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杀手被杀

  纵然小卫的死给了于正一个措手不及,于正没得选择,只能在盘根错节中抽丝剥茧,寻找头绪。

  “冯师傅,你是怎么找的小卫给你当助手的啊?”于正第一个要问的就是冯保国,是冯保国把小卫带到别墅来的。

  冯师傅早听说了小卫被一刀杀死在洗手间的事,心里叫苦不迭。他好不容易在庄太太那里求了好久才求到200万的资金赞助,准备拿了钱一回市区就再进赌场翻本的,没成想让帮厨小卫这个小鬼坏了自己的好事。“于警官呢,我是真不认识小卫。他是我在农批市场上买菜时遇到的,当时,他听说我要找个帮厨的,自告奋勇说他在餐厅工作过。我看着他身强力壮,是快干货的料,就雇他了。”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于正问。

  “就是前天,11号上午的事啊。”

  “你开了十几家大饭店呢,你怎么不从你自己的饭店里带帮厨过来?”于正记得昨晚派对时,冯保国炫耀自己家光辉的厨师世家呢,对他临时在市场上雇佣表示费解。

  “呃……我以前是开十几家饭店的,那是真事,不信你可以去问庄太太。只是,后来金融危机,经济不景气,我的店陆续都关门了,我也就不干厨师这行了。要不是前几天你们庄总给我电话,叫我出山,我早就不再亲自掌勺了。”即便难堪,冯保国还是尽量往脸上贴金。

  于正心里暗笑这个冯保国,饭店倒闭就倒闭嘛,还硬说是国际金融危机的影响。他不辩解,继续问:“你知道小卫多少信息?姓名、籍贯、以前的工作地点等。”

  “我问他时,他说他姓卫,叫卫小刚。家里好像已经没什么亲人了,老家不在本市,但应该也不远。以前在什么地方上班,应该也是饭店吧……”

  冯保国说了半天,对于正来说几乎没任何有效信息。卫小刚这么普通的名字估计也是顺口起的。于正故意皱皱眉头,对冯保国严肃地说:“现在小卫死了,而人是你带到别墅里的。在案件水落石出之前,无论如何你都脱不了干系。”

  “于警官,天地良心呐,我怎么会想到他不是好人啊?我那天在农批市场和他一起来别墅时,我还觉得他挺会察言观色的呢。”

  “哦?怎么察言观色?”

  “农批市场在市区,到别墅来要坐大巴车的嘛。我们采购的东西太多了,总共有好几箱,按道理进入车站的货都要过安检。可是采购的东西里有活鸡活鸭啊,这小子也不知道跟安检的保安嘀咕了什么,就看见他递了根烟,那个保安就放我们的货进去了。”

  “那你们的货都没有经过安检?”于正讶异,突然想到了什么。

  “是啊。”

  “那你们人呢?我是说,小卫有没有经过安检的门?”于正问。

  “有,我们两个一前一后经过的,我记得还响起了报警声呢。”冯保国肯定道。

  “然后呢?”

  “我经过时报警是因为我身上的钥匙串,你知道,钥匙都是金属的嘛。小卫当时给检查的保安出示了一下他的皮带,那皮带扣金灿灿的,像是镀金的那种。”冯保国道。

  “他当时是什么样的姿势经过的安检门,你还记得吗?记得的话,麻烦你给我做个示范。”于正要求。

  冯保国想了一下,站起身来,双手垂在大腿两侧,走了几步。

  于正看到这里就明白了,果然和自己猜的一样。他一直疑问小卫的手枪是怎么带来别墅的,中国是禁枪的国家,凡是安检,对枪支的检测都再恐怖不过。通常情况下,歹徒携枪出远门都会先把枪拆成零件夹在皮包内,才能通过进站的查危仪器,等安全的时候再组装。可于正检查过小卫的房间,根本没有皮包之类的行李。所以,于正大胆猜测小卫是把枪挂在腋下,只要穿好外衣不暴露就可以,就算响起报警声,随便掏出个硬币之类的就能搪塞。

  从这点看,小卫这家伙手法老到,实在不简单。可杀他的凶手更加狡猾,把小卫一刀毙命,却丝毫没留下自己逃跑方向和破绽,这说明了什么呢?

  可能性只有一个,凶手想在众人之间制造猜忌,把水搅浑,转移大家的注意力。

  于正检查了小卫的钱包,里面的现金还在,排除谋财害命的可能。又打开了小卫的手机,翻看手机中拨出的号码和短信息,最后的联系短信是发给一个号码为170117xxxxx的手机。

  发件短信:“过去了吗?”

  回复短信:“已过,保重。”

  这是小卫和另外一个人的联络信息,为什么还要这么神神秘秘的。他们说的“过去”是去哪里?“已过”是指过了什么重要地点呢?综合这些线索,就能说明这个小卫绝非善类。

  不多时,于正手机铃声响了起来,彩灯也在不停的闪烁,来信息了。于正赶忙按键读取信息,只见手机屏幕上显示出小卫的头像并附文字。

  李卫兵,男,绰号:小卫,公安部B级督捕。涉嫌私藏枪支,故意杀人,抢劫等。再往下滑,显示出小卫的头像。

  看到这些信息于正不由得吸了口凉气,当小卫遇害了,于正在他身上发现枪支时,就拍了小卫的照片传给曾经的老同事,请他们帮助自己调查此人档案,可现在查到了是个通缉犯时,于正却傻眼了。

  目前别墅内鱼龙混杂,加上自己共11人。最要紧的是,保护所有人的安全,避免再发生悲剧。于正隐隐约约觉得小卫来到别墅打短工,不是冯保国描述得那么单纯,看似和这栋别墅的主人庄翰林身份、地位悬殊,背后很难讲他们两人之间有没有某种关系?如果有,会因为什么事情车上关系呢?庄妍和陈轩曾经说过,他们在吵架时,曾经听到庄翰林在书房接到一通电话,据说当时庄翰林非常生气。那么,庄翰林当晚的死会不会和这通电话有关?

  庄翰林死于枪伤,小卫身上带着枪,庄翰林是不是小卫杀死的啊?如果是,那昨晚小卫在别墅四周加装信号屏蔽器、抽干了汽车油箱的汽油是为什么?难道小卫的目标不只庄翰林一个人?

  于正决定先找在公司负责核心业务,与庄翰林关系最密切的孙一蓝谈一谈,于是来到孙一蓝在二楼的卧室外。

  “孙总,有些事情我想问问你。”于正了解孙一蓝的个性,简单率直,所以开门见山不绕弯子。

  “我知道你肯定会来找我的。”孙一蓝冷冷道。

  “你看上去,好像脸色不好。”于正发现孙一蓝脸色蜡黄,一点血色都没有,比早晨吃早餐时的脸色差了许多。

  “你想问什么呢?”孙一蓝生性好强,不愿意随便与人讨论自己的身体。

  “灏洋公司的财务情况,乐观吗?”于正想先从孙一蓝的本职工作谈起。

  “表面上看,不错。”

  “哦。”于正示意自己已经洗耳恭听。

  孙一蓝往床头上靠了靠,调整了一下坐姿,缓缓道:“灏洋做的都是政府项目,这几年凭借着和叶副市长等多位领导的客情关系,项目一直做的顺风顺水。很多大项目,表面上灏洋是参加公开竞标,最终成功中标拿到项目的,但其实都是市领导先给下面的业务单位打了招呼,早内定好了的。灏洋只需要在政府采购中心发出项目的公开招标公告后,找几家在这个行业内的相熟的同类公司,一起来围标即可。这样的话,表面上仍然是几家公司公开地竞标,实际上,那些公司都是配合着做做样子,走个形式罢了。这些年来,灏洋每年经手的项目少说也有小一个亿的进项……”孙一蓝沉浸在公司辉煌的回忆中,喝了口水,继续:

  “本来生意顺风顺水,可这中国市场经济,尤其是这政府的项目建设,却太受政府的宏观政策影响了。前几年,中央政府在一次会议上出台《八项规定》,要求‘坚持以人为本、执政为民,始终保持党同人民群众的血肉联系’,强调‘坚持艰苦奋斗、勤俭节约,下决心改进文风会风,着力整治庸懒散奢等不良风气。’这政策对老百姓来说当然是再好不过的了,但对于那些为政当官的来说,工作起来却不再得心应手了。一方面,他们不敢轻易与企业老板私下交好,尤其是民企老板,另一方面,很多领导的权利被下放,尤其是当权利被下放到基层后,他们便不再敢轻易为自己的关系‘开路’了。”

  于正问:“那对我们公司有影响吗?”

  “我们灏洋公司多年来,一直从事公检法系统的项目建设,项目体量都很大,这些政府单位不同于清水衙门,都预算充裕,付款及时。当然,我们公司的售后服务和维护工作也做得很到位。但主要还是由于市里的一位领导很关照我们公司,那就是叶副市长。”

  于正经常看新闻,对这位叶副市长并不陌生。他是东滨市的常务副市长,负责分管公安系统,这也是副市长中的第一把交椅,所以也被市民们戏称为“第一副市长”。

  “只是,近两年来,中央和各地的纪委部门对手握实权的领导们都查得很严,就拿我们邻市来说,一个市委书记被揪出来,后面陆续落马的处级干部就达数百人之多。所以,在这么风声鹤唳的情形下,很多领导不能再像从前一样,轻易出面在下面的业务单位给我们打招呼,造成很多新项目不能赶在第一时间落地,这样就拖长了项目的周期,而且回款也会慢很多。而灏洋的项目在投产之前都是需要先垫付资本的,这部分钱都是从银行贷的款,光是每个月的利息都是一笔很大的开支。尤其是最近几个月,我每个月在员工发工资的前几天,都不得不提醒庄总赶快回款,别误了发工资。你应该知道员工的心态,他们一旦不能按时拿到工资,工作上就可能闹情绪,非常影响其他同事的工作氛围啊。”说罢,孙一蓝重重叹口气。

  于正看出来孙一蓝说了半天,已经很累的样子,但还是决定把自己想了解的问完。“这么说来,灏洋现在处于企业艰难阶段,甚至处于危机中,而大家都还不知道?”

  孙一蓝点点头,说:“是的,只有我和庄妍知道,连陈轩都不太清楚。”

  “陈轩也不清楚?庄总把女儿都嫁给他了,还不信任他这个女婿吗?”

  “庄总信任陈轩到什么程度,我不好说。但我确定公司有很多商业机密陈轩是不知道的,包括庄总和很多客户之间的秘密关系、财务往来、私人账户等,陈轩都不知情。至于为什么不告诉,我觉得庄总应该是认为还不到把公司所有的事都交接给陈轩的时候吧?”

  于正猜测:“重要的客户关系都瞒着自己,陈轩心里肯定忌恨庄总吧?”

  “也许庄总从一开始见到陈轩,就只是打算让陈轩和庄妍结婚后,能忠诚地服务灏洋、服务庄妍,并没有让陈轩翻身做灏洋主人的意思吧。”孙一蓝推测。

  这一点是于正之前没有想到的,他思考了一会儿,又问:“别墅里已经发生了两起谋杀案,孙总,我怎么觉得您一点都不害怕呢?”

  “怕?呵呵……”孙一蓝仰天笑了起来,“我心里没鬼,怕什么?害怕是那些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的人才会有的情绪。所以你想看清楚每个人,这个时候最简单了,谁最害怕,谁一定是心里最有鬼的人。”

  这句话于正其实一直都很认同的,他之前做警察的时候,发现最坏的其实都不是杀人犯。一宗案件查清楚时,往往发现杀人者才是案件的最大受害人,死者才是戕害者。

  于正又问:“在这栋别墅里的人中,如果昨晚杀害庄总的人就在里面,你觉得谁最有可能?”

  这个问题让孙一蓝陷入沉思,一分钟后,她道出了一个让于正做梦都猜不到的人名:王禹。

  “啊?!为什么会是王禹?他不是马上退休了嘛,而且你和王禹不是朋友嘛?”于正问。

  “因为,王禹和庄总之间,有杀妻之仇。”孙一蓝说到这里,眉毛拧成了一条线。

  “你是怎么知道的呢?”

  “那时我才25岁,刚进入灏洋工作。因为我做财务的关系,经常会接触公司的运营报表和一些报关材料。有一次,我发现一些报关单很奇怪,填写异常,以为是之前有同事搞混了,就去问庄总。结果庄总却跟我说,我只需要把账做平就可以了,其他的他会处理。我心里有疑云,就去公司的物流部翻查报关单上的货物,和那些货物的发货清单。我发现那都是国家明令禁止出口的物品,我虽不知道庄总出口那些货物是为了什么,但那些货物总共出口了几十个货柜,如果东窗事发,一定是重罪。我那时年轻,胆子小,因为知道了这事,每天都惴惴不安。我没想到的是,几个月后,真的出事了。那几十个货柜实在太显眼了,缉私警察早就盯上了,而当时负责这些货物出海的就是王禹妻子。庄总为了撇清关系,给了她很多钱,叫她把全部都扛了下来。”

  “那可是走私罪,触犯国家刑法的啊!王禹妻子怎么会同意一个人认罪呢?”于正问。

  “那都是命啊。”孙一蓝说着闭了下眼睛,仿佛睁眼就看到王禹妻子似的。“那时王禹他们两口子有个患白血病的女儿,女儿当时才十几岁,被病痛折磨得头发都掉光了。压在他们两口子肩上的医药费对那时的每一个普通家庭来说,都是个天文数字。而庄总听说了这件事,就前前后后给了王禹妻子共计100多万,说是用于给孩子治病的。王禹妻子知道自己工作性质特殊、业务敏感,一开始还说是借庄总的钱,但女儿的治疗是个长期的过程,还没等他们两个人攒下钱还给庄总呢,治疗的费用催缴单就又来了。所以,东窗事发时,庄总就请王禹妻子一人抗下那几十个货柜的走私罪,回报是不仅治愈她女儿的病,还将在她女儿高中毕业后送到英国读书。王禹妻子那个时候其实已经没有了选择的机会了,因为即使她向警察供出了庄总,自己涉嫌受贿的证据也掌握在王禹的手里。与其拉庄总落马,还不如牺牲自己一个人,最起码女儿的生命有了保障。事后,庄总没有食言,他请了国内最好的医生给王禹女儿治病,并于几年前送她去英国读书了。”

  “那王禹妻子呢?”

  “她答应了庄总的条件后没几天,就从郊外公园的一辆高山缆车上跳下来,自杀了。警方一番调查后,说她涉嫌渎职、贪污公款,畏罪自杀了。”

  “啊!”于正吃惊了一下,他虽然没见过王禹妻子,但与也算王禹同事多年,竟不知道他妻子死于自杀。

  “他妻子本来是想救女儿的命,结果女儿活下来了,却搭上了自己的命。这可能就是人们常说的宿命轮回吧。”孙一蓝说罢又重重地叹口气。

  于正注意到孙一蓝说话时一直在用手抓挠脖子、胳膊等部位,尤其是她的脖颈上,挠出了好几条带着鲜红血迹的伤口,但她自己好像并没觉得痛。“孙总,你的脖子上……抓破了,要不要我叫李医生来给你看一下?”

  “谢谢你的好意,不用了。我这是何杰金氏病,淋巴癌引起的并发症。”说到这里,孙一蓝看了看于正惊讶的表情,又道:“呵呵,查出来已经是晚期了,我有心理准备。我想回市区,癌症让我的免疫系统越来越糟糕了,而海边的空气太潮湿,伤口一不小心就会感染,然后化脓、溃烂。我不想死的时候,全身水疱糜烂,也不想因为化疗顶着光头,更不想消瘦得连个人形都没了。”

  听着这么恐怖的病情,于正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他匆匆忙忙向孙一蓝告辞,出了门后用双手使劲地抚平两只胳膊上的鸡皮疙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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