-mini的动向。文姿另外开了个文档窗口简单地翻译,打印机不断将网上信息打印出来。

  整理了好几天,文姿祈祷阿克能够接受她主动帮忙的好意,不要觉得困窘。“为什么帮阿克?”

  孟学从身后走来,将一杯热咖啡放在文姿桌上。“我喜欢帮他。”文姿回答得很快,头也不回。

  “阿克也真窝囊,连喜欢他的女孩子都看不起他。”孟学故意说道。

  “……”文姿很反感。

  “不反驳吗?”孟学欣赏着文姿几乎完美的侧面。

  “阿克的干劲不适合用在现实社会的竞赛场,我喜欢帮他,是因为不想他在不适合他的地方花心思,变成另一个人。”文姿直截了当。

  “那么阿克的干劲,应该通通拿去打棒球,看棒球?”孟学嘲讽,一手撑着背后的柜子,一手拿着热咖啡。

  “那也没什么不好。”文姿并没有生气,反而有些若有所思。“真难缠。”孟学苦笑。

  文姿喝了一口咖啡,放下。

  “阿克那小子有什么好,我就是不懂。”孟学的语气带点酸涩,带点不知所以然的自信。

  “你一直叫他工蜂工蜂的,怎么可能懂。”文姿没有回头,继续翻译着。

  “其实,我也不是真的看不起那个小子,反而还很怕他。”孟学捧着咖啡。

  文姿失笑,停下了手边的翻译。这倒引起了她的兴趣。“像你这样的大少爷,怎么会去怕阿克那样平凡无奇的人?”文姿也捧起咖啡,将椅子转向孟学。“因为怕你被抢走啊。”孟学故作轻松。

  文姿没有特别的反应,因为自从生日那天的告白后,孟学三天两头就重复一次我有多爱你之类的话,听都听到麻痹了。“以前,我是个自尊心强过一切事物的人,直到认识你之后我才明白,自尊心原来是多么空虚的包装。”孟学的背靠在身后的柜子边,咖啡上的蒸汽弥漫了眼镜。

  “你倒是很有自知之明嘛,如果你将自尊心分给全台湾,这座小岛大概就不会有自卑的人了吧?”文姿笑道。

  虽然孟学这番话听在文姿心里头不免有些感动,但不说笑打混过去,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响应。

  其实孟学在正式告白之前,就已经释放了两年的恋爱信息给文姿,只是文姿都刻意忽略。这两个人都在拼命证明自己。

  孟学为了向所有人证明自己的能力无须依靠优秀的家世背景,他可以硬窝在这小小卖场当一个品管经理三年。文姿为了向自己证明她可以不依赖男人就能活得出色,她完全没考虑过接受孟学的感情,无论孟学如何证明他对她的喜欢。孟学对文姿来说,从来就不是选项。

  “所以我对阿克说了谎。”孟学微笑,看着文姿渐渐吃惊的表情。“那天早上我开车送阿克回去,当时我心情沮丧透了,所以我骗他你已经答应了我的表白,但前提是我要当上台北地区的总经理,要不然你会没有安全感,因为你不想跟没有能力的男人在一起。我想,这无疑是那只工蜂最近企图心超强的原因吧。”孟学一口气说完,却没有歉疚的表情。

  “谢——孟——学!为什么你要这么做?”文姿内心的愤怒溢于言表。

  “那还用说?当然是因为害怕失去你,害怕到自尊都可以自己踩在地上,害怕到对工蜂说谎。”孟学的语气很平淡,继续说,“喜欢你,自尊才有价值,没有你,自尊不再有意义。”“你不怕我跟阿克解释根本没有这回事?”文姿的手气得颤抖,咖啡差点溅了出来。“不怕。”孟学直说。

  “不怕?”文姿瞪着孟学。

  “难道你不想知道,阿克这只工蜂可以为你牺牲奉献到什么地步吗?还是他根本很脆弱,即使为了你,也不愿想办法让自己强大起来?一个不懂放弃的男人不可能可爱,太容易放弃的男人又决不可靠。”孟学莞尔。

  文姿怔住,完全无法判断眼前的状况。

  孟学对她的喜欢、聪明的语言策略,都跟他的自尊并驾齐驱。“我不懂,你为什么要跟我说?就算我不向阿克解释,我也可能讨厌你不是?”文姿试着冷静下来,观察眼前这个看似高大、却愿意渺小的男人。

  “理由有两个,我跟你坦白,是因为你是我惟一不想说谎的人,这是原因一。”孟学自承的模样很优雅,显然也是再三演练过。孟学接过文姿手中的咖啡,走到门边又说:“原因二,勉强的事都不长久,强摘的瓜不会甜。如果你因此讨厌我,那也是因为我的人格因为爱你而有了缺陷,那还不如不要在一起。虽然我会一直修补我所有的缺点,直到我成为一个可以赢过工蜂的男人。”

  文姿的心被重重敲了一下。

  “轻松点,阿克做事没有动力,跟他在一起没有前途,给他目标刺激一下,我想也没有什么坏处。”孟学一派轻松。

  “我不是要找一个有前途的男人,这样的人我身边多的是。”文姿瞪着他。

  “咖啡冷了,我再帮你冲杯新的。”孟学笑笑没有反驳,走出办公室。

  两个小时过去,阿克还在训导处里跟阿拓解释苹果计算机的硬件与专用的操作系统。

  这是阿克从没经历过的长熬,因为这位年轻的训导主任很喜欢发问、实际操作,甚至还酷爱装熟,不过这也让阿克得以使出浑身解数,并记下阿拓提出的各式各样的古怪问题。

  “嗯,苹果的新系统很好,甚至绝对比较好也是肯定的。”阿拓拍拍阿克的肩膀,“不过你一定还有必杀技吧?”

  “没错,许多计算机病毒都是针对最多人使用的操作系统设计的,一旦计算机中毒,什么事也做不了,数据被洗掉就更糟糕了,以学校来说成绩记录被洗掉就是个灾难。我们的操作系统虽然比较少人使用,不过计算机病毒非常稀少,要中毒实在不是普通幸运,加上我们有完善的防火墙、最扎实的Unix系统,一定可以省下学校购买防毒软件高昂的固定费用,所以……所以更换旧系统有必要!”阿克拼命击出。

  “不错哦,果然是必杀技,我一定会认真考虑的。”阿拓点点头,笑着。

  阿克的表情仍旧停留在刚刚的笑容,但心中却失望透顶。原来这两个小时的努力,还是只能换来再考虑。阿克笑笑收拾好东西,让阿拓送他走出训导处。

  “三天内跟你联络,不管要不要下订。”阿拓竖起大拇指。“没问题。”阿克礼貌地鞠躬。

  阿克东张西望,看不到小雪的踪影。

  这也是正常的吧,都过了两个小时,就算小雪又像每天早上那样凭空消失也不奇怪,毕竟人家是妖怪嘛。

  阿克正要拿起手机召唤小雪妖怪时,一个棒球急速朝自己的头顶直扑而下。

  越是接近笨蛋的人越有动物直觉,阿克仿佛是嗅到棒球缝线的气味,不闪不避,一掌瞬间将球徒手接住。“咦?”阿克傻眼。

  操场上一群正在上体育课打棒球的小伙子全看着自己,一个身穿便服的女孩高高举起双手,开心地向阿克打招呼。

  “阿克!打棒球?!”小雪双手靠在脸颊边大叫,场上所有学生都看向阿克。

  阿克当然兴奋起来,自从毕业后他就没打过棒球比赛了,这年头要凑两队打球比什么都难。

  阿克立刻丢下背包与计算机,冲到小雪身旁。

  “阿克,第九局了,我们这一队已经落后两分又两人出局了,快来救我们吧!”小雪说。

  “投手,敢不敢换人打啊!”阿克故意大喊,但双手可是技痒得直接拿起球棒。

  “谁来都一样啦,三振振死你!”投手臭屁叫阵。

  阿克斗志高昂地举起棒子,全身仿佛被金黄色的斗气包围。投手在小丘上睥睨着,嘴里嚼着泡泡糖。

  小雪看着表情充满杀气的阿克,差点忘记这个人跟在打击练习场、挥出无数次三振的那个阿克是同一个人。

  “小雪,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吗?”阿克高高举起棒子。投手也高高举起手套,脚抬起,扬起土黄尘沙。“记得什么?”小雪在后面发问。“别盯着球。”阿克深呼吸。

  投手侧身猛力一掷,球快速袭向打击区。“要看着投手的眼睛!”阿克大喝。

  接着,是球心完全被命中的结实轰击声。铿!投手目瞪口呆,脖子渐渐上仰。

  阿克笑嘻嘻地将球棒递给小雪,指着天空渐渐变成细小白点的飞球。

  飞球最后下坠到训导处前,滚到主任阿拓的脚边。

  “全垒打。”阿克哈哈大笑,像个顽童似的跑了球场一圈。投手气得压低帽檐,他怎么可能知道阿克常常跟时速一百四的投球机决胜负,而自己最快的球速不过一百出头。阿拓捡起球,笑笑丢回场内。

  “这年轻人的热情,看来是真的。难怪阿不思会叫他过来。”阿拓自言自语。

  业务员大部分都是说一套做半套,有交易才有交情,没有投注热情的事物很难引起阿拓的共鸣,但只要从心底散发真诚,阿拓就会深受感动。他就是这种人。打者换上小雪,投手还是一脸不屑。“打爆他!”阿克在后面大叫。

  “打爆他!”小雪也大叫,但挥了一个大空棒。投手吹起泡泡,接过捕手传来的球。

  “小雪,眼睛。”阿克提醒,还是坚持那一套热血的对决论。“我知道,这不是棒子跟球的对决。”小雪吐吐舌头,“而是投手跟打者的胜负。”

  “在胡扯些什么啊?”投手口中碎碎念道,不耐烦地投出第二球。

  是一个偏低的坏球。小雪棒子仍旧用力挥出,居然击中球的上缘,球砸中地面,往三垒方向滚去。

  “快跑!”阿克大叫,小雪乐不可支地冲向一垒。

  三垒手趋前拾起滚地球,但毕竟只是体育课等级的棒球比赛,三垒手往一垒快传时居然丢了一个高飞球,球越过一垒手的头顶半米,是一个超级大失误。

  借着失误,小雪轻轻松松地跑上二垒,兴奋得不得了。阿克正想大声喝彩响应时,却有人拍着了拍他的肩膀。一回头,是阿拓训导主任。

  “阿克,你能请苹果公司提供师资,为我们学校老师上几堂简单的课程吗?”阿拓看起来很热情,主动伸出手。“当然没问题!”阿克傻眼,握住阿拓的手。

  “那么,就请你准备二十台基本款的iMac吧。”阿拓说,又拍拍阿克的肩膀。

  “完全没问题!请交给我好了,我一定会尽力争取最大的折扣!”阿克惊喜交集。

  “如果售后服务都跟你说的一样,我还会介绍别的学校用用看。看你的,加油!”阿拓笑笑,他的笑总能鼓舞任何人。第一笔业务成果,就这么在一只全垒打、加半只二垒安打中诞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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