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俄:你有话不说;你的语气不对头,对养育你的城邦不友好。

  忒:因为我看你的话说得不合时宜;所以我才不说,免得分担你的祸事。

  俄:你要是知道这秘密,看在天神面上,不要走,我们全都跪下来求你。

  忒:你们都不知道。我不暴露我的痛苦——也是免得暴露你的。

  俄:你说什么?你明明知道这秘密,却不告诉我们,岂不是有意出卖我们,破坏城邦吗?

  忒:我不愿使自己苦恼,也不愿使你苦恼。为什么还要白费唇舌追问呢?你不会从我嘴里知道秘密的。

  俄:坏透了的东西,你的脾气跟石头一样!你不告诉我们吗?你是这样心硬,这样顽强吗?

  忒:你怪我脾气坏,却不明白你“自己的”同你住在一起,只知道挑我的毛病。

  俄:谁听了你这些不尊重城邦的话,能不生气?

  忒:我虽然保守秘密,事情也总会水落石出。

  俄:既然总会水落石出,你就该告诉我。

  忒:我决不往下说了;你想大发脾气就发吧。

  俄:是呀,我是很生气,我要把我的意见都讲出来:我认为你是这罪行的策划者,人是你杀的,虽然不是你亲手杀的。如果你的眼睛没有瞎,我敢说准是你一个人干的。

  忒:真的吗?我叫你遵守自己宣布的命令,从此不许再跟这些长老说话,也不许跟我说话,因为你就是这地方不洁的罪人。

  俄:你厚颜无耻,出口伤人。你逃得了惩罚吗?

  忒:我逃得了;知道真情就有力量。

  俄:谁教给你的?不会是靠法术知道的吧。

  忒:是你;你逼我说出了我不愿意说的话。

  俄:什么话?你再说一遍,我就更明白了。

  忒:是你没听明白,还是故意逼我往下说?

  俄:我不能说已经明白了;你再说一遍吧。

  忒:我说你就是你要寻找的杀人凶手。

  俄:你两次诽谤人,是要受惩罚的。

  忒:还要我说下去,使你生气吗?

  俄:你要说就说;反正都是白费唇舌。

  忒:我说你是在不知不觉之中和你最亲近的人可耻的住在一起,却看不见自己的灾难。

  俄:你以为你能这样说下去,不受惩罚吗?

  忒:是的,只要知道真情就有力量。

  俄:别人有力量,你却没有;你又瞎又聋又懵懂。

  忒:你这会骂人的可怜虫,回头大家就会这样回敬你。

  俄:漫长的黑夜笼罩着你的一生,你伤害不了我,伤害不了任何看得见阳光的人。

  忒:命中注定,你不会在我手中身败名裂;阿波罗有力量,他会完成这件事。

  俄:这是克瑞翁的诡计,还是你的?

  忒:克瑞翁没有害你,是你自己害自己。

  俄:(自语)啊,财富,王权,人事的竞争中超越一切技能的技能,你们多么受人嫉妒:为了羡慕这城邦自己送给我的权利,我信赖的老朋友克瑞翁,偷偷爬过来,要把我推倒,他收买了这个诡计多端的术士,为非作歹的化子,他只认得金钱,在法术上却是个瞎子。

  (向忒瑞西阿斯)喂,告诉我,你几时证明过你是个先知?那诵诗的狗在这里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说话,不拯救人民?它的谜语并不是任何过路人破得了的,正需要先知的法术,可是你并没有借鸟的帮助,神的启示显出这种才干来。直到我无知无识的俄狄浦斯来了,不懂得鸟语,只凭智慧就破了那谜语,征服了它。你要推倒我,站在克瑞翁的王位旁边。你想和那主谋的人一块儿清除这污染,我看见你是一定会后悔的。要不是看你上了年纪,早叫你遭受苦刑,叫你知道你是多么狂妄无礼!

  歌队长:看来,俄狄浦斯啊,他和你都是说气话。这样的话没有必要;我们应该考虑怎样好好执行阿波罗的指示。

  忒:你是国王,可是我们双方的发言权无论如何应该平等;因为我也享有这样的权利。我是罗克西阿斯的仆人,不是你的;用不着在克瑞翁的保护下挂名。你骂我瞎子,可是我告诉你,你虽然有眼也看不见你的灾难,看不见你住在哪里,和什么人同居。你知道你是从什么根里长出来的吗?你不知道,你是你已死的和活着的亲属的仇人;你父母的诅咒会左右的鞭打着你,可怕的向你追来,把你赶出这地方;你现在虽然看得见,可是到了那时候,你眼前只是一片黑暗。等你发觉了你的婚姻——在平安的航行之后,你在家里驶进了险恶的港口——那时候,哪一个收容所没有你的哭声?喀泰戎山上哪一处没有你的回音?你猜想不到那无穷无尽的灾难,它会使你和你自己的身分平等,使你和自己的儿女成为平辈。

  尽管骂克瑞翁,骂我瞎说吧,反正世间再没比你受苦的人了。

  俄:听了他的话,谁能忍受?(向忒瑞西阿斯)该死的东西,还不快退下去,离开我的家?

  忒:要不是你召我来,我根本不会来。

  俄:我不知道你会说这些蠢话;要不然,我决不会请你到我家里来。

  忒:在你看来,我很愚蠢;可是在你父母看来,我却很聪明。

  俄:什么父母?等一等!谁是我父亲?

  忒:今天就会暴露你的身分,也叫你身败名裂。

  俄:你老是说些谜语,意思含含糊糊。

  忒:你不是最善于破迷吗?

  俄:尽管拿这件事骂我吧,你总会从这里头发现我的伟大。

  忒:正是那运气害了你。

  俄:只要能拯救城邦,那也没什么关系。

  忒:我该走了;孩子,领我走吧。

  俄:好,让他领你走;你在这里又碍事又讨厌!你走了也免得叫我烦恼。

  忒:可是我要说完我的话才走,你不能伤害我。我告诉你吧,你刚才大声威胁,通令要捉拿的,杀害拉伊俄斯的凶手就在这里;表面看来,他是个侨民,一转眼就会发现他是个土生的忒拜人,再也不能享受他的好运了。他将从明眼人变成瞎子,从富翁变成乞丐,到外邦去,用手杖探着路前进。他将成为和他同住的儿女的父兄,他生母的儿子和丈夫,他父亲的凶手和共同播种的人。

  我这话你进去想一想;要是发现我说假话,再说我没有预言的本领也不迟。

  (童子领先知自观众右方下,俄狄浦斯偕众侍从进宫。)

  四 第一合唱歌歌队: (第一曲首节)那颁发神示的得尔福石穴所说的,用血腥的手做出那最凶恶的事的人是谁呀?现在已经是他迈着比风也似的骏马还要快的脚步逃跑的时候了;因为宙斯的儿子已带着电火向他扑去,追得上一切人的可怕的复仇神也在追赶着他。

  (第一曲次节)那神示刚从帕耳那索斯雪山上响亮的发出来,叫我们四处寻找那没有被发现的罪人。他像公牛一样凶猛,在荒林中,石穴里流浪,凄凄惨惨的独自前进,想避开大地中央发出的神示,那神示永远灵验,永远在他头上盘旋。

  (第二曲首节)那聪明的先知非常的,非常的使我烦恼,我不能同意,也不能承认;不知说什么好!我心里忧虑,对现在和未来的事都看不清。直到如今,我从没有听说拉布达科斯家族和波吕玻斯的儿子之间有过什么争吵,可以用来作证据攻击俄狄浦斯的好名声,并且利用这没头的案子为拉布达科斯家族报复冤仇。

  (第二曲次节)宙斯和阿波罗才是聪明,能够知道世间万事;凡人的才智虽然各有高下,可是要说人间的先知比我精明,却没有确凿的证据。在我没有证实他的话是真的以前,我决不能同意谴责俄狄浦斯。从前那著名的,有翅膀的女妖逼近他的时候,我们看见过他的聪明,他经得起考验,他是城邦的朋友;我相信,他决不会有罪。

  五 第二场[克瑞翁自观众右方上。

  克:公民们,听说俄狄浦斯王说了许多可怕的话,指控我,我忍无可忍,才到这里来了。如果他认为目前的事是我用什么言行伤害了他,我背上这臭名,真不想再活下去了。如果大家都说我是城邦里的坏人,连你和我的朋友们也这样说,那就不单是在一方面中伤我,而是在许多方面。

  歌队长:他的指责也许是一时的气话,不是有意说的。

  克:他是不是说我劝先知捏造是非?

  歌队长:他说过,但不知是什么用意。

  克:他控告我的时候,头脑、眼睛清醒吗?

  歌队长:我不知道;我不明白我们的国王在作什么。他从宫里出来了。

  [俄狄浦斯偕众侍从自宫中上。

  俄:你这人,你来干什么?你的脸皮这样厚?你分明是想谋害我,夺取我的王位,还有脸到我家来吗?喂,当着众神,你说吧;你是不是把我看成了懦夫和傻子,才打算这样干?你狡猾地向我爬过来,你以为我不会发觉你的诡计,发觉了也不能提防吗?你的企图岂不是太愚蠢吗?既没有党羽,有没有朋友,还想夺取王位?那要有党羽和金钱才行呀!

  克:你知道怎么办么?请听我公正的答复你,听明白了再下判断。

  俄:你说话很狡猾,我这笨人听不懂;我看你是存心和我为敌。

  克:现在先听我解释这一点。

  俄:别对我说你不是坏人。

  克:假如你把糊涂顽固当作美德,你就太不聪明了。

  俄:假如你认为谋害亲人能不受惩罚,你也算不得聪明。

  克:我承认你说得对。可是请你告诉我,我哪里伤害了你?

  俄:你不是劝我去请那道貌岸然的先知吗?

  克:我现在也还是这样主张。

  俄:已经隔了多久了,自从拉伊俄斯——

  克:自从他怎么样?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俄:——遭人暗杀死去后。

  克:算起来日子已经很长了。

  俄:那时候先知卖弄过他的法术吗?

  克:那时候他和现在一样聪明,一样受人尊敬。

  俄:那时候他提起过我吗?

  克:我在他身边没听见他提起过。

  俄:你们也没有为死者追究过这件案子?

  克:自然追究过,怎么会没有呢?可是没有结果。

  俄:那时候这聪明人为什么不把真情说出来呢?

  克:不知道;不知道的是我就不开口。

  俄:这一点你总是知道的,应该讲出来。

  克:哪一点?只要我知道,我不会不说。

  俄:要不是和你商量过,他不会说拉伊俄斯是我杀死的。

  克:要是他真这样说,你自己心里该明白;正像你质问我,现在我也有权质问你了。

  俄:你尽管质问,反正不能把我判成凶手。

  克:你难道没有娶我的姐姐吗?

  俄:这个问题自然不容我否认。

  克:你是不是和她一起治理城邦,享有同样权力?

  俄:我完全满足了她的心愿。

  克:我不是和你们俩相差不远,居第三位吗?

  俄:正是因为这缘故,你才成了不忠实的朋友。

  克:假如你也像我这样思考,就会知道事情并不是这样的。首先你想一想:谁会愿意做一个担惊受怕的国王,而不愿又有同样权力又是无忧无虑呢?我天生不想做国王,而只想做国王的事;这也正是每一个聪明人的想法。我现在安安心心地从你手里得到一切;如果做了国王,到要做许多我不愿意做的事了。

  对我说来,王位会比无忧无虑的权势甜蜜吗?我不至于这样傻,不选择有利有益的荣誉。现在人人祝福我,人人欢迎我。有求于你的人也都来找我,从我手里得到一切。我怎么会放弃这个,追求别的呢?头脑清醒的人是不会做叛徒的。而且我也天生不喜欢这种念头,如果有谁谋反,我决不和他一起行动。

  为了证明我的话,你可以到皮托去调查,看我告诉你的神示真实不真实。如果你发现我和先知同谋不轨,请用我们两个人的——而不是你一个人的——名义处决我,把我捉来杀死。可是不要根据靠不住的判断,莫须有的证据就给我下罪名。随随便便把坏人当好人,把好人当坏人都是不对的。我认为,一个人如果抛弃他忠实的朋友,就等于抛弃他最珍惜的生命。这件事,毫无疑问,你终究是会明白的。因为一个正直的人要经过长久的时间才看得出来,一个坏人只要一天就认得出来。

  歌队长:主上啊,他怕跌跤,他的话说得很好。急于下判断总是不妥当啊!

  俄:那谋害者已经飞快地来到眼前,我得赶快将计就计。假如我不动,等着他,他会成功,我会失败。

  克:你打算怎么办?是不是把我放逐出境?

  俄:不,我不想把你放逐,我要你死,好叫人看看嫉妒人的下场。

  克:你的口气看来是不肯让步,不肯相信人?

  俄:……{原文在此处缺了一行}

  克:我看你很糊涂。

  俄:我对自己的事并不糊涂。

  克:那么你对我的事也该这样。

  俄:可是你是个坏人。

  克:要是你很愚蠢呢?

  俄:那我也要继续统治。

  克:统治得不好就不行!

  俄:城邦呀城邦!

  克:这城邦不单单是你的,我也有份。

  歌队长:两位主上啊,别说了。我看见伊俄卡斯忒从宫里出来了,她来得恰好,你们这场纠纷由她来调停,一定能很好地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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